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剛入夜便下了一場大雪,原本還能窺見美麗琉璃屋瓦的樓閣亭榭,一夕之間卻全變成白皚皚的一片。 如君忍著前一夜被男人折騰出的渾身酸痛,拉緊了身上的大氅,以極不自然的姿勢龜速地走在長廊上。 昨日她完全沒預料到爺會突然將自己拖走,在措手不及之下,也沒能跟阿乙哥交代一聲,便把他扔在小門那兒了。不曉得他後來等了多久,昨兒個那麼冷,對他實在怪不好意思的…… 憶起齊燁莫名所以的舉止,她除了納悶之外,還是納悶,怎麼也猜不出他為何發那樣大的怒氣,還一直喃喃地反覆念著「不准背叛」。 然而無論她堅定地向他保證了多少次,似乎都只是讓男人更加光火。 昨日的他猶如負傷的野獸,對於所有靠近的人發出低咆怒吼,以攻擊的舉動來發洩心中的憤恨…… 在她見到他之前,爺究竟遇上了什麼人,又聽到了什麼話語?如君絞盡腦汁,仍是沒個頭緒。 她曾經聽常大娘說過,大家都以為前任夫人是得了重病過世的,其實是跟情夫私奔,客死異鄉才被人送回來……該不會是那個情夫又出現在他面前,讓他記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她專心地推敲著,沒留意有人正緩緩步向她。 「娘,你要去哪兒?」齊維由長廊的另一端走來,訝異地瞅著她道:「今天真有那麼冷麼?你都穿了大氅還不夠?」 瞧她把衣領拉高遮住半邊臉,還揪得緊緊地,又彎腰駝背,走得比老牛拉車還要慢。可是,他並不覺得今天有那麼冷啊?齊維實在感到一頭霧水。 被他這麼一問,如君一張小臉霎時紅到頸子去。她怎麼能跟他說,這是他爹太過粗魯的原因?! 「是啊,我冶得很呢。」她隨口回答,很快地上前勾住齊維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扯著他繼續往前。「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商量,咱們到書房去談。」 書房?「可以是可以,只是……」他才剛從那兒逃出來呢!齊維苦著臉,但看見她那凝重的神色,終究還是勉為其難地跟著她走。 剛才爹爹突然來找他背書,現下應該不在裡頭了吧?齊維戰戰兢兢打開書房的門扉,小心翼翼地左右檢查了一會兒,才鬆了口氣,和如君一同進去。 「你要跟我商量什麼?」他倒了兩杯茶水,拿著其中一杯坐下慢慢啜飲。 「維兒,你有……有二十兩麼?」如君用力捏著茶杯,支支吾吾地道:「能不能借我?我、我有急用。」 光是要開口借錢,她就需要凝聚好久好久的勇氣才能成語,更何況是向自己的晚輩——甚至是維兒伸手!話才剛落定,她就已經筋疲力盡,緊張得幾乎快要崩潰但不管如何,她一定要湊足這筆錢。只差二十兩爹爹的病就能治好了,就算維兒沒有這麼多銀兩,她也得拉下臉來,再找別人借去! 「嗯,我有啊,你現在就要麼?」見她萬分感激地點點頭,他立刻起身到內室去取。 如君欣喜若狂地低下頭,由衷感謝天上的神明,也感謝齊維並沒有多加追問。 然而繃緊的身子一旦鬆懈下來,她便敏感地察覺到,有股灼熱危險的視線正源源不斷地刺向自己的後背,彷彿有人在暗中偷偷監視著她似的——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但環顧整間書房一周,卻什麼也沒發現。 是自己太多心了吧……她垂下螓首,喝了口茶水定定心神,這時候,齊維也正好從內室裡走出,並將包著的二十兩的包袱交給她。 「謝謝,我一定會還你……一定會……」如君萬般珍惜地抱緊了包袱,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我還有一點事,先失陪一下,等會兒再回來跟你解釋。」 齊維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神色有些不自然,但心急如焚的她根本沒有心思注意這些。 待她慌慌張張地奔出門外,偌大的書房只剩下齊維一人,他卻突然揚聲自言自語起來。 「我想,娘一定是有什麼苦衷的。」他轉過身,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從內室緩緩步出的爹爹。「等她回來解釋,再下定論也還不遲。」 齊燁極其冷漠輕蔑地哼了一聲,諷笑道:「你以為,她真會對一個小娃兒說實話嗎?」 這丫頭眼裡還有他這個夫婿麼?!不但明目張膽地紅杏出牆,還拐騙維兒拿出銀兩來資助她的姘夫,比「那個女人」還要可惡! 