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撼譽沒有想到,應該和他在美容診所見面的人會換成應幸妃。
當他踏入豪華乾淨如高級飯店會客廳的問診間,看見等著他的是應幸妃時,他不禁渾身怒火。
他沒有愚蠢的問出「怎麼是你」這種話,但臉上的線條讓原本與美女相談甚歡的廖醫生都察覺得到他的緊繃。
他早該發現了,那個倔強的女人躲了他幾天,說是忙。
他也忙,暫放她一條生路,但不該是眼前這種玩法。
「厲先生,請坐。」
厲撼譽的體格本來就高大精瘦,但論噸位,廖醫生要比他壯碩許多,不過應幸妃卻怎麼看都覺得厲撼譽幾乎像要吞了眼前的廖醫生。
當他坐進椅子裡,她更清楚的感受到未婚夫的不悅。
真的如陳秘書打電話來時說的一樣呢,他極討厭整修門面,他覺得那是女人的事,所以陳秘書阿姨打來向她求救,請她陪同一起來,因為霍先生已經無計可施。
想到霍先生也會有頭疼的時候,她暗暗莞爾。若是她來了能幫他稍稍解決些難題,好像也不錯。
「厲先生,夫人的皮膚好到不需要我任何的幫忙,我真是損失大了,但您的疤痕要趁早處理,以免黑色素因為陽光照射而加速沉澱,到那個時候我們要處理就困難了。」廖醫生熱絡地道。
但厲撼譽沒有接話的心情,他現在整顆心都想著要如何扭斷那個想再次逃開的女人的脖子,一張惡臉直勾勾地瞪住廖醫生。
氣氛十分僵凝,廖醫生只能轉頭對應幸妃尷尬的一笑,「那我們等一下就安排療程。厲先生這麼忙,所以我們今天會將所有療程完成。至於後續保養的問題,就必須在日常生活中多費心了。」
應幸妃趕緊接著道:「那就這樣安排吧,撼譽?」
厲撼譽咬咬牙站起身,然後拋下一句話,「改天再說。」說完就要離去。
「撼譽!」應幸妃跟著起身,對廖醫生頻頻點頭道歉,接著一路飛奔出去拉住厲撼譽的臂膀。
由於腳步太急促,她幾乎倒在他身上。
厲撼譽沒有推開她,卻也沒有因此憐惜地放慢腳步。
然而,當他欲離去時,意外看見另一個女人。
他的母親。
「伯母?」應幸圮率先叫了出來。從訂婚宴到現在,她第一次再度看見她的准婆婆。
從訂婚到現在,陳艷淑卻有越來越年輕的趨勢,但眼睛旁的小傷洩漏了些許秘密,應幸妃眼尖,知道那是抽眼袋之後割雙眼皮留下來的小傷口。
「這麼巧啊,兒子。」陳艷淑笑開來,拍拍桌邊的椅子,「來,幸妃,坐這兒,讓我好好看看你。」
見未來的媳婦乖巧地入坐,一雙有些不知所錯的眼瞧著她的未婚夫,而他卻動也不動,像根電線桿,於是陳艷淑盯了他的側臉一眼,「你也坐啊,兒子,杵在那兒幹什麼?」
「我還有事急著處理。」他冷硬地道。
搞什麼飛機,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直想立刻掏出手機找人問個清楚,孟琪不會是第一個,他對霍耀石的脖子興趣濃些。
或者,邢儲書。
還是……陳秘書?
「耀石說,尾牙已經緊鑼密鼓的籌辦中了,你這樣一張花臉上報紙好看嗎?而且你人來都來了,還會有什麼事?」
「你知道我今天要來這兒?」
陳艷淑點點頭,「我還以為你會去幸妃醫院的美容部做呢,想想不妥,醫院隱密性不夠,你決定來廖醫生這兒是對的。」
接著她轉頭看向應幸妃,不將兒子的一身刺放在眼裡。
「來,說說你和廖醫生談得怎麼樣了?你的皮膚就像十八歲的姑娘一樣,他賺不到你的錢吧。」
厲撼譽沒興趣再聽見任何有關皮膚的話題,他步子一跨,還是要離開。
「兒子,坐下。」
陳艷淑算準了他不會在外人面前給她難堪,於是母親的架子端得很高,一聲命令像極了太后。
搞什麼?
厲撼譽一雙隱忍著怒氣的雙眼簡直要嚇壞了應幸妃。
他咬咬牙對應幸妃道:「幸妃,你請先離開一下,我母親剛回國,我和她有些話要說。」
「喔。」應幸妃一聽,急急起身。
「不用。兒子,有什麼話你太太不能聽的?」
太太?
可惡,這老太婆是想幹嘛!
他深吸一口氣,那吸氣的聲音讓在座的兩個女人都聽見了。
「兒子,你可別以為廖醫生這兒為我們辟個隱密的空間,就當這兒是自個兒的家了,還好幸妃也知道你的脾氣,不然你這模樣豈不是嚇壞人?來,坐下。」
看來母親今天打算就是要在這兒鬧,他氣怒不減的走向她,「你究竟想做什麼?」
他就不信這麼巧,這幾年來他要碰巧遇上母親的機車比被雷打中還小,今天會在這兒遇見,連同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未婚妻都來了,這絕不會是因為湊巧,若是刻意安排,那是不是表示,他母親已經知道原本今天要和他一起來的人是誰了?
