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要出嫁 第十章
    日頭升起,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此乃黃道吉日是也。

    牛青石站在七姑娘小鋪門前,皺著眉頭,伸手將大門的封條撕去。

    「所有看得見的狗皮膏藥全撕了,再將貼過的痕跡洗乾淨。」

    「是!老闆!」夥計們提了水桶抹布,神采飛揚地大撕特撕。

    「七巧,進來查點貨物吧。」牛青石回頭握住了那柔軟的掌心。

    「嗯。」七巧懷著不安的心情,讓他帶了進去。

    也許是夏老爺仍要這間鋪子做買賣賺錢,所以各色貨物仍整齊地擺放在原有的位置,然而七巧眼熟,很快就看出端倪。

    「娃娃……俄羅斯國的娃娃不見了。」她難過地噘了嘴。

    「我會拿回來。」他摸摸她的頭髮。

    「還有一個水晶雕魚躍龍門文鎮,可能被拿去孝敬知府了。鐲子好像也少了好幾隻……唉。」

    「別歎氣。」他往她額頭輕輕吻了一記,微笑道:「缺什麼,你全部記下來,這些都是要討回來的。」

    「好!」七巧打起精神,開始盤點存貨。

    牛青石走出門外,夥計已經抬來桌子,往大門邊一放,再擱上數張竹椅,提來一壺熱茶,擺出幾碟糕點,儼然就在大街上開起茶水鋪來了。

    來往行人見到牛青石竟大膽揭去封條,皆好奇地駐足觀看。還有知道情況的親朋好友,也是一早攜家帶眷過來助長聲勢。不消片刻,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哇,蘇州城的老百姓果然勤奮,這麼早就出門忙著。」瓜子臉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到竹椅上,搖頭晃腦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可得喝點熱茶醒醒腦子。扎那,你也坐下來吧。」

    一個臉孔像是被熨斗壓過的圓餅臉跟在他身邊,搖了搖頭。

    牛青石來到桌邊,笑道:「羅兄,你慢慢喝,可能還要等會兒。」

    「看來是不用等了。」瓜子臉微笑望向自動分開一條路的人牆。

    「牛青石,你好大的膽子!」夏公明臉紅脖子粗地跑來,一見鋪子拆去封條,大門洞開,又是驚怒地道:「你拐走我的閨女,還膽敢撕毀知府大人的封條,你有十個頭顱都不夠砍!」

    牛青石抱個揖道:「夏老爺,您趕來辛苦了,請這邊坐。」

    「我不坐!」夏公明朝大門吼道:「女兒!你給我出來!」

    「妹妹,你今天要出嫁啊,快回家梳妝……你們讓我進去嘛!」

    夏仲秋跑到大門邊,想要進去找人,卻被夥計擋住。

    牛青石又道:「夏老爺,夏少爺,稍安勿躁。因為這位羅公子對蘇州的刺繡工藝很感興趣,聽說七姑娘手藝好,所以過來這邊瞧瞧,沒料到裡頭有點凌亂,他還在等著整理妥當再進去。」

    「封就封了,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能進去。」夏公明冷眼打量瓜子臉。「不知死活,等知府大人來了,你們兩個準備受死吧!」

