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過椰樹,發出了沙沙的聲響;甫探出頭的晨曦,讓空氣充滿了粉色的光芒;珠白色校門伴隨轆轆的滾輪聲向旁滑開,慢慢地將那未染污塵的新石子地展露出來。澄瑩的玻璃、初植的草皮,使得這所高中看來是如此清新稚嫩,甚至嫩得連標示校名的招牌都來不及掛上。
當校門完全敞開,猶帶著國中生稚氣的新生已三三兩兩掩不住臉上的笑意踏入門來,迎接他們的除了嶄新的生活之外,還有一位杵在門口憨憨笑著的教務主任。蕭謙秉認真對每一位新生點頭招呼,卻不覺惹了許多女學生掩唇發笑。
我那麼好笑嗎?蕭謙秉奇怪地摸摸頭髮,仍不忘對入門學生點頭說早。
就在這上學時刻顯得如此美好之際,一陣引擎的噪響卻漸漸朝這逼近,蕭謙秉原以為那只是恰好路過的飆車少年,沒想到忽然眼前一花,一輛重型摩托車竟然闖入校門,更朝他直直飛沖而來,他嚇得還來不及反應,騎士卻已在他面前急煞停下,隨即隔著墨黑的安全帽面鏡左顧右望,似乎在找可以停車的地方。
「等一下!先生……」蕭謙秉忽然發覺在「他」的緊身皮衣下,有著玲瓏的腰身以及誘人的胸線,連忙識相的更正過來,「小……小姐,請問你是訪客嗎?你直接騎車進我們學校,這個好……好像有點不太妥當……」
女子打量了他幾秒,隨即不客氣的問:「你是誰?」
「我?」蕭謙秉摸摸頭,為還不太能適應的頭銜乾笑一聲,「我姓蕭,是這間學校的教務主任啦--」
「喔。」女子點點頭,打開面罩,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神,再伸出戴著皮手套的右手,與蕭謙秉重重的握了下。「你好,我是新來的老師。」
「呀!老師你好你好。」蕭謙秉訝異於她的身份,又在她明亮的眼神逼視之下,覺得喉頭一陣緊縮,這般銳氣迫人的氣勢,是他在教育界裡前所未見的,打量了下她那誘人的身段之後,他不覺猜測,「老師你、你是教……體育的嗎?」
「體育?」女子將那修得細直的雙眉一挺,冷冷的道:「不是。我是輔導老師。」
啊?蕭謙秉腦海一陣呆茫,如果一間學校的輔導老師都表現得如此「勁爆」,那……那……學生會變成什麼模樣?
當他還在怔思之時,那老師已將車頭一轉,呼地馳入了一旁的紅瓦車棚。蕭謙秉怔怔看她停車後摘下安全帽,流瀉出一頭染成亮紅色的長髮,喉中不覺又咕咕作響。
李莫若解下罩在油箱上的背包背上,拉開皮衣拉煉,扯了扯T恤的領口透透風,見蕭謙秉仍是呆呆望著自己,不覺低哼一聲,甩頭步上了穿堂。
蕭謙秉楞楞看著她那窈窕的背影,心中沒來由的浮現了四個字--生不逢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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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什麼學校?
徐之仲看著這所一半嶄新、一半卻還是工地的學校,心中很難掩飾一種被「欺騙」的感覺。這裡根本不是他心中預先想像充滿著嚴謹治學理念的私立高校,他甚至不知道這是一所新學校!但在選填志願時,每一個同學都信誓旦旦的對他保證,這裡是他的最佳選擇,彷彿不選這間學校,他就是個白癡一樣;連向導師詢問意見時,導師都很認真的歎了口氣說:
「徐之仲,如果當年老師考高中時有這所學校,老師就不會有那麼多遺憾了。」
到底在遺憾什麼呀?徐之仲回想起三個月前,這間學校的校長和教務主任到他就讀的國中宣傳演講,他覺得太浪費讀書的時間,所以就脫隊溜到圖書館K書了。當時演講說了哪些內容、推銷了那些好話,他根本一無所知,沒想到別人的建議,竟和自己的理想有那麼大的落差!
現在後悔來得及嗎?徐之仲遲疑地踏上穿堂的階梯,腦子只是不斷思考--要怎樣才能不讀這間學校?
