江湖路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黑衣客似乎不耐路上靜默,走沒多遠,他便望著趙老實背影笑問道:

    「老人家在趙莊住多久了?」

    趙老實一邊趕車,一邊答話,道:「我生在趙莊,長在趙莊,幾十年了。」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聽老人家的口音,不像是三湘人……」

    趙老實身形又自微微一震,道:「我是個做生意的,長年在外奔跑,一年只有兩個月在兒,鄉音已經改了不少,聽起來……」

    黑衣客截口說道:「原來如此,老人家做的是什麼生意?」

    趙老實道:「布匹綢緞。」

    黑衣客「哦!」了一聲,道:「老人家恐怕不知道,趙莊有我一個朋友。」

    趙老實「哦!」地一聲,道:「是麼,趙莊一共不過百來戶人家,我都認識,老弟你那位朋友住在莊頭莊尾,叫什麼?」

    黑衣客道:「他住在趙家莊莊頭,叫趙勝,老人家可認識?」

    趙老實似乎一怔,道:「趙勝?住莊頭?老弟,趙莊沒有這麼一個叫趙勝的人!」

    黑衣客道:「怎麼沒有,他也是趙莊土生土長的。」

    趙老實連連搖頭說道:「你老弟大概記錯了,趙莊沒有這個人,不信你老弟稍時到了趙莊後,可以挨家挨戶的問,我是老趙莊了,沒有不認識的,可就沒聽說過有個叫趙勝的。」

    黑衣客笑了笑,道:「那就怪了,他明明告訴我住在趙莊莊頭。」

    「老弟。」趙老實道:「在『洞庭湖』的那一邊,安鄉附近,也有個趙莊。」

    黑衣客「哦!」地一聲,道:「那大半是住在那個趙莊,沒對我說清楚。」

    趙老實點點頭道:「該是了,我們那個趙莊,根本沒個叫趙勝的。」

    黑衣客淡淡笑道:「老人家為人做事都很老練,也很機警。」

    趙老實顯然又一怔,道:「老弟,這話怎麼說?」

    黑衣客未答,倏轉話鋒,道:「老人家真是要回趙莊麼?」

    趙老實道:「你老弟說話真是……怎麼不真,我不回莊回哪兒去?」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老人家要有誠意,不妨送我二人到『長沙』。」

    「不行,不行,抱歉得很。」趙老實忙搖頭說道:「家裡還等著這袋芝麻用……」

    黑衣客道:「既然不行,那就算了,到了趙莊後,天色也許已經晚了,老人家府上可寬大,能否容我二人借宿一夜……」

    趙老實忙道:「我那住處不算大,二位要不嫌棄,盡可住兩天再走。」

    黑衣客道:「我先謝謝了,老人家,我很奇怪,你一身農家打扮,卻說自己是長年在外做生意?」

    趙老實忙道:「那有什麼值得奇怪的,我本是農家出身,到現在家裡還有好幾畝田,我做我的生意,家裡的人種田,小本生意,不像大城鎮裡那些做布匹綢緞的……」

    黑衣客笑道:「經老人家這麼一說,我就不奇怪了,這再請問一句,這位厲姑娘,是怎麼落到諸位手裡的?」

    趙老實身形一震,沒答話。

    黑衣客一笑又道:「老人家,你的確精明老練,大膽機警,但也不無破綻,尤其這車襄還裝著一袋『芝麻』,如今我二人已登上你的車,你背向著我二人,距離也近在咫尺,在這種情形下,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趙老實忽地搖頭一笑道:「看來高明的是你閣下,閣下是……」