    瓜子臉悠閒地嗑瓜子,這時一身紅蟒袍的周文德怒氣沖沖地撥開眾人,直衝到夏公明跟前。

    「夏老爺,你要給我一個交代!」周文德氣急敗壞地道:「我這身行頭都穿好了,正要上夏府迎親,卻有人告訴我新娘子不見了!」

    「我這不就在給你交代了嗎?我女兒就在裡頭。」夏公明指著鋪子大門。「偏生這批土匪攔路,簡直是當起山大王了。」

    「嗚,妹妹,你不要敗壞夏家門風啊。」夏仲秋哭喪臉哀求。

    「還是請幾位坐下來,等知府大人過來再談。」牛青石從容自在,以主人的姿態招呼賓客。

    「牛青石,你別作夢了!」周文德俊美如常,只是笑容顯得猙獰。「夏七巧是我的了,你藏得了她一時,藏不了一世!」

    「是嗎?」牛青石語氣平靜,懶得理會他,又道:「夏老爺,我想先跟你清算一下。」

    「清算?」

    「是的。」牛青石轉過身,接了夥計從鋪子裡遞出來的一疊簿子。「我要跟您計算清楚,如果你一定要嫁女兒的話,你應該還我多少錢。」

    「我又不欠你錢!」夏公明驚道。

    「首先,是這間鋪子的價格。」牛青石自顧自地說下去:「這鋪子明明是我的,裡頭的貨物也是我出資批購回來的,這裡有房地契和帳本可供查驗;您叫知府封了,打算收回作為夏家財產,這沒道理呀。」

    「這是我女兒的……」

    「我想只要是任何一位清廉公正的大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屬於牛某人的財貨,如果您真要拿去作為夏小姐的嫁妝,行!連房帶地還有裡頭的貨物,約值三千兩銀子。」

    「三……三千兩?!」

    「還有……啊,知府大人來了正好。」牛青石拜個揖,很有禮貌地延請入座。「請大人上坐,看茶。」

    「到底怎麼回事?」老知府一早被挖醒,年老了精神不濟,迷迷糊糊,頭昏眼花地坐下來。

    「啟稟大人,您拿走的娃娃,此乃俄羅斯國工匠耗時耗工、精心打造,然後走了幾十萬里的路才送來咱大清國;因為極其珍貴,北京的王公貴族夫人小姐們愛不釋手,出再高的價錢也要買下,那組娃娃乃這位羅公子所贈,朋友情義,更是不能以金錢衡量,可今天為了結清帳款,還是不得不請問羅公子,不知這娃娃目前在京城的市價如何?」

    「上回我弟弟跟我出一千五百兩,我不賣。」瓜子臉輕鬆地道。

    「好。」牛青石微笑道:「如果是夏老爺拿這組娃娃送知府大人,請夏老爺付我一千五百兩;如果是大人自己帶回家,那麼請知府給我一千五百兩。」

    「什麼?!」老知府一下子清醒過來,拍桌喝道:「憑你這等小小的糧商,還敢跟本府拿錢?!」

    「是,小民不敢,但實在是俄羅斯國娃娃價值不菲,大人您無故侵吞小百姓的財產,這讓在場這麼多老百姓聽見了,恐怕不太好吧?」

    知府惱羞成怒。「你大言不慚,還敢撕了本府的封條,來人啊!將牛青石拿下!」

    「等一下。」瓜子臉打個手勢,笑臉迎人。「敢問知府大人,你就這麼明目張膽拿走老百姓的東西,正所謂上行下效,甚至你的手下也順手摸走鋪子的東西,這麼明顯的竊盜罪,不也該一併拿下嗎?」

    正要上前拿人的衙役聽了,氣勢一軟,猶豫地看著知府。

    「誰說他們有拿東西?!」知府氣得大吼。

    「既然不是偷,那就算是贈送吧。」牛青石展開一張紙念道:「共計有孝敬大人的水晶文鎮一個,另有三隻金鐲子、兩隻玉鐲子、一副珍珠耳墜子、五塊繡花絲帕,總值一百兩,牛某也算到夏老爺的帳上了。」

