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荒唐了!簡直見不得人。
豫衡和老公公竟完全不以為意,當著她的面就手舞足蹈,猶似中了頭彩。真要不得!
短短的時間,踞龍堡裡裡外外已經開始張燈結綵,等著為她和沃昶辦喜事。
冰心看著張掛的喜幛,有「鑾鳳和鳴」、「珠聯璧合」……真是好話說盡。可,她心靈深處仍有一股不安的惶然。
霍小玉呢?她中了沃昶一箭,現在不知怎樣了?有沒有生命危險?
她似乎該去看看她,畢竟她們曾經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在門才打開,便慌慌張張跌進一個人。仔細一瞧,這不是霍小玉嗎?
她右臂連著胸口到手腕處全染滿鮮血,教人觸目驚心。
「你怎麼了?」冰心不得不明知故問,怕揭穿她也怕被揭穿。
「我被……老虎咬的。」霍小玉一定痛苦難當,歪歪倒倒地往床上一癱,臉色蒼白如紙,狀極狼狽。
「你會輕功,還讓老虎咬成這樣?」冰心檢視她的傷口,其實只有右邊胸臆偏往手臂的地方一道尖深難度的箭痕。「喲!這隻老虎居然只一顆撩牙,或者它對你特別口下留情。」
「別再嘲諷我了,趕快替我敷藥療傷吧。」霍小玉不住的喘氣,頭髮衣衫一片頹亂。
「血都凝干了,需要用水清洗。你再忍一下下,我去打盆溫水過來。」
「不,先幫我抹上金創藥,那東西……你有嗎?」
「當然有嘍。」干她們這一行每天得防著頭被追打,別的可以沒有,金創藥則是必備之物。
冰心從抽屜取出小瓷瓶,趕快過去掀起她的衣襟。「啊!好深娜。你忍忍,會有一點刺痛。」
怎麼沒反應?伸手一探鼻息,沒有?再探,嚇!真的一丁點氣息也無,手上沒有脈搏,身體也逐漸冰涼,她……她她她不會走了吧?
沃昶射死了她?
冰心驚恐萬分,呆立床頭,束手無策。
良久以後,她傷感地淚下如雨。
「不,你別死,至少不要死在這裡,我一窮二白怎麼幫你辦後事嘛……全天下的刺客就屬你最笨,受了傷也不趕快醫治,拖了大半天,血都快流乾了,難怪性命不保。」
冰心想了又想,決定去找沃昶,如果連他都救不了霍小玉,那她就是注定命中該絕了。
「我去找人來救你了喔,你一定要撐,別……別死得太快,知道嗎?」冰心匆匆披上外衣,飛身欲走,突覺有人抓住她的裙緣!
「唯今……只有,沃……沃昶。」霍小玉緊閉雙目,嘴巴還能喃喃叨念……
「原來你還沒死!」害人家白白傷心流淚了好久。冰心又喜又氣地瞪著她。
「你再不去,我就真的不行了。」
「嘎!」對喔,差點給它忘記了。
冰心裙緣一提,人已經身到了迴廊外,直奔「赤霞樓」。
約莫過了半刻鐘,霍小玉奇跡似地自動醒轉。
她起身坐至案前,提筆修了一封書信,收信人即為寒冰心。
然後,她狡獪地一笑,在冰心返回之前,換下血衣,從容離去。
隨同沃昶一道前來的,尚有豫衡、國師和仇雁申。
他們已經「飛」得夠快了,冰心還猛催促:「她生命垂危,你寬大為懷,大人不計小人過,就救她一命吧。」
沃昶不置可否,只深沉地注視著她。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雖然她……」受不了他炯炯含威的目光,冰心忙拉扯來一堆有的沒有的掩飾心底的迷亂。
「人呢?」豫衡首先踏入寢房。
「就在床上呀!」冰心和沃昶也先後走了進去。「咦,剛剛明明在這兒,怎麼一轉眼就……」
「教主,有封留書。」仇雁申將案上的信箋遞給了沃昶。「大概是霍姑娘留給寒姑娘的。」
沃昶握著書信,望著冰心的眼神忽而轉利。
「打開看看無妨,我自認沒做出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冰心撇著嘴,老大不高興地一屁股坐往圓凳。
霍小玉的確受傷來找她的嘛,這種事犯得著騙人嗎?為什麼他們要露出狐疑的眼神瞄她。
「豫衡,把信的內容念出來大伙參詳。」沃昶嗅出空氣中詭譎的氛圍,但無法具體指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他肅冷的眸光悄然掃向房內的各個角落,最後停在床畔一堆染著殷紅的血衣上。
「冰心賢妹,」像衡念道。「多謝你盜回令牌和玉荻相,此次竟然謀剃叛戚未成,但你已盡全力,不必太多自責。
「禺心姊即將火速避回大內,請求聖上另派高手完成任務,屬於他的五頁兩五於枕畔間,請務必找一隱秘密地才安心,他日如若不違聖命,噁心妹必當上呈朝廷,再追腸黃全禺雨。謹此——
禺心姊
司徙容
平辰日十時」
怎地,不是霍小玉?
