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群對於武學是門外漢,任聽紫衣少女吩咐,跌坐垂簾,自行調氣,紫衣少女則和他對面而坐,掌心覆在他掌心面上,以內功替他引導真氣,通行血脈。片刻之後,他但覺兩股寒熱不同的氣流,由她掌心透人自身,登時面骸甘暢,腦門裡嗡嗡響個不停,竟至物我俱忘,進入空靈境界。
驀地,嘿嘿兩聲冷笑把他驚醒,舉頭一看,紫衣少女已站起身子,一個身軀修長,骨瘦如柴的禿髮老者正走進石室,也急忙拂衣而起。
紫衣少女回頭望他一眼,笑道:「夠了吧,你傷勢已經痊癒,小妹和你一道去拜謁令師金鉤銀叟去罷。」
甘平群驟聽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不禁感到茫然。但立即發覺紫衣少女連眨眼皮,知她另有深意,趕忙說一聲:「謝謝姐姐!」
「站住!」秀髮者老一聲重喝,人已欺到面前。
紫衣少女厥嘴嗔道:「你這老鬼好不奇怪,我們又沒惹你,為什麼要擋我們的路?」
秀髮老者冷哼一聲道:「小妮子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槍,把老夫當作什麼人物?若不把浩然天罡錄交出來,你兩人都休想活命。」
紫衣少女杏眼一瞪,叱道:「禿頭孔雀,你敢在姑娘面前放肆,看你擰不擰你腦袋下來!」
被稱為禿頭孔雀的老人怔了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後生可畏,單憑你這份膽識,認得出老夫面目,矮子老道和胖子堡主就該栽在你的手中。你叫什麼名字?」
「孔雀!你站穩聽罷。」紫衣少女做出一臉狂傲輕蔑之態,接著又道:「你姑娘姓翟,名妮,說給你聽也不認識。」
甘平群聽她報名「翟妮」,和「宰你」是同一諧音,忍不住「噗」一聲笑。
禿頭孔雀原以為她報的是真實姓名。聽甘平群一笑,頓覺有假,老臉微紅,大為震怒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不教你嘗點苦頭,大概也不肯講實話。」
「哼!憑你也配?」
但她「配」字剛說出口,猛覺人影一閃,禿頭孔雀已逼到面前,趕忙橫飄數尺,同時劈出一掌。
一股極大的潛勁由她那柔若無骨的玉掌中發出,立聞呼呼聲響,勁風颯颯。
禿頭孔雀來得快,也去得快,但覺他疾退四步,瞠目喝道:「雷音掌!你是無化老道婆的門下?」
甘平群由穿雲堡主口中聽過無化老道姑名頭,把這禿頭孔雀的話來對照,以為浩然天罡錄已被紫衣少女奪得,心頭暗喜道:「這番可向紫衣姐姐計書了,請她授藝,想可以辦得到。」
但那紫衣少女卻冷哼一聲道:「別丟臉啦,你這孔雀猜一百遍,也不見得就會猜中。」
雖然那紫衣少女還不自承是無化道姑門下弟子,但禿頭孔雀心下瞭然,冷笑一聲道:「縱是無化老道姑親來,也未敢對老夫這樣猖狂,若不顧忌以老欺小的名聲,當真不得饒你這妮子。你冗把浩然天罡錄交出來,今日的事自會找你師父算帳。」
紫衣少女方才一掌落空,心知此老決非易與,見對方攝於無化仙姑的威名,自找台階下場,也就笑笑道:「你口口聲聲要我交出什麼浩然天罡錄,怎見得一定在我這裡?」
禿頭孔雀認為她圖狡賴,不悅道:「玄谷老道親口說來,那還會假?當時古墓裡面,除了這個小鬼頭和已死的紫鳳女,就只有他和范日華在場,不是你暗中劫去,還會有誰?」
紫衣少女好笑道:「他可曾對你說是一個姑娘劫走?」
「這可沒有說?」禿頭孔雀猛覺證據不定,轉向甘平群喝道:「你是什麼人?」
甘平群雖不會武功,但也不是肯受脅迫的人,笨筍道:「老丈蠻橫得很,小可是什麼人,你也難管得著。浩然天罡錄本是小可之物,也用不著告訴你……」
禿頭孔雀聽了這話,以為秘笈又落回甘平群手中,肩尖微閃,已電射而上,右臂一探,五指抓到甘平群的肩頭。
這老者出手奇快,指堅如鐵,甘平群還沒看清人形,已被抓個正著。
紫衣少女搶救不及,不覺尖叫出聲。
然而,禿頭孔雀指尖一觸及甘平群的肌膚,陡覺一股潛勁向他指尖一碰,登時疼痛欲襲,趕忙疾退五步。
原來甘平群服下天龍膽之後,已具有一甲子功力,再經紫衣少女以本身功力替他打通氣機,真力已可任意發揮,只差身手不夠靈活,禿頭孔雀指尖一觸他的皮膚,他本能地用勁一掙,這一掙之力,等於集中全身勁道於一個部位,禿頭孔雀過分輕敵,那不吃個大虧?
