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日上三竿,風瀟劍這才被刺眼的陽光給熱醒。
一覺起來,身子上卻多了件絲綢軟被,偏頭看去,身旁的人早巳不在,四周寂靜無聲,整個偌大的宮殿裡,似乎只剩下他一人。
耙著雜亂的頭,隨即翻身下榻,轉過一面牡丹繡花屏風,卻見一人直挺挺地坐在那兒,跟前擱了把琴,縷縷清煙在周圍盤繞散去。
還想是誰?定睛一瞧,竟是莫晏。
輕步走過,瞧他閉著眼,雙唇緊抿,打直背板正襟危坐在浦團上,神情安祥悠然。
像是沒發現他似的,莫晏突然抬起手來,將十指撫在琴弦上,突地一聲鳴響,倒把風瀟劍驚了一跳,抬眼看去,卻見抿直的唇角,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然而,兩人誰也不開口說話,只讓沉默一直延續著。莫晏再次挑了幾根弦,指尖流暢地在弦上撫動,奏出一段段哀淒的旋律。
風瀟劍閉上雙眼,隨著高起迭蕩的音律,似是沉浸其中,待一曲終了,好像剛從夢中醒來,迷迷惘惘的。
他慢慢地睜開眸子,看著眼前專注彈琴的男人,仿入無人之境,曲調越顯越慢,面容也越發哀淒,一雙修長細緻的手拂過琴弦,蜻蜓點水般地細挑慢捻調出如流水小涓的曲兒。
他雖為一介武夫,不懂琴曲的好壞,可在這樣的氛圍裡,他彷彿亦能自其中探知些許彈琴人不願呈示的情感。
譬如,思念……
縱使莫晏不願說出口,可那塵封心底久積的怨憤仍掩不了孩提濃濃的渴望孺慕,而這樣的情感,造成的是莫晏不願正示面對的思念──甚至連他自個兒,也毫無所覺。
風瀟劍一手撐托著腮,靜靜地聆聽。自他的神情、舉止,聽著他從不訴說的言語。此刻,他的心底浮上滿足及說不出的愉悅。漸漸地,心神也一同弛放了,待曲終,環室歸於寂靜,風瀟劍仍舊一手托腮,盤著腿坐在原地上楞楞地癡癡傻笑。
撫平琴弦,擺下雙手,莫晏長吁了口氣,把眼一捎,跟前人竟癡癡傻傻的直衝著他笑。
菱唇微揚,劃出一道姣好的弧線,他隨意一擺袖,大袖掃出的陣風含著淡淡熏香直撲上風瀟劍的臉面,如此輕風一拂,倒真把人驚醒了。
在他佳不及回神之際,莫晏已逕自走出殿門早不見人影。
乍驚之下,風瀟劍立刻拔腿衝了過去,嘴裡直嚷道:「兄弟、兄弟你去哪兒呀?我肚子餓得直打鼓哩,哪有東西可吃啊?……噯,兄弟,慢點慢點,等等我啊!」
奔出門外找了好片刻,就是連個衣角也沒瞧見。
「好樣的,他的輕功何時這樣好啦?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人了?」
追丟了人,風瀟劍獨自一人在這陌生廣大的地方就像只無頭蒼蠅似地,哪裡傳來食物的香味就往哪兒跑去。
奇的是,沿路上的內侍們也就隨著他,不見阻攔。
這一陣亂闖亂逛竟走入了不知何處的內院裡,只見處處繁花似錦,一朵朵盛開碩大的牡丹迎風搖曳,其間伴隨著女孩銀鈴般稚嫩的笑聲。
笑聲?抬眼仔細往前瞧,這一見卻使他呆住。
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奇裝異服男子頗自得其樂地在繁花叢間笑嘻嘻地旋轉著,頭戴用布帛纏起的帽子,腰繫一條大粗繩,腳踏高而尖聳的皮長靴,身旁的宮女只立在一旁靜候,所有人的眼裡全帶著笑意。
風瀟劍有些驚奇的看著這一幕,待那人轉過身來,竟是一張青春嬌嫩的臉面,這分明是一張屬於姑娘的臉蛋兒,怎麼又偏生在一個男人上頭?
鼻是鼻,眼是眼,唇是唇,雖稚氣了些,五官倒十分勻襯,可仔細瞧來,同是男身女相也沒他兄弟來的好看。
他看來看去,這一路來也瞧了許多各式各樣的人,說真格的,兄弟的那張臉可說是壓倒眾生哪!雖比一般男子陰柔許多,可也有著男子該有的氣魄及威勢,剛柔兼併,更形成另一番風味。
只教他好生疑惑的是,這年頭怎麼男人全長了副娘兒們似的臉蛋?美則美矣,但身為挺天立地的男子漢就該是身強體壯,有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邁,這樣才算是個男人,然而秀裡秀氣的,尤其像眼下的這個人,當真只能用「不男不女」四字來形容。
嘖,就連聲音也像個娘兒們似的!