豫衡的疑問等不及冰心答覆,已有了新的發展。
「喲!今兒怎麼這樣熱鬧?」霍小玉笑顏燦燦,精神奕奕地由廊外翩然跨入。
「霍姊姊,你……」冰心錯愕地衝過去抓住她的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猛瞧地的胸口。「你沒受傷?」
「我好端端地受什麼傷?」霍小玉不理會冰心驚魂末定的駭異,兀自走向顏面陰鷥的沃昶。「百聞不如一見,你就是孟瑋口中卓然超群、文武雙全的北冥教主沃昶?」
「不得直呼教主的名諱。」老公公最講究倫理道德,長幼尊卑,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受教,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真是世風日下!
霍小玉眼裡根本沒有她,她的目光已被沃昶吸引得不忍稍瞬。其實她倫偷窺伺他已經好多次了,只是從沒像現在這麼近距離,可以仔仔細細打量他。
好個男子漢!
她迷醉得不露痕跡,衝著沃昶千嬌百媚地一笑。「你幾時娶我?」
她的單刀直入,嚇壞了一屋子沒娶過妻的單身漢。
「出去!」他尚有漫天疑團等待理清,哪有閒功夫聽她賣弄風情。
「你好無情,這樣趕我?」她哪點不如寒冰心?論美貌、姿色、學識、閱歷,可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呀。
霍小玉兩頰騰地薰成艷紅,眼中蓄滿星星點點的淚珠,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冰心冷眼旁觀她的一舉一動,依舊驚詫莫名。
「再不走,休怪我殺了你。」沃昶的怒氣燒自冰心和那封署名「司徒容」的書信,霍小玉卻倒楣的成了出氣筒。
「你敢!」她氣急地跌進床沿,一手搭在血衣上,登時大呼小叫。「這是什麼東西?好可怕。冰心,你受傷啦?」
寒冰心沒有回答,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
「趕快過來姊姊看看。」她一拉一扯,自冰心袖底掏出一隻木製雕花的令牌。
眾人十來只眼睛全看見它鏗然掉落地面,卻只有她視若無睹。
「這是……」冰心怔愣地拾起令牌
「你的……」霍小長蹙著眉心,不是太白興趣地把玩那柄令牌。「又不怎麼好看,你要它做什麼?」
「它不是我的,是……」冰心額際汗如水注。罷了,她現在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強作解釋亦徒勞。
她默默地踱到沃昶跟前,仰一首問他:「你願意相信我是無辜的嗎?」
他是想信,但事實卻不容他不懷疑。
沃昶雄偉傲岸的面孔,現出一絲無奈。他默然揮起長劍,那劍身碧幽幽地一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砍向床上的布枕……
五百兩銀子應聲撒落半個床榻,有幾枚滾落地面,滾到冰心的腳前。
鐵證如山,教他怎麼信她?
「天,你還真有錢,這裡只怕有四、五百兩吧?」霍小玉驚喜地捧起一大把白花花的銀子,央求冰心慷慨解囊,送她一些。
冰心宛如一具木樁,給牢牢地釘在地面上,一動也不動。事情轉變得太快,非她小小的腦袋所能頃刻洞穿。
有人設討坑害她,那個人十之八九就是霍小玉,可她卻表現得一無所知,不是她會是誰?
老公公和豫初都沒法替她說情,思圖殺君,在巴國可是唯一的死罪。
他們不承認漢族皇帝,他們只效忠巴族的領袖。冰心勾結外敵,陰謀行刺沃昶,死一百次都不足惜,怎能納她為妃?