紫衣少女先是一驚,後又一喜,不禁鼓掌笑道:「孔老兒吃了虧吧?看在你那爪子還沒碰斷的份上,老實對你說,浩然天罡錄已被毒手觀音得去,我姑娘和這位師兄才不稀罕那本撈什子。
你想要,就快找那沈妙香要去。」
禿頭孔雀睜目喝道:「你這話當真?」
禿頭孔雀鼻裡「嗤」一聲,冷笑道:「我又沒開保單,信不信由你,敢不敢去也由你!」
禿頭孔雀在幾十年前已列為武林第一流人物,怎吃得一位黃毛丫關連嘲帶激?一股悶氣沒處發洩,又怕傳出去,說他以老欺少,恨恨地一聲厲笑,震得四壁動搖,回身奔出隧道才傳來他的恨聲道:「死丫頭,總有一天找你師父算帳去。」
紫衣少女趕忙尖聲叫道:「禿老兒且慢,你欺負金鉤銀叟的徒弟也得有個交代才是。」
「哼!」這一聲傳來,禿頭孔雀敢已走出墓門。
紫衣少女吐一吐舌尖,輕笑一聲道:「這禿頭老兒走得好快,果然不愧孔雀之名。這墓穴太危險,說不定還有厲害的人物要來,我們先去外面那樹林中再說。」
甘平群雖想再尋母蹤,但這幾丈石室,一目已可瞭然,還有什麼地方好找?跟著紫衣少女走出墓道,封閉墓門,到達早先那座密林,才忍不住問道:「姐姐的芳名可真是宰你?」
紫衣少女格格一陣嬌笑道:「誰要宰你?」
甘平群聽她笑得那樣詭譎,也陪著笑道:「小弟也知姐姐的芳名不願告人,方才定是騙那老兒上當。」
「我笑你猜錯了。」紫衣少女笑道:「但也不完全錯。什麼芳名臭名,你先把名字告訴我,我再告訴你。」
「小弟姓甘,名平群。」
「小妹姓翟,名妮寧。」
「姐姐又開玩笑了,怎會起一個……」紫衣少女把「妮寧」聽成「泥濘」本要說那名字不好聽,忽覺這少女於他有莫大的恩惠,怎能嫌人家名字不好?立刻停嘴不說。
但那翟妮寧何等精練?見他突然止口,也就立刻明白,嬌笑琅琅道:「你嘴裡不說,心裡可在說我名字不好聽,這就是心口不一的偽君子。其實,你名字也不好。叫做什麼平裙,裙子的『裙』那可好聽哪?」
甘平群被她搶白得滿臉通紅,嚅嚅地欲言又止。
翟妮寧見他那付尷尬相,又「噗」一聲笑道:「你可別多心眼,我是想說就說,我這名字也有多人說是不好,但我漫不在乎,你說,我同樣也不在乎。」
甘平群心想這位姐姐好生奇怪,趕忙陪笑道:「翟姐姐你認識很多人吧?」
翟妮寧「哼」一聲道:「你有什麼要問的?」
「姐姐為什麼說小弟是金鉤銀叟的門下,小弟從來不認識金鉤銀叟。」
「那還不簡單,——我看不慣金鉤銀叟那種道貌岸然,心口不一的怪樣,就故意送他一點兒麻煩。再則那禿頭孔雀過份狂
妄,也教他去碰個釘子。」
甘平群好笑道:「姐姐你這樣做倒不要緊,但小弟既無一技之長,又要冒充人家的徒弟,若被找上頭來,那怕不送掉小命?」
翟妮寧失笑道:「說得怪可憐的,其實也用不著怕,我傳你一套奇妙的身法,再教你八招雷音掌免得光是捱打就行了。」
「八招雷音掌能打勝金鉤銀叟和方纔那老兒麼?」
「當然不行。但你服過天龍膽,再經我以雷音神功打通你氣機脈絡,功團已有一個甲子以上,八招雷音掌若果不曾使完,敢情還能擋那自居天下第一的金鉤銀叟幾招。打不過就跑,跑不脫就用計脫身,這個你還不懂?」
