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商州到京城的這段路,因為有江樓月連夜急調的大批精銳部隊的保護,所以沒有出什麼問題。到了京城的那天,天氣即突然變冷,一場春雪降下,薄薄的掩著大地上的一切。
夜晚雪漸漸停下,烏雲散去,月光映照在未化的雪色上,一片安逸祥和。
我推開房間的窗戶,看著魏王領著幾名侍女踏著月色向我的房間走來,見我看著他為上送上一個俏皮的笑臉,指著身後侍女端著的盤子裡的酒壺說:「有沒有興趣?」
我笑著點頭:「主人這麼盛情相邀我又怎麼好不給面子,而且魏王殿下的酒不可能不是好酒吧。」
「早就聽說你是「千杯不倒」,我今天可是作好了準備來的,不灌倒你不罷休!」魏王讓侍女們把桌椅酒食擺在我原來站的地方,然後招呼我坐下。
「你不知道,那是真的「名不副實」,」我坐在他的身邊,眼前依舊是窗外的雪景,「要做到「千杯不倒」需要的是「智慧」。」
「哦?」他叫下人退下,親自倒出一杯酒推到我前面,「這不是只是需要酒量嗎?」
我端起杯子,淺淺地嘗了一口:「千日春?」
他點頭,也喝了一口。
「平時我是不會這麼喝的,」我轉著酒杯,看著杯中晃動的酒說,「其實,我也就五、六杯的量,可是我每次和他們鬥酒的時候總會先猛喝三、四杯把他們嚇住,若是有人不信還要和我斗的時候,我就只能用一點其他手段了,比如說把酒倒掉一些,或者只騙他喝。」
「原來是這樣,」他笑了出來,「他們總是說你傻……」
「誰?誰說我傻了?」我生氣地打斷他。
「我知道!」他抬起頭來看著我瞪賀的眼睛,「我知道你一點也不傻,要不然我也不會一直記得你,你要知道十二年的時間可以讓人忘記多少東西,但是我始終不能忘記的只有你!」
「呵呵∼∼」我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人家對我的印象這麼深,我居然只記得那條被剃掉的眉毛。
「喝酒呀,難道不合你的口味?」
我心虛的慌慌張張將餘下的酒全部倒入口中,他滿意地笑了,含著杯沿不放。
「你幹什麼?難道想只灌我,把我灌醉了你有什麼好處?」我不滿地說,逼著他一口氣將酒喝乾淨,然後得意地再次把兩杯酒斟滿。
「把你灌醉了,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他端起杯子碰了一下我的杯子。
「我倒想知道你怎麼為所欲為。」我和他同時飲盡杯中之物。
「自然是玩笑,我不會那麼對你的,」他低下頭,看了一下腳尖,「對了,你和皇上走的這一路一定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吧。」
「有趣的事情沒遇到,麻煩倒是一大堆。」我皺了皺眉頭。
「哦,說說看,」他滿臉好奇,也不忘在杯中注滿酒,「我都沒有想到皇上就那樣穿著百姓的衣服,只讓幾個侍衛遠遠的保護走那麼遠的路,皇上膽子真大,大到讓人想像不到!」
「那是自然,皇上畢竟是皇上嘛∼∼」我們再一次舉杯。
「說說看你人遇到的麻煩事。」
「好呀!」三杯酒下肚,我好像也有些興奮,「我們在江陵的時候……」
我們在江陵的時候遇到了江陵王李玄浩,要說這一段的話就肯定要提起我和李玄浩的舊仇,那種醜事我巴不得魏王忘得一乾二淨,怎麼還會在這個時候加深他的印象?還是不提為妙。
「在江陵怎麼了?」等了半天的魏王再次倒酒。
「遇到了江陵王,他為人淳樸,待客……熱情周到,我們在那裡住得十分∼∼舒服,」我又喝了一杯,潤了潤喉,「不過到了襄州,就不一樣了,我們遇到了江樓月的姐姐,她居然用藥把我麻翻了!」
