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翎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視而不見地盯著電視螢幕。
她覺得有些焦躁不安,神經繃得緊緊的。她知道為什麼,因為傅逸軒。
她已經兩個星期沒見過傅逸軒了。她在躲他,因為她覺得自己開始在乎他了,這不是一件好事。
四歲那年,她在乎她的家人,想和他們在一起,但她被送到南投奶奶家。
十二歲那年,她在乎奶奶,想和奶奶在南投山上陪著一個人躺在冰冷地下的爺爺,
可是她被帶回台北,那個曾經遺棄她的家。
然後她學會了不在乎。確實,在她不在乎之後,她沒有失去過任何東西。這種生活方式很適合她。
不過,這一切卻教傅逸軒給攪亂了。
看流星的那一晚之後,她無法再如同過去那般的生活,他常會莫名其妙地溜進她的腦海中。他的聲音、他的笑容、他的撫觸、他的……一切、一切無時無刻不干擾著她。
她不認為這樣的自己適合面對他。
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
一開始,他幾乎天天打電話找她,公司、家裡,他甚至知道她手機的號碼,不過她一律不接。維持不到一星期,他就放棄了,不再有電話,答錄機中不再出現他的聲音。
她不意外,畢竟她已經和他上床了,已經不具新鮮感了。對於一個已經到手的女人,花一個星期的時間已嫌太多了!!不,這麼想對他並不公平。那一晚發生的事她並不是不願意的,他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誘哄的話,她就跳到床上去了。
噢,她到底在做什麼?鴻翎皺起眉頭。她怎麼會任由自己坐在這兒自怨自艾地,像個怨婦?四歲那年的事她熬過了,十二歲那年她也一樣安然度過,這次,她當然也可以。
她或許有一點在乎傅逸軒,但只是一點點,犯不著為了他弄得自己心情大亂,她照樣可以自由自在地過她的生活。
吸了口氣,才要起身,電話鈴響了。她只是瞪著電話,不知道該不該接?
在她遲疑的時候,答錄機開始運轉了。
「鴻翎,你在家嗎?」是傅逸軒的聲音,鴻翎整個人警戒了起來。「我有事找你,你——」一陣沉默之後,他將電話掛了。
鴻翎就這麼瞪著電話發呆,直到下一通電話鈴聲將她喚醒。
「鴻翎,」又是傅逸軒。「你懷孕了嗎?」他停頓了下來。
鴻翎瞪大了眼睛看著答錄機,好像那就是傅逸軒。「當然沒有。我說過了那是安全期,你聽不懂嗎?」
他又再次開口,語氣不太好,似乎有些惱怒。「別跟我扯什麼時間不對、安全期的屁話,在安全期受孕的大有人在。」電話又斷了。
鴻翎不可思議地看著答錄機,他聽到她說的話了嗎?怎麼可能?她直覺地想拿起電話測試,但電話鈴聲又響起來了。
「鴻翎,我知道你在家。接電話,我有事找你。」再次傳來傅逸軒的聲音。「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或者你決定不幫我了?不管怎麼樣,至少跟我談談。明天我得出國一趟,我希望在那之前和你——」
「喂,是我。」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以輕快的語調說道。
是了,他和她聯絡的原因在於他們的約定,她答應幫他的,怎麼給忘了?