「唉!可惜那部浩然天罡錄……」甘平群聽說學了雷音八招還不能制勝別人,不免有點悵然,立即記起那部浩然天罡錄。
「活該!」翟妮寧厥嘴道:「誰教你當時見我就跑,不把話說明白?若有我替你把風,不但那本奇書丟不了,連你娘也不會死得不明不白。」
甘平群心頭一陣悲痛,不覺又滴下幾滴淚珠。
翟妮寧冷哼一聲道:「男人流血不流淚,你敢是一個女子?」
甘平群悚然一驚,急一揖到地道:「謹受教了,小弟就此別過。」
「你要去那裡?」
「找毒手觀音。」
「你知毒手觀音在那裡?」
甘平群被問得愣住了,旋道:「正要向姐姐請教。」
翟妮寧笑著罵道:「看你這樣呆頭傻腦就令人家有氣。別說毒手觀音行止不明,一時難以尋找,縱是你一找便著,憑你這付傻勁,她就肯把那部曠世奇書還你了麼?還是先學我雷音八式才是正經。」
「唉——」甘平群長歎一聲道:「雷音八式就未必打得過仇人,學來有什麼用?」
翟妮寧見他居然貶低了她的武學,嗔道:「你真不識好歹,雷音十五式教給你八式已夠你成為江湖第一流高手,還要說打不過別人,你仇人是誰?」
甘平群急道:「小弟並非貪得無厭,只因亡母曾說仇人太強,若不服天龍膽,練成浩然天罡錄上的絕藝,此生報仇無望,所以……」
他一語未畢,翟妮寧又輕叱道:「你先說仇人是誰。」
甘平群默然道:「母仇完全不知,亡父的仇人姓名中有一個『銀』字。」
翟妮寧驀地一驚,竟是做聲不得,產晌,她才抬起頭來,喃喃道:「莫非就是那道貌岸然的老賊?」
「姐姐你說是金鉤銀叟?」
「除了他和銀劍書生,我還想不起誰的姓名中有個『銀』字。
若果確是那老賊,你報仇的事就渺茫了。」
「姐姐你要知那人武藝是不是天下第一?」
「不但第一,只怕還要超過第二很多。」
「令師曾經和金鉤銀叟交過手?」
翟妮寧愣了愣,傲然道:「若果交過手,只怕天下會出現兩個第一,甚至於出現四五個第一。」
甘平群愕然道:「姐姐這話怎講?」
翟妮寧笑笑道:「當今天下有好幾個武林前輩奇人各霸一方,說聲望,說事功,彼此都不相上下,但各有各的忌諱,誰也輕易找任何人印證,因為這種印證下來,勝則結仇,敗則丟臉。但我倒希望他們幾個大打一場,那也十分好玩。」
甘平群搖搖頭道:「要命的事產是好玩,這個不玩也罷。姐姐說那幾個各霸一方的人,可是北漠,南陲、東嶽、西堡、毒手觀音,雷塔靈猿這七個。」
翟妮寧笑道:「你知道的人也不少啊!但那觀音,靈猿,還擠不上去,另外要加上中州浪客和方纔那禿頭孔雀,這些可說是第一流的異人。另外還有第一流江湖高手,像矮老道余玄谷,穿雲堡范日華那夥人,也已藝臻絕頂。好吧,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縱是找不回浩然天罡錄,若能以雷音掌和星雲步打底,再設法學會幾位奇人的藝業,不見得就比不上在那書本裡死啃。不過,我未獲得師父允許之前,可不能把雷音掌全部教你,星雲步,在路上邊走邊學,雷音掌每一式變化十分繁雜,每天只能教你一式,你滿不滿意?」
