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下) 第二十二章
    沈靜看著我,表情恨恨,卻不是我所想的那種該是氣極了的樣子,發了一會兒呆,臉上又掛上了淡笑,湊近我小聲說道:「要是我在這裡把你的身份也公開出來,你想結果又會怎麼樣?」

    神劍門傳人亦不是默默無聞之輩,或者跟他—同被人崇拜,或者一起來做過街老鼠,哪裡還有第二種結局?好在神劍門整個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人都保不住,還要那些虛名有什麼用?

    沈靜已然開口,大聲說道:「他說得不錯,本王正是沈靜,至於這一位,則是有名的神劍……楚……凡。」

    到了後幾個字,他說得極慢,我只是冷冷地看他並沒有出言制止,我又並不是那個急欲奪得天下,想要收買人心的人,隨他怎麼說好了,卻沒有想到最後他卻只是說出我曾經的化名。

    心中不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已有把握能救出這些人了,還是別有用心?好幾個念頭一齊湧了上來,思來想去卻只有他不會如此好心。

    那麼,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狐疑之間,剛剛的青年卻已湊上來,笑得略微有些靦腆的自我介紹道:「七王爺,楚大俠,能在這裡遇見你們真是大伙的幸運,我,我是城西李家村的李利,這是我的妻子桂花,桂花,快跟七王爺楚大俠問好啊!」

    桂花一副溫婉的模樣,羞澀地道了個萬福。

    沈靜對他們點了點頭,眼中轉過一絲只有我才能明瞭的輕蔑,卻是不動聲色,說道:「幸會。」

    桂花的臉上一紅,李利只是興奮得直搓雙手。他尊敬沈靜,言談舉止間都是恭敬有加,人無貴賤之分,他雖然是個鄉野之人,但是待人熱情,對妻子體貼照顧有情行義,古道熱腸一望可知,在我眼裡比沈靜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只可惜就是識人不清,認不出來沈靜的真實面目。可是沈靜城府之深,向來少有人能看透,倒也不能因此就說李利有眼無珠。

    天色已然漸暗,正是探查敵情的好時機,我覷了個空把他拉到—邊:「七王爺今日出盡風頭,只是不知道接下來你要怎麼救他們?」

    我的語氣之中不無嘲諷之意,把幾千幾萬手無寸鐵的百姓安全送出敵方大營,就是彼此兵力相當也不是易事,何況現在北蠻強中原弱,佔盡上風。沈靜挑眉,笑得曖昧,真真假假:「你既然已經當眾揭穿我的身份,本王自當盡力而為。」

    「怎麼說?」

    這句話裡大有玄機,我立刻反問道,事情難度太大,只要他有用心,過後無論這些人是死是活,他都可以說他已經「盡力」。

    雖然被北蠻人抓住,於他們來說已是沒有生路,但是既然遇到時還是活生生的人,我總希望到了最後不會盡成黃土,哪怕只有—個人活下來也好。

    沈靜眼神閃爍,突然面色一正說道:「能不能救得了他們以後再說,現在局面對我們極其不利,你有什麼主意?」

    「……也好。只要你不是成心拿他們做替死鬼,楚寒皆是無話可說……不過希望你能記住,就算你真的有那樣的打算,我也斷然不會坐視不管!」

    幾千幾萬的被俘百姓與偌大的京城比起來只好先考慮後者,如果不能戰勝蠻兵,那麼不論什麼都只是空談,只是城孤兵弱,想要勝了北蠻又談何容易?不能硬敵,就只能從謀略上下手:「北蠻進兵極快,打的是攻城掠地的主意,糧草輜重帶的必然不多,今天一路走過來村莊大部分被燒被毀,從近處搶掠也沒有太大的糧食來源——可惜若只是守城,京城撐不到他們斷糧的那一天,不然只要守城等北蠻退兵就可以了。因此如果要我來做,我會想辦法先燒了他們的糧草,你的意思呢?」

