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了一天的路,在隔天的傍晚時分。一夥人才終於找了家又破又小的客棧落腳。而之所以會有客棧住,也全是狄揚執意要求的。即使他會隨時隨地的守著她,但他還是不放心,蕙蘭和那些個不入流的盜匪,在同一個破廟裡休息。對於這些個無恥之徒,狄揚可是連一丁點兒萬一發生的機會,都不允許。
在隨意的吃完晚飯後,狄揚和蕙蘭在三人的押送下,回到了客棧裡的住房。狄揚與蕙蘭住同一間房,而楊虎和老五、老六則住對面的房間。
待房門一關上後,原本背向狄揚的蕙蘭,緩緩的轉過身來,一言不發的望著他。
對於她,狄揚自認已用盡了他所有的耐性,因此不想再多說,便一言不發的開始寬衣解帶,準備就寢。
他的動作。她一一的看在眼裡,於是立刻像刺蝟般的堅起全身的利刺,寒著張臉,她尖銳的的對著他嚷道:「住手!你馬上出去,我告訴你,就算是一死,我也不會讓你得逞的,你……」
狄揚立刻三步並兩步的衝向前來,一把摀住了蕙蘭的嘴,再反手用力的制伏住她扭動的身體,狄揚強自壓低聲音道:「你再給我聽好,現在楊虎的兩個手下,都守在房門口,因此如果你不想我們事跡敗露的話,那麼你最好是安靜一點。」
雖然仍心有不甘的持續瞪視著他,但不再叫嚷,蕙蘭安靜的停止了掙扎和扭動。
見她不再反抗,狄揚這才緩緩的鬆開手說道:「我想未來的日子裡,我們最好能相互配合,否則誰也別想活命。」
昂起頭來,蕙蘭不甘示弱的回答:「你怕死,我可不怕!」
「你以為『死』可怕嗎?」狄揚面無表情的說道:「也許我該把你丟給門外的那兩個下三濫,他們絕對會讓你好好的體驗一下,那種比死亡還可怕的屈辱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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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揚的話,令蕙蘭忍不住的想起,門外那兩個令人作嘔的男人和昔日充斥在蝶園裡那些放浪的叫囂聲,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冷顫,不再說話。
見她不再反駁,狄揚的神情語氣,也跟著軟化;「還有,只要照著我在轂倉裡說的話做,我想暫時騙住他們,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等一有機會,我們再想辦法逃。」
「照著你說的話做?」挑了挑眉,凝視著他,蕙蘭冷冷的又問道:「你指的是什麼?當你專屬的床伴,直到你玩膩了為止嗎?」
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一向自認冷靜自持的他,倒也不得不佩服,她就是有本事,能靠著幾句話就煽得他想發火。「如果我不這麼說,你以為你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裡嗎?」
別過頭去,蕙蘭是倔強的不願承認他所指控的事實。
不再說話,只見狄揚開始動手將房裡僅有的兩張椅子,併攏在一塊兒。
他的一舉一動,她全看在眼裡,她不解的問道:「你在做什麼?」
「鋪床。」狄揚頭也不回,簡單的回答道。
看著眼前的那兩張並不算大,而且硬幫幫的木製板椅,蕙蘭忍不住有些驚愕的又問道:「你要睡在那椅子上?」
「不睡這兒,」狄揚先是看了看她然後又看了看她身後的床,挑逗的又說道:「難道你願意分一半的床給我?」