失策失策!老公公無言怪責豫衡,豫衡也不甘示弱,狠狠地反瞪回去。總之,他倆有錯,錯在低估了冰心的能耐。
究竟是她偽裝得太好,或者是他們的眼光太差?居然錯把刺客當乞兒,非但引「狼」入室,還養「虎」為患。
問題是,這小妮子前看後看、左瞧右瞧,怎麼也不像武功超凡、來無影去無蹤的大內高手呀!
大家都不敢講話,都在等沃昶下達命令。殺?或不殺?
白紙黑字和一堆銀兩把冰心逼向死角。天要亡她嗎?
這種局面就像一個塵封的啞謎,一個惡毒的咒語,解放群魔想摧毀她。
很快地到了黃昏,夕陽變得血紅而猙獰,擴張了眾人的疑懼,企圖吞噬她整個人。
這裡面究竟出了什麼岔子?為什麼偏偏挑中她?
「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害我?」冰心拉著霍小玉的袖角,悲哀地問。
「你誤會了,我到這兒只是串串門子,你要不高興我走便是了。」她如同局外人一樣,氣定神閒地晃出長廊外,隱入花叢中。
「想殺我就動手吧,你們人多勢眾,橫豎我是逃不了了。」冰心豁出去了,假使天意如此安排,她再反抗辯解也是徒然,不如專心等死,想想看或許能到閻王爺那兒告冥狀,還她一個清白。
「她是我未婚的妻子,你們說,可不可殺?」他出乎大伙意料之外地柔聲相問,卻猝然粗暴地將冰心扯近胸膛,怒目相迎。
這問題好難啊!「豫衡比較聰明,你回答好了。」
大老奸!
豫衡以一記衛生眼回應國師居心不良的諂媚笑容。
沃昶的問題,表面上是在徵詢他們的意見,實際上則是對自己提出質疑。
誰也不瞭解他,在踞龍堡僅二十四名大將,十二名重臣中,唯一能和他共商國事的只有兩位護法和國師,但這樣親近的對話也僅止於社稷大計,私底下,他連一點心事也未曾透露。
眾人只知服從他,執行他下達的命令,關於他私義的感情,誰都不敢多做猜想,也無從猜想起,有時甚至連想要逢迎討好他亦不得其門而入。
在豫衡眼中,沃昶是個行事詭譎、脾氣怪怪,卻大情大性的人。他有出家人民胞物與的胸懷,也難掩世俗紅塵的愛慾情仇。是個十足的矛盾結合體。
在他們的記憶裡,沃昶似乎從不曾為了任何人事物縈懷失據,冷熱無度,只除了對她。
好不容易他肯對一個女人認真,她當然殺不得!
「請教主手下留情,」豫衡道。「此事尚有諸多疑點,寒姑娘也許是遭栽贓嫁禍亦未可知,可否交由屬下去查個水落石出,屆時再做計較也不遲。」
沃昶緩緩鬆開冰心,厲眼瞟向國師。
「屬下和左護法頗有同感,懇請教主網開一面。」他最會「西瓜若大邊」了,既然沃昶和豫衡都傾向暫不追究,他當然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嘍。
「但願我們的疑慮是正確的,否則,你只有祈求老天爺救你了。」他冷冽飽含肅殺的容顏,直到離去許久,仍令冰心魂飛魄散。
有人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存在於不再相愛的男女之間。
冰心臉上蒼涼靜默,下唇硬是咬出一排雪色的牙印子,冷汗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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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陷害我?」
冰心末經通報,忽然闖入,令霍小玉有些吃驚她。以為她早被沃昶就地正法,至少也該打入地牢,怎地還能自由行動?
「因為你不該去勾引沃昶,他娶的人必須是我。」霍小玉爭辯得理直氣壯。
「那你也不必置我於死地呀!」冰心僵硬地直視她的眼、她的臉、她的良心。
「這點我的確很抱歉,但也要怪你運氣欠佳,偏偏不巧撞破了我的計謀。」
「你的什麼計謀?」真如沃昶所言,她是漢皇派來的殺手?