不知不覺中,徐之仲跟隨著其它同學的腳步上了二樓,來到了一年級教室的走廊。他記得自己是被分發到一年三班,看到前方自己班級的牌子,他潛意識就想從後門進去,彷彿那樣子的話,要開溜也會比較順利。
來到最後一排坐下,徐之仲自顧自的看著桌面,雖然教室裡亂烘烘的,到處揚著一種進入新世界的欣悅,但對他來說,那一切歡聲笑語,卻像是遠處的浮光掠影,朦朧得彷若熾陽下的海市蜃樓一般。
座位漸漸坐滿,忽然窗外傳來了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響,只見剛才在校門口迎接學生的那位男老師,一面笑著向教室內搖手招呼、一面搖著手搖鈴走過。徐之仲掩著額頭,心中更是不敢置信--天哪!這什麼爛學校,難道連鐘聲都沒有嗎?
不一會兒,一名年輕男子步入教室,徐之仲抬頭一看,那男子打扮入時,短短的刺蝟頭染成暗金色,細眉唇紅、皮膚白皙,帶著一種陰柔的妖氣,右耳耳垂銀閃閃的,似乎掛著耳環,徐之仲愈看愈覺得突兀,一個像在西門町髮廊工作的造型師,現在站在講台上幹嘛?
梅信男
那男子在黑板寫完這三字後轉過身來,以纖細的食指往後一比,對著台下以一種近乎女聲的柔細口吻說:「各位同學大家好,這是我的名字,我是你們這一班的導師。」
原本喧嘩的教室,霎時冷得彷若要飄下雪來,台下的反應是一片怔愣,徐之仲更差點摔到了地上,這種尷尬的寂靜持續了近一分鐘,才聽見台下有位女同學問著:
「請問老師,你是同志嗎?」
梅信男微仰著臉龐,揚起雙眉,睨視著說:「是呀,怎樣,有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那女同學淡笑了笑,「只是確定後會比較好相處。」
「好,OK,那其它人有疑問嗎?」梅信男的目光一一掃過啞口無言的學生們,隨後語調一變,拍手細聲道:「好啦,現在要開始註冊了,把你們的繳費證明拿出來。來,一號……」
班上的學生依著老師的唱名一個個上台辦理註冊手續,約在二十分鐘後,場面再度恢復平靜,梅信男比對了下名單,拍了下手對台下喊著:「徐之仲?徐之仲今天沒來嗎?」
徐之仲額冒冷汗,心情混亂的坐在位子上。這間學校既沒有以往的升學成績作為保證,師資看起來也一點都不「優」,更糟糕的是其它同學好像都是來玩,並不是想來唸書的,為了三年後的大學之路著想,他實在沒有理由將註冊的手續給辦完。
導師又一次的呼喚確認,徐之仲仍克制緊張,低頭按著眉角,盡量裝成事不關己的模樣。這時他左手邊的男同學突然伸手搭著他的肩膀道:
「徐同學,你還不想註冊嗎?」
徐之仲轉頭看著這位有些老氣的同學,不覺結巴的問著:「你……你怎麼知道我姓徐?」
「怎麼不知道?」坐在徐之仲左方,亦是剛才詢問老師是否是同志的女生輕嗤了聲,「只有一個人沒完成註冊,你剛才一直都沒上台,除非你今天是來玩的,不然徐之仲除了你還會有誰?」
「怎麼樣?」梅信男隱約聽見教室後方的談話,不禁看著那三人詢問:「你們認識徐之仲嗎?」
「我……呃……我就是。」
眾目睽睽之下,徐之仲終於顫著手,從書包內拿出了夾著註冊數據的透明活頁夾,遲疑站起,走上前向梅信男解釋道:「剛才我一下子沒找到,還以為是忘記帶了。」
「唉呀……太好了,這樣我們的報到率就是百分之百了。」梅信男不禁伸指往徐之仲肩膀一推,「你也應一聲嘛,不然老師怎麼知道你有沒有來!」
「是……」徐之仲低應了聲,看著梅信男略施薄粉的外貌,心中不禁恍惚地想--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根本還沒有醒過來,現在正在作一場惡夢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們很興奮。」梅信男雙手環在胸前,微仰著臉龐道:「你們會填這間學校,都是為了『那個』目的,對不對?」
坐回位子的徐之仲一臉呆怔,尤其在他發覺全班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不知道的時候,他的表情更呆了。
梅信男看著每人臉龐那無法掩藏的光芒,挑挑眉道:「愈自由愈要謹慎,知道嗎?就像有一個攤子堆滿了高麗菜,老闆說不能動,誰都不准拿,可是啊,你忍不住想拿一個,所以趁老闆不注意搶了就跑,那顆高麗菜是好是壞,你根本管不了,搶到就好;可是現在老闆說任你選、任你挑,全部免費,那你就不會衝動,絕對會一個一個看仔細才下手,對不對?」
「嗯嗯嗯。」台下一片點頭認同之聲後,又聽梅信男輕歎口氣說:
「真羨慕你們呀,你們可是全國第一批可以自由戀愛的高中生呢!」
什……什麼?徐之仲眼睛倏然睜大,隔了三十秒後,腦海浮現的還是那兩個字--什麼!
