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我已經忍耐凌爵非那臭小子很久了,下次是最後一次,他們再不懂裝懂地胡亂批評,東西就丟給他們自己去做!誰怕誰啊!」陸毅豪破口大罵,堆了滿腹的牢騷今天才有機會發洩出來。他與業務部的主任凌爵非早己水火不容是眾人皆知的事。
類似的衝突對峙也不是最近這三天兩頭冒出來的,一件新的廣告案子要順利催生出來,本來就不是容易事,穆千駒聽了,也只能搖頭苦笑。
「需要我幫忙出什麼意見嗎?」
「不必了,你才新官上任,這幾個月應該忙得很,這點小事情哪敢麻煩你。」陸毅豪瞥他一眼,故意說得很「客氣」。
穆千駒輕輕歎息一聲道:「毅哥,無論如何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還是以前的我,始終沒變過。」
整整三年來,兩人一起徹夜想點子、一起發揮合作無間的默契搞定無數案子而來的過命交情,並不能像小孩子般,任性地說要絕交就能絕交得了的。
「哼!我就是不爽當了你三年好兄弟,結果到最後還是不瞭解你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陸毅豪越說越生氣,大手一伸,又拿了一罐啤酒往喉嚨猛灌。
「對不起,我……我實在有自己的苦衷……」為了得償一己私慾,而傷了兩人彷彿兄弟般的融洽感情,穆千駒心底真有股說不出的抱歉及難過。
「你有什麼苦衷?」
「……」
「為了錢?還是為了利?」陸毅豪斜睨著他,問話咄咄逼人。
「你知道我不是。」穆千駒搖搖頭。
陸毅豪微蹙眉,一抹精光閃過眼眸,冷聲道:「哼!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頭有多少謠言傳得很難聽?一堆人在背後譏笑你是阿斗豢養的『乖狗兒』……他媽的!我聽了就滿肚子氣!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阿駒,你給我老實說,這次會答應升職,是不是故意要接近他?待在他身旁是不是另有所圖?」
另有所圖?穆千駒心臟猛地一跳,飛快搖頭否認道:「沒有!我哪有圖他什麼!你想太多了!」
「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陸毅豪明顯不信,一再逼問。
他怎也想不透,一身領導天份、才華洋溢的好兄弟,為何會甘願擺出低姿態,被凌煜丞那個阿斗欺壓在頭頂上?他實在為穆千駒感到非常不值呀!
穆千駒神情苦澀地半垂下眼眸,就是說不出口才叫苦衷啊!
「毅哥,理由我現在真的還沒辦法跟你說……」
「為什麼?」
「你先不要問……拜託,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哼!好,不管要等我多久都行,我一定會洗耳恭聽你的解釋,不過,要是到時你的理由不能令我『滿意』的話……哼哼!你應該知道後果!」陸毅豪將話說的絕了,但也暗示願意「暫時」與他和好,這已經是性格頑固且一旦決定放棄某些事物便永不回頭的他天大的讓步。
穆千駒苦笑道:「我盡量。」
唉,到時只怕老實說了,兄弟也立刻沒得做了。
他非常清楚明白一件事,對「親太子」一派的人非常感冒的陸毅豪,要是知道自己居然是個同性戀,且還深深愛上凌煜丞,後果恐怕只有一個──永遠與他斷絕往來!所以,至今穆千駒一個字也開不了口。是不能說,也是無法說。
穆千駒並不後悔愛上凌煜丞,只是,自己的心情不但沒人理解還被人徹底誤會,心底還真有股說不出的悲哀苦澀。
見他苦著一張臉,陸毅豪冷哼一聲道:「醜話說前頭,伴君如伴虎,尤其是阿斗這人心眼很小,在他底下不好做事,你要時時刻刻注意點,到時受了什麼委屈,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
穆千駒伸手搔搔頭,小心翼翼詢問道:「呃,老實說,我實在有點不明白,那個凌總……阿斗到底是犯了什麼過錯,令大伙這麼討厭他?」進入公司這三年多來,週遭認識的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對凌煜丞抱持著負面情感,這點著實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穆千駒完全不覺得凌煜丞有什麼討人厭的大缺點,頂多是開會常遲到、上班時間打電動、有點不負責任、欠缺主事者必備的決斷力……呃,至少,在自己眼中這些都算不上什麼重大缺點就是了。
