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群把對方鬥智的情形看在眼裡,已知兩人全不是好東西,但那玄谷道人更加奸滑,不由得暗替穿雲堡主擔心。
然而,穿雲堡主雖被玄谷道人說中他最擔心的事,但他對玄谷道人也已瞭如指掌,好容易得到手的武學奧秘,怎肯拱手讓人?索性打定揭破對方奸謀的主意,臉色一沉,呵呵大笑道:「兄弟受鳳毛針微傷,自信還可應付得了,縱使心力相違,也可設法人、書同盡。道長既有意替兄弟療傷,何不將治療方法約略說來,若真可行,自當從命。」
玄谷道人笑道:「堡主難道不知鳳毛針無藥可治?貧道只是借花獻佛而已。」
穿雲堡主驚道:「紫鳳女的獨門解藥,難道已落道長手中?」
玄谷道人橫跨兩步,擋住那付朱漆巨棺,陰笑道:「解藥就在棺裡,以寶換藥,堡主未必不合算。」
甘平群恰在棺木另一側,偏頭向棺裡一看,卻見空無一物,不禁噗嗤一笑。
「找死!」隨著一聲厲喝,玄谷道人衣袖一揮,一股勁風直把甘平群捲向石室的牆角。
他摔得不算太輕,但因服過天龍膽,內氣充沛,肌骨,玄谷道人怕他看破奸謀,倉捽髮掌,勁道不足,是以沒有受傷,雙掌向地面一撐,抓住他自己帶來的小玉盒。
他猛想起那玉盒裝的就是解毒聖藥,靈機一動,急將玉盒藏往後腰褲帶上,將右手放在身後。恰聽穿雲堡主失望地歎息道:「好吧,我范日華就算栽個觔斗好了,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且慢!」甘平群生怕秘笈一落玄谷道人手中,便永無奪回的希望,急道:「那卷羊皮原是小可之物,堡主若肯賜還,小可確有治傷療毒的靈藥。」
玄谷道人聞言一怔,再見甘平群右手放在背後,以為鳳毛針的解藥已落在他手中,大喝一聲:「你敢!」立即欺步疾上。
那知身形方動,聚覺身後生風,趕忙一擰身子,橫臂攔出,笑道:「范堡主何必著急?鳳毛針解藥是否在這小子手中還很難說,縱然被他得去,閣下未必就能到手,又何必自傷和氣?」
穿雲堡主自知身受鳳毛針之傷,十二時辰必死,誰能獲得解藥,誰就能操縱他的命運。解藥若在甘平群手中,或騙或奪都大有希望,若落進玄谷道人之手,除了俯首聽命外另無良策。是以,一見玄谷道人下手掠奪解藥,便即駢指如戟,疾點玄谷道人俞重穴。然而,他身中毒藥暗器,不敢和對方硬拚,一擊不中,已疾退門邊,冷笑道:「玄谷道人不愧為華山派僅存的耆宿,不知你『和氣』兩字怎生解說?」他頓了頓,轉向甘平群道:「小兄弟儘管將解藥拋給老朽,羊皮卷必定還你。」
甘平群聽得喜上眉梢,正要取出玉盒,又聞玄谷道人冷笑道:「堂堂一個穿雲堡主,也還想騙小孩子的東西。」
穿雲堡主老臉一紅,怒道:「你怎知我不是由衷之言?」
「由不由衷,閣下心裡有數,但以你我所站的位置來說,這小子若有藥可拋,難道就可到達你的手上?」
「依你又怎麼說?」
「當然是同貧道藥來得實在。」
穿雲堡主見玄谷道人插身在兩者之間,那少年拋來的解藥,怎能不被他中途截去?想了一想,旋道:「你先將解藥擲來,兄弟自會把書還你。」
那知他話聲甫落,忽然渾身一振,雙手背在身後,登時動彈不得。
玄谷道人看出不妙,喝一聲:「怎麼了?」一步躍到穿雲堡主身後,猛見他掌心同外,手中那卷羊皮秘笈已經不翼而飛。他這一驚豈同小可?趕忙拍開穿雲堡主穴道,著急地道:「羊皮捲往那裡去了?」
穿雲堡主愣了一愣,一看雙掌空空,急叫一聲:「追!」便向隧道飛奔。
玄谷道人為了奪回秘笈,顧不得再殺害甘平群,也飛步追去。
甘平群面對親娘屍體,想起親父舊仇,親娘新仇,但覺淒涼,悲痛,一齊湧上心頭,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失去一部劍聖的絕學,並不足惜,但因此而斷送報仇雪恨的前途,而且是親娘的遺物,卻是足悲。
他淒淒切切哭了一陣,忽然心中升起奇想,暗忖親娘於二十年前亡故,居然能復活過來,嫁給自己的爹,這番又再度身死,莫非也能夠復活?是以,他強抑悲痛,把聞人瑤卿的屍體拉進棺裡,掩上棺蓋,連禱帶祝,也不知拜了多少,然後捲起衣包,走出遂道。
忽然一陣疾風由隧道中捲來,他認定遇上凶險,本能地往側面一讓。
「砰」一聲響,一條龐大的身軀已跌翻在他的面前。
那人軀幹高大,豹頭環眼,虯髯橫飛,可不正是穿雲堡主?
