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那天翟天昊離開她的公寓後,她才曉得,他的時間十分寶貴;她才知道,身為總經理的他,每天有多少重大案件等他批示。
曾經打電話給他,想問他狀況,但幾乎都是秘書接聽,以為他會回電,但得到的,總是枯等。
他一直都很忙吧?所以才沒空回吧?
其實,她找他只是好想聽聽他的聲音,關心幾句,沒別的重要事,沒回電也無所謂,不找她不要緊,她該多為他設想,做個體貼不讓他心煩的女人——她原先是這樣想的。
可是,日子一天過一天,幸福的滋味便一天一天悄悄流洩,心裡愈來愈感到空虛彷徨,盯著他的電話號碼,開始會恐懼,沒有勇氣撥打,怕她聽到的是秘書淡漠又不耐煩的打太極。
最後,她失去了找他的勇氣,進而在夜闌人靜時,增添對他的想念,以及內心那份於黑夜裡才有勇氣露出的悵然失落。
「經理!」櫃檯處的員工朝她大力招手。
康芷男皺一皺眉頭,循聲邁去,「做什麼?」
「總公司的人來電。」
在越過女同事時,發現自己正被狐疑的眼光打量著,忍不住問:「幹嘛這樣看著我?」
「是你幹嘛失魂落魄的。」
「我哪有?」康芷男本能正色否認。
「本來就沒有。」老是喜歡調侃上司的男員工,得意洋洋地越過她,「你只是比較像在演望夫崖。唉呀呀!」
康芷男驚愕大怔,一時無言,也找不出凶器滅口。
兩位女同事好奇湊近,「你該不會欺瞞所有人,偷偷談戀愛吧?」
康芷男聽到瞪大眼。幹嘛好好一的件浪漫的事,輪到她頭上就像犯罪一樣?
「最好不能是大帥哥,要是給我們知道,我們集體杯葛你!」
被恐嚇的上司嚇傻了,兩頰神經突然抽動幾下。記得翟天昊頭一次進來這裡用餐時,其英俊樣貌就引發女同事間的愛慕討論,如果哪天真讓她們知道,自己和翟天昊之間的關係,會不會不只是杯葛那樣簡單?
「不跟你們說了,我去接電話。」摸摸鼻子,有意逃開話題的走進櫃檯裡。
「喂,我是芷男,哪位?」
「妹子,是我,老張。」
聽聞其平板沉穩的語調,康芷男不自覺地正了正色。「張大哥,突然打給我有事嗎?」
「總公司這邊我趕他整頓好了,你們兩個差不多可以準備交接了。」
她頓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當她發覺到自己格外低調的反應,甚至有些遲疑、有些悵然時,突然楞住。不明白為何自己以前一直期待的事,現在竟變得如此無謂……宛如失去重心的彷徨。
是因為不久前發現,自己原來已經習慣這裡了?還是,她其實在害怕未來競爭可怕的工作,會讓幸運遇到的愛情因此受到影響……
現在的她,就像站在山峰上,環抱著懷中的幸福,沒有任何遮掩,不知何時會打雷閃電,不知何時會颳風下雨……
過了半晌,發現彼端沒有回應了,掛上電話,卻仍呆楞在櫃檯,直到伍世彬的出現,她才轉換了情緒,回過神來。
按理說,伍世彬是不會隻身來找她的,通常都是和廖嬋恩一塊來。
「你怎麼來了?」
伍世彬勁地將鑰匙擱在櫃檯上,看起來相當煩躁。「我們去外面講。」
「可是我不能聊太久,我怕總公司查勤。」
伍世彬點點頭,表示瞭解。
兩人到了餐廳外的人行道上,選了角落,停下腳步。
「都沒來找你嗎?」伍世彬劈頭就問。
「誰?」康芷男被問得莫名其妙。
「嬋恩!」伍世彬叉起腰,呈現不悅煩躁,「她今天沒去上班,去家裡也見不到人,更沒去找於蓓,她平時沒事都會約於蓓吃飯的。」