雖然猶豫,她還是將電話接了起來。
電話那端靜默了數秒。「鴻翎嗎?」
她點點頭,然後好笑的想到,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肢體動作,連忙又以聲音回應:「嗯,是我。」
電話那端再度沉默了下來。
傅逸軒皺眉懊惱著。
該死的,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兩個星期他完全沒有想到她與他的約定,剛才卻在電話中說了出來,好像那是他與她聯絡的唯一目的。而她,該死的竟在他說出那些話之後才願意接電話,好像她只願意與他維持這樣的關係。
不可能。他要的東西從來不放棄。尤其他得到了,知道那個東西的好,他更不可能放手。如果陳鴻翎以為他會就這樣與她維持柏拉圖式的關係,那她就大錯特錯了。
如果看流星的那一晚她沒有留下,他或許能夠單純地只將她當個交易夥伴看待。畢竟沒有得到,也就沒有失去。不過,既然她自願交出自己,他就不會放手。
他要的不只是一夜情,這段關係得由他來決定什麼時候結束。
他想看看她、想當面和她談談。不過目前是不可能的了。現在已經太晚了,明天一早他就得出門。
她已經躲他夠久了,要不是最近幾件事都湊在一起,令他忙得分不開身,他會親自到公司去逮她。
「你還在嗎?」電話那端安靜得像是沒人,鴻翎忍不住開口問道。
「在。」傅逸軒又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聽著,我明天要出國一趟,我會再與你聯絡,不許再躲我。」
「我!!」她本想說自己沒在躲他,繼而一想,何必呢?這麼明顯的謊言,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未經思考,她的話已問出口:「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一定,事情辦完了就回來。」
她撇撇嘴角,自己在做什麼?像個想掌握老公行蹤的女人。
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他又說:「我會盡快回來,一回來就與你聯絡。」
造句話讓鴻翎的嘴角有了些微的笑意。
眼前的情景讓傅逸軒不悅地握緊方向盤。
他盡可能地加快腳步,完成一切必須完成的工作。回國後,一將手邊的事處理完了便趕到她的公寓,只因為他想見她。
瞧瞧他看到些什麼?
在一輛寶藍色的轎車前,一個男人擁著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陳鴻翎。
放開握著的方向盤,他將雙手交抱於胸前,為自己的情緒感到有些好笑。
他與鴻翎之間從來沒有任何的承諾,他憑什麼不高興?
不過,他就是不高興。
目光緊鎖著面前的一對男女,她的笑很開心、很燦爛,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他從來不曾見她這麼笑過。
那個男人與她道別後,開著車子離去。
傅逸軒下車,來到她面前,仍是帶著一貫溫文的笑容,沒洩漏出一絲不悅的情緒。
見到他,鴻翎又驚又喜地睜大了雙眼,但只是一瞬,隨即換上慣有的面無表情。扯扯嘴角,她算是給他一個笑,「什麼時候到的?」
「到一會兒了。」說著,他又朝藍色車子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個動作讓鴻翎知道他來得夠久了,足夠看到那個男人。
那是她在南投時的童年玩伴,少數幾個真心待她的好友之一。
她本想解釋的,但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口。
沒那個必要。他們之間不是那種關係,她沒有義務對他解釋些什麼。她只是噙著淡淡的笑意看著他。
傅逸軒大約讀出了她笑容背後的意思,而他,不喜歡。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吃了嗎?」
她搖頭。
「想吃些什麼?」
「你煮的面。」
他們倆一塊兒回到她的公寓。
公寓的門關上的剎那,他抓住鴻翎的手,將她扯進自己懷中。一個轉身,將她推靠在門上,他的唇罩上她的。
這個吻是激狂的,與他之前輕柔、逗弄的吻完全不同。
直到胸口一陣微涼,她才意識到不知何時她襯衫的扣子已經敞開,就連內衣的前扣都被解了開來,他的大手罩在她的胸前。
將他的手推開,拉攏前襟,她撥開臉上的髮絲,氣息紊亂地看著他。
天!他們甚至還沒進到屋裡,她竟然差點在走廊上與他演起春宮戲來了?!