甘平群明知這位堡主若非想奪取浩然天罡錄,何致被親娘以鳳毛針射中?但他原已答應替對方療毒,一見穿雲堡主跌倒之後,環眼發直,雙掌撫胸,身子發顫,形狀痛苦之極,於心不忍,趕忙俯問道:「范堡主,可是針毒已發?」
穿雲堡主此時已經牙關緊閉,目光渙散,敢是還能聽得一絲之音,喉嚨裡發出一聲悶響。
甘平群只聽得似是而非的一聲「唔」,立即撥開玉盒,挑出一點藥來硬抹進他的牙關。但他先聽說風毛針只有獨門解藥可治,這拔毒散是否能治,並沒有多大把握,帶著幾分擔心,注視在那堡主臉上。
然而,此藥果然對症。半晌過後,穿雲堡主悠悠醒轉,「惡——」的一聲,吐出一口異常腥臭的黑血。
「范堡主,你果然醒了。」甘平群發覺自己能救活一人,稚臉上不覺浮現出極歡悅的笑意。
穿雲堡主嘔出一口毒血,自覺心頭舒暢,定神一看,見一位青衫少年向自己發問,登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他猛可記起自己是先打算騙藥自救,這番重來又是想脅迫交藥,不料毒發倒地,而對方竟毫無芥蒂,以獨門解藥話救。這種義薄雲天的行為,真教他這一生在江湖打滾,武功又高,稱雄稱霸的人物,興起一種無名的內疚,趕忙躍起身驅,深深一揖道:「謝謝小友解救,老朽已經痊可。大德不言報,但願拚此餘生,追回浩然天罡錄……」
甘平群趕忙回他一揖,正容道:「些微小事不必掛齒,請問那卷羊皮秘笈被誰奪去?」
穿雲堡主黯然一歎道:「老朽和那陰狠的牛鼻子追出二三十里,連人都沒有看見,怎知被誰掠去?」
甘平群愕然道:「既不知是誰,又往那裡去找?」
穿雲堡主老臉微皺,苦笑道:「老朽雖不知是何人,但以對方身手之快,也不難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甘平群似若有悟,點點頭道:「哦——不知武林中還有那些厲害的人物。」
穿雲堡主老臉浮現得意之色,笑道:「不是老朽吹牛,當今武林中能敵老朽之人已是不多,要像這般戲耍老朽,那牛鼻子站在對面也毫無所覺的人,更是少而又少。北漠的金鉤銀嫂,東嶽的無化老道姑,西堡的金銀雙劍,南陲的獨腳神丐,他們雖被稱為四至奇人聲威,遠震,但二十年來已不問江湖是非,縱使他們夢求這部秘笈,也不屑做盜竊的事。此外,只有毒手觀音沈妙香和雷塔靈鋯胡不忌二人輕功高絕,居心陰險,可能是他們下的手。
老朽先去打聽,一個月後,請小友往山東豹子谷敝堡會面,必可獲知確息。」
他話聲一落,甘平群但覺眼前一亮,已失去穿穿雲堡主的去向,不禁輕輕一歎,又擔上重重心事——
在他眼睛裡,這位穿雲堡主究竟怎樣起步,也沒有看得出來,藝業自應高絕,但又曾經敗在他母親手中,受了鳳毛針毒傷,幾乎送掉老命,也曾被別人奪去秘笈而毫無所覺。
然而,他母親能獨力殺死那麼多江湖人物,射傷穿雲堡主,藝業已經不可思議,卻又被別人打傷,終不免於一死。
他自己肓擔這些深仇,而仇人武藝又恁地高絕,秘笈既失,還有什麼名師可找,有什麼武藝可練?