而且,越瞭解凌煜丞是個性格奇差無比的爛人,穆千駒反而奇妙地更加多愛他幾分。也許是自己上輩子欠了他很多債吧!才會導致今世一見面,便令他神魂顛倒、不可自拔,近乎自虐地迷戀著他了。
陸毅豪一臉困惑地搖搖頭,奇道:「我真是不瞭解,你是個聰明人怎會不明白這一點呢?」
「呃,我是覺得他應該沒差到那種人人喊打的糟糕地步才對……」戀愛是盲目的,這句話或者真的應驗在自己頭上了。
「的確,那個阿斗也不是真有什麼令人無法原諒的大缺點,可是他偏偏才能平庸,這點就很該死了!還沒畢業就厚臉皮地靠他老爸的關係,一步登天擔任創意部門的執行總監,我還記得那年他一來,本部門立刻有好幾個元老當場氣得跳槽不幹,但這其實也不打緊,只要他能安分一點,不來礙我們的眼就好了,可偏偏他不!」說到這裡,陸毅豪微喘了口氣,又開口繼續道:
「你跟在他身邊好歹也有一陣子了,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吧?這個阿斗,不是什麼好東西,私生活靡爛,在外頭名聲極差,成天花天酒地,活脫脫敗家子一個,有時候還公然帶女人來上班,光領高薪卻不做事,看在大伙眼裡久了,你說,能不對他恨得心底癢癢的嗎?」
簡單地說,凌煜丞會被唾棄,完全是眾人「不眠不休地工作,到頭來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不平衡心態在作祟!
「……他的確是滿差勁的。」穆千駒找不到任何好話幫他辯解,只能苦笑著附和。
「何止差勁,簡直爛到太平洋底端去了!」陸毅豪破口大罵。
舉凡有點才能的人,皆會極端看不過去有人明明能力平庸卻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的醜陋德行,凌煜丞完全不被眾人接受也是理所當然。
「阿駒,還當你是好朋友我才浪費唇舌奉勸你幾句,你要是有點雄心壯志的話,就趁早離開這家公司吧!相信我,只要阿斗還在當政的一天,你繼續留在這裡是絕對不會有機會出頭天的,反而平白讓這間公司糟蹋光了而已!我勸你不如學其他前輩早早跳槽,另起爐灶,要不然,憑你的優秀能力,自己在家裡開一間小工作室接CASE也絕對不成問題。」
呃!他的前半段說詞怎麼跟無數個私底下前來挖角的人說的一模一樣?
穆千駒不動聲色,疑惑地反問道:「那你呢?既然早就受不了『阿斗當政』,那怎麼不走?」嘖……阿斗、阿斗地跟著叫,居然越叫越順口了。
「我?你不曉得我媽是這間公司的元老級工友嗎?」陸毅豪一臉掩不住的好笑及無奈,「她對這間公司忠心得很,我要是隨隨便便跳槽走了,她鐵定當場心臟病發,從此不認我當她兒子,不是不走,而是情勢所逼,不能走也!」要不然他早八百年前就第一個跳槽了!
「呃,這叫什麼?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怎也想不到他是為了這個理由,穆千駒頓時失笑,不禁感歎。
陸毅豪伸手抹去滿臉的煩躁,舉起一罐啤酒,豪爽地道:「陶淵明是不如歸去,我則是不如喝酒!來!再跟你幹了這一罐!」
「說的好!干!」穆千駒舉高啤酒,往喉嚨內一飲而入。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來明日當!
◇◆◇
大醉一場後,接下來的日子依舊是忙、忙、忙……
砰!穆千駒回到自己的公寓小窩,連燈也不開,將公事包隨手丟擲床邊一角,整個人呈現一個大字型趴倒在柔軟的床鋪上。
日積月累的疲勞,令他幾乎一沾上床便立即昏睡過去。
叮咚∼∼
「嗯?」穆千駒意識已有些模糊,只當作是自己聽錯。
叮咚叮咚∼∼
不理!拿塊枕頭罩住自己的腦袋。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噪音連綿不絕。
媽的!穆千駒低咒一聲,勉強從床上爬起來,衝去開門,朝外怒聲道:「誰啊?」被人打擾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眠,令他脾氣特別差!