「你說的是江寒雪吧,那個女人從她娘那裡學一點點皮毛醫術,還總是喜歡在人前賣弄,」魏王幫我添了一杯,搖著頭像是感同身受,「你不知道她嫁到襄州的時候,全城的貴戚都出來送她,每個人臉上都喜洋洋的比過年還高興。」
「她娘那裡?僕射夫人還會醫術?」
「當然,而且是世家,相比之下江樓月的醫術就好多了,但是行醫沒有什麼前途,就算熬到太醫院的院使也不過正五品,所以他爹怎麼肯讓他這麼被埋沒。」
「哦……」我點了點頭,「原來他會醫術,難怪做起事來總是一板一眼的……」
「你那時被江寒雪那麼整,不會是因為得罪了她的寶貝弟弟吧7」
「呵呵呵呵∼∼」不愧是我表弟,果然和我一樣聰明,我端起酒杯,將無措表情隱藏在長袖的後面,「我喝了多少了……」我瞇著眼睛搖搖晃晃地看著眼前笑意漸濃的魏王,結結巴巴地說:「怎麼……頭這麼暈?」想要起身卻一腳踩空,歪在桌上,將桌上的東西摸到地上。
「你醉了……」他壓低聲音說,在我耳邊像是念著咒語。
「沒……有……」我趴在桌上,無力地抬起手,揮舞著否定。
「真是喜歡逞強。」他笑著握住我的手,將我扶起抱在懷裡。
「你抱……不動的……」我笑著縮進他懷裡。
「我們試試看,好不好?」他一邊哄著我一邊把我抱在懷裡放在床上,然後幫我脫去外衣蓋上被子。
我原以為他會離開,可是他卻沒有離開,而是伴著我坐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然後做了一件讓我想不到的事情,他慢慢伏下身子接近我的臉,然後溫柔地吻上來,我驚訝得險些翻身起來。他一邊用嘴唇觸著我的眼角、鼻尖、嘴唇,一邊默默的自言自語:「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的,因為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
他的語氣誠懇,決不像在開玩笑,我不知要如何反應,只得側身向內,避開他的吻。
他不甘心地跟進來,描著我的耳郭繼續說:「你一定不記得當年你為什麼會氣得剃掉我的眉毛了,因為我不許別人和你玩,還告訴他們你是我的,等我長大了要娶你做我的王妃。你還記得嗎,你說我們都是男的,而且是表兄弟不能結婚,我不聽繼續纏著你,於是你火了趁我睡熟剃掉了我的眉毛,還說你已經有了喜歡的女孩了……」
他拔去了我的髮簪,散開我的頭髮,我一邊「哼哼」一邊往床裡面縮,可是他依舊不願放棄,拉著我的頭髮不放:「沒想到你喜歡的居然是東宮的姐姐,可惜她遠沒有你專情,我設計把她遠嫁外邦,她也沒有表示任何異議。你找人代替我無話可說,可是你為什麼要找那個男人?你忘記了自己以前說的話了嗎?難道他不是男人?還是因為他是皇帝,所以你才選他?你們都選他,我哪一點不如他?」
他氣惱地拉緊了我的頭髮,我痛得皺起了眉頭,他慌忙鬆了手,輕聲安慰:「不痛吧,我不小心……錦,你願意再等等嗎,看看誰才有資格擁有你,和這個國家……」
「殿下……」門外傳來低低的聲音,他不情願地放開我的頭髮,細心地幫我蓋好被子,放下幃帳才離開。
等人聲漸漸遠去的時候,我才慢慢從床上起來。
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千杯不倒」自然是因為酒量甚好,不過我也喝醉過一次,那是在我爹的面前,因為我相信只有這樣的至親才不會趁我酒醉算計我。
而魏王,我原本就不是很信,現在看來的確不能信……
我匆匆披上外衣,熟練地穿戴起來,那在衣帶同糾纏著手指似乎還留有他的餘溫,讓我回憶起他教我穿衣服的情景,我微笑著抬起手,吻了吻指尖。
作為臣子,我必須保護國家的安定,為皇帝陛下分憂!
而作為一個男人,我一定會力保心愛的人的幸福,不惜任何代價!