    「又扯到我?!」夏公明一驚。

    「這裡還有。」牛青石翻閱帳簿。「夏家小姐為了代父還債,尚欠牛某人一千一百三十二兩,帳簿裡有夏小姐每天親筆注記,分毫不差。」

    「我不認帳!要是真欠了,你也得找她討去!」

    「可夏老爺要將小姐嫁人了,這全部加起來的金額總共是五千七百三十二兩,尾數去了吧,就五千七百兩。如果夏小姐嫁入周家,牛某求償無門,也只好請夏老爺付清了。」

    「你向他拿呀!」夏公明脫口而出,指向周文德。

    「我?!」竟扯到他這邊來,周文德驚道:「夏老爺,你女兒還沒嫁給我,就將你家的欠債帶進門,哪有這回事!」

    牛青石不慍不火地道:「如果週三公子不能為夏小姐承擔這筆負債,那牛某也只能請你退婚了。」

    「我付了三百兩聘金啊!」

    「很簡單。」牛青石回頭示意,湯元立即捧了一個大盤子過來,由他揭開上頭的紅布。「這裡是三百兩現銀,牛某人先代夏老爺退還聘金,週三公子拿了就可以回家了。」

    周文德瞪著幾錠大元寶,又望向神清意閒的牛青石,猛地跳腳道:「大人啊,別聽他大放厥辭了,快抓他起來呀!」

    「對喔,差點忘了。」老知府如夢初醒,又要喊人。

    「唉,這種家常芝麻小事,竟也要勞動知府出面,實在是太勤政愛民了些。」瓜子臉輕歎一聲,向旁邊招呼道:「袁大人,你站在那兒好些時候了,過來過來。」

    「是,卑職參見……」知縣袁大人走過來,必恭必敬就要跪下,卻被不苟言笑的圓餅臉大手一攫,硬是跪不下去。

    「別、別、別。」瓜子臉連忙揮手,急道:「這兒就你們兩個穿官服的最大,我只是在旁邊看戲的……嘿,說到看戲……」他高聲向人群喊道:「陳先生,別忘了將今日之事寫成一出警世好戲啊。」

    陳敖笑著向他搖筆桿,回道:「已經在記錄了。」

    米多多捧著硯台,樂於充當妹夫的書僮,也跟著大點其頭。

    袁大人向知府一揖。「這是一件尋常的婚姻糾紛,兩家能自行解決是最省事了,若要對簿公室,也不勞知府大人出面,由下官仲裁即可。」

    「我在這裡還有你說話的份兒嗎!快,來人!將牛青石和這個……你叫什麼名字?」知府威嚴地問道。

    「我啊?」瓜子臉指著自己,笑咪咪地道:「在下永璉。」

    「永璉?這是什麼鬼名字?連名帶姓報上來!」

    「我的姓氏很囉嗦的。扎那,我老說你字寫得不好看,不如你練個字給知府大人瞧瞧吧。」

    圓餅臉面無表情,倒了一杯茶,將一根搗藥杵子也似的大食指捅了進去,蘸了茶水在桌面寫了起來。

    「愛……新……」老知府邊看邊念,冷笑變成了冷汗。

    旁邊的師爺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忙上前跟他咬耳朵。

    「嚇!」老知府聽了,差點一跤翻倒,還是圓餅臉伸手撐住他。

    永璉又繼續道:「我爹最愛江南的青桿米了,特別是暑夏炎熱時,光瞧著那長纖纖、青碧碧的米粒,就教人清涼快意。再拿來熬碗清粥,說也奇怪,本是青玉色的米竟能熬出桃花般的紅米粥,那清淡甜香可是令人胃口大開啊。所以為了讓我爹消暑,我家每年總是要請牛老闆送幾車到京城去,可今年竟然有人不給我爹吃米,要是因此害我爹食慾不振、身體欠安,那可就糟了。」

    「嗚,不關臣的事啊!」老知府光聽這番話就快中暑了。

    「說到牛記糧行遭人放火一案,卑職已經查到一條線索。」袁大人稟告道:「經過明查暗訪,打傷牛青石的飛鏢乃威遠武館的武器。這武館雖是單獨掛招牌,其實是周府的產業,裡頭的武師大多是周府的護院,還有的就到蘇杭天仙閣擔任保鑣,專門對付鬧事的酒客。」