「你以為她會來我這裡?她沒來。」見他一副懷疑她另有隱情的樣子,康芷男再次強調:「我是說真的。」
「她已經沒有其他更要好的朋友了。」
「但是她真的沒來——你們兩個最近是怎麼了啊?」
「我哪裡知道她啊!」伍世彬忽然翻臉低吼。
康芷男嚇到身體大大顫了一下。真是招誰惹誰了我……
這回小心翼翼地問:「世彬,會不會是你又冷落她了?」
「怎麼不說是她疑神疑鬼?就老想幫朋友。」伍世彬大發不平之嗚。
康芷男覺得好無辜,「你們全部都是我朋友。為什麼你們兩個每次吵架就把我抓來問,我不一定全清楚啊!我最近在忙交接的事……說真的,世彬,我忙到嬋恩有沒有在家,我都沒注意。」她低頭喟歎,為此若有所思。
她真是個失職的朋友,沒人關心自己內心幾日遽增的空虛與失落,也是應該的。
相對的,她也是個不稱職的情人,鍾愛的人喜歡什麼、最近在忙什麼、作息如何、心裡有多喜歡她,半夜有沒有和她一樣會想念他,她都只能仰賴猜測,相較之下,韓小姐又更勝她幾籌,導致她頻頻閃避不掉隨時會失去他的恐懼。
「誰有閒情逸致吵架?這幾天我不知道她是怎麼了,突然不見我,突然不接我電話!你知不知道?」
「這種事問我也沒用哇!」
「等等等……」伍世彬側頭似想到什麼,接著挑高眉道:「你說你在交接?為什麼要交接?」
「我調回總公司做企畫部經理。」
「恭喜你,走運了!」伍世彬用一貫大方的擁抱方式,給予祝賀。
此歡喜之舉,吸引附近些許路人不住投射好奇目光,包括某處一雙銳利星眸暗藏詭譎冷火的鎖定。
康芷男深覺當他們朋友的淒涼,「你真是後知後覺啊。」
「對不起,我剛才沒注意聽你說的話。」伍世彬按住她的肩膀,以示堅決,「請你吃飯。」
朋友搭肩的尋常動作,惹得一雙眸子釋出對侵略者的肅殺備戰。
「我又不介意。」她暗示他也可以不必在意。
可伍世彬不理會,堅持到死,「我一定要請你吃飯!」
「我——」
「她沒空。」低沉的嗓音從不明方位傳來,口氣獨裁的毫無商量餘地。
兩人呈現茫然狀,愕楞相覷。
這獨具磁性感性的聲音,神奇地把平靜的心湖撥起陣陣漣漪,轉身朝旁邊一看究竟,苦悶的秀顏驀地浮現多得難以掩飾的喜悅。
「天昊!」
康芷男展顏歡喜,多日不見,對他過分的思念,逼她宛若熱戀少女,亟欲要在大庭廣眾下投入他胸懷,卻突然打消這念頭,僵著不動,因為看見他停泊在後方的法拉利車裡,坐了一名女子。
韓月玲!
「你怎麼會來這裡?」康芷男壓抑因他而激烈的心跳,平靜笑問。
不知怎地,在韓月玲淡漠的視野內,感覺自己比較像第三者,令她在人家面前不敢逾越。
「趕著去談生意,經過就去對面買杯咖啡。」翟天昊表現得比她還冷靜,目光卻認真盯著兩人旁邊的伍世彬不放。
「趕時間還買咖啡?」康芷男皺眉笑笑,記得他愛喝茶多過於咖啡,再見韓月玲端著印有對面圖騰的咖啡紙杯時,才明白一切。
明知不該在意,心頭還是忍不住稍稍涼了一下,原來是為了韓小姐。
翟天昊不予解釋,看著伍世彬提問:「芷男,不幫我介紹一下?」
康芷男緩去低落情緒,輕鬆睇朋友一眼,「天昊,這是我好朋友。」
伍世彬友善地伸出手,「你好,伍世彬,在高峰創意廣告干總監,平時就愛天馬行空,也沒其他本事,你是芷男的朋友吧?貴姓?」
「姓翟!」翟天昊開大掌,動作帥氣地快速握住。
伍世彬臉色一垮,吃驚猛盯著自己的手。
「拙名天昊!」性感嘴唇邪魅一笑,大手再握。
伍世彬臉色慘白,手指關節疑似發出喀喀聲響。挖咧……
「在立陽擔任總經理,平時就愛管東管西,沒其他興趣。」再握!