「我當然是有事要說。」陳艷淑不避諱今天三人的碰面是經過一番安排。
厲撼譽直盯著母親。在他的經驗裡,只要母親出面管他的事,就絕不會有好下場,她的武斷、不近人情、以自己的思維判斷而不管他人的想法,都讓他極為受不了。
多年前將他一票好友趕出他的住處是一件,之後要他娶應幸妃是一件。
他萬分懷疑,當年孟琪的出走,恐怕也與他母親有關。
「這事和幸妃也有關係。」
會和他的未婚妻有關,那就沒有別的。厲撼譽馬上接口,「我要不要結婚,是我和幸妃的事。」
要不要結婚?
他的話讓應幸妃悄悄揚起了眉。
她在此刻被自己的未婚夫宣告有可能不結婚?
應幸妃還沒提出疑問,陳艷淑已聽出其中蹊蹺,一雙上了濃妝大眼似要凸出來。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說!婚都訂了,只有幾時結婚,沒有要或不要這種答案!」
厲撼譽壓低了嗓門,「那是我和幸妃的事。」
他只差沒咬牙切齒。
一旁的應幸妃雖然沒什麼情緒,卻很想告訴這個並不太熱悉的未婚夫,這樁婚事,他們倆都是當事人,他一個人決定了就算,那她算什麼?
不過,怪的是,她不是應該灑兩滴淚以示難過嗎?為何……她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說到結婚,就不會是你們兩個的事,我告訴你,前幾天我去醫院做個小檢查,應老先生也來替幸妃問時間了,你丟不丟臉,這事讓女方先開口!」
她父親?應幸妃的美眸轉了轉,仍沒有說什麼。
由於母親的聲量越來越失去控制,厲撼譽不想在此地與她討論這種事,於是他拉過應幸妃的手。
「我們走。」
「這……」應幸妃一向端莊有禮,只得趕緊對未來的婆婆點頭,然後跟上他的步伐。
兩人背後仍飄來陳艷淑堅定的聲音,「別說我沒告訴你,尾牙宴上你就給我公佈個時間,你不說沒關係,我找范頭他們家的記者,結婚的消息一樣可以給你岳父一個交代。」
厲撼譽毫無回應,只是拉著應幸妃,頭也不回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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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幸豪在看到桌上的辭呈後,幾乎在第一時間內便約談了孟琪。
「孟琪,這是什麼?」
是辭呈,他不會不知道,但孟琪明白他問的不是這個。
「整個美食街的運作已進入常軌,這與我們當初說的情況相似,你答應過我,整頓好之後,我可以朝我原先較有興趣的路走。」
應幸豪想到那時孟琪剛來公司兩個月,原本要離職時他開出的條件。
「你有別的工作了?」應幸豪失望的口氣很明顯。
孟琪知道這位老闆在意的並不是工作上的考量,而是他一直都不避諱的想追求她的進度。
她也苦惱過這件事,為何自己就是沒辦法愛上別的男人。
應幸豪十分英俊,個性溫和,行事得體,家世又好,是每個女人心目中不可多得的白馬王子,她不是沒有嘗試過與他交往,卻在幾次約會之後,彼此都知道,他們當朋友要比當情人適合。
他們在溝通上,客觀冷靜得有如學生交論文時與指導老師的對話,條理分明,雖可暢談及交換意見,但卻不見愛情的火花。
見孟琪不回答,他隨意地問道:「我聽說了你天天收到禮物的事,這……和你換工作有關聯嗎?」
孟琪悄悄咬牙,搖頭否認,「醫院裡的閒言閒語一向多如牛毛,這是大家調劑生活的娛樂,不然如何在藥水味裡過日子?所以你聽聽就好,別當真。」
應幸豪笑了,他就是喜歡她這樣看待生活的態度。
和這樣的女人結婚真的不會是件壞事,他冷靜,她平淡,他們可以享受生活中最單純的那一面。
「孟琪,那我們的另一個約定還算不算數?」
孟琪揚起最近難得出現的笑容,「你是說,當我三十五歲若還未婚,你也未娶,我們就湊合湊合結婚的事嗎?」
應幸豪修正她的說法,「不是湊合,孟琪,是水到渠成,我一向有足夠的耐性等到我想要的。」這是他頗為自豪的一點。
「幸豪,你是白馬王子,但我不是公主,而且你知道,在愛情裡若需要付出耐性,只能說你不夠愛那個女人,你懂得的,所以就別浪費時間了。」
而且,她早已不習慣尋常的男人,這種感覺實在很難說個明白。
應幸豪雖出色,但仍是在社會規範下教育出來的人,無奈她愛上的是一頭野性不改的獸,這已是根深蒂固的壞習慣,怎麼改呢?