聽著傳來的陣陣笑語,風瀟劍有些不以為然地聳聳眉,本想偷偷溜走找他兄弟去,怎知一回身正巧撞上後頭的莫晏。
一抬頭,印入眼裡的便是適才還在腦海裡繚繞不去的俊容。
「呼!兄弟你可真把我給嚇死了!」他瞪大眼極力拍撫著胸膛,把眼一瞥,往莫晏身旁四周前前後後都給瞟了瞟,見他仍是一身月白長衫直瞅著自己笑,兩手空空啥東西都沒有。他不禁皺眉問道:「兄弟,你怎沒替我拿些吃的過來?」嘖,真沒情義。
「風兄,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午膳時間已過,自然沒吃的東西,我實在愛莫能助。」莫晏微笑以對。
「啥?他奶奶個熊!這兒地方那麼大怎麼連個吃的都沒有?這不存心教人餓肚皮嗎?」
「噓,小聲點兒。」莫晏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問道:「風兄,你怎會到牡丹閣來?」
牡丹閣?「我哪裡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我只曉得現下我肚子正餓著,得找個東西填填肚皮才行。」
風瀟劍毫不避諱地東瞧瞧西看看,突見十步外正有一座涼亭,亭子裡的石桌上擺滿了許多花花綠綠的東西,雖不知那是什麼,可光聞味道,甜甜的香氣充塞鼻間,肯定是吃的東西!
「哈!兄弟你竟誆我,瞧那裡不就一堆吃的嗎?」話音未落,他已大步直往亭子走去。
莫晏見狀,尚不及上前攔阻,就已聽見自亭子那頭傳來的爭吵聲。
「喂,你是哪來的野人?竟跑來這兒偷吃東西!」一身胡人裝扮的女孩立刻衝進涼亭,眼見一桌子的東西不一會兒就快被人掃個精光,氣得渾身發顫。
可惡!這一桌子上的芙蓉蒸糕、沉香烏梅凍、棗梅涼-……等等甜品全是御膳房特製的,她一口都沒嘗過,卻教一個不知打哪來的粗人給吃下肚去了。
正吃得不亦樂乎,忽聞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吵鬧聲,風瀟劍抬起頭來,淡淡瞥了眼站在跟前的胡人,定睛看去,終是瞧清了她的臉蛋。
啐,他還當是誰?原來是那日於市集裡搶人面具的小丫頭!
往她氣得紅通通的臉蛋巡了一遭,風瀟劍撇撇嘴,又拿了另一塊紫糕塞入嘴裡,鼓著臉頰含糊地說:「啥野人,我瞧你才是個不男不女哩!再說了,我哪是偷吃,你瞧見沒有,這天亮得刺眼,正大光明的咧。」他朝上指了指,露出一個無賴似的笑,繼續埋頭苦吃。
見他一個個把甜糕塞入口中,不一會兒功夫整桌的甜點只剩空盤子,再聽他竟說她是不男不女,女孩更是氣得直跺腳,衝到他的面前叫嚷道:
「你、你竟敢……你可知我是何人?」她插著腰,揚起鼻頭,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卻用著嫩央央的嬌嗓斥喝,讓風瀟劍聽了不住皺眉。
「我管你是『河人』還是『山人』,現下我只管著我的肚皮。」他連眼都懶得抬,依舊故我地大口吃完滿桌的甜點,隨意拿袖抹嘴,順勢打了個飽隔。
噗,這人倒是有趣,竟把「何人」給聽成「河人」了。待要笑出聲,女孩急忙捂嘴憋住笑,扳起一張臉,正經八百地道:「你難道不知這是什麼地方嗎?來人啊……」才一抬手,身旁隨即走出一人阻斷了她的話。
只消一眼,莫晏早認出眼前這位便是上回在市集裡的小姑娘,依四周侍衛宮女恭敬的模樣,遂躬身拱手行禮:「臣叩見承平公主千歲千千歲。」
承平定定地望著他,立時認了出來。「喔,你就是父皇新封的青光祿大夫?」
莫晏微怔了怔,隨即從容答道:「是的。」
「你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在宮裡,沒有什麼是秘密的。」似是看穿他的疑惑,承平衝著他笑得像朵花,孩子般的容顏說出的話卻十足深沉。
這一句不經意的話使莫晏有些驚異,跟前的這位小公主不過才十二、三歲左右的年紀,應當是稚弱不曉人事,可她所表現出的竟是泱泱大度的氣勢和智能。心底忖想著,他低眉垂眼,依舊沉默無語。
「這麼說來,你是皇姑姑的兒子,也是我的表皇兄囉?」承平眨眨靈活的大眼,想把人給看透似地在他周圍轉了轉,一臉稚氣地學著大人們的聲調,揚起下顎,甚是有模有樣地道:「你把頭抬起來,讓我瞧瞧。」