他眼中熊熊燃起兩簇暴烈的青焰,渾身散發出危險迫人的鵝猛怒氣,連站在他身前的齊維都差點遭到池魚之殃。 齊維吐吐舌,摸著鼻子逃出書房。這個時候再說些什麼都是火上加油,他也只能在心底暗暗祈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留在房裡的男人目光陰冷地睨著遠處,緊握的雙拳浮出猙獰青筋。 等著瞧……這一次,他可不會呆到讓他們爬到頭頂上為所欲為! 找了個僕人去替她喚來阿乙後,如君撐著傘在雪中等了半晌,終於見到阿乙那高壯的身影。 他一走近,如君便忙不迭地抱歉。「阿乙哥,真是對不住,我昨兒個被一些事情絆住了,脫不了身。」儘管她竭力想忍住,卻依舊因憶起昨夜而紅了雙頰。「真的非常抱歉。不過,我已經把你說的二十兩給籌妥了!」 她放下傘,非常慎重地,以雙手將包袱和她全心的信任遞出。 「夫人,不瞞您說——」阿乙遲遲不接過包袱,反倒露出猶豫為難的表情低聲說道:「其實令尊的病已經藥石罔效了,我這次來,除了幫您家人跟您要錢,也是順路帶您回去,否則興許見不到令尊最後一面……」 「什麼?你、你不是說……」乍聞這個天大的噩耗,如君呆若木雞,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昨日我不忍打碎您的美夢,才沒有照實說,但後來我越想越不對……」阿乙的表情十分侷促不安,掙扎片刻才伸出大掌,搭在她的肩上。「夫人您還是快點跟我走吧!要不然真的會來不及的。」 如君聽了愣在原地,腦子裡亂成一團,壓根沒有心思去計較他逾矩的碰觸,更沒有注意到身後樹叢所傳來可疑的沙沙聲。 「我、我……我得去問爺兒一聲,還得交代些事情、拾掇拾掇……」她試圖在滿腦子的紛亂不堪之中,抓出一些頭緒來。「今天午時過後,你再回到這兒來接我可以麼?」 「不成不成!」阿乙一口否決,不知為何顯得非常急躁。「咱們已經耽誤了一天,不是我要嚇您,若是這段時間內,令尊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該怎麼辦? 人命關天,咱們還是趕緊啟程比較妥當,半路上若是遇到齊府的商隊,再讓他們送個口信回來也還不遲,我想爺應該會體諒的。」 平日木訥寡言的阿乙為了勸她立即回鄉,居然變得口若懸河。如君心中雖有些淡淡的不安,但仍選擇相信這個自己視同兄長的魁梧男子。 「那好吧,更少讓我去收拾收拾……」她匆忙轉身,正欲奔回房裡準備,卻冷不防地被阿乙攫住手腕。 她不禁驚詫地回過頭,瞠大美目望著他。 「夫人,我看——」只見阿乙似乎急著想說些什麼,卻驀地被一聲怒喝給打斷了。 「你們在做什麼?!」 這聲音……如君不自覺地渾身一震,她緩緩回眸看向前頭那個面無表情的偉岸男人,因為他顯露在外的滔天怒氣而瑟瑟顫抖。 「爺……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瞅著男人和他身後的一大群長工,心中滿是惶惑。 「你還有臉問我?」齊燁目光陰鵝地盯住阿乙緊握著她的手,怒極反笑。「你何不先說說自己在這兒幹什麼好事?」 「我——」如君皺了皺眉頭,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仍被阿乙鉗制在大掌中,急著向男人解釋一切。 但是比她的話語更快的,是阿乙突如其來的話語和詭異的舉動—— 阿乙陡然用力將她往下一扯,拖著她撲通一聲跪在齊燁面前。如君全然沒有防備,就算想掙扎著起身,也因被阿乙按住手而無法動彈。「爺,求求您成全我們吧!」 「阿乙哥,你——」感覺齊燁的怒火更盛,刺在自己頭頂的目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她驚慌失措地望向阿乙,不明白他為何要說謊。 「我對夫人絕對是真心真意,請爺成全,讓我帶她走!」阿乙語氣死板地道。他趴在地上,低垂著頭,連如君也看不清他的心思。 「不、不是這樣的!」她急忙想要澄清真相,卻不知從何說起-「阿乙哥他只是幫我——」 「夫人!」阿乙更加使勁按住她的右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一家老小都在鍾小姐手裡,求您陪我演一場戲吧!等我完成任務,再幫您向爺求情……」他湊在她耳旁低聲說道。 什麼?鍾小姐……是指鍾瑩瑩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如君錯愕地愣住,原本要出口的話全都哽在喉間,發不出聲音來。 