聞言,蕙蘭連連退了兩大步,紅著張臉,幾乎是護衛地守在床前嚷道:「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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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就得了!」擺好椅子後,沒有停手的,狄揚動手解開身上的外衣。
盯著眼前就只有幾步之遙.正忙著的狄揚,蕙蘭揪緊了胸前的衣襟,然後喘著氣的低嚷道:「你出去,你不能睡這裡。」
立刻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狄揚面對面的正視著床前,顯然是一臉驚惶的姚蕙蘭,他當然看穿了她的心思——她當他就跟外面那些下三濫的男人一樣,不相信他會規規矩矩的在這椅子上睡一夜。
也許他真該把心一橫,將她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丟給門外的那個下三濫——好讓她真正的弄明白,他們倆目前的處境和究竟誰是君子、誰是小人。於是極為漠然的一笑,狄揚忍不住,冷冷的道:「其實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因為對於像你這樣全身冷冰的女人,我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還記得在蝶園的那段日子,他們也都說她是個幾乎沒有感覺,冷冰冰的女人,她總是不在乎的冷冷一笑。然而此時,當這個熟悉的字眼由狄揚的嘴裡說出來時,瞪圓了雙眼。脹紅了張俏臉,蕙蘭氣憤得無法自己。「你……」
收回了視線,狄揚高大的身子就這麼半坐半臥的躺在椅子上,蓋上大外衣,緊接著調整好睡姿後,立刻眼一閉的酣然入夢,完全不理會正在一旁氣呼呼的姚蕙蘭。
仍兀自的站在床前,蕙蘭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就這樣的橫在那裡睡了,連理都懶得理她。於是捏緊了拳頭,忍不住的走向前去,蕙蘭恨不得能將他由椅子上一把拉了下來,然後狠狠地將他丟出房門外,以洩她心頭之恨。
然而,不過才走了兩步路,蕙蘭的雙腳就彷彿有千斤重般的無法再往前邁進。可不是嗎?別說以她的力氣是絕對拉不動他,就瞧他現在那衣衫不整的模樣,她哪敢真動手去拉他呢?
於是,寒著張氣紅的臉,蕙蘭也只能是忿忿然的轉身走了回來,又忿忿然的端坐在床沿,索性閉上雙眼,拒絕再看眼前的男人一眼。
哦!這可惡的狄揚,她真是恨死他、恨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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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睜開雙眼,於是遠遠的看見,蕙蘭一張紅嘟嘟又氣鼓鼓的小臉,在這忽明忽暗的亮光中,益發有股耐人尋味的生動美。是的,此時的她,褪去冰冷的外衣,也許是少了一份懾人的冷艷,但卻多了份女人獨有的柔媚與嬌憨,看得直教他……
而就在這近乎心眩神迷的一刻,狄揚硬生生的截斷腦子裡那纏綿的遐思,猛然閉上雙眼,極為理智的阻了自己的愛慾氾濫開來。可不是嗎?即使他的身體是那麼強烈的想得到她,但如果他真的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要了她,那麼他與外面那些個下三濫又有什麼區別呢?
再一次悄悄的睜開眼,仍只見她還是忿忿然的枯坐在床沿,於是狄揚忍不住的想著;撇開眼前的危機不談,身旁有這麼一位佳人相伴未來的這一趟旅程,倒也是值得令人期待的,不是嗎?