但他目光一觸及母親的靈柩,登時又恨滿心頭,勇氣倍增,默祝一番,自覺智慧空明,觸動靈機,不禁展起笑容,再拜起身,疾走出墓。
夜幕雖未低垂,但已暮氣四合。
歸鴉繞樹,那「哇呀,哇呀」的叫聲,使孤還嶺一地平添淒清,陰森的景象,令膽小的行人不寒而慄。
甘平群走了一程,忽記起墓門還沒有關閉,生怕凶物乘機入侵害他親娘遺體,趕忙回頭飛奔。
那知一腳剛踏進墓門,「卜」一聲響,恰碰上一團東西,把他彈得倒退幾步,跌坐地上。他趕忙定眼一看,不禁又驚又喜,雙膝跪倒,叫道:「娘啊!你老果然又復活了!」
「呸!」一聲少女嬌叱,驚得他定睛再看,卻見早上把包袱還他的紫衣少女,臉泛桃花,羞態可掬地站在面前,他那付猴皮面具也掛在少女手上,這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這少女必定是進墓取物,被自己撞上,正想懇她把面具交還,但因撞了對方一下,又怎生說得出口?
紫衣少女執面具的左手下垂,見他只向下面凝視,怒叱一聲:「你還賴在地上,可要討打?」
甘平群急站起身軀,深深一揖道:「小生心忙意亂,一時認錯了人,還請姑娘見諒。」
「哼!」紫衣少女厥嘴罵道:「早上看錯人,晚上也看錯人,可是教我等待正午才出門走路?你敢在我面前裝癡賣呆,看我敢不敢把你打扁?」
甘平群發急道:「小生確是無心,可以當天起誓。」
「呸!誰要聽你那牙疼誓?我先問問你,早上你把我當作女鬼,晚上又反我看成親娘……」紫衣少女一言方罷,粉臉登時紅得像兩片晚霞,頓了頓,才道:「你媽到底是誰?」
甘平群向她左手一指,嚅嚅道:「這付面具就是亡母遺物。」
「啊!」紫衣少女微微一怔道:「你媽就是紫鳳女?」
甘平群淒然說一聲:「是!」
紫衣少女臉色忽然凝重起來,一步跨近那座石香爐,轉了幾下,封閉墓門,說一聲:「快跟我來!」全拔步疾走。
甘平群見對方扳動那蠔爐的手法十分純熟,親娘的面具還在她的手上,也覺滿腹疑團,要向她問個明白。默默無言跟在她身後走進樹叢後面,見她已停步,這才問道:「姑娘有何指教?」
「酸極!」紫衣少女輕笑一聲道:「我知道你定有很多事要問,但時間可來不及,我先問你好了,古墓裡有一條雪娘娘,誰把它的膽吃了?」
甘平群見他並無惡意,也據實答覆。
「你媽可曾替你行功?」
「如何叫做行功?」
「就是在你身上撫摩片刻,讓你血脈加速運行,把天龍膽的功效散佈充實到你氣機營衛裡。」
甘平群愣了一愣道:「也許亡母要這樣做,但那時敵人已到,她老人家和敵人力拚而亡。」
紫衣少女詫道:「你媽已經死了?」
甘平群詫道:「姑娘由墓裡出來,難道沒見到亡母的遺體?」
紫衣少女搖搖頭道:「在墓裡面只有一具空棺和這忖面具,幾時有什麼屍體!」
甘平群大驚道:「晚生親手將慈親屍體放進桐棺,怎會變成空棺?」
紫衣少女也覺得十分奇怪道:「信不信由你,但那桐棺確是空的。」
甘平群一聽這話,撥步回頭就跑。
「去那裡?」紫衣少女身形一閃,已擋在他面前。
甘平群若不是收步得快,幾乎又和她撞個滿懷。急道:「回墓裡去看看。」
紫衣少女笑道:「你去看那棺材幹什麼,我說沒有屍體,就是沒有屍體,方纔我走進墓裡,也只見那死蛇和這付面具。」
甘平群聽說母屍失蹤,恨不得立即回古墓,揭蓋開棺看個明白,怎肯聽紫衣少女的勸告?急得叫起來道:「姑娘你別攔我,莫非我媽的遺體被別人偷去。」
「偷屍?」紫衣少女吟道:「誰偷一具屍體幹嗎?若說她變成殭屍,自己走了還有幾分像話。」
聽說「殭屍」兩字,甘平群驚起一身雞皮疙瘩,但他想了一想,立又喜滿心頭,暗忖:「母親別是真又復活了?」
二十年前,盧寄凡眼看他愛女人殮,葬在孤還嶺,但四年之後居然生下甘平群,雖然這位化名為紫鳳女聞人瑤卿的盧印生曾說不是甘平群的媽,並且還說出張靜君的名字,甘平群怎肯相信?