應幸豪交握著雙手,對於眼前這蕙質蘭心的女孩有說不出的喜歡。沒錯,他是冷靜的分析過自己,他不會愛她愛得癡狂,但在他的人生中,這是第一次他覺得身旁有個知心伴侶可以聊聊也不錯。
沒想到這個女孩似乎比他還要冷靜,更常是一語便道出他對婚姻的將就。
是的,將就,因為愛情在他的人生規畫裡在最末端,所以他可以將就。
這樣想來,他那個與他同性子的妹妹似乎一個樣,他在妹妹的眼裡好似也看不出愛情的樣子,而且妹妹是已經訂婚的人了,但一點也沒有眾人所形容的,那種戀愛中的模樣。
愛情,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歲月裡,竟沒能佔上一席之地。
「孟琪,你愛過人嗎?」他萬分好奇,愛情會在這個女人身上產生什麼反應。
看來老闆今天很有談天的興致,孟琪只好拉了張椅子坐下,猶豫幾秒後,決定說出過往。
「我拿過一個男人的孩子。」這算不算答案?
應幸豪眼裡有著些許訝異。
孟琪笑了,「應先生,你行醫多年,縱使不是婦產科醫生,但對於這種並不困難的手術,不該這樣驚訝。」
「我……我驚訝是因為你……」
「竟然告訴你這個答案?」孟琪替他說出未完的話。
應幸豪點點頭,這才發現,她臉上有著一絲不常見的憔悴。
不過,這和愛不愛那個人有什麼關聯?若以現代速食愛情來說,那很有可能是一夜情下不小心的產物,但是……
「因為我只愛過那個男人。」孟琪坦然地道。這個認知她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沒想到只能告訴一個並非十分熟悉的朋友,只因他不知道她愛上的是怎樣的一個男人。
「那為何要拿掉小孩?」
「因為時間不對。」就如同厲撼譽的母親所說的一樣。她苦澀的一笑,「所以,經驗告訴我,對的人該在對的時間相遇。」
「所以?從此不再愛了?」那他如何才能在她臉上再看見愛情的樣子?
「所以我只在那時候愛過人。」孟琪咬咬唇,知道自己還是沒有說出事實的勇氣,因為事實太令人難堪了。
「嗯……」應幸豪陷入沉思。
「老闆,你若用你的邏輯與冷靜是思考不出個所以然來的,因為這一切都沒有道理可循,也許你會想,既然過去了,那就再另起爐灶,換個對象啊。」
「不是這樣嗎?這樣不是簡單得多?」
愛上一個人若如此簡單,那一切就好辦了。
「我不止說過一次了,老闆,有朝一日你會遇到的。」孟琪推開椅子,以羨慕的眼光看著眼前這個沒有被愛情折磨過的男人。
「等等,孟琪,那你非要和所愛的男人結婚嗎?」
孟琪一愣。
她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就像當年她也沒想過要嫁給那個男人一樣。
一時她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了。
這就是她的癥結。
當時她真的錯了,她並不是如厲撼譽的母親所說的那樣理智地不想綁住年輕的厲撼譽,其實,她一直想嫁給他,而且是只有他。
她想一輩子守在這頭野獸身邊,縱使她一直是個蹩腳的馴獸師。
「當然,這點堅持至少我還有。」
「那……」應幸豪皺皺眉問:「你現在還愛那個男人嗎?」
愛有沒有用?若向上帝借時間,它會讓她的愛情醞釀出香味來嗎?
「愛。」
「那……就去愛啊。」
孟琪注視著眼前這對於愛情看法單純的男人。
「可是時間點又錯了。」她回來得太晚,而他決定未婚妻決定得太早。
「老天,愛情哪來這麼多條件啊!」
孟琪被他困擾的表情逗笑了,「你這才知道?」
「那……」
不要再問下去了!孟琪急急打斷他的話,「老闆,我們不該在此時開起這種愛情座談會,我們該談論的重點是我要離職了,而你該給我一個來交接工作的人。」
「不,不行,孟琪,我不答應,而且已經年底了,尾牙的事需要你來安排,何況今年不同以往,今年我們要和博格一起辦,你還要和我一起出席。」應幸豪篤定地道,「所以,你不可以在這個最忙的時刻離開。」
「為何我要和你一起出席尾牙?」
「因為我不想像去年那樣一個人出席。你知道,被全醫院的人傳言我是個黃金王老五,實在很困擾。」
這會造成他的困擾?他幾時擔心閒言閒語了?
孟琪訝異地看著相處了好一段時日的老闆。
怎麼又是一個任性的壞分子?他本來不是的啊。
「這根本是藉口。」
應幸豪笑得很斯文、無辜,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會讓人氣死。
「是啊,是藉口沒錯。」他悠哉地往椅背上靠。
「你……」
「所以你不可以走。」
孟琪簡直看見另一種形式的野蠻出現在眼前。若厲撼譽是明白地將人生吞活剝,那麼她相信,應幸豪會是慢條斯理卻依然將獵物支解的男人。
她倒吸一口氣,「我……過去有錯看你嗎?」
應幸豪揚揚眉,「沒有啊,有嗎?」
有!她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