莫晏依言抬頭,承平立刻湊近,一雙秋水似的眸子往他臉上咕溜溜地轉了一遭,立刻恢復小女孩應有的頑皮任性,拍掌驚呼:「果真和皇姑姑生得一個模樣呢!」她大大地彎起唇角,笑得極為天真可愛,輕快地問道:「你叫什麼?」
「微臣莫晏。」
「莫晏……那我叫你一聲晏哥哥如何?」她笑嘻嘻的接上一句,忽地轉過頭,雙手插在腰際上,朝身後的漢子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神氣哼笑:「你呢?又叫什麼來著?」
「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風瀟劍是也!」風瀟劍挺直身子,聲如洪鐘,回答得忒有氣勢。
聞言,承平呆了一下,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
真是個有趣的人呢!從小在宮裡眼裡所見皆是一張張森嚴冷峻的面孔,個個見了她莫不是恭敬喊著「公主千歲」,就是一個笑都沒敢露,甚至連老是跟在太子哥哥身後的少年是如此。
難得地,宮中竟來了個這樣好玩的人。眼兒眨巴眨巴的,承平往兩人臉上來來回回看了好些趟,忽然抿嘴一笑,立刻湊上前去,冷不防地就拔起繫在風瀟劍腰間的長劍。
風瀟劍大吃一驚,立刻搶回小手中的劍,瞪眼大喝道:「你做什麼?」
被他這麼一喝,承平縮了縮頭,垂下肩,小嘴一扁,委屈地泛紅了眼眶,低聲說:「我見了好奇嘛,拿來使使也不行嗎?我是個公主呀,父皇母后就連後苑的白鹿都賜給我玩了,不過一把劍,就你寶著,小氣些什麼?」
「噯,你一個女孩兒哪裡知道劍要怎麼玩?」見她淚都掛在臉上了,風瀟劍沒轍地皺了皺眉,把手一甩,劍即握在大掌中,哼氣道:「看好,這劍是要這麼耍地!喝——」
他簡簡單單地自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形,把玩似的耍了幾招,一個翻身打挺,亭子後邊的花花草草全被削去大半,成了落花繽紛。
一時間漫天花瓣點點,承平樂得拍手嘻笑,撒了滿身滿手的花兒,始終垂手以立的莫晏同樣也灑上一身的瓣兒,笑看著玩樂的兩人。
似是玩夠了,承平抹去額上、鼻頭直冒的汗水,毫無預警地走到莫晏身旁,沒來由地便往他的手臂一抱,抬起粉撲撲的小臉,撒嬌地叫喚:「晏哥哥,你淨呆在這兒做啥?同咱們一塊兒玩呀!你瞧,這劍使得多好看啊!」
一聽這話,見他倆目光一道往自個兒瞧來,風瀟劍便耍得更加賣力,手持破劍比畫過來,又比畫過去,一個縮劍回身,順勢帶出幾套拳腳功夫來,頓把長劍耍得虎虎生風。
本是玩笑鬧鬧,豈知一動了劍,耍上幾回後,他竟認真起來了。
劍鋒所及之處,厲風四起,莫晏見狀,心覺不妙,身形一閃,巧妙地以身護住猶在嘻笑玩樂的承平。
「風兄,劍使久了,該是歇歇了。」
待將承平安置在一處安全的邊上,他立刻上前,悠然地順著揮舞的劍鋒,只用兩指便緊緊地掐住劍身,另輔以手反身覆上那使劍的大掌,一瞬,一把劍便好端端地讓他給握在手裡。
風瀟劍驚愕地看著空蕩蕩的掌心,怎麼才一眨眼這劍就落在他的手上了?又他是幾時學得這樣一身的好武功?
滿滿的疑問如排山倒海般湧來,在腦中混攪成一團,風瀟劍耙耙頭,自他手中接過自個兒的劍,似是責怪地問:「兄弟,你有這等的好功夫怎不早說?」
「僅是三腳貓功夫,不過拿來護身,有什麼好說的?」
啥?若這叫做只是三腳貓功夫,那他豈不是成了二腳貓了?風瀟劍不服氣地將劍朝他一指,倒眉豎目地喝道:「咱們來比比就知道了!」
「風兄,刀劍無眼,這些日子來,我的武功你也見識過不是,好壞優劣,都僅嵌上個馬馬虎虎,說好聽些,就是多個護身之名罷了。」
「是好是壞,得比過才知道。」縱使他說得頭頭是道、句句有理,可風瀟劍仍不改初衷地堅持已意,瞧他手裡無劍,遠邊正好來了幾位巡視的侍衛,便飛身奪來一把利劍,硬是塞入他手中。
「哎,風兄……」怔怔地望著手裡的長劍,莫晏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怎麼,你是怕我傷了你不成?」早巳擺好陣勢、準備大顯身手的風瀟劍不由挑起一邊的眉,有些老大不爽地說:「別像個娘們似磨蹭了,快提起劍來,我等著呢!」
莫晏沉默不語,只管唉聲歎息,實則是怕自己一個大意誤傷了他,可見他一臉雀躍、滿腔熱血的模樣,該是如何推阻?