若果她少問後面一句,甘平群也許還要推辭幾句,這時卻怕對方說他貪心,趕忙接口道:「小弟深受姐姐厚惠,豈敢再存奢望,只怕姐姐將師門絕藝相授受,被令師責罰,不好擔當。」
翟妮寧「噗」一聲笑道:「我既然敢作,也就敢當,若我師不允將雷音掌前八式授人,誰敢私自教你?別再說什麼恩不恩了,先看我演出頭一式『震雷動』吧。」
敢是她不將內力貫掌發招,少卻那雷聲隱隱的聲音,並且出手極緩,甘平群看得十分清楚,依式模仿,待把這「震雷動」一招的變化練得純熟,已經花了半個更次。
翟妮寧喜道:「看不出你竟是上好的練武胚子,當初我苦練這一招,竟花費了七天的時間哩。現在我再把一下招『雷天大壯』演三遍給你看,由你自己練習,我趁鎮裡還沒打烊,去弄來一點吃的。」
甘平群練了半個更次,自覺步法輕靈,身手矯捷,已經練出興趣來,而且內力充沛,筋骨舒暢,這時只怕她不教,教了便恨不得立刻練個嫻熟。
他最初因為沒學過下,不懂得訣竅,可說是「萬事起頭難」,一起了頭,以後練起來就容易得多了。
「雷天大壯」一招雖然更精妙,更複雜,但他精練過「震雷動」
一招,已摸著一點頭緒,模仿三遍,立即開始自練,弄得在樹林中草蟲逃命,宿鳥驚飛。
他把「震雷動」和「雷天大壯」這兩招反覆演練多時,見翟妮寧還沒有回來,自己也不在意,暗忖:這二式的威力到底如何?索性運起內力來看看。
他沒練氣氣功,當然不能發出氣勁,但身上蘊藏有六七十年的功力,一發豈同小可?他不知就裡,走近一根碗口大的衫木樹前,運足內力,一招「震雷動」向那樹幹橫揮一掌,「蓬」的一聲,那樹幹登時被折成兩截。
「不錯!這一掌足夠打死一條牛!」
他躊躇滿意,自己歡呼一聲,眼見還有半截樹立在地面,再吸進一口氣,一招「雷天大壯」向那樹幹劈去。
「轟!」一聲巨響,那樹幹在他這一擊之下,竟然陷落尺許,木屑飛濺,地面震動。他愣了半晌,這才浮現出一絲笑意,喃喃道:「那什麼銀叟腦袋,不知有沒了這木頭硬?」
他話聲方落,忽聞枝叢人「嗤」一聲輕笑。
他聽是少女的笑聲,以為是翟妮寧回來,急叫一聲:「翟姐姐!」
「誰是你翟姐姐?」一串銀鈴似的嬌聲向,但見一道白衣身影隨身飄到。
「咦——姑娘是誰?」甘平群見來的是一位面目陌生的少女,不禁微感詫異。
那少女輕笑一聲道:「你不必問我是誰,總之對你有利無害,但你得當心你那位翟姐姐,休教她把你騙去賣了。」
甘平群對那位教他武藝的翟姐姐感佩萬分,見這位陌生少女一開口就說他翟姐姐不好,大感不悅道:「姑娘為什麼批評我的朋友?」
「朋友?」那少女峨嵋微蹙道:「你可知道她真正的來歷?」
「她姓翟,芳名妮寧,是東嶽無化仙姑的高足,難道還會有假?」
那少女忽然「噗」一聲笑道:「她是無化仙姑的徒弟?她曾經親口承認是無化仙姑的徒弟?她敢說是無化仙姑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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