    「我也是這樣想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沈靜笑了起來,我沒有說話,只有心裡面冷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被他當成英雄的一天,他在我看來更是只能夠算得上小人裡的翹楚。

    沈靜接著說道:「只有兩點困難,一是不知道他們的糧草的位置,二是這麼重要的東西北蠻絕不會不防,要如何做才能得手。」

    他說是困難,神色上卻一點都沒有憂慮的樣子,我的聲音冷冷:「七王爺何必過於謙虛?糧草放在哪裡沈淵有可能已經知道,就是再不濟讓哈森出馬也可以很快查出來,至於方法,憑你的陰謀詭計再加上你手下的金甲衛,也不愁有做不到的地方。」

    有些事情只要回到城中一問便知,金甲衛之中多得是武功高手,最適合做這樣的事情,只不過到時與北蠻的廝殺必然極為慘烈,沈靜的力量被相對削弱也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沈靜歎氣:「有人這麼瞭解我真不知道是好是壞,你覺得帶我一起回城,有幾分把握?」

    「你一定要親自回城?我把你的話轉給沈淵不行嗎?」

    我皺了皺眉,北蠻營內有帳篷等物遮掩容易藏身,但是營的外圍卻是日夜有人巡邏,想要衝過去入城絕非易事,沈靜重傷剛愈武功尚未恢復,我要是帶著他一起回城必然要冒風險。

    沈靜搖頭:「三哥江潭和幕天知道的都只是—小部分,不知道情況到底糟到什麼樣子,我不親自看看難下定論。」

    「既然如此……那麼宜早不宜遲,我們就今夜入城好了,這是你自己的選擇,真到不得已的時候不要怪我丟下你不管。」

    沈靜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抬首看向城池方向,微微一笑說道:「只要你不是故意把我扔下來不管,憑這小小的北蠻營塞,又哪裡能夠困得住楚寒沈靜呢?」

    言談舉止之間豪氣十足,睥睨天下,我突然瞭解到江潭等人對他如此死心塌地的原因,臨危不亂,笑看風雲,我如果心懷天下,想要做—番大事,必然也會為這樣的人物所吸引,是以他們明知沈靜心狠手辣,卻也願意為他效命,唯他馬首是瞻。

    可惜我是楚寒,天下間同沈靜一般再也沒有第二個。

    當下也只是淡淡一笑,我說道:「那就試試看好了。」

    沈靜眼中幽光一閃而過,看了我一眼之後回身同李利等人交侍,約下暗號。

    整座大營之中除我以外沒有一個人不相信沈靜,看著我們走到牆邊,趁著守衛不注意的時候悄悄躍出牢營,所有人都是一副期待的表情,我瞧著心裡面只是—陣的難過——若是有路可走,沒有人不願意求生。

    成千上萬人沒有具體的數目,經此一別,到了最後還能再次見面的不知能有幾個。無慾無求,只是說來簡單,又如何能夠輕易做得到。

    不比牢營內死氣沉沉的氣氛,外面軍營之中只是煞氣沖天,值班的兵丁分成幾組,不斷來來去去,沒有一絲鬆懈,行走之間,那股蠻族特有的彪悍表露無遺。

    我和沈靜掩藏行跡,在黑暗之中慢慢移動,誰都沒有發出一點聲息,偶爾對視—眼,卻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悟:想要打敗這樣的蠻族,何只一個難字了得呢?