    黑衣客截口說道:「我姓段,單名一個常字,轉教?」

    趙老實笑道:「閣下好名,奈何斷腸?我姓隋,單名一個新字。」

    黑衣客笑道:「閣下的名字也不錯,斷腸碎心,針鋒著對,只是閣下要明白,我可以不說真話,你卻不能不說真話。」

    趙老實一點頭,道:「閣下說得是,以二對一,那是大大不利,閣下,我姓沉,叫沈東山,閣下可聽說過?」

    左車突然冷哼說道:「莫非當年在武林中興風作浪,害人無數的『惡師爺』?」

    沈東山嘿嘿笑道:「不錯,畢竟還有人記得我,也值得安慰了,閣下是……」

    黑衣客忙遞眼色,左車接著說道:「李,李雷。」

    信手拈來,這名字叫「雷神」李左車,如今去掉頭尾兩字取了個李雷。

    沈東山微一搖頭,說道:「閣下恕我,陌生得很。」

    左車道:「那沒什麼,我主僕本是藉藉無名之輩。」

    沈東山笑道:「但願如此。」

    左車冷冷說道:「什麼意思。」

    沈東山笑道:「倘二位果是藉藉無名之人,我脫身可就容易多了。」

    左車冷笑說道:「難道出了名的人,每一個都是高明絕頂麼。」

    沈東山道:「那倒也不見得,出了名的人,被人要得很慘的有的是。」

    左車道:「你明白就好。」

    黑衣客突然說道:「閣下,你可願試舉幾例?」

    沈東山道:「自無不可,譬如『中尊』費雲飛,『東邪』厲勿邪,『北旗』龍飛,『西魔』呼延海,不都是被人整得很慘的人麼?」

    黑衣客道:「閣下可願進一步地略加說明。」

    沈東山笑道:「也無不可,再說,你閣下適才說得好,我以背向人。距離又近在咫尺,更是以一對二,凡事哪由得了我……」

    頓了頓,接道:「費雲飛自己死得糊里糊塗,連那僅有的一個兒子也被人擊落『祝融』極巔,墮崖殞命,厲勿邪中毒在先,失女於後,龍飛被人假扮冒充,佔了『嘯傲山莊』,自己則被囚在『北嶽』懸空寺多日,呼延海則因多年的誤會,將『中尊』獨子擊落祝融極巔,費雲飛不可能死而復活為他那獨子報仇,但另有一人卻要代他雪恨,絕不會輕饒呼延海……」

    黑衣客一笑,說道:「你知道的很清楚,也不少,的確,他幾位的處境都很慘,只是我請問,那費『中尊』當真已去世了麼?」

    沈東山道:「這我不敢確定斷言,我只是根據事實推測。」

    黑衣客道:「什麼事實。」

    沈東山道:「他多年未現武林,那獨子又到處找他,聲言要為他報仇。」

    黑衣客笑了笑,道:「原來如此,那麼,適才你所說有人要替那費慕人雪恨,絕不會輕饒呼延西魔,那人是誰。」

    沈東山搖頭說道:「我只是這麼說說,按理,她絕對該為費慕人雪恨,只是,哼,哼,實際上她會不會這麼做還很難說。」

    黑衣客道:「我先要知道那人是誰?」

    沈東山道:「冷遇春那寶貝女兒,冷瑤紅。」

    黑衣客神情一震,目光難以言喻,道:「她是絕對該為費慕人雪恨,只是,你這『她會不會這麼做還很難說』一句何解?」

    沈東山笑道:「可笑那費慕人也做了糊塗鬼……」

    黑衣客道:「我要你說……」

    沈東山道:「凡事都有個源頭,我這正是從源頭說起。」

    黑衣客道:「那麼你說。」

    沈東山嘿嘿一笑,道:「可笑那費慕人做了糊塗鬼,至死猶對那冷瑤紅滿懷歉疚,千里相尋,他卻不知道她根本不是冷遇春的女兒。」

    黑衣客微愕說道:「她不是冷遇春的女兒?」

    沈東山道:「不錯,她不是冷遇春的女兒。」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那麼,據你所知,她該是誰的女兒?」

    沈東山道:「『安樂居土』邵景逸,也就是『南令』皇甫林的女兒。」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是麼?」

    沈東山道:「信不信由你,如若不信,日後碰著那位該叫皇甫瓊的冷瑤紅,你也可當面問問她。」

    黑衣客神情微震,道:「你胡說。」

    沈東山笑道:「我剛說過,信不信由你,當面可問的事,總該假不了,再說,我也沒有騙你的必要。」

    黑衣客沉默了,左車忙道:「少主,您……」

    黑衣客突然說道:「那她為什麼不對費慕人表明……」

    沈東山一笑說道:「閣下這一問問得可以,這是她跟她爹費盡心機,一手造成的圈套,得意都怕來不及,怎會自己說破。」

    黑衣客身形一抖,道:「我不信,倘如此,她豈會告訴費慕人,欲覓蹤,逕找『安樂居士』邵景逸。」

    「閣下。」沈東山笑道:「世間事真真假假,她只告訴費慕人去找『安樂居士』邵景逸,可並未說讓費慕人去找『南令』皇甫林。」

    黑衣客身形暴顫,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強聲說道:「我不信。」

    沈東山笑道:「信與不信,那全由閣下。」

    黑衣客目光怕人,身形劇顫,半晌,一絲鮮血由嘴角溢出,他顫聲說道:「女子腳印,冷遇春被擄,『翡翠宮』用箋,這一切的一切……沈東山,我相信了,你也達到害人的目的了……」