「唉……」梅信男感觸良多的感歎著,「不要辜負自己的青春哪!」
「梅老師,註冊完了嗎?」這時候教務主任蕭謙秉走入門問,見梅信男點了點頭,就說:「待會麻煩老師帶學生到穿堂集合,有些事要請同學們幫忙。」
「好。」梅信男斜眼打量了下蕭謙秉離去的背影,才轉頭宣佈道:「好啦,同學們收拾收拾東西,到穿堂集合嘍!」
高中生怎麼可以談戀愛?怎麼可以……讓高中生談戀愛?
徐之仲-著胸口,很難掩飾心中那種「痛心疾首」的感覺。高中生本來就應全心全意將三年的時間投注在課業的準備上,怎麼能夠花多餘的時間在處理那些無關緊要的戀愛上?荒唐!實在是太荒唐了!
看著眼前那無數的臉龐還在為能夠自由戀愛而露出喜孜孜的笑容,徐之仲對他們的無知,感到一陣憐憫的心痛;更不解的是,他沒想到現今的學校為了招生,竟會如此的惡性競爭!卑鄙,實在是太卑鄙了!
「徐同學,走吧,該到穿堂集合了。」
聽見左方的男同學出聲招呼,徐之仲又升起了一股無名火,剛才要不是他多事詢問,現在自己也不會在這莫名其妙的學校完成註冊手續了!
「徐同學,你再拖拖拉拉的,到時候全校就等你一個人來排隊,那種場面就很好看了。」他右方的女同學說著。
儘管再心不甘情不願,徐之仲只好將書包收好,且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每個同學都會跟他推薦這所學校了。那些一個個都該抓去阿魯巴凌遲至死的傢伙,難道不知道現在除了唸書以外,其它的事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這些事你們很在乎,可是對我一點都不重要,OK?OK?徐之仲氣得想要捶牆,半晌,才發覺適才坐在左方的男同學,以及右邊的女同學,這時候仍是走在他的左右,他暗暗咬牙,盡量以平穩的語氣問:「我很有趣嗎?」
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神有些慵懶,卻仍掩不住一副聰明樣的女孩子聞言點了點頭,「嗯。」
另外那穿著淺格子襯衫,衣擺一半沒塞進褲頭,看來有著頹廢風格的男同學也點頭認同,「我想你是目前在這個學校的圍牆範圍裡面,唯一一個擺著一張臭臉的人。」
奇怪了,我跟你很熟嗎?熟到可以讓你消遣嗎?徐之仲又聽到那女同學附和的低笑聲,一張臉更臭了。
三個班級的學生陸續到了穿堂,這時只見教務主任蕭謙秉背著一支喇叭型的擴音器,手持著麥克風,盡量墊著腳說:「各位同學好,歡迎大家進入這所新成立的學校,原本註冊完成就可以讓各位同學回家,不過現在有件事想請大家幫忙。」
到底有什麼事呀?徐之仲一臉不耐,他真想直接衝回家,趕緊查詢一下還有哪些學校可以轉。
「現在大家看到左手邊的桌子上擺了很多圓型的玻璃棒,你們每個人去拿一支,然後用桌子上的麥克筆,在玻璃的底部寫上自己的名字。好,現在麻煩大家開始排隊。」
徐之仲隨著隊伍到了桌前,心不在焉的簽上了名,這時才隱約聽到導師梅信男問道:
「主任,這麼做是要做什麼?」
「喔,這是我的想法啦。」蕭謙秉笑著說:「我想用每個學生簽名的玻璃棒,嵌進我們校名的字體裡面,這樣更能讓學生們覺得學校也有一部分是他們完成的,這樣不是很有參與感嗎?」
「是喔?」梅信男輕拍了一下蕭謙秉的肩膀,「主任你想得好周到喔!」
「哪裡哪裡。」蕭謙秉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不要這麼說嘛!」
天哪,這會不會太幼稚了一點?這和叫小學生在學校圍牆上畫畫又有什麼兩樣?徐之仲現在才知道,原本以為考試失常是最慘的,其實那不過是……惡作劇的開端罷了。
一名佝僂的老者,緩緩推著一台手推車過來,車上橫著一塊長方形的招牌,招牌上面以行書的字體縷空了「雲山高中」四個大字,看來蕭謙秉就是要用寫著每個學生名字的玻璃棒,嵌成一塊透明的校名廣告牌。
徐之仲根本沒心情看他們怎麼把玻璃棒放進招牌裡,只想直接背著書包走出校門,但一向謹守校規的他,倒還不敢如此瀟灑,坐在花台旁枯等了十幾分鐘後,終於見到幾個學生抬著校名招牌,在蕭謙秉的指揮下,將它置入了已經在圍牆上挖空的長方形空格裡。