「不要明知故問。」霍小玉不相信她會到現在還啥也搞不清楚。
「我的確不懂,當妓女是你自己說的,掉令牌也是你自己不小心的,就算我撞見你半夜三更跑去偷窺沃昶睡覺,那又如何?我又沒去跟他打小報告。」明明是自己品性不端,還怪別人。
「是又怎樣?總之,我不容許你嫁給沃昶。」她先發制人,跑到牆邊取下寶劍,「刷!」地橫在冰心面前。
「難不成你也愛上他啦?」
「『也』是什麼意思?」霍小玉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她。
「是……」她的心猛地撞了一下,是真的有所期待?
她是為了誰心甘情願交出清白身子?唐碗?還是她自己?這一自問竟沒來由地令她面紅耳赤。
「瞧你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知道你陷得有多深。笨哪,在這些臭男人眼裡,女人只不過是生活的調劑品,他不會對你認真的。」
「是嗎?」冰心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難過以示哀悼。「聽你口氣似乎不喜歡他,卻又為何不讓我嫁給他?」
「誰說不喜歡他就不能嫁他?」她目光閃爍,似乎另有隱瞞。
「死鴨子嘴硬。雖然俗話說,戲子無義,姨子無情,你也不是——」
「我不是婊子!」霍小玉大吼。
「又不是啦?那你是什麼?賊子?大盜?女流氓?還是跟我一樣的倒楣可憐蟲?」
「你是真的不瞭解,或是佯裝糊塗?」霍小玉寸步移近,以探究的眼神端詳著她。
她不信她真的沒察覺。
驀地……
頸項間,寒森森的劍光一閃,武器架在冰心的要害上。
「你仍是非殺我不可?」輕輕一動,那劍硬是強行抵住,在她白細的頸間割裂了一道口子,鮮血馬上流出,沿著鎖骨,悄然暈化於襟口的懦衫上。
「一等一的殺手是勿枉勿縱,雖然你是局外人,為了任務,我只能說抱歉了。」霍小玉狠著心提起劍把,朝著她的頸項揮去!
冰心秀目圓膛,怔仲地望著她。
「把眼睛閉起來,不要瞪著我看。」可惡,害她一下子下不了手。
「噢!」被人家殺還得忍受頤指氣使,冰心鼻頭一酸,眼淚便決堤而下。「麻煩你務必使盡力氣,千萬別讓我死得太痛苦。」
「囉嗦!」霍小玉眼中漸露殺機。
「等等,我再問你一件事。」冰心慌忙睜開眼睛,仰著俏臉。
「你都快去見閻羅王了,還廢話一大堆。」
「我想知道你只是一個人單槍匹馬潛入踞龍堡的嗎?」她問得煞有介事。
「與你何干?」霍小玉沒好氣地撇著嘴。「不告訴你。」
「跟我說嘛,不然我會死不歎目,萬一變成厲鬼回來抓你怎麼辦?」
「嘿!死到臨頭,你好像一點也不怕?」
「怕呀!可我武功不如你,四下又沒人能夠幫我,與其沒出息的哀告求饒,還不如莊嚴有自尊的死去。」語畢,她竟然嫌站著腿痛,躍上圓桌歇會兒,兩腳還非常不淑女地晃啊晃的。
「下來。」大膽刁民,竟敢在她這朝廷命官面前放肆,霍小玉氣得猛噴大氣。
「不要,除非你答應我死得矚目。」等待的空檔,先吃一點糕餅打發無聊時間吧。冰心好整以暇地從布包裡取出一碟綠豆糕和一壺新鮮水果茶,自嚼自斟,吃得十分目中無人。
霍小玉被她煩得好想直接一把捏死她,反正她活著只會壞事。
「告訴你也無防,橫豎你也沒辦法到沃昶那兒通風報信。」
「實話實說,不可以撒謊,閻王爺會割你舌!」
「喂,你到底要不要聽?」不瞭解自己幹麼和寒冰心扯那麼多,霍小玉恨恨地碎了一聲。
「說髒話!」冰心的指責還帶著手勢。「一個女孩兒家,成何體統。」
「你管我!我要殺了你,我現在就要殺了你。」不趕快解決她,霍小玉擔心自己會先被她氣斃了。
「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你想遺臭萬年嗎?」一邊拿話亂激她,一邊也沒閒著,三兩下已經幹掉整碟的糕餅和半壺茶。
霍小玉一口氣提上來,相當隱忍地才把它吞回去。
「我們此次前來,共三名護衛,兩男一女。你滿意了吧?」終於可以殺人了,霍小玉翻劍高提,準備由上往下斬。