    沈東山愕然說道:「閣下,這話……」

    黑衣客咬牙說道:「你不必跟我裝糊塗,你早知道我是大命不死的費慕人。」

    沈東山身形一震,笑道:「費少俠,你弄錯了,我本不敢信,所以才用實情實事試上一試,果然被我試出了,哈!哈。」

    費慕人道:「你試出了又待如何,那並無關緊要。」

    沈東山笑道:「你既是由『祝融』極巔墮下的費少俠,那麼,你身旁那位就該是命更大的『鐵面巨靈』左車左大俠了。」

    左車巨目寒芒閃動,道:「不錯,老夫正是左車,沈東山,你翻弄巧舌,害得老夫少主心碎腸斷,老夫先斃了你……」

    費慕人顫抖著抬手一攔,道:「左伯伯!他告訴我實情,我該感激他。」

    左車道:「少主怎也說是實情。」

    費慕人一點頭,道:「我自己明白,左伯伯也告訴過我,『南令』確有兩個女兒。」

    左車臉色一變,忙道:「可是,少主,那絕不可能……」

    費慕人無力地一擺手,道:「左伯伯,先別說了,我還有話問他。」

    左車頭一低,道:「老奴遵命。」

    費慕人轉望沈東山那隱透著奸詐的背形,道:「沈東山,我問你,當年夜襲『祝融』的元兇是誰?」

    沈東山道:「我認為現在知道這件事真像的人不少,那是『南令』皇甫林自己,他有意……」

    左車鬚髮暴張,猛然抬頭,眼前,是費慕人橫在那兒的一隻手,他威態一郟,微微低下頭去。

    費慕人截口說道:「沈東山,你也這麼說。」

    沈東山搖頭說道:「不是我,是『南令』自己親口說的。」

    費慕人道:「那人果是『南令』麼?」

    沈東山笑道:「『南令』還會有錯,誰又敢冒充他,費少俠,我正感奇怪,你是費中尊的獨子,

    左車是『南令』的人,你怎會跟他搞在一起,且你稱他左伯伯,他稱你少主。」

    費慕人道:「有何不可?」

    沈東山道:「費少俠自己該明白那為什麼不可。」

    費慕人道:「我不以為那有什麼不可,左大俠是我的救命恩人……」

    沈東山道:「可是『南令』卻是你費少俠的仇人。」

    左車忍不住厲聲叱道:「沈東山,你休要再賣弄你那如簧巧舌,你口中的費少俠,該是老夫的少主皇甫英。」

    沈東山「哦!」地一聲,道:「這是誰說的?」

    左車道:「這是老夫說的,少主左乳下有當世獨一無二的『梅花痣』。」

    沈東山截口說道:「左大俠,我不敢相信,據我所知,費少俠該是費中尊的獨子,卻並不是南令的兒子,只因為我親眼看見『南令』把他那兒子殺了,難道……」

    「匹夫,住口。」左車大喝一聲,抬掌要抓。

    費慕人伸手一攔,道:「左伯伯,我還有話問他。」

    左車忙沉腕收掌,震聲說道:「少主難道要任他……」

    費慕人搖頭說道:「這件事我會親身去證實,任何人動不了我的。」

    左車威態一斂,垂首不語。

    沈東山嘿嘿笑道:「左大俠,恕沈東山斗膽,你做事不夠聰明。」

    左車威態剛斂,聞言又巨目一睜,道:「老夫做事怎麼不夠聰明。」

    沈東山道:「我以為,便即費少俠是『南令』的獨子,你左大俠也不該強認,尤其更不該加以說破。」

    左車道:「老夫為什麼不該……」

    費慕人機伶暴顫,啞聲說道:「左伯伯,因為那冷瑤紅也是『南令』的女兒。」

    沈東山笑道:「對,一點不錯,就因為這。」

    左車神情猛地一震,頓時怔住。

    費慕人輕笑一聲,道:「左伯伯,您如今明白了麼?這個錯鑄得夠大的,左伯伯,您該明白,這叫兄妹亂倫……」

    淒然搖頭,接道:「倘我果是『南令』之子,我的罪孽深重,還有何面目見人。」

    「不,不,不。」左車驚駭搖頭,忙道:「少主,不會的,絕不會,老奴敢說,那『安樂居士』邵景逸,絕不會是主人『南令』,絕不會……」

    費慕人淒然一笑,道:「左伯伯,眾人皆指他為『南令』,他自己也直認不誤,可巧他也有兩個女兒,而我遇見的這個女人,懷有『翡翠宮』用箋,這還有錯麼?」

    左車機伶暴顫,神態怕人,驚駭搖頭說道:「無論怎麼說,老奴絕不敢相信主人會是……」

    沈東山一笑說道:「左大俠,人是會變的,世間事也變的莫測,當初他幾位還誤會費中尊呢,再說,這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