緩緩的合上了雙眼,狄揚的唇邊帶著抹不自覺的笑,酣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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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狄揚面無表情的叫醒,仍擁著被褥倚坐在床沿的蕙蘭。睡眼惺忪的蕙蘭,這才猛然意識到,原來她已經安然的度過了一夜——而他的臉色則是清清楚楚的寫著;她的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許吧!也許他可能真是個君子——但她可不打算領他這份情。
簡單的吃過早飯後,一行人便刻不容緩的啟程出發。
一路上,由那兩個綽號老五、老六的帶路走在前頭,狄揚和蕙蘭跟在他們身後,而他們的老大楊虎則是押後的監視著他們。
仰起頭來,瞇著眼的望向天空,蕙蘭這才愕然的發覺,頭頂上的太陽居然已高高的掛在天空中的位置,這也就是說,打從出發到現在,他們不過才走了半天的路。
或許是男人和女人先天上體能的差異,再加上昨晚睡得並不好,因此在走了半天的路後,眼看著狄揚等人都還一副健步如飛的模樣,蕙蘭整個人卻已疲憊不堪。
幾乎是無意識、空茫的呆望著前方,雙腳仍持續機械化的往前邁動著,此時蕙蘭的心底,就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停下來……停下來……
突然間,一直走在她身旁的狄揚,毫無預警的靠了上來,在蕙蘭尚未來得及反應前,他有力的臂膀,一把的腕住了她的手臂,不由分說的支撐起她疲憊的身軀。
停下了腳步,蕙蘭先是錯愕的仰望著他,緊接著的,蕙蘭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裡來的精力,居然還能怒視著他,奮力的想掙開他鐵鉗般的巨掌。「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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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揚跟著的停了下來,但並沒有放開她,只淡淡的說道:「你都快走不動了。」
緊抿著嘴,蕙蘭依舊怒視著他,眼裡是不變的堅決。
攏緊的雙眉,狄揚凝視著她問道:「難道你就非要跟自己過不去嗎?」
趁隙掙脫了他的掌控,蕙蘭倔傲的望了狄揚一眼,緊接著便一言不發的別過身去,挺直背繼續往前走。
停立在原地,狄揚只靜靜的望著蕙蘭的背影。
「小子,」身後的楊虎,不知何時的走至狄揚身旁,然後頗為同仇敵愾的指著蕙蘭問道:「這娘兒們拽得很,要不要我替你教訓教訓她?」
先是看了楊虎一眼,緊接著狄揚斜瞪著蕙蘭,然後流里流氣、大笑的回答道:「不用,你不知道,像她這種愈難搞定的女人,我就愈是要搞定她。」
楊虎沒有回話,臉上的神情是半真半假,捉摸不定。
緊接著,狄揚作勢的伸了伸腰,然後四下張望的說道:「對了,走了老半天了路,可不可以在前面那個小林子裡,先休息一下再走?」
楊虎先是張望一下,然後才點了點頭,勉強的同意道:「行,就休息一刻鐘。」
一刻鐘?調開了視線遙望著蕙蘭那因過分挺直而愈顯僵硬的背影,狄揚的心情是沉甸甸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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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幕上,繁星似鬥,月明如畫。
趕了一天的路,蕙蘭疲憊的身子,虛脫的倚坐在身後的大樹上。
仰起頭來望著,眼前這麼美的一個月夜,沒有閒情逸致。沒有懷古幽情,蕙蘭心底有的,就只是份絕望的空茫。
試問,今夕是何夕?而自己又是誰。
她,不再是夢蝶,那份曾屬於蝶園的回憶,顯得那樣的遙遠與模糊。
她,更不是姚蕙蘭,昔日姚蕙蘭那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嬌貴,也早在那一場大火裡給焚燒殆盡。
因此,不明白的是,生命對於她,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還是乾脆灑脫點,不如——就這麼樣的去吧!
然而——不行,手裡摟著爹生前的僅存衣物,蕙蘭知道,她不能就這樣倒下去。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著爹回去,而且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在想什麼?」不知何時,狄揚無聲無息的走近她身旁。
搖了搖頭,蕙蘭選擇沉默以對。
緩緩的彎下身來坐在蕙蘭的身旁,狄揚刻意壓低聲音:「今晚委屈點,就在這兒過夜,等走過了這個山頭,情況應該就會好一些了。」
點了點頭,蕙蘭仍是沒有說話。
而等坐定後,也不理她接不接受的,狄揚便將手裡的一件外衣,遞給她說道:「入夜會冷一點;這大衣你先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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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沒有說話的,蕙蘭只默默的收下狄揚手裡的大衣,然而在平靜的表面下,她的心緒是悲感交加。
是的,也許她是倔強、是冷傲,但卻絕非是毫無感受能力的人,因此對於他的付出,她卻只感到悲哀——只因,他這又是何必呢?他可知道,如果當年他願意這樣對她、如果當年他不是那樣絕情的捨棄了她、狠狠的傷害了她,那麼今天,她絕不會這樣恨他!