他不由得擠出一抹苦笑,把劍往旁一擱,即沉著臉道:「風兄,比試非是兒戲,恕我難以奉陪。」
怎好端端的,竟生起氣來了?一見他惱了,風瀟劍反倒慌了,完全手足無措,只得收回手裡的劍,有意無意地蹭過去,還不時往他臉上照看好幾回。
側過身去的莫晏怎會不知他的心思?雖本無怪他之意,可這面上的氣,還是得演得登樣。他遂擺正面孔,卻聞一絲絲竊笑聲自週遭傳來,抬眼望去,卻見承平捂起小嘴,躲在一旁偷笑。
「平兒,你又胡鬧了是不?」一群人自遠處緩緩走近,由宮娥簇擁而來的正是當朝美麗尊貴的新周皇后。
踩著輕慢的步伐,鳳後抬眸睨著眼前垂首躬身的兩人,一臉肅然地揚手道:「都抬起頭來吧!」當兩人雙雙抬起頭來,就在她看清其中一人的相貌,明艷的麗容陡然閃過一絲驚驚愕。僅一瞬,她立時又恢復莊重的神態,沉聲相問:「你……就是莫晏?」
「微臣即是莫晏。」
「真是好多年了……」瞅著那極為相似的面容,打量好半天,無端地,鳳後柔媚一笑,點頭喟歎:「我想想……是多少年了?有十五年之久了吧?想那日子你還是個小孩兒,一轉眼,長得這樣大了,要是浦陽公主泉下有知也該知足了。」忽地轉臉過去,看見站在跟旁一身胡人裝扮的女孩,森嚴的目光立刻柔和下來,換成一張屬於母親的面容笑問:「平兒,見過你表哥哥沒有?」
「早見過了,母后您未來前我就和晏哥哥還有這粗漢子一塊兒玩呢!」承平調皮學著胡人掩抑躬身,朝鳳後行了個禮後,遂把身子湊近直接挨在母親身旁嘻笑道:「母后,您怎來了?平兒還想過去同您請安呢。」
鳳後笑笑,並不答話,只將目光調回莫晏的身上,溫柔且至誠地說:「莫晏,既你已入得宮來,日後也不必拘禮,平兒孩子氣重,就怕要給你添亂了。」一手撫著承平柔軟的髮絲,牽起小手低頭吩咐:「平兒,去將太子請來。」
聽得這話,莫晏心知這是鳳後有意將人遣開,抬眼上看,正巧和一雙清冷的眸子碰上。接過眼色,他轉而淡笑道:「皇后娘娘,有話但說便是,這位是我義兄,不妨事。」
「咱們找一處僻靜的地方談談吧!」鳳後望著他良久,溢出一聲歎息,隨後喚來緊跟的兩名太監內侍,便自管往水榭中央的亭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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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內,擺上一桌的好酒珍饈。
正當兩人落座時,風瀟劍隱約感到事有蹊蹺,偏眼環視,方纔那兩位內侍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再向周圍看去,竟無人察覺有異。
他扯了扯莫晏的袖擺,擠眉弄眼好半刻,得到的是對方擰眉不解的目光。
將眉垂成八字樣,他嘖了一聲,心想索性自己悄悄地溜去,瞧瞧看那兩名內侍葫蘆裡賣的是啥藥!
打定主意,風瀟劍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此尾隨上去。
鳳後淡淡一捎,彷彿沒察覺兩名內侍與風瀟劍離去似地小啜了口茶,始終沉默不語。
靜謐的氣氛就在兩人之間流竄,徐徐涼風拂掠起裙幅沙沙作響著,更為這死寂的氛圍中平添幾許詭譎。
「這十五年來,你過得如何?」鳳後率先打破沉默,拿著一雙關懷備至的眼眸瞅著坐於對邊模樣清俊的男人。見他眉眼含笑,她微微斂下美目,低垂著頭,扯著嘴角苦澀道:「當年你母親可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是先帝割捨不去的心頭肉啊!怎麼也萬萬沒料到,竟讓歹人的幾句讒言給害了……」稍頓,將雙目移向他,她用著淒涼卻隱帶尖刺逼人的聲調說:「可你,為何又要回來?」
「微臣僅是受人之托,完璧歸趙。」
聞見「完璧歸趙」四字,一向沉穩自重的鳳後陡然激動了!