    「匹夫!」左車霍地轉注,喝道:「倘這一切是真的,你就不會說了。」

    沈東山哈哈笑道:「為什麼不說。『南令』敢做敢當他一張『天寶圖』已然到手,試問誰還能奈何他,嗯?」

    左車駭然說道:「沈東山,你說他……」

    費慕人點頭說道:「是的,左伯伯,他自己有一份,冷遇春的那一份已被他劫奪了,而我這一份卻送了那位冷瑤紅。」

    左車失聲說道:「倘如此,主人這沉冤……」

    沈東山道:「左大俠,你仍不認為如今的這位『南令』是『南令』?」

    左車猛然點頭,道:「不錯,老夫就是死也不信。」

    沈東山笑了笑,道:「那麼我試問,『南令』又到哪裡去了?」

    左車一怔道:「這……老夫那主人當年接獲一張『武林帖』,被邀前往『長白』誅除那『冰魄惡叟』,主人甫離『南嶽』沒多久,『祝融』便生巨變,老夫自被擊落斷崖後,幸大命不死,每乘黑夜登上『祝融』,但卻一直未見主人返來,及至後來才聽說主人被害失蹤了……」

    沈東山哈哈笑道:「事實上,武林人人皆知,當年失蹤的是費『中尊』,所謂『南令』同時失蹤,那只是他以另一身份,另一面目隱在『洛陽』

    『安樂窩』,過那誨人生涯……」

    左車道:「老夫那主人有理由這麼做麼?」

    沈東山道:「我以為費少俠該已告訴左少俠了,他扳倒『中尊』於前,後又親手毀家於後,這樣

    誰也不會懷疑扳倒費『中尊』的是他,同時,他隱於『洛陽』的目的,也在暗中尋訪冷遇春,先奪冷遇春那『天寶圖』,然後殺之滅口……」

    左車暴怒叱道:「匹夫,你一派胡言。」

    沈東山道:「我仍是那句話,信不信任憑左大俠。」

    左車道:「老夫不信。」

    沈東山聳肩說道:「左大俠不信我莫可奈何,不過,左大俠日後總會明白的。」

    左車還待再說,費慕人一抬手,道:「左伯伯,這些事留待以後去證實吧,如今在口舌上強爭疾辯並無大用,讓我再問他一句。」

    左車忙斂威說道:「老奴遵命。」

    費慕人轉望沈東山道:「沈東山,我問你,你那主人現在何處?」

    沈東山搖頭說道:「敝上由來神出鬼沒,今東明西,誰知道。」

    費慕人道:「你不肯說麼?」

    沈東山笑道:「我已說了那麼多,何吝於這一點,再說,敞上已獲得一張『天寶全圖』,放眼當世,又怕哪一個?」

    費慕人道:「據我所知,你們要把厲姑娘送往『長沙』,可對?」

    沈東山點頭說道:「不錯,確是如此。」

    費慕人道:「那麼,把厲姑娘送往『長沙』後,又交給哪一個?」

    沈東山道:「自有負責接厲姑娘之人,我不瞞費少俠,送厲姑娘這件事,並不是由某一人送完全程,而是一段一段地換著送的,到了目的地,敞上還不一定就在那兒,所以,要找敞上十分地不容易。」

    費慕人道:「這我倒信得過,可是我不信連你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沈東山道:「為什麼我非知道不可。」