    周文德臉色大變。「袁大人,你不能胡亂栽贓!」

    「證據確鑿。本官也查到為武館打造飛鏢的鐵器店了,接下來就是找出幕後主使者了。」袁大人嚴正地道。

    永璉收起了玩笑神色,嚴肅地道:「袁大人,你這案子一定得查明白,我一定要知道是誰敢讓我爹餓肚子。」

    「卑職遵命。」

    「這裡好像沒我的事,我……我回去了……」周文德的紅蟒袍汗濕了一大片,紅色的瓜皮帽更是滲出了一大塊汗漬。

    「週三公子,這三百兩銀子要嗎?」牛青石提醒道。

    「你不能拿!」夏公明慌忙阻止周文德。「你要拿走了,豈不要我還給姓牛的?!」

    牛青石上前道:「夏老爺,您放心,條件很簡單,如果您願意將大小姐嫁我為妻,非但我不跟您拿這三百兩,連方纔的五千七百兩也一併免了。附帶一提,貴府已經扣了家僕三個月的工錢,昨晚有十二位家僕受不了,決心離開,他們願意過來牛家或我的鋪子幹活兒。都是自己人了,我也會幫夏老爺代墊他們的工錢。」

    「我女兒值這麼多錢?」夏公明瞠目結舌,心底飛快算了算。

    「她是我牛某人的無價之寶。」

    「可恨!」周文德聽不進去情意綿綿的話,伸手搶下銀子,一個個扔進懷裡,氣得一張俊臉抽搐個不停。「白白浪費我一桌酒席的錢!」

    「什麼?!」夏公明不敢置信地道:「好歹我嫁女兒是大事,你周府大戶人家,怎地這麼小氣,才擺一桌酒席?!」

    「我娶的是二房,不必大費周章擺喜酒!」

    「你竟當我妹妹是二房!」平日最溫文的夏仲秋生氣了,上前揪住紅蟒袍。「周文德,我們兩家門當戶對,你怎能拿她當小的?!」

    「你妹妹不守婦道,又有一雙大腳丫子,我本來就沒想當她是大太太。哼,等我玩夠她了,就將她休了……」

    砰!夏仲秋一拳揍上了那張俊臉。

    人群大聲鼓噪叫好,永璉愉快地繼續喝茶嗑瓜子,圓餅臉也盡忠職守地站立一邊,老知府嚇得腿軟讓人抬回去,知縣袁大人趕回衙門辦公,牛青石則轉身走進鋪子裡。

    那裡,一張含羞帶笑的微紅臉蛋正在等著他。

    「瞧你拐彎抹角,黑的都說成白的了,我要跟你學這手段。」

    「不行。」擺足了大老闆的臉色。

    「才不。我要學,我也要憑自己的本事……」

    他關起大門,將所有喧鬧隔絕在外,直接以親吻堵住那張喋喋不休的甜蜜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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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青石好生奸詐!」夏公明氣得在大廳踱步。「娃娃還給他了,店也還他了,他本來就沒損失,為什麼變成我要聽他的條件?!」

    「老爺,情況混亂,還有一個王爺在場,你不答應都得答應啊。」

    「你說,牛青石怎會認識二阿哥永璉?」

    戴管家抹去一把汗水,將四面八方彙集而來的消息整理出來。

    「老爺,你該知道,先皇后向來關心農事,曾經錄下兩冊晴雨簿,恢復祭蠶禮,在西苑植桑養蠶,這二阿哥是皇后的長子,頗得皇上喜愛,長到二十來歲,不愛讀經書,就愛讀農書,還在宮裡辟了一塊田,試種各地穀物。正巧牛老闆不只是個大糧商,也對開發新種作物有一套方法,兩人臭味相投,大概就這樣認識了。」

    「呵!牛青石的臉面這麼大,竟有二阿哥當靠山。」夏公明撫著鬍子,露出欣喜笑容道:「有這樣的女婿不錯,我一輩子不愁吃穿了。」

    「老爺!老爺!」一個家丁跑進來,緊張地道:「袁大人來了。」

    「快請。」知縣上門,非同小可,夏公明趕緊整理衣服。

    「還有,陳先生也來了。」

    「他來幹什麼?」前任知縣很閒哦?