    即便是贏,最後的損兵折將,也已是在所難免了。

    牢營位於北蠻營寨的中後部,小心翼翼地越過大半個營寨,到達城邊已是月上中天,慘淡的月光之下,可以看得到京城之上影影幢幢守兵的人影,北蠻兵弓上弦刀出鞘,亦對著城上虎視耽耽,兩軍對峙之間,只見屍橫遍野,無數中原百姓,倒臥在地,其中亦不乏被城中射中的北蠻人。

    一股極為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我雖然見慣了死人,死在自己手中的也不在少數,看到這個樣子還是不由得湧上來陣陣噁心的感覺。

    再沒有什麼,能比戰爭的破壞更大。

    兩個離我們最近的北蠻守衛只注意盯著外面,我無聲無息地走過去,左右手同時出擊,舉手之間已然將他們打倒在地,順手劫過鋼刀,自己留下一把,一把遞給沈靜。

    左手拉住他,我探詢地看他一眼,沈靜點頭,再下一瞬間我已經拉著他躍下營寨,有我帶他沈靜速度不至於太慢,我們一直奔出三十幾步才被北蠻兵發現,剎那間蠻語的「站住!什麼人!放箭!」的喊叫聲不絕於耳,弓弦響動處無數箭矢同時飛來。

    我鬆開拉著沈靜的手,舉手推他,叫道:「你先走!」

    同時揮刀護住身體,刀成光幕,打散飛來的亂箭。沈靜在我的一推之下跑在前面,快速飛掠,兩個人一先一後,漸漸遠離了北蠻人射程範圍,—翻折騰下來,城樓上也隨之傳來騷動,身後卻已傳來蠻人開寨門追出來的聲音。

    沈靜的人馬四處安插,何況守城的衛兵,他對著城上大喊出口令,立刻就有人來開城門,伴隨著「七王爺回來了!」的歡呼聲,城門緩緩打開一條縫,我跟沈靜閃身堪堪進入,沉重的大門馬上又合上,把那些急速追過來的蠻兵擋在外面。

    一入城中即碰到江潭,看到進來的是我們兩個明顯一愣,厲聲問道:「你們是誰?怎麼會知道七王爺的暗號?!」

    「阿潭,我是沈靜。我有易容。」

    沈靜笑了起來,只是簡單的解釋了一下。他的口音未變,江潭又愣了一愣,上前半步謹慎問道:「你真的是阿靜?」

    「當然,我也沒想到進城之後第一個遇到的人會是你這個有名的懶人——你要相信,我的吃驚絕不會亞於你的。」

    沈靜笑得更加大聲,語氣中有一種歷劫歸來的輕鬆,我這才想起沈靜的模樣與以往不同,當下把沾有藥水的手帕遞給他:「把你臉上的顏料擦掉,我想你是用不著這些東西。」

    江潭聽到我的說話聲卻顯得更加吃驚,「你,你……你是楚寒?!」

    「正是在下。」我舉手一揖:「江公子,真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

    而且是在這種情況下。

    昔日之敵,轉眼間成為盟友,雖是無可奈何之下的權宜之計,人生之奇妙無人可以預知。

    看著沈靜一點點回復成神清氣爽,我自己也有一種想要抹掉偽裝的衝動,轉念之間又把手放下了,無論是現在的模樣還是本來的面目,都沒有人能認得出來,化不化妝沒有差別,何況是這麼惹禍的一張臉。

    沈靜目光閃了閃,未置可否,大敵當前,江潭就算是有想要來糾纏我的心思也顧不上了,對於我的易容他十分驚訝,卻仍是掩不住見到沈靜無恙的喜悅,拉著沈靜像有一肚子話要說,一時之間也沒有再來煩我,沈靜回答了幾句,這裡卻不是什麼說話的好地方,守兵牽來三匹馬,我們直接就奔七王府而去。

    東方的天上剛剛露出魚肚白,離開也不過是二十幾天,京城卻整個都變了一個樣子,想來是為了守城方便,道路清理得通暢,隱含著肅殺之氣,卻更帶著一股淒涼,與北蠻兵不同,以寡敵眾,所遇到的人臉上都露出明顯可見的疲憊之色與那股深藏在眼底的絕望。