    費慕人道:「因為你在他手下,該是個得力人物。」

    沈東山笑道:「費少俠高估我了,我不過一個馬前小卒,真正得力的人物,該是敞上那左右二侍。」

    費慕人道:「他兩個是誰?」

    沈東山道:「就是那邵福,邵貴。」

    費慕人道:「我問的是他二人的真姓名。」

    沈東山道:「費少俠也許不知道,但左大俠絕不會陌生,赫進海與公羊單。」

    左車神情一震,脫口說道:「少主,是『西域雙妖』。」

    沈東山笑道:「我說左大俠絕不會陌生,果然。」

    費慕人揚眉說道:「左伯伯,『西域雙妖』是何等樣人。」

    左車道:「老奴在未遇主人之前就曾聽說過,他兩個是西域人,生具異稟,力大身輕,後得異人收錄,不但各學得一身詭異武學,且學得一口流利番語……」

    費慕人道:「左伯伯不知道他兩個是『南令』的左右?」

    左車尚未說話,沈東山已然笑道:「敞上降服他兩個,是在所謂失蹤以後,左大俠如何曉得。」

    左車搖頭說道:「少主,老奴確不知道。」

    費慕人一點頭,道:「沈東山,如今別的不談,我最後再問你一句,你最好據實答我,你那主人現在何處?」

    沈東山搖頭說道:「費少俠,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知道。」

    費慕人道:「我不殺你,可是我要你比死卻難受。」

    沈東山聳肩說道:「費少俠不信,我莫可奈何,誰叫我落在二位手中?要割要剝,只有任憑二位了,我就坐在這兒,探臂可及,費少俠請下手吧。」

    費慕人道:「你當我會不忍麼?」

    緩緩伸出手去。

    沈東山搖頭說道:「對仇人屬下,該沒有什麼不忍的,只是,費少俠,我要提醒你一句,你若讓我受苦,你就救不了身後麻袋中的厲姑娘。」

    費慕人手未停,口中說道:「是麼?」

    雖差幾寸便要碰上了沈東山的身後要穴。

    沈東山似乎茫然無覺,道:「我無意危言聳聽嚇唬人,事實上厲姑娘被一種藥物蒙蔽了靈智,若無獨門解藥,救了她去等於救了一個死人。」

    費慕人頓手了一頓,道:「你有那獨門解藥麼?」

    沈東山道:「當然有。」

    費慕人道:「那我還怕什麼?」

    沈東山笑道:「不瞞費少俠,那解藥藏在我嘴裡,費少俠只一動我,我馬上把它吞入腹中,到那時就是給我來個大開腹,只怕也難找到那解藥了。」

    費慕人手停在了那兒,道:「你會比我快麼?」

    沈東山笑道:「我要沒把握也就不說了,費少俠若不信,請儘管試試。」

    費慕人道:「試倒不必,而是我根本不信厲姑娘……」

    「那容易。」沈東山截口笑道:「麻袋就在二位身後,請只管打開看看。」

    費慕人未動,道:「沈東山,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沈東山嘿嘿笑道:「費少俠不愧快人,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世上還有比自己更重要的麼?」

    費慕人道:「你的意思是用那解藥換你自己。」

    沈東山點頭說道:「一點不錯,正是此意,反正費少俠要我也沒有用。」

    費慕人一點頭,道:「使得,你先把解藥交出來。」

    沈東山笑道:「費少俠,沈東山是出了名的『惡師爺』,你費少俠怎把我當成了三歲孩童。」

    費慕人道:「我由來一言九鼎,說一句算一句。」

    沈東山搖頭笑道:「費少俠,你要原諒,沈東山生性多疑,除了自己之外向不相信任何人,就連

    對敞上也不例外。」

    左車濃眉一聳,便要發話。

    費慕人忙一擺手攔住了他,道:「那麼,以你之見……」

    沈東山道:「容我把車停穩,先下了車,再把解藥交給二位。」

    費慕人道:「倘我言而無信,你便即下了車,就能跑得掉麼?」

    沈東山笑道:「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勞費少俠操心。」

    費慕人思念一轉,心想:憑他跟左車,別說沈東山下了車,就是讓沈東山跑出幾十丈,他「惡師爺」如若施詐也照樣可以把他抓回來。

    思忖至此,當即點頭說道:「使得,沈東山,你停車吧。」

    沈東山一笑控韁,馬車立即停住,他道:「費少俠,我可要下車了。」

    費慕人道:「我已答應了你,你盡可先下去。」

    沈東山笑著站起,慢吞吞地插好了鞭,然後攀上車轅下了車,腳一沾地,他沒等費慕人再開口,使伸兩指向嘴裡掏去,掏了半天才掏出一顆細小蠟丸平托掌上,目注費慕人笑道:「費少俠,解藥在此,我把它放在車轅下,然後我就要走了。」