於是,手裡摟著暖暖的衣服,蕙蘭禁不住的想:這可真是造化弄人?
十分意外的,她竟然沒有拒絕,肯收下自己的大衣,心頭一寬,狄揚忍不住笑逐顏開,這可是個好的開始,不是嗎?也許過去的事仍纏在她心頭,不容易忘懷;也許在她的心裡,她仍然還是恨他,但只要給他時間、他相信他一定會重新贏回她的芳心。
迅速的看了他一眼,蕙蘭立刻的別開頭去,拒絕看他臉上動人的笑靨。然而,誰知道發現那兩個下三濫正盯著她瞧,而且有說有笑的,一臉暖昧的下流樣。倏然一驚,蕙蘭嚇得連忙收回了視線,低頭緊擁著身上那件大外衣。
她的驚嚇,他全看在眼裡,於是跟著抬起頭來,狄揚兩道森冷的眼光立刻的投視在那兩個下三濫的身上,一臉凌厲的肅殺,直到兩個人識相的別開目光。
緊接著收回視線落在她身上,只見她白皙的小臉上,已倔強的掩飾所有的驚慌——教他看得是愈加的心疼。終於挪近身子靠近她一點,狄揚俯上身來,輕聲的對著她說道:「睡吧,我就在身邊,沒什麼好怕的。」
閉上眼,擁著身上的大衣,蕙蘭縮緊了身子,默默的不做任何的回答。
夜,涼了,也深了。
在睡意迷離的前一刻,蕙蘭只覺得,披在身上的大外衣,是暖暖的;而方才耳朵裡所聽見的話,更是暖暖的伴她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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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曦中,蕙蘭睡眼惺忪的看著晨起的朝陽破雲而出,才動了動自己又冷又僵的身子,在楊虎的殘酷命令下,他們又開始了一段漫長的行程,直到她疲憊難受的身子,木然的目送著夕陽沒入雲端。
這樣馬不停蹄趕路的日子,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得多久?她可真能如願的回到姚府嗎?不過,此時這些問題顯然並沒有困擾了蕙蘭,當然,那是因為她——已是累得沒有力氣再去思考了。
是的,在走了一整天的路,好不容易趕到他們今晚預計下榻的客棧後,根本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喝杯水、吃點東西的,蕙蘭一個人就退自的回到了她與狄揚的住房,然後也顧不得自己那愈來愈發燙的額頭,整個人便立刻倒在床鋪上,昏昏沉沉的失去意識,跌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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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幽幽然的醒來時,已是午夜時分。
眨了眨眼,意識似乎仍是昏昏然的,伸手碰了碰自己正發燙的額頭,蕙蘭這才發覺她的額上在敷著塊涼涼的布巾。而除了額頭上的那塊布巾外,她整個身子可全都是熱烘烘,而且還軟棉棉的,一點兒也使不上力來。
怎麼?她生病了嗎?或者是她——就要死了嗎?