明艷動人的面容顯得蒼白無色,雙手不住發顫,直到觸及像是從四周傳來一道道疑惑驚異的目光,她幾乎是咬緊牙根地問:「何人之托?」她舒了口氣,徐徐再問:「是……浦陽公主嗎?」
「所托之人,是微臣的師父。」
這麼說來,應不是她……鳳後像是放下心頭大石,長長地舒了口氣,逐漸和緩臉色,緊抿著唇角亦染上些微的笑意。
「莫晏,在這兒說話只行家禮不行君臣,甭微臣長娘娘短的,我聽著煩。」她垂下美目,拿手撫著杯盞邊緣,有意無意地問道:「東西你交於皇上了?」
「是的。」
「你可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一隻看似價值不菲的玉珮。」
「玉珮嗎?」鳳後拖著腮,擺出一副傭懶姿態,冷冷笑問:「你對你的生母究竟明白多少?她雖貴為公主,卻與和尚私通,作出悖於倫常之事,這事你可曉得?」
乍耳聽來,一言一句像是在責怪他身為人子竟對母親不聞不問,有失孝悌之禮,可仔細推敲話中含意,似乎又不全是這麼一回事。
念頭轉到這兒,心中已有計較,她一番連問,非是一般閒話家常,倒像是有逼問口供的意味。
所以,原本不是難以脫口的問題,然莫晏此時卻刻意沉吟未答,支吾幾句後,仿是不得不老實答道:「微臣只聞知一二,其中細末,再無旁人告知。」
難道趙羲從未透露任何只字詞組?見此情形,鳳後自然感到有不對勁的地方,可眼下又未能實際點出疑惑所在。於是,她狀似感慨地點了點頭,「也難怪你不明白,當年你不過是個小小孩兒,又怎會清楚所有原由?尤其宮中出了這樣大的事體,怎好傳出去……」
突然一陣默然,她隨即強笑了笑:「但我明白……浦陽她死得冤啊!因她恨,恨皇上不顧兄妹之情,恨整個新周無她的容身之處,也恨我當初沒能救她……」往事再提,她不禁無聲地歎了口氣。「只怪皇甫少仲急於宣旨,要不她也不會含恨而死。」
接著,鳳後將所有一切前因後果娓娓道出。
莫晏的生母——浦陽公主,乃是先帝章宗最為寵愛的十七公主,不僅因她美麗似同生母,更因她自幼喪母故更使得章宗寵愛,並將浦陽許配於當朝右相之子。
父母之命的嫁娶,縱使貴為公王之尊也不得違抗,因緣巧合下,亦或許是天意使然,浦陽偶遇一名法號莫意的和尚,進而與之相戀。
可惜好景不常,浦陽以公主身份出入寺廟本非尋常事,一旦次數多了,更教人無法不起疑,大夥兒頻頻猜測,常停於清靜廟外的華貴車輿,究竟是哪位貴人所有?蜚語流轉,謠言塵囂直上,隨同傳入了太子和皇三子趙羲的耳裡。
所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公主與和尚私通相戀頓時鬧得滿城風雲,此等悖倫喪德一事終於還是讓先帝章宗知曉了。
莫意執意不願相見,浦陽沒法,只好將太子偏妃好意贈予的鳳玉以作為此心不變的信物,懇請小和尚轉交,顧不得此人是否可靠,僅附上一句:「見玉如見人,寧可玉碎,不願瓦全。」遂傷心離去。
莫意與浦陽公主私通一事登時曝光,光憑與公主私通大罪,足可行以五馬分屍之刑,棄於荒山野嶺。
然民間傳言,浦陽公主乃死於自家兄弟之手。
起因肇於當時章宗尚未病歿,皇宮內即開始了皇子爭權,其中大皇子趙承嗣、皇三子趙羲、皇九子趙儒各有擁臣。按祖宗慣例,應立嫡長子為太子,可惜太子承嗣性好嬉游,是個標準的紈誇子弟,身旁時有一俊生隨伺在側,過度沉迷男色為章宗所不喜,加上擁立九皇子之宰相皇甫少仲進讒,趁章宗病臥榻上神智不清,得了聖喻領兵血洗東宮,太子被廢,流放邊疆抑鬱以終,改立九皇子趙儒為太子。
可群臣有所反異,認為以弟為嗣,倫理不合,有悖於祖先宗法,又皇三子趙羲智勇兼俱、剛明果斷,而太子趙儒雖性情柔順,慇勤敦厚,可說是個至情至孝之人,但往往優柔寡斷,難以堅持,加上常為偏聽,容易為人所利用──這正是皇甫少仲極力擁戴的主因。
此等皇子爭奪帝位之事,本與浦陽公主毫無干係,事情癥結在於章宗在位時,看似疼惜浦陽這個小女兒,實則是將她作為功臣的賞賜嫁入宰相府裡,並封其駙馬為青光祿大夫。可他哪裡曉得,在他這最惹人喜愛最美麗的小女兒心中,已有個男人身影,那便是她的三皇兄趙羲。
一是美若天仙,一是瀟灑風流,儘管彼此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浦陽仍是不由自拔地戀上他的溫文爾雅。眾兄弟中,唯有九皇子趙儒和三皇子最與她親近,尤其是三皇子趙羲,她視他為親人,在那一片不可名狀的情感中,她更視他如愛人。
在浦陽嫁人姚府後,整日鬱鬱寡歡,幾回與趙羲的相聚並不能滿足內心的寂寞,且各皇子均封王在外,此時擁戴新立的太子趙儒只能留於東宮,趙羲卻遠居江南封地,來回更是不易。
有日,浦陽終是忍受不住漫漫長日的痛苦煎熬,就在霜葉紅於二月花的深秋,灰濛濛的天色飄落細滑如絲的小雨,韃韃馬啼踏破屬於清晨的寂靜,她帶著如死灰般的心走入再無人居住的宅子。
深處,她望見一雙幽藍陰鬱的眸子,與此同時,便注定了她這一輩子至死難休的愛恨別離。
一身僧袍袈裟的男人無端出現在齊王府中,浦陽卻無暇去思想,只瞅著那一雙藍眸,唇線彎成溫柔弧度,很美很美地笑了。
她不去辨別他的身份,因為她眼裡所見,是一個單純安詳的男人,縱使他身穿袈裟,儼似和尚,可她心裡隱約覺得,他並非尋常人。
豈料,沒來由的猜測,竟然成真!