「還會有誰?」來人沒被他的凶狠模樣嚇到,反而一臉笑吟吟。
穆千駒看清楚來人熟悉的俊秀樣貌,滿腔火氣頓時消了,瞬間染上心頭的是無限愧疚及痛楚,又驚又喜道:「小楚!你怎會跑來這邊找我?」邊說著,邊連忙將來人一把拉進屋內。
「好久不見。」康楚笑道。
看看四周環境,依舊是那麼乾淨整潔,收拾得一絲不苟,然而,卻也隱約透露出這層樓房的主人的心,其實無比空虛寂寥。
「嗯,真的是好久不見了。」不過,即使多年不見,康楚的模樣仍舊沒變,清清秀秀的臉龐活像十六七歲的青春高中生,根本看不出來他其實已經二十有六了……想到這,穆千駒下意識看向他缺了手掌而空蕩蕩的右手腕。對眼前這名可說是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他內心裡有無盡的愧疚及悔恨。因自己年少輕狂犯下的過錯,而造成一個無辜的人被迫缺憾一生,他真是恨死自己。
注意到他的視線,康楚將空蕩蕩的右手腕悄悄收到腰後,聳聳肩道:「早就不痛了,你別一直放在心裡,快點忘記比較好。」嘖!穆千駒這人什麼地方都挺完美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心眼太死。
不,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穆千駒無聲低喃,重新打起笑容,轉移話題道:「對了,你怎麼突然過來這邊?也不打個電話通知一聲,讓我好去車站接你。」
康楚朝他一瞪眼:「你還好意思說,我一下車便打了至少不下十次你這邊的電話,結果都沒人接,你以為我想走著來嗎?」嘿!其實他是先去飽餐一頓,又去喝了一杯咖啡後,再悠哉悠哉地坐計程車過來的,不過,他暫時不想老實招認。
穆千駒一臉歉然地抓抓頭髮,支支吾吾道:「呃……我今天加班……所以……」
工作狂!康楚撇撇嘴,一揮手。
「算了,如果你拿張椅子給我坐,我就原諒你。」站著講話好累喔……
啊!暗罵自己粗心,穆千駒連忙挪張沙發椅讓他坐下,接著又去廚房倒了杯水出來遞給他喝。
穆千駒在康楚面前,總會自動矮了一截,以前他是呼喝康楚的老大哥,現在,則是願意為他赴湯蹈火的隨從小弟。
康楚輕啜一口水潤潤喉後,若無其事地道:「阿駒,我今天是特地來跟你道別的。」
「嗄?道別?」才剛坐定的穆千駒露出一臉困惑。
他對穆千駒滿臉的驚訝視而不見,繼續又道:「我打算離開台灣一陣子,到日本『修業』。」他口中的修業,指的便是「刺青」。
康楚的父親是個頗負盛名的刺青師父,或許是環境影響加上耳濡目染久了,他從小就迷上在人體刻出一幅幅永垂不朽的美麗圖案的技藝,為此,他一直很慶幸自己失去的是右手而不是左手,因為他是個左撇子。
刺青這門手藝已在日本臻至巔峰,能人無數,所以無論如何,他都非親自去日本一趟磨練自己不可。
「……你自己一個人身處異地要多加小心。」聽罷,穆千駒只是提醒了這麼一句。
偷覷他一眼,康楚好奇地笑問:「你不挽留我?」
「你想被我挽留嗎?」穆千駒抬眸望向他,一雙異常清澈的狹長眼眸,透出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好友潛藏於溫馴外表下說一不二的頑固性子,他比誰都瞭解。
康楚搖搖頭,歎道:「不想!在家鄉老是被人當個易碎物品對待,我真是累了。」不過是缺了一隻手掌而已,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偏偏週遭的人老是表現出一副忍住同情「強顏歡笑」的模樣,深怕一不小心就傷害到他脆弱的心靈,老早就不在意手腕殘廢的康楚,覺得真是受夠了!