「蕙蘭?」
再眨眨眼,蕙蘭茫然的眼光,無助的向聲音來源處搜尋著,閃入眼底的,是一張寫滿焦慮、著急的男性臉龐——是狄揚。
「蕙蘭,你醒了嗎?」
怎麼她睡很久了嗎?於是轉了轉眼珠,努力的集中精神後,蕙蘭這才緩緩的開口問他,「我怎麼了?」
她——總算是醒了!於是放心的吁口氣,緊接著拉開嘴角,狄揚微笑的回答:「你只是太累了,又受了點風寒,只要多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哦。」輕輕的嗯哼一聲,眨動著雙眼,蕙蘭的兩道目光,無意識的四處游移著。而忽然間的,她記起了她的黑布包,於是扭動身子掙扎的支起身來,她喘著氣,啞著聲音低嚷:「布包,我的布包呢?我……」
雙臂溫柔的壓住她的身子,低下頭來俯近她,狄揚放柔聲音安撫著她:「布包沒掉,就在桌上,你乖乖的不動,我去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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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停止了扭動,蕙蘭聽話而又安靜的躺著。
狄揚起身的走至木桌前,拿起了擱放在桌上的黑布包,再轉身的走回床前,他小心翼翼的將布包放在蕙蘭攤開的手臂裡。
心滿意足的摟著手裡的布包,抬起眼來望著他,蕙蘭的眼裡有抹迷濛的神采。「狄揚?你是狄揚?」
坐在床沿,狄揚點了點頭的微笑道:「對,我是狄揚。」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的,蕙蘭沒有再說話,卻只是羞羞澀澀的笑了。然後唇邊掛著笑容,便又昏昏沉沉的合上了眼,沉沉的睡去。
靜靜的視著她,然而埋藏在狄揚心底的感動,卻是不斷的翻湧著——這是第一次,他在她臉上看見,這麼單純而又溫柔的笑容。
天可憐見,這麼樣的一個女孩,本就該美得單純、美得溫柔,不是嗎?
然而一那個名叫狄揚的男人,卻活生生的扼殺了她!
是的,如果說當年的那一次大火.無情的奪走了她所有的親人;那麼當年的他,便是狠心絕情的扼殺了她整個心靈。
許久後,深深長長的歎了口氣,狄揚是緩緩的俯下身來,將自己溫暖的唇,輕輕的落印在蕙蘭的雙唇上,呢喃道:「好好的睡吧,我就在這兒守著你,一輩子守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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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蕙蘭再次醒來時,已是隔天的午後時分,而在簡陋的客房,便只見狄揚整個人靠在椅子裡,沉沉的睡著。
靜靜的望著他,一些些昏亂、片斷的記憶,一一的湧入蕙蘭的腦海裡。趕路!對,她記得自己是一直馬不停蹄的趕路、趕路,然後在趕到他們預計下榻的客棧後,她是累得只想倒下來睡覺……於是接下來……
擰著雙眉,蕙蘭努力的思索著之後所發生的事情,然而在她僅有而昏沉的記憶裡,彷彿記得,總似乎有個模糊的影子,毫無懈怠的守在她的床前;也彷彿記得,他說她累了、她受了風寒,要她多休息幾天,而她則……捂著自己想得都快發疼的頭,蕙蘭實在是記不得其他的事,於是放棄再作無謂的回想,伸手扶著床沿,緩緩的支起身來,這才發覺,此時穿在她身上的,竟是一身乾淨無比的衣服。
倏然一驚,怎麼、怎麼她身上的髒衣服全不見了?是誰幫她換的?難道是……
立刻睜圓雙眼的瞪視著房裡唯一的男人——狄揚,蕙蘭的又手緊捂著胸前的襟口,然後羞紅了整張俏臉,忿忿的想道:他怎麼可以趁她昏迷之際,擅作主張的為她換衣服?他以為他是誰?,他憑什麼居然敢就這樣的看光她的……哦!這可惡至極的男人,他怎麼可以呢?
然而就在蕙蘭憤怒不已的同時,順著眼角的餘光,她看見了前方的木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藥碗、藥包。而在桌子下方的地上,則放著一盆的水及乾淨的毛布巾。緩緩的移開視線,蕙蘭的眼光定定的落在狄揚身上,只見斜靠在椅子裡的他,眼圈泛黑,滿臉倦容的沉睡著。
很顯然的,在她生病昏睡的這段期間內,是狄揚餵她喝湯藥。是狄揚為她敷涼布巾降溫,是狄揚寸步不離的守著她,為她驅離了病魔。
凝望著他,蕙蘭面無表情的容顏下,是滾動著一股陌生而洶湧的暗潮,而這股暗潮——是感恩?感激?還是感動?