「怎麼,你不是要解釋麼?我等著呢!」齊燁雙手環胸,眼神冷冽地睨著地上那對男女看似親暱的互動,心中的怒濤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淹沒。 「我……」如君為難地看了一臉懇求的阿乙一眼,欲言又止。 既然知道阿乙的苦衷,她就沒有辦法說出實話,置他的親人於險地啊!她望向睥睨著自己的男人,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在我面前,還敢明目張膽地眉來眼去?你們的膽子倒不小。」齊攆冷冶嗤哼一聲。「你不想解釋了?無話可說了?」 「總之,我有不能說的苦衷,必須跟阿乙哥走一趟……」如君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不想讓他誤會自己,卻也不願扯阿乙後腿,只好含糊其訶。「不過,事情絕對不是像他說的那樣,請你千萬要相信我!」 「阿乙哥?叫得這樣親熱,你還想要我相信你?」他瞇起銳利的雙眸,眼神和漫天飄下的大雪一樣凜冽。「那你倒是說說,為何要給他那一大筆銀兩?」 「那、那是因為——」她只說了幾個字便又被阿乙壓住手。如君不解地望去,只見他搖搖頭,表示不能說。 這一來一往看在齊燁眼底,簡直有如在眾人面前用力甩了他好幾個巴掌。他的臉色鐵青,滿腔的嫉妒憤怒幾欲爆發—— 「我在問她話,你做什麼動手動腳的?看了就礙眼。」他沉聲罵道,一揚手,幾個身強體壯的長工便上前拉起阿乙。「給我扔出去教訓一頓!」 「等等,爺,阿乙哥他……」如君大驚失色,擔憂地看著阿乙毫不抗拒地讓人架出小門。 齊燁緩緩走近她,蹲下身來狠狠地捏住她的下顎。「你還有時間擔心他?先煩惱自己的處境吧!」 這丫頭,到底要怎樣耍弄他才甘心?原以為他們從此就這樣平平淡淡地走下去了,不料自己才剛剛松下心防,她就讓他重溫「那個女人」所帶來的惡夢! 「爺,事情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儘管下顎痛得令她幾乎要掉下淚來,如君仍舊鼓起勇氣,堅定地望入他眼中,希冀他能信任自己。「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等我跟阿乙哥走一趟回來,一定會好好地跟你解釋……」 她不知道鍾瑩瑩不擇手段地要阿乙帶她過去,究竟有何用意,但事情已經變成這樣,她也一定要面對面地,跟鍾瑩瑩談判! 「你當我是三歲娃兒,要我相信氣你會回來跟我解釋」這種鬼話?!我從沒聽過這麼可笑的保證。」齊燁嘲諷地揚起唇瓣,笑容裡有抹殘酷。「既然你這麼渴望跟那小子雙宿雙飛,我就成全你們……不過,等你出了這扇門,就休想再踏進齊府一步!」 語畢,他鬆開對她的鉗制,站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扔向趴在地上、呆若木雞的她。 如君愣愣地瞪著雪地上那封以蒼勁筆跡寫著「休書」二字的信箋,幾乎要懷疑這是自己盯著雪看了太久,才產生出的幻覺。 「這、這是……」她忍著喉間的酸澀,艱難地開口。「你要休了我?」 「怎麼,你以為齊府還會要像你這種吃裡扒外的廢物?」男人居高臨下地覷著她,眼神淡漠得宛如在看一個毫無關係的人。 他稍稍彎下身,粗魯地從地上將全身沾雪的她扯了起來,抓著她的上臂一把將她扔出去—— 「滾,不要再讓我看見你!」憤恨地瞪她最後一眼,他便將小門用力關上。 「等等!」如君驚慌失措地衝上去,拚命地敲著門。「爺、爺,求你開開門,不要趕我出去……」 「……我叫你滾,你沒聽見麼?」門的另一端傳來男人低沉冷酷的嗓音。 「請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背叛你……」剎那間,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頓住,不斷敲門的手也停了下來。 永遠,永遠都不准背叛我……那一夜,齊燁反反覆覆的,不就是這句話麼?這麼說,早在今日之前,他就知道自己跟阿乙哥見面的事情了? 霎時,她總算明白他這些日子以來變得異常古怪的原因,卻更加不知所措。 「爺,我真的沒有背叛你,我可以發誓!」她再度敲著門板,苦苦哀求。 她知道,齊燁根本不會聽信她的片面之詞,但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要怎麼挽回自己瀕臨破滅的信用。 