「你哪時候要出發?」
「明天。」
「這麼快?」穆千駒訝然。
「嗯,已經訂好機票了,下午三點十分的班次,你向公司請假半天載我去機場……沒問題吧?」康楚已經自動自發地在腦海中幫他規劃好明天的行程了。
「當然沒問題。」穆千駒自然不會拒絕,開始盤算要怎樣處理才能完美壓縮手邊諸多雜務的完成時間。「對了,你要帶去日本的行李呢?已經托運了嗎?」左看右看,該不會他腳邊那隻小旅行背包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吧?他這好友有時很少根筋的……
康楚咧嘴笑道:「放心,那邊有朋友收留我,而且為了以防萬一,我特地去申請了一張全世界各地都可以刷的信用卡喔!」得意洋洋的表情。
「……」那不是問題重點吧……
「安啦!我都不擔心了,所以你儘管放心吧!」康楚一副天下無難事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穆千駒無力地瞅他一眼。
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呀……
與闊別多時的好友敘舊到半夜,輪流洗完澡後,穆千駒抱著康楚躺在床上……不,正確一點的說法是,康楚像塊粘皮糖似的賴在穆千駒懷中,拉也拉不開。
「阿駒……」康楚嗓音粘粘膩膩的,悶響在穆千駒寬闊的胸膛裡。
「拜託快睡吧,別亂髮花癡了。」穆千駒伸手拍一下他的腦袋瓜,一臉昏昏欲睡。明天還得早起不可,下午需要請假的話,就必須在早上把一堆雜務先處理掉才行……對……還要叫毅哥把A案……呼嚕……
「……」竟說他亂髮花癡……!康楚一氣之下,扯開他的衣襟,一口咬上他結實的胸肌。
哼!那他就發花癡發個夠!反正……以後大概也沒機會了……
「呃!」穆千駒痛呼一聲,渾沌的意識一下子全清醒了。
「呵呵……」康楚笑瞇著眼,滿意地看著他胸膛上兩排清晰的齒印。「帥哥,沒想到多年不見,你這裡越來越有料了唷!你該不會偷偷跑去練吧?」邊說邊一臉色色地伸手在他結實平滑的胸肌上摸來摸去,性騷擾他。
「你……」被擾亂睡眠又被性騷擾,穆千駒一時氣到說不出話來。
說起來,他跟康楚之間的關係真是一筆糊塗斕帳!
從軍中退伍之後,穆千駒來到好久沒聯絡的康楚家中,與他相聚的第一天晚上,可能是酒精催化的效果,他不小心說溜嘴,向康楚道出自己對某個男人一見鍾情並且打算去那人公司上班的秘密,誰知才一說完,當場便引來康楚一陣嚎啕大哭。
經他詫問後,康楚這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泣訴他從小就喜歡上穆千駒了,不甘心還沒向他表白心意就莫名其妙出了局,說著說著,還邊哀怨自己可憐、邊痛罵穆千駒為何不早講,要是早知道他也喜歡男人,那自己早八百年前就將他弄上手了之類云云……
石破天驚的一番告白嚇得穆千駒久久說不出話來,後來也不知怎地,可能醉過頭了吧,見他一臉淒楚兼眼淚免錢似的流個不停,穆千駒竟一時心軟,糊里糊塗地一路從他家的客廳安慰到他家的床上……
「只要做一次就好了……喜歡你這麼久了……不跟你做一次我實在不甘心……」
曉得穆千駒並不愛自己的康楚,在他懷中含淚拚命哀求著,清秀的眉眼間,蕩漾一股穆千駒從沒見過的奴可比擬的艷麗風情。
當時任誰都瞧得出來,康楚是孤注一擲了。
「我……我還是……」不忍心傷害他而猶豫不決的穆千駒,話還沒說完,便被康楚扯下褲子,一口含住要害處,再也說不出話來,之後更主動坐上他的腰,引導著跟男人做還是頭一次的穆千駒緩緩進入他體內,一滴也不剩地將他吃干抹盡了。
穆千駒事後承認,他對這名好兄弟的性子,老是看走了眼。
後來康楚提起那晚的事,總是笑說穆千駒是被自己誘姦了,令穆千駒又好笑又無奈,不知該怎麼辯駁才好。