伍世彬冷汗涔涔,肩膀給它狂縮。
「很高興認識你。」翟天昊氣定神閒的將手插入口袋,迷煞路人。
「我也很高興。」伍世彬抽回右手,下垂搞頹廢,擺呀擺的。
一旁的康芷男見他們這麼認真介紹彼此,不免為之一笑。
「天昊,要不世彬請我吃飯的那一天,你也一塊來。」
伍世彬熊熊強抽氣,面無血色,開始挪動雙腳,趁機悄悄走開。
「我剛才說了,你沒空,我知道你在忙交接。」
「可是還有空吃飯。」她老實說,低頭望著他那印象中好溫暖、深具男人味的大手,突然好想過去牽住。
他狐疑睨著她。「所以有空掛我電話?」
「我哪有掛你電話?」康芷男好冤枉,慘遭他秘書打太極的是她,而且超級難找又不回電的也是他。「前兩天我一直打——」
「天昊哥!」後方車中的女子探出頭,指指腕上手錶,「遲到了。」
康芷男心生內疚,不敢多看對方,只因韓月玲正十分不悅地冷冷白她一眼,表示自己不該耽誤她和翟天昊的公事,但又讓人忍不住想,這其中含意是否不單如此。
「今天我要去韓國談點公事,會待好些天。月玲在等我,走了。」
「我……」聽到他又有公事,不能和她相聚的話,她欲言又止,看著那長腿已踏出就要離去的動作。
「怎麼?」
她看一下韓月玲孤獨留在車內的委屈模樣,只好壓抑心中對他的千言萬語、萬般不捨,佯裝尷尬傻笑。「呵,我忘了,你路上小心。」
不,她沒忘。
好想你,想念你那樣抱著我,好想什麼都不顧,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這些話,幾日深夜都盤旋不走,但現在就是說不出口。
望著他快步迎向韓月玲的頎長背影,每瞧他愈接近韓月玲一步,韓月玲的笑容愈是甜美展露,這般情景,她沒勇氣再看一眼。
一轉身,發現連朋友都丟下她離開,只好選擇走回餐廳,繼續忙碌的工作。
曾聽他提過,韓月玲也在立陽擔任幹部,算是他下屬,這也讓她明白,為何韓小姐一直能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待其餘女性,畢竟,除了她,有誰擁有與翟天昊朝夕相處的機會?
她在翟天昊心中,絕對有不容忽視的份量。
她承認,她是有點怕,不久的將來,自己將會變成個沒有新鮮感的過期品。
畢竟,他剛剛是這麼匆忙地遠離她……
「經理!」櫃檯男員工招招手,「來來來。」
在餐廳巡視狀況的康芷男沒轍的走過去。
「忙到現在才想起來,你朋友忘了拿走了。」員工拋給她一串鑰匙。
她仔細一看,裡面包括住家鑰匙,「我打給他!」
語畢,便抓起話筒,快速按下熟悉的號碼,沒想到它直接轉到語音信箱。旋即,她乾脆打到公司去。
「喂,小方,我是芷男,你們總監把鑰匙丟在我餐廳,叫他出來拿。」
「阿他不在啦!我們也在啃瓜子等他回來。」對方以獨特腔調道。
「不是已經到公司了嗎?又去哪裡?」康芷男困惑。
「阿就去找推拿師擦帖打藥酒咩!」
「沒事幹嘛去擦藥!?」就算想搞憂鬱也不用裝傷殘吧?
「我有問咩,他也沒屁那麼多,只說是你害的。」
「……」關她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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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住所,康芷男拉拉門把,不解大門怎麼反鎖了。
按了兩次門鈴開始等,以鞋尖打著拍子,好想進屋,洗個澡,然後坐在大床上吃東西,最後睡上一覺,把今日的低落心情一掃而空,深信明天定然會是個嶄新的一天。
但是現在——
她翻眼鬼叫:「廖嬋恩!」居然還被關在家門外,真是欺人太甚了。
一會兒,門開了,迎接自己的是三人裡較沒主見的於蓓。
「噓!」於蓓將食指貼在唇間,神情鬼鬼祟祟。
康芷男見狀納悶不已,倒也配合她壓低聲音問:「你幹嘛?」
「有人心情不好。」
「又怎麼了?」
於蓓聳聳肩。「不知道……還好你回來陪我,不然我會想離家出走。」
「有這麼嚴重嗎?」康芷男且言且行,到客廳就把皮包隨性扔到茶几上,瞥見死氣沉沉地伏在沙發上的女人,無奈短歎,繼續前進。
於蓓緊緊跟著康芷男,到廚房時接著說:「看電視的時候,莫名其妙的把音量轉大又轉小……下午鄰居還因為這件事和管理員來抗議,害我忙賠不是。」
「她心很煩,讓她冷靜一下,應該就會好了。」
「一下?」於蓓臉部扭曲,「是很多天了好不好?再讓她這樣下去,我們都會很倒楣。」
「她不是只是不想我們吵她嗎?怎麼會倒楣?」
突然,電話鈴聲在此時大作。
「有電話,正好,你看!」於蓓指向客廳,請另一位受害人闔家觀賞。
鈴——
喀!