「慢著,先填點肚子比較有力氣。」冰心將布袋用力一抖,成千上百的毒蛇、毛毛蟲、老鼠傾囊而出,爬得桌腳、椅背到處毛絨絨蠕動成一片。
霍小玉嚇得哇啦哇啦大叫,倉卒跳到床板上。
「你卑鄙,使小人招數。」天!她的布包裡究竟還有多少法寶。
「跟你學的呀,咱們彼此彼此。」冰心端坐在圓桌上,奇怪那些噁心的小東西,居然一隻都不去侵犯她,反倒前撲後進地朝霍小玉襲來。
「快叫它們走開,否則我……」她生平最怕這些軟不溜丟的醜東西,慌亂之際,什麼武功招勢全忘得一乾二淨。
「再回答我兩個問題」
「說。」這節骨眼就算一百個問題她都會回答。
「另外的兩男是誰?」
「其中吉石上人已經死了,另外的一男,無可奉告。」事關靖亂大計和她個人的忠誠,她寧死也不招。
「去咬她。」冰心將水壺朝霍小玉床上一丟,所有蛇鼠彷彿聽懂指揮,立刻大軍壓境。
「不,別別,別這樣。」完了,整張床已經全部「淪陷」。霍小玉牙關一咬,竟盤腿坐落,甘心受死。
哇!好偉大喔。冰心沒料到她是如此耿忠亮節的人,一時慈悲心大發,趕緊用壺中的「青草玉露」,將蛇鼠引到庭院去。
「第一個問題先讓你欠著,等你想通了以後再告訴我。現在,你先回答第二個問題。」
霍小玉負氣地只肯睜開一隻眼睛看她。
「你愛他嗎?」
「我……」她很想否認,但再也理直氣壯不走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也記不起來。沃昶甚至不曾想到她的存在。
「我嫁他是為了殺他。」這是初衷,如果她夠冷血夠無情的話,完成使命才是她該做的
「還有呢?」女人最瞭解女人。冰心看出她眉宇間的不捨。「你不如你想像的心狠手辣,其實你連堅強都談不上。」
「胡說,我受過最嚴苛的訓練,在我的生命裡除了任務還是任務。我凡事只求達到目的,絕對不擇手段。」霍小玉急青了臉。
「但你愛他,在你尚未做好準備的時候。」冰心簡直找死,拚命揭她的底。
「住口,我告訴你了我沒有我不是,你聽不懂嗎?不瞭解的事,請不要胡亂猜測!」她的臉轉為一陣青一陣綠,手中的劍在空中揮來揮去,企圖掩飾方才問題的扔密。
「我沒弄錯,那天晚上,其實你想殺的人是我,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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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一彎殘月如鉤。
冰心枯坐房中整整兩個時辰了,依然猶豫不決。
該不該去向他道別?提醒他尚有兩名殺手潛伏堡內,要他加倍防範。
事發後,至今已半個月餘,他不曾出現也未喚她,一切似乎無疾而終了。
熱鬧隆重的婚禮,仍將如期舉行。他娶的會是誰?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是她。
霍小玉以保證不傷沃昶,換得她的信任,兩個爭風吃酷的女子,竟然變成同病相憐的失意人。
情郎結婚新娘子不是她,怎不令人黯然神傷?
獲知真相,她原本該興高采烈的跑去跟沃昶把話說清楚,以討回清白。可,她卻什麼也不想做。
「王妃」或「教主夫人」對她而言,都是奢求,她要的只是一個可以疼她、願意呵護她的男人。
沃昶可能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她還有別的機會嗎?
為汁麼她的心會痛?難道她還認不清殘酷的事實?
事到如今,怎樣擺脫呢?可惜一切無可回頭。更悲哀的是,她根本不想回頭。
太濃了,她投注太多感情,幾乎濃得化不開,早知道感情這麼累人,她就該躲得遠遠的。她才十八歲,有的是機會,真不該急於一時。都怪豫衡,不,該怪老公公,如果他不異想天開,硬將她抓回踞龍堡邀功,她現在說個定還逍遙自在,和阿碗騙吃騙喝,順便招蜂引蝶去呢。
冰心拆掉流雲髻,去掉金玉釵,讓烏黑秀髮披瀉,置於肩後。
月兒娘娘晶瑩冷漠地窺照她的心。好冷!