於章宗崩天後,職掌朝政的皇甫少仲便將趙羲的存在視為非除不可的肉中刺,深怕他伺機造反,圖謀篡位,把自己多年來極力擁戴的傀儡擠下帝位。所以他在等,等趙羲自投羅網的機會,而這一天,終是讓他逮著了!
或是機緣湊巧,或是命定劫難,在多年後同樣是落葉轉紅的節令,皇甫少仲無意中取得浦陽作為偷情信物的鳳玉,不僅將當年鬧得一時沸湯的悖德喪倫再次現於世人面前,更實實在在的掐住了趙羲與身為前朝皇族貴胄的莫意密謀叛國的罪證──即便是假,可又有多少人知情。
天下人所恥,是浦陽與莫意的不倫之情;天下人所恨,是趙羲和前朝皇子通敵謀反。
皇甫少仲熱衷享受精心佈置下的收穫,小心異異地捧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立刻要求趙儒絕不可姑息逆賊,逼迫降旨與此事有所牽連的皇室子孫自盡謝罪,以殺一儆百,但向來老謀深算的他卻不見隱於趙儒身後的那雙娥眉下的英雄氣,螳螂捕蟬在前,黃鵲早巳伺機在後,早年埋下的殺機已如春芽滋長。
就在他執行肅清大業之際,僅是後宮才人的鳳後料準時機,義無反顧地奏請皇帝顧及手足情義,道出皇甫少仲的狼子野心,而這自然是為她自己打算。
趙儒本是心慈良善,只一時為小人蒙蔽,經鳳後一言,忽心有感慨,惟事已難以挽回,遂將皇甫少仲一干人等盡皆處死。
說穿了,整件事不外是一場借刀殺人的戲碼,她密謀籌劃長達十多年,只為鞏固趙儒帝位,待時機成熟便能假借皇甫少仲之手剷除異己,然後順順當當地將他按上個殘害皇族宗室的千古罪名。
她自認做得天衣無縫,可百密仍有一疏,鳳玉即是當年唯一留下的罪證。
這是她的大意疏忽,在享受爬上皇后之位的得意使她徹底將這樁塵年往事拋諸腦後。如今鳳玉重現眼前,她自當不能等閒視之,尤其在這當口,她更要冷靜自持才是。
鳳後細說了早巳編派好的一套說詞,可疑之處,說得面面俱到,極為漂亮,幾乎挑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而無端造就一場禍孽的鳳玉,就是當年本宮交予浦陽的。因我實不忍見她為情傷神的模樣,同為女人,我豈會不明白她的苦處?」彷彿沉溺於回憶中,鳳後搖搖頭,神情顯得無限唏噓。「沒想到,卻因我的一片好意,害死了她……」眼裡嗤著淚光,她略顯激動地抬眼看向莫晏,抽抽噎噎的問:「你說說,是不是我害死她的?」
「那天夜裡,宮裡靜得可怕,本宮拿著好不易才向皇上求得的赦令正要托人趕往宣旨,無奈天不從人願,皇甫少仲卻已……我、我始終慢了一步。」說到此,艷麗的容顏上已是一片清淚。
聽著鳳後至情至性的陳述,滿目感傷,莫晏不知該作何感想?她所言之事,儘管字字懇切,哀婉動人,但聽在耳中猶如他人之事,與自身毫無干係,有的僅是陌生、蕭然,更多的一種言不由衷的感受,卻又不知為何,心裡竟有些惻惻的,這也讓他一時之間,難辨何種滋味。
「如今皆已成為前塵過往,既是往事難追,天後又何需介懷至此?」莫晏依舊一臉泰然,從容的像是沒事人般。
這般彷彿事不關已的神態倒教鳳後更為驚疑,心下思潮起伏,面上卻絲毫不露地哽咽道:「早知如此我實不該、不該……」她揪緊胸口抽搐著、嗚咽著,幾乎泣不成聲。
哭了好一會兒,滿腔的痛楚長傷似巳隨淚流盡,鳳後撫著胸口調整自己的氣息起伏,眨了眨眼,睜起一雙含憂帶淚的眸子苦笑道:「對不住,是本宮失態了。」
「相信浦陽公主在天之靈,見皇后如此惦念定然萬分欣慰。」
「你說的是,都已成過眼雲煙,我何必再提這些傷心事?」哭聲是停止了,但仍淚流不住,鳳後拿起帕子拭去眼角淚漬,頂著一雙紅通通的眸子,啜了幾口茶緩過氣後,這才輕啟檀口:「對了,都只顧著說這些,方才本宮聽你說僅略知一二,那麼這些事又是誰同你說的?」
「是微臣的師父。」
「那……你的師父又是哪位高人?」見他面無表情,鳳後微微仰首,瞇起的雙目閃動著冰雪似的清冷。「本宮只是問問,並無他意。當年這樁事鬧得滿城風雨,要堵天下百姓悠悠之口,是絕不可能的事,本宮僅是好奇,為何你師父會知道你就是浦陽的孩子?」她轉臉笑問,盈盈笑顏中再無先前般和煦。