緩緩的抬起手來,在她手腕上,她沒有看見那段曾繫在她手腕上整整七年的黑線帶,她看見的只是一道醜陋而抹不去的疤痕。是的,即使時光荏苒,但永遠記得是,當時劃下那一刀,她是如何的痛、如何的恨。
也許——仇恨真是一條苦澀而又無法回頭的不歸路吧!
一手輕輕的撫摸著手腕上的疤,漸漸的,蕙蘭心底那股激動的暗潮,也就這麼的消退了、平息了。於是,眼光緩緩的自狄揚的身上移了開來,然後再調整好身於,緩緩的躺下身來。最後,在身後狄揚醒來的同時,她緩緩的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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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斷斷續續的爭執聲中,蕙蘭再次醒來,集中所有精神,她仔細的傾聽著門外的聲音。
「不行,除非是等她身體恢復,我們才能再上路。」這冷淡而熟悉的聲音——是狄揚。
「我們在這家客棧,已經耗掉兩大的時間,不能再等了。我已經要老六去買輛馬車回來,我們待會兒就上路。」當然,這無情的聲音是——楊虎。
「我是可以不管她,不過卻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再說,如果她不能活著到北京,那麼你也別想拿到那十萬兩。」
「你這是在威協我。」楊虎的聲音裡,充斥著一份濃濃的危險意味。
一點也不為所動,只聽見狄揚毫不讓步,強硬的回答道:「我只是實話實說。」
緊接著的,是一陣冗長、窒人沉寂。
雖然是隔了扇房門,蕙蘭無法親眼看見門外的情景,但此時此刻,門外那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卻是可想而知的。立刻掀開了身上的被褥,蕙蘭火速的披好衣服下床來,筆直的朝房門口走去。
伸出手的拉開了房門,門外——果然看見狄揚和楊虎兩個人,寒著張臉、劍拔弩張的對峙著,而她這一出現後,立刻打散了兩個人間的緊張氣勢,狄揚首先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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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蘭清澈的眼光先是掠過狄揚,然後落在楊虎的身上從堅定的口吻說道:「我已經好多了,可以隨時準備上路。」
「蕙蘭!」
斜瞄了蕙蘭一眼,楊虎立刻咧嘴一笑,一臉得意與猙獰的看著狄揚說道:「聽見沒?收拾一下,待會兒馬上上路。」
對於他惡意的挑釁,狄揚沒有回話,只沉默的看著他轉身離開。「為什麼要這麼做?」
蕙蘭清澈的眼光,緩緩的落在狄揚的身上,凝望著他,她平靜的道:「不為什麼,我的確是好多了,可以趕路了。」
好多了?看著她那張蒼白的臉頰和削瘦了大半的身子,狄揚是怎麼也不相信她真的是好多了。皺緊眉頭,狄揚憋著氣,接著說道:「你這個樣子叫好多了?你……」
一點也不打算等他把話說完,只見蕙蘭俐落的側轉過身,一邊往房裡走,一邊冷淡而客氣的說道:「我想你也該進來收拾一下你自己的東西吧!」
狄揚仍停立在原地,呆呆的怒視著她的背影,一雙偌大的拳頭捏得又死又緊,只因對於這個教他又愛又恨的女人——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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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略的收拾好行李後,在楊虎預先的安排下,蕙蘭和狄揚同乘在車廂內,老五、老六輪流駕車,而老大楊虎則另騎一匹馬跟在馬車後頭。
其實狄揚也知道,楊虎之所以會做這樣的安排,無非是想牢牢的看住他們罷了。不過,這樣倒更好,因為如此一來,他不但不用時時提防那兩個下三濫,而且還可以就近照顧蕙蘭,因此他這才勉強的答應繼續趕路。