才孟冬時節,為何天候這般涼冷?
她披著長髮,踱至窗前,思前思後,心頭無比紊亂。一時思維糾結,又似空白一片。
忽聞門扉咿呀一聲,她凜然一詫。
回眸時,沃昶已一陣幽風似的翩然入內。
冰心沒有開口招呼,只慌亂地退到一旁。
她身上衣著猶是浴後的光景,斜斜微敞的罩袍,無意地,露出雪白光滑的頸子,細緻的線條上,有著看不分明的絨毛,衣襟斜覆處,隱隱約約遮住低陷的鎖骨,如一個淺淺的器皿,暗藏無限春色。
她委婉纖巧的身子,看似柔弱,卻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微香,將她稚嫩的、荒疏的、驚懼的神情,襯托得分外嫵媚動人。
如電光石火,沃昶心頭動盪。
他傾心狂戀的女人呵!
沃昶猛地扯開她的衣物,掙扎剖間,旋即露出一個方寸地。
冰心倉皇地轉身逃躲,而他迅即在身後把她衣往上掀,撩到腰間以上,糾纏成結。
也許還帶著日前的怒意,他的動作近乎粗暴,幾乎想一口吃掉她或捏碎她。
冰心無助地在他懷裡拚命扭動。她那半遮半露的軀體,益顯神秘而朦朧。
她滿臉疑惑。「為什麼?」緊蹙的眉頭,反令他推動的力量更大。
滿室是燒旺的火焰,除了薰衣草香和少女專屬的馥郁,充斥五官的儘是野性的原始氣味。
「你是我的女人。」沃昶語調理直而且氣壯。
「但你馬上要成親了。」短暫的抗拒,她已筋疲力竭地癱坐在他臂彎裡,由著他予取予求。
「有何分別,我要的只是你。」他要得又凶又狠,像發洩,更像一種懲罰。
迷亂中,冰心渾然不解他話裡的涵義。
她開始感覺到唇瓣和下身疼痛不已,低低呻吟出聲。分不清是悲是喜;為何他還要來?沒別的女人可以取代她嗎?霍小玉不得他的歡心嗎?
有許多不成眠的夜,她會癡癡傻傻,自尋煩惱的幻想著他另結新歡的旖旎光景,然後自己嘔個半死。夢裡醒來,唯一床冷被相擁,還有濡濕成行的枕畔,嘲笑她其實已陷得太深。她在嫉妒誰?甚至嫉妒什麼?
可,現在的痛楚最真實,她掄拳輕槌他的肩,他吻得太蠻橫如掠奪,絲毫不肯放鬆力道。
良久良久,他終於放開她,凝視她鎖著生疼的秀眉,與泛起紅腫血絲的朱唇,揚起自得的笑容,彷彿在欣賞一件戰利品。
冰心頹然伏於錦被上,身子縮蜷朝裡側躺,用淚水舔舐並哀悼所受的屈辱。
「轉過來。」他的話永遠帶著命令式的權威。
冰心咬咬牙,無奈地面向他。
「覺得委屈?」否則為什麼哭?
她緊抿雙唇,讓澎湃的淚水代替心中的吶喊。她很清楚她的生命掌握在他手中,只要他高興,可以隨時隨地送她赴陰曹地府。
她不想死,至少不可以現在死,尤其不可以窩窩囊囊的死在他面前。
他不愛她了,她感覺得出來。死在一個已經不愛自已的男人手上,豈非跌股到家!
冰心不肯死又不願示弱。「蹂躪夠了嗎?可以移開大駕,讓我安穩睡一覺?」
沃昶搖搖頭。「不,我要夜宿這裡,你奉命得服侍我。」
嘀!她明白了,他已將她調為侍女。從一個邋遢的洗馬奴轉任為侍女,是升是貶?