我拾起桌上的髮簪,隨意棺起頭髮,推開門,門外果然站滿了一臉戒備的侍衛,他們手中緊握著的已經拔出一半的利劍,反射著月亮的寒光。
「魏王殿下真是費心,居然派了這麼多人「保護」本王的安全!」我笑著望著聽見動靜匆匆起來的管家。
他堆出一個恭維的笑容說:「現在天色已晚,郡王殿下還是不要到處走動……」
「我只想在府中走走,想見見你家王爺,還想勞煩你去通傳一聲!」
「這……」管家眼珠不安地轉動著,「郡王殿下一路勞累,何不休息一晚,等到明日再……」
「哦,你這樣三番四次阻礙本王見你家王爺,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不過本王現在必須要見他!不然……」我推開他想要硬闖,突然聽見一個冷冷地聲音。
「不然怎樣?當今聖上的江山不保?」商州刺史曾子睿帶著一抹嘲弄的淺笑立在月色之中,猶如至寒的美玉,與身邊的蕭殺之景融第一體,全然不見那夜在商州客棧裡的那種六神無主的驚慌表情。
「曾大人多慮了,當今空上的江山怎麼會不保?倒是魏王殿下的性命有些危險。」
「這個就不用郡王殿下操心了,也不用您預測什麼。有我們這些臣子的輔佐,殿下不但不會有生命危除,他的職位還會得到陞遷。」
「「陞遷」?」我皺了皺眉頭,「他已經是親王,僅在皇帝之下,還怎麼「陞遷」?」
「郡王殿下怎麼會不明白,從「殿下」到「陛下」也不過一步之遙。」曾子睿滿意地笑著,讓你無法把他將當日在商州的客棧裡那個在皇上面前懦弱、窩囊的商州刺史聯想在一起,「從今夜開始,過不了多久,這個國家的主人就要改變了。」
「難怪,殿下不許我出去,原來是怕我壞了你們的大事,不過你食君之祿,卻做出這種事情,實在是妄為人臣。」
「我妄為人臣?你身為郡王,卻為了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皇帝,不惜出賣自己的親人,真是「忠心可鑒日月」呀!」
「是不是出賣自己的親人,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既然你來了我也不用為難這些下人了,」我甩開管家,走到他的身邊,「希望你能帶我去見見魏王殿下。」
「殿下你自然是見得到的,因為本來就是他讓我來請你的,」他自信地笑著,「不過,如今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就算你見到了殿下又能改變此什麼嗎?」
我垂下頭,我不知道我能改變什麼,但是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因為我不忍心,他也不希望,看到兩個兄弟為了身外之物變為互相廝殺的仇人……
當我在魏王的書房中見到他的時候,發現他的臉上有著如曾子睿一樣的自信,也許他現在需要這種自信來騙大家,同時也騙自己。
「你沒醉?和我預料的一樣,我就知道我喜歡的人絕對不會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個毫無心計的傻瓜。」他挑起一絲笑來。
「「他們」?他們是誰?」
「我曾經派去了一些探子到各地的權臣府中,為我物色可以一同謀大業的人……」他從書架中的一個暗閣裡拿出一卷東西來避給我,「其中也包括你的府中,但是探子回報說這個郡王整天迷迷糊糊,流連於酒肆茶館之間,不可能委以重任。」
「哦,我看你不是「物色」那麼簡單吧,」我看著卷軸上長長的名單,淡淡地說,「那些探子應該是去打探這些官員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吧,掌握了這些秘密的你,也就等於掌握了人的未來,使他們不得不聽命與你吧。」
「聰明!可惜那些探子不得力,無法探到你的秘密,確切的說,應該是你這個人心機太深,讓別人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綻吧。」
「我們做臣子的,所做的就是要讓皇上放心。和平之時就要做忠厚老實的臣子,非常之時也要站對位置,不能讓圖謀不軌的人有可趁之機。」
「我算是圖謀不軌的人嗎?的確有點,我原本還打算以秀程為質,要你來也加入我們的,這樣我的勝算會更大一些,沒想到被你識破了。」
「秀程要是知道,他喜歡的漂亮表哥原來是在打這種主意,一定會傷心死的。」
「會嗎?我相信他的親親大哥早就把這些基本的東西告訴他了,他一定不會奇怪的。」