    「牛老闆也來了。」

    夏公明吼道:「你話不會一次說完啊!」

    「老爺的工錢不一次給齊全,小的當然就分次講了。」家丁縮了肩頭。「還有一位牛老爺子。」

    「老爺,他們來提親啊!」戴管家趕緊吩咐準備茶水。

    貴客到來,一陣客套寒暄後,眾人坐定。

    袁大人率先道:「夏老爺,男大須婚,女大必嫁;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砍樹要斧頭,娶妻要媒人,所以今日我和陳先生過來幫青石說媒了。」

    「勞駕袁大人了。」夏公明當然也要講點檯面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也是該為我女兒找個好親家了。」

    「嫁女莫望高,女心願所宜。」陳敖微笑道:「夏老爺,還是讓令嬡嫁給最喜歡的人吧。」

    近世儘是進士,三個進士在座,書袋掉滿地,另一個近視的牛樹皮笑得合不攏嘴,猛朝夏公明點頭。

    牛青石起了身,恭恭敬敬地拜個揖道:「夏老爺,做買賣不著,只一時,討老婆不著,是一世;青石真心誠意喜愛七巧,還望夏老爺成全。」

    「唉!你都這麼說了,我自然相信你的誠心,這裡有兩位大人說媒,我說什麼也得賣他們面子,至於聘金嘛……」

    袁大人立刻道:「嫁女擇佳婿,毋索重聘。」

    陳敖也補充道:「婚姻論財,夷虜之道也。」

    夏公明急道:「可我養了女兒十九年,花費不貲。」

    袁大人笑道:「我們也不是不近人情,只是近年來蘇州經濟發達,有錢人家多了,未免流於奢靡,常聽有人為了娶親作壽,大擺排場,不知節度而變貧。本官上任以來,一直力倡儉樸之風,所以這回也期待青石的婚事能作為蘇州百姓的表率。」

    陳敖接著道:「以青石的地位和能力,當然不會委屈夏老爺。袁大人的意思是,就二百兩白銀。」

    「才二百兩啊?」夏公明傻眼,女兒果然是賠錢貨。

    「那就敲定二百兩聘金了。至於嫁妝……青石,你來說吧。」

    「夏老爺,我要一百畝田地。」

    「什麼?!」夏公明跳得老高,吹鬍子,瞪眼睛,大吼大叫道:「你才給我二百兩娶走滯銷貨,還敢跟我要田地!」

    「夏老爺,我拿這一百畝田地,不是為我,是為了七巧。」

    「我不管你是為誰,出去!出去!誰給我掃帚趕人?!」

    「老爺,你為何不聽他說明呢?別讓兩位大人看笑話了。」

    夏夫人從後頭門簾走出來,七巧低頭斂目,跟在身邊扶著娘親。

    「夫人,這兒有客人,你不該出來!」夏公明克制著怒氣。

    「婚姻是父母之命,難道只能你來談,我當娘的不能談嗎?」

    夏公明被她那略帶強硬的口吻嚇了一跳,好像……他的夫人變了?

    牛青石卻只注視那張含羞不語的臉蛋,此時的七巧彷彿變回了當初跑到糧行退婚的小姑娘,文靜、害羞,十足是個典型的深閨幽靜大小姐──呵,大家都被她的外表騙了。

    他逸出一抹微笑,隨即開口道:「夏老爺,夏夫人,青石知道夏家一直有著沒錢買米的困擾,七巧也很為此事擔心,可七巧還欠著我一千多兩銀子,要再叫青石無條件供給夏家米糧,實在是無能為力。」

    「你不是開糧行嗎!」夏公明瞪他。

    「沒錯,是糧行,不是鑄銀子的。」牛青石從容不迫地道:「夏家不是沒有良田,也不是沒有出產,每年收到的租金和稻穀也很可觀,可是卻因一大家子花費太多,沒錢就賣米,以致於有田有稻,等到沒糧了,卻是沒錢買米。」

    「那該怎麼辦?」夏夫人問道。

    「正本清源之道,就是斬斷這中間的金錢流通,自己種,自己收,自己吃。」

    夏公明哼道:「夏家詩書傳家,不會種田,給佃戶去種就成了。」

    牛青石說出他的規畫。「這一百畝田還是由佃農去種,但交由牛記糧行營理後,我會按不同田地的特性,種出好米,增加產量,等到收成之後,扣除管事的成本和佃農應得之份,再按夏家人口按月送到府上,還有剩餘的就賣出去,糧行和夏家各分五成利潤。」