    江潭對著沈靜歎了口氣:「誰也沒想過北蠻會來得這麼快,幸好有你的飛鴿傳書,不然只怕當天京城就已經保不住了。」

    「那不是我發現的,而是楚……一言難盡,這些事以後再說。現在局勢如何?」

    沈靜似乎想要說是我給報的訊,話說到—半,卻又轉變了話題,江潭眼中憂色轉濃,沉聲說道:「如你所見,北蠻來勢洶洶,攻勢不斷,援兵又都被他們給隔在南安河對岸,我們現在也只是苦苦支撐,但是這樣一個只守不攻……也絕對支持不了多長時間。」

    「……跟援軍聯絡上了嗎?」

    「哈森出去過一次,但是北蠻守得太緊,如果強行渡河反而會被他們所趁,就此一舉南下。」

    江潭說話有條有理,憂色隱現,這是我自從認識他之後見他說廢話說得最少的一次。

    沈靜低頭想了一會兒,問道:「可有探知北蠻糧草都存放在什麼地方?」

    江潭搖頭:「都在城北蠻族的大後方,幕天也想過要去燒掉北蠻的軍糧,但是北蠻人也知道糧草對他們的重要性,早已屯下重兵把守,更何況,想要對糧草下手就要穿越大半個北蠻營寨,再厲害的人到了那裡只怕連骨頭渣都不會剩下了。」

    「……是這樣……」

    沈靜沒有說話,似在細細思慮,江潭停了一小會兒,突然也笑了起來,說道:「當然,那只是你不在的時候,現在既然你平安回來了,這—切自然又要另當別論。」

    語氣中充滿了對沈靜的信賴,沈靜卻也只是哼了哼說道:「那是當然。」

    這樣的戰爭不可能沒有傷兵,由於威遠信蘭的原因,我看到裴幕天平安無事時最是開心,他雖驚訝於我的易容,更多的卻是一副跟我百深仇大恨的模樣,追問兒子的下落,我只說他們現在應該在安全的地方,但是並沒有把衛家莊說出來。

    「楚寒,你拐帶靖遠侯公子,又劫走本王的人,算起來本王該當治你的罪才是。」

    沈靜像是這時才想起劍琴已被我帶走,淡淡說道,卻看不出來什麼太大的不高興,我看著他這樣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雖然早已知他對劍琴是虛情假意,新仇舊恨湧上來,本來已經暫時強行壓熄了的怒火卻忍不住又露出了一點苗頭。

    不想再同沈靜廢話,我轉頭看這幾天的軍情記載,剛剛翻了幾頁,身邊沈靜卻又是悠悠一歎:「楚寒,你可有過極想要什麼東西的時候?」

    「你指的是什麼?」

    翻著書頁沒有抬頭,我隨口問道,如果什麼都算,那麼我曾經極端非常想要他的命。沈靜一旋身卻也在我身邊坐下,接著說道:「一向只要是我想要的,我都會得到,要是得不到的,那就一定要毀掉才甘心,可是如果有一樣東西,我極為想要,偏偏又捨不得毀掉他,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只要不去強求不屬於你的,你自然就絕不會有任何煩惱。」

    我的口氣冷淡,能讓沈靜這麼牽掛,無論是人是物還是事,我倒也很想見一見。聽他前面說話的意思,我已經肯定絕不會是劍琴,自然放心。他有要毀掉的意思,當然那更不可能是寶座王冠,中原大地。

    「……強求?」

    沈靜喃喃,沉默良久,握住手掌骨節傳來「卡卡」的聲音,我突然覺得一陣不安,心頭掠過一陣輕顫,就像跟武林高手對敵之前所能感受到的那種殺氣一樣,只覺得說不出來的危險,扭頭看過去,沈靜的表情顯得有點奇特,目光如炬,捉到我望過來的視線,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道:「就算是我強求,我也—定要得到我所想要的!」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那種無形的壓力反而因此變得更加迫人,對於皇位,似乎他都沒有這樣執著過,我只覺得心頭一震,脫口問道:「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我想要的東西,打敗蠻族之後自然就會告訴你,只可惜現在仍是時機未到。」