「他是不會奇怪,但是我卻很奇怪,」我揚起手中的書卷對他說,「你不要告訴我你要用這麼幾個人,和屈家的勢力跟現在的皇上鬥!」
「怎麼可能,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不在先帝晏駕之時奪取皇位,反而要幫助李玄鴻鎮壓陳王和趙王兩位皇叔的反叛,把他推上皇位?」他肆無忌憚地直呼皇帝的名字。
「你當然不會只是為了要一個「忠臣」的虛名,因為用它只能騙騙無知婦孺,要騙的過皇上,還差些火候。那麼理由就只有一個,你的力量不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陳王和趙王起兵之時打的是你的旗號,目的只是為了引起雖然人在關外,卻擁有全國三分之二的兵力的太子和你之間的爭鬥。若是你依附他們起兵,必然中了他們的圈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而當時你的力量連單獨對付太子都勉強,又怎麼可能在絞殺了陳王和趙王二人之後再與太子相爭。於是你就做了個順水人情,先將皇位送給太子,然後藉著為太子肅清亂覺為名,網羅他們舊部為己所用,尋找東山再起的機會,不知我猜得對不對。」
魏王緩緩地擊掌:「一點沒錯。」
「我有兩個疑問,先帝晏駕之前,只有你在他的塌前,如果當時你就讓他改立你為太子,不就省去了這些手腳?依照皇上講的情況,他不過是先帝拋出的一枚棋子,一枚保護你和姨媽安全的棋子,那麼先帝為什麼沒有下完這局棋呢?」
「哼,你和李玄鴻的感情真是深哪,居然連這種事情都和你講了。你有沒有想過,棋子突然變成了與你對弈的人,他又怎麼可能還聽你的擺怖?而且一盤棋已經下到無處落子的局面,你還想把子落在哪裡?當時李玄鴻慢慢掌握了軍政大權,先帝完全被他架空,就算先帝最後下旨改立太子,他李玄鴻也可以韶告天下,改嗣的聖旨是假的,是我李玄淳假造的!那我豈不是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就要抱著「名正言順」的皇位碎屍萬段了?」
「看來你很清楚,你和他的力量有差距,而且還不小。就算是現在依然如此,你當時能夠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還選了一條不錯的退路,現在為什麼要急著把自已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不給自己留一點退路呢?」
「殿下!不要聽他的妖言!」曾子睿似乎覺察到了什麼,打斷了我們的談話,「他是在肆意拉大您與李玄鴻的差距,援亂您的心神,」
「子睿,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手中有多少力量我自己清楚,我就是很想知道他的話怎麼能擾亂我的心神,你先出去吧。」他用絕對不容反對的口氣說,曾子睿一臉不情願地退出去,他再次轉向我,「我來為你解疑,你以為是誰逼我不惜後果的急著起事的?你以為李玄鴻剛剛登基,位子還沒坐穩就跑到南方去轉了一個圈,你不會自負到以為他只是去與你相認吧?他是去調查誰想謀反,誰有能力謀反!」
「因為這樣你就坐不住了?急著往他布下的網中鑽?你想過沒有,你若是沒有這些動作,你始終是皇帝最信賴的御弟,可是現在算什麼?」
「若是被他識破,我就再沒有機會翻身了,不過還有一個原因,」他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因為你!」
「我?」我愣了一下。
「我喜歡你,這你知道,相信我不用再重覆,我真的很不願意看見你們在一起的樣子——宛如一對戀人……」他看著我急欲反駁的樣子,淡漠地笑了,「什麼都不用說,你們在桌下手握手,甜蜜地用眼神交流的樣子,以為我沒看見嗎?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為什麼你會喜歡他,難道我十二年的等待都白費了嗎?到底我哪一點比不上他?……」
「你是為了我嗎?」我笑著握住他落在我肩上的手,盡量平靜地說,「若是,我願意回應你十二年的等待,你打算怎麼辦?」
「你……」他似乎開始勁搖。
我輕輕吻了一下他的手心,調整出溫柔的語調,誘惑他說:「需要考慮這麼久嗎?我和你的「江山」哪一個比較重要……」
玄鴻,希望你能夠幸福,即使沒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