門板內的男人冷笑著。「你們女人用的招數還真是大同小異,求情、發誓,再來呢?是不是要以死明志?省省吧!」突然,他拉開門,將休書拋到她身上,面無表情地道:「你忘了的東西。」 接著,小門「砰」地一聲在她面前再度捧上,如君怔怔地捏著那封休書,腦中一片空白。 在雪地裡跪了太久,原本穿著的大氅又忘在齊維的書房沒有拿走,聽著門後的人聲漸漸遠去,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瑟瑟發抖,驀地感到心灰意冷。 是她不夠聰明,早知道就該在事情演變得這樣嚴重之前,先知會這個把任何不滿都悶在心裡的男人一聲的…… 他被前一任齊夫人狠狠傷了心,痛恨世間所有女子,好不容易在自己和維兒的努力下解開心防,三人終於開始有點像一家人了,然而她卻犯下愚蠢的錯誤,親手毀滅這脆弱的和諧…… 她軟軟癱坐在地上,虛弱無力地倚靠著門板。一閉上眼,悔恨的淚水便奪眶而出。 「對不住、對不住……」她對著早巳走遠的男人喃聲道歉。「辜負你的信任,讓你受到跟以前一樣的傷害,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真的沒有背叛你……」 如果自己能更早發現他的不安就好了……如君難受地想著。但事已更此,就算她胸口揪痛後悔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也無法彌補自己造成的傷害。 接下來,她該怎麼辦?泉州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想來想去,似乎也只能回家鄉去。可是她身無分文,只能靠自己的雙腳慢慢走回去…… 如君強打起精神,撐著站了起來,卻忽然一陣頭暈目眩。 她不以為意,扶著牆壁慢慢向前走,打算先離開齊府再說。然而才走了不過幾步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便朝她湧來—— 下一刻,她摔倒在寒冷濕漉的雪地裡,失去了意識。 泉州最熱鬧的那條街道末端,有對慈祥和藹的老夫婦守著一間小小的布行,顯得格外靜謐且超脫世俗。 這間小小的布行算算也經營了五十年,因為價錢和布料都公道實在,儘管花紋樣式比不上其他大商行,卻仍有許多死忠的婦人寧願上這兒買布。 最近幾日,這對老夫婦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個年輕勤快的女子當幫手。這女孩總是精神奕奕、笑容滿面,教人看了就喜歡。 這麼一來,就更吸引一群三姑六婆三天兩頭來光顧,表面上是要找布,實際上卻老拉著女子問生辰八字、問東問西,就是見不得這樣標緻的女娃兒還雲英未嫁。 這天下著大雪,大街上一片冷清,許多店家都門可羅雀,只有這間小布行聚集了一群婦人,悠閒地喝著熱茶閒嗑牙。 「我說如君呀,我上回跟你說的事兒你盤算得怎麼樣了?」一個胖胖的婦人邊啜著茶邊說道:「我不會騙你的,這個漢子忠厚老實,嫁過去不會虧待你的。」 年輕女子——如君淡淡地笑了笑。「陳夫人,我不是已經拒絕了麼?您怎麼還提這件事呢?」 「老吳他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居然放著你這樣的好女孩兒不管。」陳夫人不甘心地咋舌,喃喃抱怨著。「姑娘家啊,還是得有個歸宿才好……」 歸宿啊……她垂下眸,瞅著自己的腹部發愣。就在不久之前,她幾乎要擁有自己幻想多年的幸福歸宿了,但一切都是她不好。是她太天真、太遲鈍,才會輕易地讓所有努力毀於一旦。 那日她昏倒在雪地裡,差點就要凍死了,幸好布行的老夫婦恰巧經過救了她,帶著發高燒昏迷不醒的她回家醫治,才撿回她這條小命。 正好老夫婦的年紀大了,近來天候又冷得讓他們全身酸痛、行動困難。為了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如君便一肩擔起了照顧布行的工作。 反正平日上門的都是一些婦人丫鬟們,閒來無事時陪她們天南地北聊聊,日子倒也過得平安順遂。只有在她們無意中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她的胸口才會狠狠地抽痛一下。 送走那群婦人之後,天色很快地暗下來了。如君收拾好店面,掀開布行深處的布簾,回到老夫婦那溫馨和諧的小屋中,和他們一起用晚膳。 「如君,這陣子辛苦你了。」