冰心自嘲地咧著櫻唇,眸中有種宿命的無奈和抵死不從的陰幽星芒。
「起來。」沃昶拉著她光裸白的藕臂,逼她起身盡一名侍女該盡的本分。
冰心一絲不掛,好冷,想拿件衣服保暖,柔手才伸出,已被他捷足先登,擲得遠遠的。
這麼無清?
反抗不得又不甘心屈服。她之於他,到底只是一場征服的遊戲而已。
面無表情,絕不承歡也不求憐,她木然解開他的衣襟,鋪妥被褥,請他就寢。
沃昶彎身,將她順勢攬進床榻合眠。
冰心依然負氣,不肯面對他。但他無所謂,極具挑逗的指腹,沿著背脊一路滑向兩腿之間,恣意地、酣暢地悠遊。
冰心僵硬的肌膚忽爾一陣抽搖。他的愛撫比凌虐更教她忍無可忍。
「去拿一些酒來。」
「嗯?」她累壞了,只想早早休息。
「地窖裡有數百年好酒,去弄一壺過來。」
自從許身佛法,他有二十年不沾酒肉,今夜例外,他狂渴地想浮一大白!
「我這就去。」她不敢拂逆他,只盼今夜快快過去,明日破曉,她將拎著行囊,躲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了此殘生。
雙足才踏上地面,一件厚暖長袍凌空飛起,不偏不倚正巧披上她的肩。
冰心回眸望向他——
「不客氣。」他道。
哼!她根本沒有謝他的意思,倒先自己往臉上貼金。
起身繫妥袍子的衣帶,太大了,這不是她的,算了,衣角打上兩個結,將就穿吧,橫豎暗夜裡,傭僕和侍衛們恐怕已睡的睡、打盹的打盹,誰在意她穿什麼。
房內一暗,冷風疾灌而入,好冷!
地窖在哪裡?啊!不知道更好,在庭院中胡亂逛一個晚上,總比回去伺候一個老擺張臭臉的壞男人好。
冰心冒著冷風,走了一柱香的光景,總算來到廚房「重地」,這地方平時除了吳嬤嬤和她的十六名助手,誰都不許靠近,據說是為了防範歹徒下藥,毒害沃昶以及諸位重臣。
存放酒桶的地窖應該就在這附近。四周守衛森嚴,她要用什麼方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裡面呢?
「大膽狂徒,竟敢偷潛至此,來人啊!給我抓起來。」須臾,十幾名侍衛將她團團圍住。
慘了,她方法都還沒想到就先被人發現行蹤,萬一驚動豫衡,那麼……
不對呀,豫衡是沃昶的屬下,而她則是沃昶命令前來取酒的,仔細推究起來,她非但不必膽戰心驚,還可以抬頭挺胸呢。真笨!
都怪她過往雞鳴狗盜的事情幹太多,才會產生「職業」性的直覺反應。
冰心清清喉嚨,嬌叱道:「是我寒冰心,我奉教主之命,特來取酒一瓶。」
拿著火把的侍衛趨前一照,當即大驚失色。
怕了吧?冰心得意洋洋,極沒見識的以為她在踞龍堡很吃得開,隨便報出姓名,就把他們嚇得臉面發綠。
殊不知,侍衛們駭然的是她身上那襲沃昶的金黃鑲繡錦袍。見衣如見人,忠心耿耿的侍衛們立刻單膝跪伏,謙恭請示:「敢問寒姑娘,教主要的是哪種酒?」
「呃……隨便啦,只要是好酒就行了。」沃昶又沒說,她怎知道?
「地窖中名酒共四百五十種,二十年以上的醇酒有大面、花彫、竹葉青、女兒紅……十年以上則有——」
「夠了夠了。」他如數家珍的念得冰心頭昏腦脹。「你去拿一小瓶女兒紅出來,就足夠了。」
「遵命。」侍衛領命,迅捷取來美酒交予冰心。「寒姑娘,需要下酒的小菜嗎?」
「有嗎?」吳嬤嬤她們不是已經歇息了,再麻煩人家恐怕不太好意思。
「當然,請寒姑娘稍待片刻,屬下馬上去張羅。」
「呃,算了,我看不用了,太麻煩了。」做菜挺費事的,天色已晚,不如能省則省。反正是沃昶要喝酒,管他有沒有東西可以配。
「一點也不麻煩。」仇雁申幽靈也似的從綠竹林冒出來,衝著冰心禮貌地微微領首。
「是你……你還沒睡啊?」冰心勉定心神,硬擠出一朵幹幹扁扁的笑靨。
「難得教主有雅興小酌,仇某願意獻醜,為教主調弄數道小菜以助興。」
他今晚的確很反常,平常總擺一張關公臉,從不主動與人搭訕,問他十句話,能回答一、兩句就算萬幸。現在他居然主動獻殷,嗯,有鬼!