這是有心試探,也是想深究的語氣,莫晏自然明白,毫不遲疑地接著道:「因為……微臣的眼眸。」他順而補上一句:「微臣的瞳色與常人不同。」
眼眸?鳳後楞了下,當真傾身仔仔細細瞧著莫晏的眼瞳,看似深邃的黑褐卻隱約帶著幽藍光芒。這是異邦人才有的特徵,而莫晏的父親莫意為前朝皇族餘孽,一雙幽藍似海的眸子正是前朝皇家貴胄的證明。
「是了,你父親是異族,本宮雖未曾見過他,可往日常聽浦陽提起那雙深藍的眸子總似時時含著憂傷、悲淒,彷彿心裡頭有千千萬萬顆大石沉甸甸地壓著,卻又深邃的像是要把人的心魂給吸進去,也就是那樣的一雙眼睛,她看不清、望不透,宛如不似塵世中人般的神聖,教她無法自拔,心甘情願地陷落了……」她凝神回憶著,仿曾親眼所見,頃刻望向跟前的一雙藍眸,感慨至深地說:「你也同你父親一樣,有一雙細緻漂亮的眸子。」
然則,那顆心,是否也同莫意般動盪不安,就猶未可知了?
心裡這樣想著,鳳後卻不啟口相問,反而嘴上漾著滿意的笑容,連番點頭算是結束了這不下多時的長談。
她舉杯喝了幾口熱茶潤潤略乾的喉頭,瞥見盤中糕食未動半毫,不禁笑問:「咱們都說了這麼久的話,怎麼不見你動筷?這兒雖是宮中,可也算是你的家,既是自家人也就毋須客氣了。」說罷,她也挾了一口糕點放入嘴中,忽然臉色大變,帕地一聲將銅製的箸子用力摔在瓷盤上,媚眼一捎,面布寒霜的喝道:「還不快把玉華這賤婢拿下?」
環伺周旁的一個宮女聞言立時跪下哭饒,嘴裡頻頻喊冤求娘娘饒命等語,侍衛拿著木棍趨前,就在眾目睽睽下一棍棍結實地打在跪倒的身子上。
尖刺的喊叫哭泣不絕於耳,鳳後面容深嚴地瞧著底下已奄奄一息的宮女,把眼微瞥,大出意料之外的是那清俊的臉上只是顯出淡淡訝異,莫晏始終冷眼旁觀安坐在位,不發一語地沉默著。
直至最後,亂棍下的人已沒了氣息,在鳳後的默示下侍衛們將再也不動的身子拖走,足尖點地,留下一道蜿蜒綿長的血痕,教人瞧來著實觸目驚心。
這場突然的事件無不令在場的宮女太監們個個噤若寒蟬,鳳後沒來由的一喝,便教一個活生生的人血淋淋地死在跟前,大夥兒彼此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大氣也沒敢出。
「母后!」姍姍來遲的太子趙管急走上前,一臉驚慌地問:「適才……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不值再提。」鳳後一副不願追究的口吻,反皺著眉,語氣嚴厲地說:「我讓平兒去請你,怎地這樣晚來?還不快見見你皇姑姑的兒子?」
「天子殿下萬福。」莫晏率先起身供手行禮,趙管亦同躬身回禮,轉向鳳後問道:「母后,這位是?」
「你還瞧不出嗎?仔細看看他像誰?」鳳後自亭台上走了下來,瞅著趙管發笑:「不就是你小時常常叨念的畫中美人兒。」
輕啊一聲,年少白皙的臉上驀地紅了,眼前一身圓領長衫打扮的男子不論眉、唇,甚至那高挺小巧的鼻樑,都像是精心刻畫出來的,堪稱巧奪天工。
趙管瞧著,不覺呆了。
猶記得當在他還是孩童時,有日不知怎地,胡闖亂逛一遭後便走入一座久無人居的宮殿,八盞精緻鮮艷的宮燈散出七彩光芒,璧紗隔扇後供俸的是一幅女人畫像,他好奇地走上前傾頭細瞧,圖中畫的是一名身著華麗宮裝女子。
月白素衣繡著朵朵盛開的牡丹,映出她烏黑秀眉、雙眸寒潭般清,如玉般的膚色顯露在外,帶上她眉唇含笑,猶似牡丹綻放迎人,裙幅袖擺自身後垂曳到地,飄揚飛起,宛如就要凌空飛昇的仙子。
她的一顰一笑,眼波流轉,粉腮淌著少許的晶瑩淚珠,更似曉花含露,愈發神韻動人……似嗔似笑也似悲,畫中人像是擁有介於神凡兩界的情思,此情此景便長久地留在他的心底。
那日子,他以為那是一幅天女舞戲人間圖,為天而喜,為情所傷,再次行經走過,卻偶然聽得年邁的宮娥坐在階前埋首理供花,口中不斷輕吟低唱:「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偏生綵鳳無雙翼,一曲相思難相守,牡丹不愛宮牆柳,只歎前緣誤終身……」
後來,方始知曉此宮殿是先帝為浦陽公主興建,特賜名玄陽,而宮中所供之畫像即是浦陽公主,亦正是他的皇姑姑。
如今,當年思思唸唸所想的畫中人就在眼前,教他怎能不心慌意亂?