她撫著前額,不敢相信地搖頭。
而他則露出一抹笑,似乎很滿意自己所造成的反應。
他會繼續那一晚開始的關係,不管她願不願意。不過,現在看來,他毋需花太多心思。很好。
伸手撫著她的唇,眼睛卻盯著她頸上醒目的紅色吻痕。這是他宣示主權的象徵,就
像在他的領土上插上自己的旗幟——對於腦中浮現的這個念頭,他微微攢起眉頭。
他一向小心地不在女伴身上留下任何記號,而今竟然會為了這個不留心造成的吻痕而沾沾自喜?顯然他最近壓力太大,太久沒有接近女色了。
又俯首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不再看她,轉身步向廚房。
在鴻翎進房內更衣時,他便在廚房裡打理他們的晚餐。
她更衣出來後,主動進廚房幫忙,同時不斷打量著他。
上了餐桌,鴻翎仍是一邊吃著晚餐一邊看著他。
這麼明顯的注視,傅逸軒不可能感受不到。被她看得心煩了,挪開原本盯著電視的視線,他轉而看向她,「怎麼?」
鴻翎慢慢地嚼著口中的食物,不疾不徐地吞下後才開口,「你今天很開心?」
他聳聳肩,咧開了嘴笑,看看牆上的鐘,「你習慣看哪一台的新聞?」
鴻翎逕自拿起遙控器轉到了慣看的頻道。
她的注意力再度回到食物上,直到一則新聞引起她的注意——
一個女人——仲凱集團旗下的群凱公司員工——對傅凱斯提出告訴。
她指控傅凱斯性騷擾。
當然,傅凱斯是極力否認。不過,那個女人指證歷歷,甚至有錄音帶為證。
在鴻翎看來,或許傅凱斯性騷擾是事實,但是這個女人不全然是無辜的。她的證據太齊全了,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是事前計畫好的。先挖個陷阱讓傅凱斯跳下去,然後再來個甕中捉鱉。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就像八點檔連續劇,劇情擺明了不合理,卻天天上演。
此時,螢幕上出現一張熟悉的臉。這不就是坐在她身旁的傅逸軒嗎?
他是以仲凱集團高層主管的身份,而非傅凱斯兒子的身份接受記者訪問。
只見他一臉凝重地表示,目前仲凱集團不作任何回應。
這應該是今天的訪問吧?瞧他那一臉氣結的模樣,和現在嘻皮笑臉的傅逸軒簡直判若兩人。
她微側過頭,斜眼睨著他。
「很帥吧?」他笑著指向電視,「這個角度不錯,以後接受採訪,我都要要求記者這麼拍。」
她又看了電視一眼。畫面上出現另一個仲凱集團的高層人士。他表示,這件事是傅凱斯私人的事,與仲凱集團無關,而且仲凱集團將不會插手此事。
這表示,仲凱這次不打算支持傅凱斯,他必須單打獨鬥了。
她回頭看他,「這是你一手導演的?」
傅逸軒無辜地瞪大了眼,「新聞哪來的導演?只有導播吧?你想知道導播是誰的話,待會兒新聞結束後應該會打字幕吧?」
對於他耍嘴皮子的回答,鴻翎很不滿意,放下筷子,再問一次,「那個女人提出控訴這件事,是不是你計畫好的?」
見她認真的模樣,他微收起嬉笑的表情,但仍是揚著嘴角,「我用不著花這種心思。這種事經常發生,想告他的女人大概佔了公司的半數。另一半是因為年紀太大,他沒興趣。所以就算我想這麼整他,也輪不到我。更何況我沒這麼無聊,沒興趣打落水狗,不過,我不介意在一旁看他狼狽的模樣。」他挑了挑眉。
她相信他,因為他說的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不過,你事前就知道吧?」
「我不知道,我今早才回國的。」他瞇起眼搖了搖頭,「你在想什麼?我在你心中的形象這麼不堪?什麼壞事都先想到我?我該覺得榮幸嗎?」說完,他不等鴻翎回應便回過頭盯著電視。
咬了咬唇,她也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麼對他做出這些指控?
是因為這件事可能造成的結果與傅逸軒對她提出交往要求的目的一樣!!讓傅凱斯從仲凱集團的經營寶座名單中除名?所以她直覺地做了這樣的聯想?