半強迫地發生性關係後,由於康楚是個非常聰穎的人,所以事後並沒做出要求穆千駒「負責」的愚蠢行為,反而笑笑的什麼都沒多說,神態跟平常沒兩樣,這讓穆千駒又是鬆一口氣又是深感歉疚,對他更是愛護有加,往後,兩人之間便一直維持在朋友以上、但又情人未滿的曖昧關係上。
這一輩子,穆千駒顯然是對康楚徹底沒轍了。
「阿駒,我時常在想……」
「想什麼?」
康楚微瞇起眼,愛不釋手地在穆千駒靠近心臟位置的胸膛上來回摩挲,冷硬的指甲愛撫似的刮撩著,令他肌膚泛起一陣陣顫慄,「想……我是先愛上這幅親手刺下的刺青呢?還是先愛上你的?」
「……」穆千駒回答不出來。
從他的心臟位置開始,延伸到整個左肩頭一大塊肌窟上,佈滿一幅約莫四個巴掌大小的刺青圖案,這是康楚十四歲那年,在穆千駒十五年紀的少年身軀上留下的「出師」作品,名為「饕餮紋」。
饕餮──古代傳說中貪吃的凶獸,一詞見於《呂氏春秋?先識覽》:「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報更也。」饕餮的原身造型為虎,三千年前的商周青銅器、玉石骨器上都有虎紋造型。青銅器上有一部份獸面紋已被證實為虎面,凡耳朵豎在頭頂(立耳),左右眼角外側有一枚『S』形符號,都是虎面的特徵。凡虎紋造型皆可稱為饕餮。
虎面饕餮紋盤據在穆千駒整個左肩頭及心口上,虎耳後卷,頸鬣前揚,齜牙咧嘴,不僅相互呼應且增加了顧盼間的凶狠動感,端的是虎虎生風,似要自他胸口躍跳而出,噬住人的咽喉!
從前在道上混時,穆千駒不需亮出名諱,只要扯下衣襟,露出心口饕餮,眾敵便望之喪膽而逃,嚇敵之有用的。
康楚一直感歎,今生恐怕再也無法刺出超越這幅巔峰作品的圖案來,出師之作竟差點變成封筆之作!
「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選擇在我身上刺下饕餮的圖案?」穆千駒低聲詢問。
「呃……」這問題似乎難倒了康楚,他偏頭苦苦思索,沉吟好一會兒才道:「老實說,我以前也不曉得為什麼,只是全然憑乎直覺地在你身上刺下了這幅饕餮紋,但,我現在應該可以清楚告訴你原因了……」抬起眼,深深瞅著一臉沉靜的穆千駒,康楚輕聲道:「因為……你整個人一直帶給我某種彷彿在焦慮什麼似的強烈飢渴感受,一如這饕餮代表的意思──貪。」
「貪?」
「嗯!」康楚微微一笑,神情有股形容不出的神秘魅惑。
「什麼意思?」穆千駒皺起眉頭,聽了半天,他還是一頭霧水。
「慾望無窮、貪得無饜是貪,窮盡一生追求虛無也是貪!」康楚半瞇明眸,嘴裡低喃了一番似是而非的囈語。
「呃……我還是聽不太懂耶……」康楚雖然書讀得不多,腦子卻比尋常人還來得聰明,裝了很多天馬行空的東西,常常說出一些隱晦得讓穆千駒摸不著頭緒的話來。
「不懂是嗎?」康楚咧嘴一笑,充滿惡作劇得逞也似的得意模樣。「可惜我今晚言盡於此,剩下的你自己想,我要睡了,晚安!」
「喂……」哪有人給答案只給一半的啊!這太不人道了吧!穆千駒皺起眉頭,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呼嚕……說睡就睡,康楚將上半身趴伏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不一會兒就嘴角流出口水、像個嬰兒般地熟睡過去了。
慾望無窮、貪得無饜是貪,窮盡一生追求虛眾也是貪……會窮盡一生去追求捉摸不到的東西,不是貪……而是傻了吧?
只可憐了穆千駒,一個「貪」字,似乎挑引了他心弦深處某種莫名觸動,為此,竟徹夜難眠,睜眼到天快亮時,他才終於精神不支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