他早就默禱親娘復活,這時一聽說起「殭屍」,而且遺體不在棺裡,立即抱著無窮的希望,笑道:「紫衣姐姐,你可肯答應小弟一件事?」
紫衣少女見他面呈喜色,對自己也改了稱呼,微愕道:「你先說是什麼事?」
「請姐姐陪小弟回轉古墓走一趟。」
「你想去看殭屍?」
「不是殭屍,小弟是說媽已經復活了。」
「唔?你媽到底是不是死了?」
「當然死了,那還有假?」
「那就不必看。殭屍是不認親人的。」
甘平群心頭一懍,但這件事怎能不看個明白?毅然道:「姐姐若是駭怕,那小弟就一人去看好了。」
他話聲一落,立刻拔步飛奔。
紫衣少女這時並不攔他,反而跟在後面叫道:「慢點跑,當心跌個頭破臉腫不是玩的。」
甘平群認定母親復活,喜在頭上,一陣急奔回到墓前,把那石香爐轉動,打開墓門,三腳兩步走進那園形石室,瞥見那粒明珠依然高掛,棺蓋已被掀過一邊,地上遺有母親臨終時嘔下的黑血,也遺有穿雲堡主吐出來的毒血,已死的小蛇雪娘娘仍然留在地上。然而,不但棺裡空空無物,地上也沒遺留多少腳印。
聞人瑤卿被人盜走?
她復活之後,自己遁走?
甘平群當然不希望自己的母親被人盜走。但她受傷是那重,而且死後經他親手安置在棺木裡面,若果沒經救治,復活是可能嗎?縱令她能夠復活,怎能夠走得不留下半點痕跡?
他愣愣地面對那具桐棺出神,卻聽到一個甜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回頭一看,見是紫衣少女,急道:「姐姐你說這事豈不奇怪?」
「什麼事奇怪?」
「小弟親手將亡母放在棺裡,而且蓋好棺蓋,是誰把棺蓋打開?」
「我進來的時候就見這個樣子。」
「姐姐曾經發什麼響動沒有?」
紫衣少女想了一想,搖搖頭說一聲:「沒有。」
甘平群默思半晌,見那付面具還在她手上,忙道:「姐姐,方才小弟一說這面具是亡母遺物,你怎知亡母就是紫鳳女?」
紫衣少女道:「孤還嶺出現紫衣女鬼的事,早就傳遍武林,也有不少高手猜是紫鳳女裝扮。因此,各方高手都趕來孤還嶺,一面要揭開這個謎底,同時也想劫奪一部浩然天罡錄,我來時見墓門洞開,到這裡卻見這副面具,便猜想到江湖上的傳說不假,所以試問你一聲,果然是紫鳳女藏在這裡。」
甘平群聽說各方高手趕來,心下暗驚,並也聯想到若果母親自己遁走,為什麼不把面具帶去,不覺叫起一聲:「不妙!」
紫衣少女被他叫得一驚,向他橫了一眼,嗔道:「好端端又作什麼怪叫嚇人?」
甘平群一臉焦急之色,叫道:「莫非亡母復活,又被人擄去?」,
紫衣少女「哼」一聲道:「你不但是不會武藝,連服下去的天龍膽都未曾行開,若不趕快行功,十二個時辰內便會毒發身死,擔心有什麼用處?」
甘平群驚道:「行功,怎麼行法?」
紫衣少女道:「告訴你也沒用,快坐下來,好待我替你打通經絡。」
甘平群猛記起她說過:服下天龍膽之後,該在身上撫摩片刻,使血脈加速運行的事自己。一個堂堂男子漢,怎能讓一個陌生少女在身上撫摩?嫩臉微紅道:「多謝姐姐美意,小弟若多跑幾里路,想也可把天龍膽的功效,散佈到氣機營衛裡,不敢有勞玉手。」
「哼!」紫衣少女大為不悅道:「你真是狗咬呂洞濱,不識好歹,天龍膽的功效是天下最奇,毒性也是世間最劇,豈是你多行幾里路就能發散的?快坐下來,休得多語。」
他初次出門,那知道江湖上的風波詭譎?見對方一臉焦急的神情,深感這位少女古道熱腸,只好點頭道:「但請姐姐教我!」
紫衣少女回嗔作喜道:「這才像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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