冰心根本沒反對的餘地,仇雁申表態完畢,眾侍衛竟鼓起如雷的掌聲。這些人有毛病嗎?一名侍衛跑到廚房切切弄弄簡直大材小用,浪費軍晌,虧他們還興奮得只差沒手舞足蹈。
是你自己愛現,我可沒逼你。
冰心反正沒事做,乾脆和侍衛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話家常。
原準備等上個把時辰的,沒想到仇雁中武功了得,烹飪的技術更是一把手,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已料理出六碟色香味俱全的美妙佳餚。
「這些……真的全部都是你做的?」哇!真人不露相,冰心有必要對他重新加以評估了。
香菇鵝掌、椒麻雞、燴炒黃鱔、金鉤魚條、錦繡鴨絲球,以及東江豆腐煲。嘖嘖嘖!
仇雁申淡然抿嘴一笑。「彫蟲小技,何足掛齒。」
過分謙虛。有鬼!
冰心忍著食指大動努力揣想仇雁申看似道貌岸然的腦袋瓜子底下,是否藏著一缸子壞水。
「勞您費心,我帶回去了。」冰心伸手接過,方曉得——好重!
六碟菜式外加一瓶女兒紅,已經將偌大的托盤堆得滿滿的,仇雁申竟還十分雞婆的額外烹製兩式糕點,害冰心險險失手,硬撐不住。
「我來。」仇雁申輕巧接過,感覺彷彿不費吹灰之力。「寒姑娘請。」
嘿!她是跑堂出身的嗎?
「姑娘走這大段路,累不累?」
「累呀!」你要請一頂轎子給我坐嗎?
冰心不懷好意地睨向他,希望他心虛兼慚愧的自己招認意欲圖謀不軌。
「那麼,請抓緊我的衣袖。」仇雁申壓根兒沒把她的「明示」放在心上,仍是一副老神在在。
男女授受不親這樣的舉動有點曖昧。冰心說道:「不如咱們多邀幾名侍衛同行,路上也好聊天解悶。」這樣你就沒機會使壞了。
冰心自得地瞅著他,暗示他甭裝模作樣、橫豎咱們心知肚明,憑她冰雪聰明,又豈會傻傻上你的當?
仇雁申卻仍一副穩如泰山的神色。「廚房裡我另外做了夜消,供弟兄們享用,只怕他們不願放棄飽啖一頓的機會。」
不會吧?「你們說呢?」
「呃……」不講義氣的傢伙,竟然一鼻孔出氣地搖頭如撞鐘。
好吃鬼!
冰心無可奈何,沒憑沒據總不能當眾亂栽他包藏禍心,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拉住他的衣袖。
「注意了。」話聲才揚起,他已手托盤一手牽她,凌空御風而行。
踞龍堡內漾著霞氣,風頗人,一輪新月冷冷高掛,四野薄霧朦朧,恍如畫境一般。
冰心緊依著他,既新奇又驚恐。此人武功如此高深莫測,竟然肯屈居北冥教當一名侍衛,太不尋常了。
幾縷淡雲,浮浮飛掠月兒娘娘身畔,忽爾中斷,旋即迤邐。
冰心疑心頓起,想再試試他的武功,伸出五指朝他腋下暗算——
「抓好,否則你會掉下去。」
好險,仇雁申警告得早,要不然她真的會摔得鼻青臉腫,缺手斷腳。
「喂!你武功這麼好,當個侍衛不覺得委屈?」
仇雁申一怔,片刻徐徐回眸,衝著她饒有興味地一笑。「人各有志,你不也有許多堅持。」他頓了下又道:「教主是人中之龍,難得覓尋的多情種,你切勿錯失良緣,將來空自懊悔,只怕為時已晚。」
「他,他有那麼好嗎?」
他又抿唇淺笑。「他的好,眾人皆知;但他的情,則需要你用心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