一路上,馬車都持續平穩的前進著……
稍稍的掀起車廂窗的布簾,蕙蘭側著臉,靜靜的仰看著頭頂上的美麗夜空。
「別看了,待會兒小心又著涼了!」
雖然很容易的就能聽出他語氣中的關心,也很容易就能做到他所說的事,但蕙蘭並沒有就這麼聽話的放下布簾,轉回身來。
「你的手腕是怎麼一回事?」
蕙蘭的眼光跟著往上一移,原來由於她抬手的關係,使得她手腕上的那道疤痕,清清楚楚的呈現在月光下。凝望著自己手腕上的疤,蕙蘭若有所思的回答:「你真的想知道?」
在她昏睡的那段期間,當他拆下她手腕上的黑絲帶時,他是那樣震驚地看見,在她細白美麗的手腕上,竟有著一道如此難看的疤痕。於是這兩天以來,他一直就想知道,這道疤痕究竟是從何而來?「如果你願意告訴我。」
緩緩的收回手,放開了手裡的布簾,坐正了身子面對著狄揚,臉上掛著抹複雜難測的微笑,蕙蘭幽幽的眼光,不著痕跡的落在狄揚的身上,隨著記憶模糊的腳步,不斷的前進著,最後墜入在一個久遠的過去裡。
於是沉寂中,她微啟雙唇,開始緩緩的說道:「好,那我就告訴你一個有關『姚蕙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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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姚蕙蘭,是爸爸姚動膝下唯一的獨生女,我爹疼我、愛我是更甚勝過他自己的生命,只要我開口想要的,爹都會想盡辦法為我做到,因此從小到大,我就一直在爹爹為我營造的世界裡,無憂無慮、快意的生活著。然而,很可悲的是,人永遠是不知足的。因此,當我在擁有別人夢寐以求的整個世界時,我卻不知足、奢侈的想要另一個世界,一個愛情的世界。」
「十五歲的那一年,我不記得有多少人曾上門向爹提過親,但爹不肯,我也不肯。因為在我心裡,我早已認定自己是狄家未來的媳婦,我更是一心一意只想瞧一瞧,那個從小就與她指腹為婚的男人,長的是什麼模樣。於是每當我眺望南方,心底總是這樣祈禱著:『如果可以的話,那麼我願意以眼前的這一切,來換得與他相見,哪怕就只好一眼,匆匆的一眼!』」
「誰知道不久後,我果真如願以償了。那一夜,我終於見到了我朝思慕想的未婚夫,在那匆匆的幾眼後,我同樣也輸掉了我所擁有的一切。我還記得他是這樣告訴爹的,他說:『以蕙蘭小姐的貌美如花、賢慧有加,必定能再找一位,比他更加出色且合適的如意郎君。」』
「蕙蘭……」
對於狄揚痛苦的聲音,蕙蘭罔若未聞,又繼續說道:「原來,他千里迢迢的趕到北京,並不是來提親的,他是來退婚的!是專程趕來休妻退婚!就在那一刻,那個一心盼著未婚夫的傻女孩、那個她憧憬多年的情夢,就這麼被徹徹底底的打垮了,震碎了!」
緩緩的抬起手來,蕙蘭的眼光緩緩的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於是當夜,在她的手腕上就留下了這麼一道醜陋的疤痕,那是她以剪刀狠狠劃下的。」
悄悄的閉上眼,狄揚聽見自己劇烈不安的心跳聲,聽見她那冷凝的聲音,是一字一句的陳述著一個他所不知道,但卻令他心悸的過去。
「然而,她並沒有死,她被及時發現救活了。不過也許真是所謂的禍不單行吧!在同一天的深夜裡,姚府竟莫名其妙的起了場大火,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當她在睡夢中被搖醒時,府裡早已是一片火海,菊兒拉著我沒命似的直往外衝……我一直跑、一直跑……最後體力不支的昏過去前,我還聽見他們的尖叫聲,他們一直叫救命、一直叫救命,我……」
「別說了!」迅速的睜開了雙眼,狄揚心疼不已的看見,她一雙因回憶而濕紅了的眼眸,於是連忙傾身向前,熱切的一把握住蕙蘭一雙冰冷的手,憐惜的低語:「別說了!別再說了!」