顫巍巍地伸出手,他急促呼吸著,胸臆間翻江倒海,猶如萬馬奔騰,烏黑的眼透出內心極度的緊張和不安,深怕立於眼前的僅是一場幻夢。
觸及的剎那,突來一陣凜然狂烈的疾風忽地匆促掠過,趙管吃痛地收回手,再仰首時,一張黝黑剛毅的大臉登時立現在不過兩指間的距離,正挑起一邊的眉,瞪大眼,面目猙獰地瞧著他。
「你想做什麼你?」風瀟劍因尋無所獲,百般無聊之際又繞了回來,誰知在偌大的御花園找了半天,剛走對路子好不易尋得莫晏,竟看見有個不知打哪兒來的渾小子居然想趁機輕薄他的好兄弟!
「風兄,不得無禮。」莫晏喝斥了聲,朝趙管歉然一笑。「殿下,實是對不住,這位是微臣的義兄,倘或有任何冒犯之處,微臣在此向您告罪。」
「兄弟,何必對他這般客氣!什麼殿下不殿下的,我明眼就瞧著他要對你不規矩,哪裡曉得長得還人模人樣的,連個男人也碰!」
這不明擺拐著彎罵人是衣冠禽獸嗎?幸虧他目不識丁,所知有限,這也才說不出什麼難聽話。莫晏不由搖頭失笑,滿腹歉意地說:「微臣的義兄初入宮中,未識禮數,多有得罪了。」
站於身側的風瀟劍一聽此話還想開口辯駁,卻讓莫晏搶先一步搗住他的嘴,以免又招惹禍端。
「不,這位兄台豪爽率性,想來是位熱血忠義之人。他說得不錯,確是我一時忘形失禮了。」想起方纔之事趙管亦感到有些羞慚,若不是風瀟劍突然闖入他方始大夢初醒,豈不是在眾人面前徒惹笑話嗎?
堂堂一位新周太子、未來的儲君竟做出此等逾禮的舉止來,甭說教人笑話,就是向來承貫帝王教育的他更不容許自己有任何差池,倘或看在母后的眼裡,又會怎麼想?……
母后!思及此,趙管渾身一震,猛地轉身過去,一雙黑溜溜的眸子如寒潭冰石,更像閃著寒光的利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朱唇微勾,眉目帶笑,可笑意卻未達眼底。
「母后……」趙管面無血色的垂下頭,吶吶地輕喚一聲。
鳳後彷彿恍若未聞,秀眉一擰,僅僅一瞟便將目光移了開,投至風瀟劍粗礦的面容,隨後瞅向莫晏,輕言道:「果真是條血性漢子,只這兒是宮中,不比市井鄉野,莫晏你得多多提點你這位義兄,要是哪日不意頂撞了皇上,可不是掉腦袋就可了的。」語畢,便自管走了。
怔怔地望著母親離去的身影,趙管不住歎氣,輕輕搖了搖頭,心底隨即湧起一股不安,面上摻有焦急之色,回身道:「或許我這麼說有失人子之情……可容我奉勸一句,待在宮裡生活,你倆得時時小心提防,母后她──」
說到此,他忽然停了下來,神色相當複雜,只抬起眼來,欲言又止地深深望了莫晏一回,隨即擺袖一揮,滿臉憂慮的轉身離去。
「是怎麼了?」風瀟劍不解地搔搔頭,看著隱沒的背影,又再轉頭瞧瞧身旁的莫晏。
見他也是一臉不知所以,風瀟劍愈發好奇,忍不住挨身過去,興致勃勃地問:「啥?到底是怎樣?方纔你和那女人還有那自稱是殿下的小子都說了些什麼?」
莫晏睨了他一眼,歎道:「說來話長。」
「什麼話長話短的,甭管多長你就說吧!兄弟你別這樣見外,就快說給我聽聽嘛……咦?兄弟你要去哪兒?是不是哪裡有好吃的?喂喂……等等我,別走這麼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