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希望傅逸軒是那種小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傷害別人。
其實她也打心底相信他不是那種人,卻仍不自覺地問出那種問題。
懊惱地皺著小臉,鴻翎帶著歉意看向他。
而他或許是因為不滿她的指控,仍目不轉睛地盯視電視,不再看她。他的表情沒什麼太大的改變,不過,鴻翎就是知道他不開心,而且是因為自己。
未經思考,她探身吻上他的唇。
他定住不動,看著她的眼裡沒有任何情緒。
這讓鴻翎原本單純致歉的吻多了征服的動機。
她更加貼近他,以舌描繪著他的唇形,誘惑著他張嘴。
他是貨真價實的男人,不是鐵打的,渴望面前吻著他的女人多日不得滿足,加上方才中斷的激情,令他撤下防禦。他低吼一聲,將她抱到沙發上,飢渴、狂烈地吻著她。
他的吻佈滿她的臉,滑過她的頸,來到她的胸前。
及時拉回理智的鴻翎連忙捧住他的頭,制止他那令人失神的動作。
傅逸軒滿面潮紅,呼吸急促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吮著她的唇,兩手還不安分地溜上那兩座隆起的山丘。
「等一下。」鴻翎喘著氣撇開頭,抓住胸前愛撫的手。
傅逸軒不理被抓著的手,繼續吻著她的頸,口齒不清地問:「什麼?」
推著他的肩,她困難地說:「我不要,今天不行。」
她的話讓色心大起的傅逸軒僵住了,緩緩抬起頭,「什麼不行?」
一天兩次,她當他是什麼?無敵鐵金剛嗎?她如果在這時候喊停,他大概會腦充血而亡。
傅逸軒沉著聲又問了一次:「什麼叫今天不行?」
看著他慾求不滿的痛苦表情,鴻翎有些不忍地說出原因,「我那個……今天不行,我現在是生理期。」
聽到造句話,他呆愣了幾秒,搖了搖頭,挫敗地將臉埋入她的頸間。
鴻翎遲疑地抬起手撫著他的發。「你還好吧?」
頸間傳來他含糊不清的聲音,「很好,我非常好。」
他就這麼動也不動地偎了好一會兒,鴻翎幾乎要以為他睡著了,他這才深吸了口氣坐起身,整個人癱在椅背上。
鴻翎起身到冰箱倒了杯冰水遞給他,然後挑了個離他較遠的位置坐下。
他注意到了,挑著眉喚道:「過來。」
她搖搖頭。
歎了口氣,傅逸軒撥撥頭髮。「我不會也不能對你怎麼樣。過來。」
思考了一下,她坐回剛才的位置。
「對不起。」她說。
「為什麼道歉?」他喝口冰水,覷了她一眼,「因為剛才差點害死我?」
鴻翎抿著唇搖搖頭,「因為我懷疑你。」
愣了一下,他聳聳肩,笑了笑,又恢復那個玩世不恭的傅逸軒。「用不著道歉,你的懷疑不無道理。」
「可是——」重點在於她本來就相信他,那麼她就不該問出這種明知會令人不悅的問題。
不過,話已問出口,再多解釋什麼似乎有些多餘。
眼睛的餘光注意到她仍看著自己,他回過頭指著餐桌上的食物說道:「涼了,快去吃吧。」
鴻翎在他的目光注視下走回餐桌,乖乖低頭繼續她的晚餐。
他總說她裝模作樣,依她看,真正裝模作樣的人是他。
她以為他懂得尊重別人,以為他不是強勢的男人。但是她錯了。他是她見過最強勢的人,只是方法不同。他讓人以為自己的意見會得到重視,但事實上一切的一切都依他的步調進行著。
她也以為他永遠是這麼的謙恭有禮,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的笑,好像除了笑沒有別的表情,好像他沒有情緒似的。
而今天她看到他的另一面,比較有人性的一面。
他平日表現得太有自制力,讓她想扁他,想揉亂他臉上的笑容。
沒想過他會在她面前表現出自己的不悅……還有那一臉慾求不滿的樣子。
滿有趣的。
又睨了他一眼,鴻翎的嘴角微微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