盈在蕙蘭眼眶裡的淚,終於緩緩的跌落下來,沾濕了她蒼白脫俗的容顏。輕輕但堅定的掙開了狄揚握著的手,無視於他的悔恨與自責,蕙蘭堅強的為自己拭去淚水.又繼續說道:「當我在姚府後門外醒來時,我才知道,我居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逃過一劫。很可笑,不是嗎?想死的,死不了;不想死的,卻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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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著蕙蘭,狄揚知道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已晚,但即使是如此,他卻還是非說不可。「其實那一天,當我看見你哭著跑開的模樣,我總是忍不住的問我自己:我錯了嗎?於是隔天一大早,我並沒有立刻回去,我又折回到姚府去……但,一切都太晚了。」
蕙蘭並沒有回過頭來看狄揚.她一雙清亮的眼眸遙遙的落在遠方,冷冷的接口說:「是的,一切都太晚了。」
「蕙蘭……」
「當時,我一個人站在燒燬姚府前,聽著身旁的人說:姚府一家八十口人全葬身火海時,我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再往裡面衝,我寧願和爹爹、姚府一起化為灰燼,也不要一個人苟且偷生。然而,就在我想往裡頭沖的時候,一個路過此地的人拉住了我,而那個人就是翠姨。」
「翠姨並不知道我是誰,她只認定我是個一心想死的失意人。於是她開始日以繼夜的守著我、照顧我,直到我的身子較為穩定後,她問我願不願意跟她到南方去,我想了一下,便點點頭同意了。終於隔天,她便帶著我——一個不曾說過半句話、麻木的人,離開了北方。」
狄揚見蕙蘭不再往下說,於是便接著說道:「於是你跟著翠姨到了南京,然後搖身一變,就成了蝶園裡的夢蝶。南京城裡第一大美人!」
蕙蘭沒有回話,神容儘是一派的木然;而狄揚也不再說話,就只是靜靜的凝望著她。
依稀間,狄揚彷彿就像是看見了,那個曾天天倚在窗前,癡癡盼著他到來的少女;而依稀間,他更彷彿的看見了,當年那個哭泣。掩面而去的粉藍色背影。最後,只見狄揚一雙精銳的眼,定定的落在她手腕上的那道疤上——那該是一份什麼樣的憤恨,才能教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女孩,有勇氣劃下那一刀……
車廂下,四個巨大的車輪,吱吱作響的轉動著;然而車廂裡,兩個只有咫尺之遙的人兒,卻是漠然的各自端坐一方,一片的死寂。
緩緩的開口,狄揚輕柔的聲音裡,有著男人最誠摯的懇求。「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彌補我當年所犯下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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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冷冷的一笑,蕙蘭依舊沒有回答狄揚的話。
深深的凝望著她神情間的清冷,狄揚苦笑道:「你信不信,要是能讓你不再恨我,那麼即使是要賠上一命,我也願意!」
側過頭來望著他,蕙蘭一雙清亮照人的眼眸裡,依舊設有一絲一毫的感動,有的只是那不變的冷幽。「是嗎?只可惜,我記得當年爹自鬼門關前救回我時.我清清楚楚的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從現在的這一刻起,對於『狄揚』——我姚蕙蘭將不再有任何的癡迷、想念,甚至也不會有原諒!是的,我不原諒他!即使是傾盡一生,我都不會原諒他!」
狄揚不再說話,只因她的聲音,是不斷的在他耳朵裡傳送著,那感覺——就好像是一把利刃,正一起一落的刺在他的心版上——讓人極痛!
緩緩閉上了眼,狄揚第一次感到絕望——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