    沈靜語調仍是輕輕,迫意十足,說到一半,突然卻又笑了,眼神益常熱切,雖然馬上就恢復平淡,我倒覺得其中掩飾的成份要大一些,心中那種叫囂著危險的感覺始終不去,只覺得氣氛變得很奇怪。

    幸而他的想法如何,我並不一定非要理會,指著手上的卷冊,我把談話導回正途:「北蠻的糧草位於正北方,看它的位置,絕不會輕易得手,你有什麼方法?」

    「你覺得詐降如何?」

    沈靜眼睛直視著我,其中的一抹狡詐與自信,光華流轉,我想了想說道:「只要能帶著三千精兵混進北蠻大營已是足夠,但是沒有憑信北蠻人絕不會輕易相信,我不認為他們會對投降者要京城以外的東西。」

    兵不厭詐,這一招我也想過,但是蠻族中也不乏才智之士,拓邑更不是有勇無謀的武夫,在我看來,詐降並不可行,沈靜卻只是輕輕地抿了抿唇,慢慢說道:「不,並不是那樣,有一樣東西,在蠻族一定看來同京城一樣重要。」

    他的眼中閃現出雄心勃勃的光芒,薄唇微翹,帶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一閃既逝,卻只是冰山一角。

    心念電轉之間,我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失聲說道:「你是想要……可是他是你的父親呀!」

    能與京城相提並論的,除了帝國的皇帝再沒有第二個人選。

    兄弟與父親畢竟不同,我先前沒有想過沈靜會連沈剛也不放過,這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覺得一陣透骨的陰寒慢慢地湧了上來,同沈靜待的時間太長,倒有些忘了他是個什麼樣的狠角色。

    這可算得上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先前的驚詫一過,話已出口,卻又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實在太過於大驚小怪了:能毫不在乎殺死親生兄弟的人,又怎麼會在意父子親情?

    沈剛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雖然他貴為皇帝,但是在楚寒心中同成千上萬的百姓比起來,他卻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個。

    我的當務之急,看來不只是蠻族,反而也要小心不要讓自己被沈靜算計了才是正經。

    沈靜對我的失言只是含笑不語,我見狀亦笑了起來,已然盡掩剛剛的失態,語氣輕淡中夾雜著嘲諷:「那麼你準備要派誰過去?」

    只要不是楚寒,一切都好商量。

    沈靜看著我的笑臉,卻有了一瞬的呆愣,久久方才歎道:「我的心思,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如果我能早一點……」

    他的眼神飄渺,突然多了些我叫不出名的東西,像是有什麼天大的痛苦一樣,向來自信滿滿的臉上竟是寫滿了……後悔?

    這種事怎麼可能?!

    我再仔細看過去,千般的情緒卻又都被他的淡笑所掩蓋掉了。沈靜無意識地撫過袍袖,開口把我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了別的方向:「你的易容術雖然是一等一的高明,但還是有一個極大的破綻,你可知道?」

    「什麼?」

    我下意識地撫了撫臉頰,略有些驚訝地問道,沈靜視線緊隨著我的一舉一動:「無論你扮成什麼樣子,你的眼神卻是你永遠都改變不了的東西,只要是真正瞭解你的人就一定會認出你來……我也終於明白那個時候自己為什麼沒有殺你了,舉世無雙的美人,天底下能有幾個?」

    「你什麼意思?」

    話說到後來多了調笑的意味,我的臉沉了下來,不去克制突然生起的殺氣。

    討厭他拿我的相貌來做文章,我也知道自己長得比別人要俊美一些,沈靜是看過我真面目的少數人之一,又是如同拓邑一樣的人物,被他以那種手段對待是一回事,這樣子被他出言調笑又是一回事,我絕不會允許他跨躍過某些尺度,把我也當成他的玩物。