    費慕人搖頭說道:「沈東山,你別忙走,等我試試看是不是解藥之後,你再走不遲。」

    沈東山眉鋒一皺,搖頭笑道:「費少俠怎如此不肯信人……」

    費慕人道:「跟你一樣,我也不敢輕信任何人,尤其對你。」

    沈東山搖頭說道:「費少俠這真是六月裡的債,還得可真快,好吧,我只有等費少俠試過之後再走了。」

    說著,他把那細小蠟丸抬手拋出,道:「費少俠,請接住了。」

    費慕人深恐有詐,方自凝功,左車已然說道:「少主,讓老奴接他。」

    單掌一抄已把那顆蠟丸接在手中,順手遞向了費慕人。

    費慕人暗階好不感動,道:「多謝左伯伯。」

    伸兩指接了過來,然而,他剛接在手中,「波!」地一聲輕響,那顆臘丸竟然自動爆裂,臘丸裡那紅色的藥粉立即潑在費慕人手上。

    費慕人目中異采方閃,沈東山突然嘿嘿一笑,抬手一掌拍上了馬股,馬既痛又驚,長嘶一聲,鐵蹄翻飛拖著馬車猛然奔去。沈東山則帶著得意奸笑拔腿狂奔。

    只聽車內一聲大喝,車蓬砰然爆裂,左車手提麻袋與費慕人沖天掠起,半空中身形一頓,電一般地向沈東山追去。

    沈東山已奔出了數十丈外,但在費慕人與左車的身法下,只消一個起落便可手到擒來。

    無如,費慕人與左車落是落了,卻未見再騰起,那是因為費慕人落地後竟然站立不穩,腳下一個踉跆。

    他立即怔住了,左車也顧不得再追沈東山,硬生生剎住將起未起的身形,忙伸左臂摻扶,道:「少主,您怎麼……」

    費慕人搖頭苦笑,道:「左伯伯!我中了毒,該是適才那蠟丸中藥粉。」

    左車大驚色變,忙放下麻袋,道:「少主,老奴追那匹夫去……」

    費慕人搖頭說道:「不必了,伯伯,人誰不惜命,他又不是元兇,讓他去吧。」

    左車道:「可是少主您……」

    費慕人淡笑搖頭,道:「不礙事,左伯伯,我懷有能解百毒的藥方,暫時將毒逼在一處,然後找個城鎮配付藥吃吃就沒事了。」

    左車鬚髮俱動道:「這匹夫,下次若再碰上,老奴定要去劈了他。」

    費慕人搖頭笑道:「怪不得他要先下車,怪不得他肯交出解藥,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左伯伯,請把麻袋打開……」

    左車忙答應一聲,伸手扯開了麻袋,袋開人現,的確,那是位姑娘,但卻不是厲冰心。

    而且,赤裸裸的一絲不掛,蜷曲在麻袋裡寂然不動,膚色都已變了,分明,這只是一具屍體。

    費慕人與左車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良久,良久左車首先定過神來,鬚髮暴張,神態嚇人,猛然提掌劈下,砰然一聲,砂飛石走,地上立陷一坑,聲勢好不怕人。

    費慕人倏然而醒,彎腰拉上了麻袋,遮住那赤裸裸的玲瓏嬌軀,他那神態,跟左車一般地怕人。

    左車一掌劈出,氣憤稍洩,嗔目叫道:「好狡猾的匹夫……」

    「左伯伯。」費慕人苦笑說道:「你我上當事小,只是這不知是誰家姑娘,何處女孩遭此毒手,

    他們這孽,作得是夠大的。」

    左車厲聲叫道:「那些匹夫下次若被老奴碰上……」

    「左伯伯!」費慕人搖頭說道:「不必再空自氣恨,那些人心腸之狠,手法之毒可見一斑,人死入土為安,咱們就在此營墓,把這位姑娘埋了吧。」

    左車道:「恨只恨老奴未早打開……」

    費慕人道:「事到如今,左伯伯不用再自責了,我還不是一樣?」

    左車默然不語,二手連抓,雙手翻飛,硬以兩隻蒲扇般,大手代鋤在地上挖了一個大洞。

    眼望著左車把那女屍連麻袋放入洞中,費慕人揚眉說道:「姑娘請安息吧,費慕人他日定然為姑娘報仇雪恨,謹此祝禱,望姑娘一縷芳魂早登極樂。」

    說話之間,左車已把土填好,兩個人四隻眼,向著那一培新土投下最後一瞥,雙雙黯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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