    「你在跟我談生意?」夏公明聽得糊塗。

    「青石能當上大老闆,的確有他的本事。」陳敖幫忙敲邊鼓。

    「難為你的用心了。」夏夫人注視牛青石,毅然決然地道:「好,那就將一百畝田產當作嫁妝,交給你了。」

    「夫人!」夏公明大驚道:「你怎能擅作決定!?」

    「女兒的婚事我也有份,既然你答應聘金,那就由我來決定嫁妝。」

    「夫人,你太胡來了!你婦道人家不懂事,快進去!」

    「我是婦道人家,也是夏家的主母。」夏夫人不為所動,聲音透著不可忽視的堅定。「從今天起,家裡的一切用度由我全權處理,你要支用銀子,得先問過我。還有,以後留客人吃飯,一桌最多只能花二兩銀子;至於妹妹們房裡的用度,我要求她們一個人只能使喚兩個丫鬟,每月至少要紡出五尺絹布,這才能領用月例錢。」

    「你、你……」夏公明好像看到一隻睡醒的母老虎。

    夏夫人臉色轉為和悅。「青石,你和七巧之間的欠債,就小兩口自個兒解決吧。至於你代墊歸還周家的三百兩聘金,我們不能讓你吃虧,就折抵你的二百兩,我這兒還你一百兩了。三妹。」

    三姨娘不復平日的驕縱狐媚,而是垂頭喪氣地拿著一個荷包出來。

    「我交給你保管的,怎麼給她了?!」夏公明怒道。

    「大姐突然變得好凶,搬出一大堆家規,我只好三百兩全給她了。」

    「夫人你……」

    「有事嗎?」夏夫人正將荷包交給牛青石,轉頭直視丈夫。

    有其母必有其女,夏公明背脊一涼,心裡忽然明白了,女兒今日會如此「離經叛道」,原來是得自她深藏不露的娘親真傳啊。

    夫人轉性──或者說是原形畢露,那他將來還有好日子過嗎?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請恕小婿無禮。」牛青石說著便跪下拜倒道:「這段期間多所得罪,讓兩位擔心困擾之處,還請原諒。」

    七巧見狀,也趕忙跪到他身邊,跟著一起向父母賠禮。

    「爹,娘,請原諒七巧胡來,我和青石將來一定會好好孝順你們的。」

    「起來吧。」夏夫人微笑扶起一對佳人。

    「大功告成!」袁大人滿意地起身。「我回縣衙了。」

    陳敖也起身告別。「我得去義學教書了。」

    夏夫人又道:「青石,我們到後頭花廳,我讓七巧的姨娘們和弟弟妹妹過來和你認識,請親家也一起來。」

    牛樹皮扶著眼鏡,笑嘻嘻地搖頭。「我不去了,夏老親家是一個有學問的人,我想跟他切磋切磋。」

    牛青石為父親倒了一杯熱茶,幫他掛好眼鏡,拍拍衣服上的餅屑。

    「爹,那你就在這邊喝茶,跟我的岳父聊聊。」

    「呃,親家有事嗎?」夏公明戒慎恐懼地道。

    「親家,你做過官兒,官大學問大,一定懂得論語了。」

    「這個自然。」

    「太好了。」牛樹皮笑皺了一張老臉。「我生了三個孩子,兩個不愛看書,一個愛看書的卻說我讀的是迂腐文章。」

    「他怎能如此詆毀聖賢道理呢!」夏公明不悅地道。

    「哈!知音難覓啊。」牛樹皮驚喜地道:「親家果然是有學問的。唉,我這論語背了又背,卻是老糊塗了,不知道背得對不對。」

    「你哪句話不懂?」夏公明放下戒心,看來這親家挺上進的。

    「你聽我背書,看哪兒讀錯音還是漏字了,錯了就請幫我訂正。」牛樹皮說著便晃起腦袋背了起來:「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等等!他從論語第一篇開始背給他聽?夏公明眼睛瞪得老大,若等他背完,不就天黑了?不!恐怕明天的太陽都升起來了。

    天哪!今天絕對不是他的黃道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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