    有些話我說的真心,在我看來,我的確認為自己在七王府中的遭遇要比劍琴好上許多。

    「只是一個玩笑罷了。」

    沈靜語氣淡淡,看似毫無心機,雖然眼神依舊難測,卻把那種詭異的感覺衝散不少:

    「能把本王耍得團團轉的人,去哄騙蠻族,捨你其誰?你以我景信王沈靜的名義出城投降,北蠻必會中計。」

    「七王爺真是看得起在下,只是連父兄都能用做籌碼出賣的人,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是要我來做替死鬼呢?」

    巧言令色鮮矣仁。

    我雖然暫時絕了殺他的心思,卻不能不防備他來害我。完事之後他要是真的就這麼把我撂在北蠻營中我也是毫無辦法,於沈靜來說一舉解決兩個大患絕對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不然他大可以讓江潭或是裴幕天出馬,又何必非楚寒不可?或者是他明知此行危險,捨不得讓自己的得力部下跑去送死?我毫不懷疑,如果他知道拓邑對我的心思,會立刻把我打包送出去以求得幾日的短暫和平來拖延時間。

    沈靜的表情卻沒有一點兒狼狽的地方,倒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至極的事情一樣,脫口說道:「我怎麼會放著你不管?!」

    「沈靜,我也並不是第一天認識你這個人了。」

    我說得淡淡,突然有了一種想要大笑的衝動,按他的口氣推斷下來,倒像是被我糟蹋他的真心真意,胡亂猜疑。這可是剛剛那個面不改色就要弒父的人?太大的不同連威遠都能夠看得出來,我不明白他在我這個知他甚詳的人面前演這種大戲有什麼意義。

    碰上我意有所指的目光,沈靜的眼睛轉了轉,豎起兩指做了個投降的手勢:「那你要我怎樣做你才肯相信?」

    「很簡單,我要知道你所有的計劃,同時,如果我去北蠻詐降,那麼你也必須同我一起。」

    天底下沈靜唯一一個不會出賣的人就是他自己,沈淵裴幕天都得靠邊站,何況區區楚寒。

    只有跟他一起行動,我才能免去被他算計送死的危險。

    沈靜楞了一愣,卻又笑了笑,悠然說道:「想不到神劍門的楚寒,竟然也會如此貪生怕死。這倒是小王的不是了。」

    「七王爺,勸你不要對我用激將法,只要回答去不去行了。」

    大軍壓境,懶得再同這個狐狸樣的人繞圈子。

    「楚寒相邀,豈能不去?」

    沈靜畢竟識相,答得極為痛快。我冷哼一聲:「只是還是得要我來做前鋒,對吧?」接頭的人要是已經要他堂堂七王爺出馬,拓邑什麼都不用看就會知道有詐。

    「我也是親自來做接應啊。」

    沈靜一臉你能奈我何的表情,「一會兒父王那邊我去,你今夜出城,只要讓他們相信我要獻城的誠意即可,明天夜裡我帶兵裝做成被追趕的假象,帶著父王和玉璽出城投降——有了我親自送上這些憑據,想來蠻人不會太過於懷疑我們。」

    「好。我答應你,但我也有條件。」

    有北蠻大軍壓境,他再怎樣想要殺我,也不會是在現在,在我的想法中,這樣的安排也是最好的一個。

    「說說看,本王洗耳恭聽,就是你要沈靜的人頭,只要我能做到,也當盡力而為。」

    「……閣下真不愧是謙謙君子。」天底下像他這樣有風度的人要是再多幾個,不用北蠻進來,中原早已就成了亂世:「首先你要救那些困在北蠻營中的百姓。燒糧草於蠻人是大事,趁亂正好救人,而且如果計策成功,蠻人絕不會放過這些百姓,這些也都是你昨天答應過他們的事情。」

    「這個……自然……」沈靜眼睫毛垂了下來,擋住我探詢的眼神:「只要蠻營一亂,我們也好動手。」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看他這個樣子,我莫名地覺得有些不妥,但是事情到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只有選擇相信他:「我去詐降,以的只是楚凡的名義,不涉及神劍門楚寒。我不管你們皇室之中有什麼齷齪事,我負責讓北蠻人相信你的誠意,其它的卻都和我無關。」