「太好了!」蕭謙秉拭著一頭熱汗,看著那四個透明燦爛的字體,感動地說:「等到訂做好的燈箱送來,從後面打光,晚上看一定會更漂亮的。」
「主任,你好有才華喔,這點子都是你自己想的嗎?」梅信男忍不住出聲讚賞。
「也不算是啦……」蕭謙秉自謙地說:「我是參考百貨公司的廁所招牌想到的。」
「喔,是喔……」梅信男牽起嘴角乾笑一聲,再也稱讚不下去了。
這時校門打開,學生蜂擁而出,從圍牆外欣賞那獨樹一格的校名招牌,徐之仲遠遠望著,根本不想和那些笨蛋擠在一塊。過了一陣子,見到大半的人看完後直接到公車站牌等車,顯然是可以回家了,他才跳下花台,準備回家趕快將這堆麻煩事給處理完。
走過校門時,不經意望了眼那片玻璃招牌,儘管他依舊覺得讓學生寫自己的名字嵌進校名裡的做法幼稚到了極點,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那四個散發著白色琉璃光澤的字體,實在是很特別。
看看左方、看看右方,確定沒有人注意自己,徐之仲才忍不住走向前去,伸頭在那四個大字中找尋,「我的名字在哪裡……」
從一個個五十圓銅板大小的圓柱看去,徐之仲找了三、五分鐘後,終於在「山」字底下那一畫的中央,找到了有自己署名的玻璃棒。他彎下腰來,雙手撐著膝蓋,凝目注視著自己漫不經心簽下的姓名。
「再擺正一點就更好了。」徐之仲喃喃地道。他專注看了半晌,忽然發覺從那片玻璃棒的另一頭,反映出自己的一雙眼睛。
徐之仲看著那雙「反映」的雙眼,顯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在心中輕歎口氣,無奈著自己不佳的升學運。他是真的很認真,沒有一點對不起家人和自己,為什麼結果就是這麼的……不如人意?
我的睫毛有這麼長嗎?徐之仲又覺稍稍有些訝異,他從沒發覺自己的雙睫是如此長而濃密,甚至還流露出一股--美麗的氣質他愣了一下,甚至還為自己的雙眼感到一絲動心!
我有這麼美嗎?徐之仲眨眨雙眼,想確認自己是不是看花了。見著那雙反映的雙眼也眨了眨,依舊散發出一股女性柔和的魅力,他先是怔於自己外觀的變化,突然之間,他感到一股無法理解的震驚--
一個人怎麼有辦法從鏡子中看到自己眨眼睛?
只見玻璃那頭的「自己」別開了頭,紅著臉走了開去。徐之仲腦中空白了十秒鐘,霎時恍然大悟,適才他一直深深凝視的,竟是另一個女孩子的雙眼!
天哪!徐之仲撫額直起身來,臉頰紅得發燙,他……他竟然就在不到三十公分的距離內,這般專注的和一個女子凝目對望!兩人如此深切地互視了多久?三分鐘還是五分鐘?天哪……他怎麼可以這麼的……這麼的肆無忌憚?
傳出去我還要作人嗎?徐之仲尷尬至極,心裡懊惱不已。以往他一向謹守本份,和班上的女同學都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打情罵俏、不眉來眼去,始終堅持著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沒想到今天他竟然會這麼毫不掩飾的凝視著一個女孩的雙眼!
徐之仲覺得自己糗到了極點,又想解釋,又覺得會愈描愈黑,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那女生是誰!她的臉龐一閃而逝,他只看清了她那一雙溫柔的眼睛,要想找人道歉,也不知要從何找起。
盡量掩飾著自己的不安與窘狀,徐之仲站在公車站牌旁,眼神卻也不忘時時瞟向校門口,看看適才在圍牆內和自己對望的女孩,會不會從校門口走出來。懷著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等了一陣,卻一直等不到人,這時候回家的公交車駛近,他才懷著隱隱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公交車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