老爺爺愧疚地道:「等過些日子天氣暖些了,你就可以安心休息,不必這樣勞累了。」 「不會,我一點都不累的。」她搖搖頭,臉上的笑容有些苦澀。「而且,這樣就沒有時間去想些傷心的事情了……」 老夫婦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歎了口氣,心疼她故作堅強的模樣。 那天在雪地裡發現她時,他們當然也看見了她緊握在手裡的那封休書。但是清醒之後的如君什麼都不肯說,他們自然也不想去逼問,只問她願不願意繼續待在這兒,安心休養…… 「好了好了,別想那麼多了。」老婆婆見她臉上的笑容清失了,趕緊轉移她的注意。「吃過飯就早點歇息吧!這幾天陪著那些三姑六婆們閒扯也夠你累的。」 「嗯,那我先回房裡去了。」如君淡淡一笑,起身走向老夫婦特地為她整理出來的房間。 合上房門,她幽幽地吁出一口氣,將頭靠在門板上,突然感到一陣疲累。 這段時間她的確太過勉強自己了。以往老夫婦倆合力完成的工作,現在她都自告奮勇地包下了,也難怪他們會擔心。 她槌了撾酸疼的腰,轉過身,正想拿木盆去打水梳洗,卻陡地僵在原地。 房裡有人——她雖然沒有點上燭火,房內也暗得幾乎不見五指,但裡頭那股不容忽視的存在感,讓她清清楚楚的察覺到異樣。 她連忙搗住嘴,腦中閃過好幾個念頭。她該怎麼辦才好?她手無縛雞之力,而又不能連累到老夫婦他們…… 「你……如果要錢的話,我可以給你,請不要——」她勉強直起腰桿,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靜如常。 然而她還沒說完,房內埋伏的那個人已無聲無息地欺近她,伸出大掌消去她所有話語。 這氣味、這感覺…… 是「他」?!男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如君就是能從視覺以外的感官認出,他就是一個月前休了自己的「前夫」! 她淚盈於眶,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知道她在這兒,又為什麼會來找她。難道他已經曉得事情的始末,願意原諒自己了? 心中正悄悄生起一絲希望,但下一刻,他的質問責備卻再次將她的幻想徹底打碎。 「你躲在這種地方,到底有什麼企圖?」齊燁冷冷地開口,聲音低沉得讓人不自覺地顫抖。「從我這兒失手了,居然沒有去尋找下一個倒楣鬼,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或著,你以為這樣就能教我心軟?」 他鬆開她的唇,緊緊地將她困在門板上,和黑夜一樣深合的鷹眸就著月光,注視著她臉上所有細微變化。 自從他將這紅杏出牆的丫頭趕出齊府後,她趴臥在雪地上瞪著休書傷心欲絕的神情,以及靠在門外低低道歉的那番話,天天在他夢中不斷重演,害他怎麼樣也睡不好。 更過分的是,這幾天,她的形影甚至還會在他巡視商行、與人談判應酬的時候悄悄跑出來作祟!為此他還搞砸了好幾筆生意,損失好幾萬兩銀子,看這丫頭怎麼賠他! 「為何不說話?」他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淚濕的小臉,和專注地凝視自己的水潤雙眸,用盡全力壓抑著伸手為她拭淚、將她擁入懷中的慾望。 終於見到朝思暮想的他,如君有好多好多話要說。她想對他解釋一切,想求他原諒自己,但最後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無措地搖搖頭,哽咽地伸出雙臂攬住他的頸項,主動投入他懷中,貪婪地吸嗅著他身上清新好聞的味道。 千言萬語都比不上她這深深依戀的舉動,齊燁再也無法維持自己冷硬無情的面具。他健臂一環,緊緊擁住她,俯下身熱烈地吻她。 如君緊緊攀著他寬厚暖熱的胸膛,淚水怎麼樣也停不住。她好想他、好想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這樣被他擁在懷裡,還以為再也見不著面了…… 男人突然結束這一吻,引來她不滿地咕噥,他將她打橫抱到床上,以熾熱危險的目光盯著她。 「不准再哭了,我對哭哭啼啼的女人沒興趣!」他惡狠狠地說,但抹去她淚水的手掌動作卻很輕柔。 如君漾起一朵嬌艷的笑花,輕輕獻上自己的唇瓣,惹得男人挫敗地低吼。 這一夜,兩顆破碎的心正逐漸癒合。他們在月光下緊緊相擁,彷彿想將對方嵌入自己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