    我可以幫他打退蠻兵,卻不想要站在沈靜這一邊,被捲入皇位之爭。

    只是事關沈剛生死,沈靜以後若想要言而無信,我立刻就會被他扣上弒君的大罪名。神劍門的人雖然死得盡絕,楚寒不去在意這些名聲小事,我卻也絕不會做出讓師父師兄們死難瞑目的舉動。

    「只有這些?」

    沈靜點頭,語氣中卻多了調笑的意思。我冷笑一聲說道:「我不像閣下那樣習慣趁火打劫,也就只有這些。不過你如果願意事後把性命給我,我也不會反對,七王爺曾對楚寒做過什麼,自己最清楚不過。」

    那是我此生此世都不願再想起來的一幕,偏偏時也運也,天天都面對這個罪魁禍首。沈靜聞言臉色突然就變了,神情諸多變幻,如果我不是知道他為人深沉,或許都會當成掩飾不住的情緒外露。

    過了好久才露出玩世不恭的笑,開口說道:「人非聖賢,豈能無過,楚寒楚寒,你真的不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沈靜雖然一向都是只要做了就不後悔,但是楚寒你本身就已是上天給我的最大的一個意外……算了,這樣的說……法連我……自……」

    他的聲音轉低,後幾句喃喃自語,聽起來模糊不清。

    「七王爺如果現在還想感化楚寒,那麼大可不必。」

    我的聲音冷冷。

    如果說他有過後悔我絕對相信,但是絕對不存在什麼改過的問題。

    他要是知道我的來歷,當初不會那樣對我,只不過不是存心勾結,就會是趕盡殺絕,以絕後患。

    「天底下沒有到處殘害他人的聖人,盧陵飛雪皇室中人與我無關,但是你對劍琴和我的所做所為,那樣卑劣的事情,正和你本人一樣噁心。楚寒不找你報仇不是我不想報復,而是我已經不屑報復你這樣的人,所以勸你不必再在我身上用什麼心思,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像哈森江潭那樣為你所用。」

    「……楚寒想得太多了。」

    沈靜衝我眨眨眼睛:「你為沈靜辦事,我只不過是不想虧待我的人罷了。」

    他的……人?

    「那可真是多謝厚愛了。」

    他的人離我如此之近,周圍又沒有人在,捏了捏拳頭,我提醒自己忍字為上,大敵當前,這個時候實在不是什麼能起內哄的好時機。

    沈靜拿出一張地圖,高山河水,正是京城這一帶的縮影:「我的侍衛中不乏武功高手,我帶三千人去,只要能混入北蠻營中,到時候換上他們的衣服,楚寒的易容術天下無雙,可以易容成他們重要人物的樣子,我和你帶一部分人前去燒燬糧草,另外的那些去救那些百姓,兩相呼應再加上城裡面隨時接應,北蠻必然會有一陣的大亂,到時候其它的人向城內沖,我們則就勢向衝到外圍,正好也可以做為日後擊退蠻兵時的一支伏乓……但是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不能預先決定,我們……以七彩焰火為號……這樣的安排,依你看是否可行?」

    墨筆在紙上彎彎曲曲地畫出一道線,直指西北方,我掃了幾眼,淡淡說道:「很不錯的想法。」話題就此打住。

    沈靜想得到要用我的易容術,卻並沒有問我可否找個人來代替沈剛蒙騙蠻人,我也沒有問他是否需要我來幫忙易容替代,沈剛是他與皇位之間最大的一塊絆腳石,國難當頭,這等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又怎麼會輕易放過?

    好在君父臣子,天威難犯這些想法,楚寒亦不曾有過在乎。以沈靜的人才和心狠手辣,也還輪不到我來教他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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