電話旁的手懶懶伸過去,高高舉起話筒,再狠狠掛回去!
康芷男瞪大眼,驚愕的說不出口。
過了十秒後,猜測是適才打電話的人誤以為撥錯,因此重新致電一次。
鈴——
喀!
鈴——
喀!
廚房的兩名受害者呆視案發現場,神情格外凝重。
而身為目擊者的於蓓,仍必須解說案件近日之詳情:「家裡電話響了不接聽,也不准我聽,一響就拿起來掛掉,好像想對打電話的某人表達自己的不滿。」
「然後呢?」康芷男垂首按住額頭,頭大,也明白某人是誰。
「然後我就問世彬,問他有沒有打家裡電話找嬋恩,世彬說他撥她手機發現一直關機,猜說打家裡一定沒用,所以這幾天都沒打過。」
康芷男沉下臉,惶惶看著於蓓,「也就是說……這傢伙電話亂掛一通,沒掛對人,倒是掛了一堆我們的電話?」
「我下午才被老闆刮了一頓。」歷經多日的於蓓有點習慣了。「你咧?」
康芷男往冰箱一趴,狀似面臨噩耗,無力低吟;「別問我……」痛苦。
「好唄,那算了,你說要給她靜一靜的。」於蓓委屈努努嘴,「你走來廚房,怎麼,你還沒吃飯哪?」
「欸,一整天沒進食,肚子好餓,想炒幾樣小菜,你吃了沒?」
於蓓更加可憐的搖頭,「沒,但是冰箱裡的東西都被她吃光了。」
「什麼!?」康芷男趕忙打開冰箱,立刻遭受打擊,果然……「那傢伙心情不好,一向會不管卡路里就硬塞一堆進肚子,你怎麼不阻止她?」
「她說她肚子餓嘛!」
「那我們兩個怎麼辦?」去死!
「我又沒想到那麼多。」於蓓扭著衣角,像極了受虐小媳婦。「芷男,我肚子好餓……本來想自己煎牛排的,但是又給她吃掉嚕。」
「她和世彬到底怎麼了?」
「連你也來問我?」
「她以前都會自動抱怨,這次卻悶不吭聲,好怪哦……」
康芷男忽然皺起眉頭,眼珠子朝天轉了轉,「我們為什麼要去關心害我們肚子餓的人的事?」
於蓓非常受教,「說的也是。她今天一直給我擺臭臉。可是,你一直比我關心她和世彬的事,畢竟每次他們吵架,都是你在解決。」
康芷男喟歎,看著坐在客廳的廖嬋恩手指上,被伍世彬套上多年的鑽戒,若有所思,幽幽輕吟;「老是幫人家爭取幸福,可自己的幸福又在哪兒……」
「芷男,你在念什麼?」於蓓呆呆問。
她回神,故作泰然,「沒什麼。」
「我們去吃隔壁街的九州拉麵好不好?」於蓓愁苦著臉,似在哀求。
「我回來的路上經過,看到它沒開。」康芷男凝視好友可憐兮兮的臉,「走,去吃法國料理。」
「ㄟ——」於蓓吃驚拉長音。
「就是大家一直很想去的那間。」
「沒特價很貴耶。好吧,不過你要出錢喔,因為是你提議的!」
「我們一同陷入災難,幹嘛自相殘殺?」康芷男震撼地覷著她。
「你今天好小氣,請一次又不會死。」
每年死無數次的康芷男心痛飲泣,歎道:「好啦……我請。」
於蓓拖住康芷男的手撒嬌:「就知道你心地最好了。」嘻嘻。
「趕快去換衣服啦!」康芷男沒好氣催趕,藉機報復。
「我打算加件黑色外套就好。你覺得咧?」
「你想穿凱蒂貓外套也沒關係,但拜託你快一點,再拖就分攤。」
聽完,於蓓馬上衝進房間在衣櫃前東推西拉,製造可怕噪音。
當康芷男走到客廳重新提起皮包時,於蓓就出現在旁邊。
說到不用付錢,居然可以快成這樣?這也是康芷男最佩服她的地方。
「你們要去哪裡?」廖嬋恩魂歸來兮,終於出聲。
「去吃法國料理!YA!」於蓓興奮雀躍道。
廖嬋恩振作精神。「我也要吃!」
「……」於蓓聽到瞠目嚇傻了。
然後再補一句:「但是我不要出錢!」
「……」康芷男如遇轟天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