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山野中的茅屋,這兒有三個人,除了已被廢除武功的黑公羊見,還有十面觀音及一個既丑又跛的中年婦人。
仲春的晚上,在這北方還是相當寒冷的,婦人做了一大鍋的熱粥,也烙了蔥油餅,還做了四個菜,端到熱炕頭上來。
黑公羊見的氣色灰白,精神萎靡,廢了武功的人,有雙重的痛苦,一是心理上的,一是肉體上的。
在心理上,好比一隻鳥,本可以飛來飛去,自由自在,而現在就連走路也有氣無力,像個生病之人似的,至於在肉體上,那是比女人生孩子還痛苦的滋味。
屋內很暖和,十面觀音只穿了一套薄薄的裌衣,觸目之下,能使屋內更暖和如春,她道「吃飯吧!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飯總是要吃的。」
黑公羊見搖搖頭。
十面觀音道:「怎麼?真的連飯也不想吃了?是不是不想活了?」
黑公羊見不出聲,這似乎就等於默認。
一個人如果不想活了,吃飯睡覺就認為是累贅了。
十面觀音道:「以我的功力,雖還沒有把握使你恢復武功,總還可以試試看,並非沒有希望。」
黑公羊見像塊木頭一樣,老是不出聲。
十面觀音不再苦勸,自己就吃了起來,道:「藍大嬸,來吃飯吧!」
醜婦走進來坐在炕緣上用飯,而黑公羊見已經是三天不進飲食了。
醜婦藍大嬸道:「姑娘,白公子還在等你,這份情意,難道姑娘就一點也未放在心上嗎?」
十面觀音像是沒有聽到。
醜婦道:「『滄浪客』白素心,論家世是武林世家,論人品和武功又是屬一屬二的,姑娘已三十幾歲,總不能一輩子不嫁吧?」
十面觀音仍不出聲。
醜婦歎了一口氣道:「『滄浪客』可不是找不到合適的女人,那種人,姑娘,不能再等了!」
十面觀音低頭吃飯,黑公羊見卻似乎在注意聽,醜婦還要嘮叨下去,十面觀音道:「談點別的成不成?」
「好好……」藍大嬸道:「都說夫人沒有死,姑娘你知道不知道?」
十面觀音點點頭道:「知道一點,不過她未死而盛傳她死了,這其中另有原因。」
藍大嬸道:「是不是怕陸娟娟再起害人之心?」
十面觀音點點頭道:「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另外,她昔年練功走火,迄未復原。」
藍大嬸道:「夫人乃是數十年武林中最高明的大夫,她也不能治自己的宿疾?」
十面觀音道:「一般來說,最重的走火入魔,已注定要殘廢終生或者壽命不久的,夫人能使自己再活一二十年,且能自療到快復原的境界,不是已證明了她的醫術不平凡嗎?」
藍大嬸道:「要是由夫人來治療公子的病……」十面觀音一抬頭,冷森森的目光,立刻把藍大嬸的話又逼了回去。
黑公羊見聽了十面觀音和「滄浪客」的事,本已動容,他想不通自己萬念俱灰,為什麼會關心這檔子事?
繼而隱隱聽出,她們兩人所談的「夫人」可能和他母親有關,再加動容,道:「葉姐,你們談的『夫人』是誰呀?『滄浪客』白素心又是誰?」
十面觀音不耐地道: 「你是要死的人了,何必操這份心?」自顧吃飯,不再理他。
黑公羊見不出聲了,待她們吃完了飯,洗好了碗筷,藍大嬸道:「姑娘,白大俠可能還在太山觀日峰,如果我是你,就去看看他,他似乎今生非你不娶了……」
十面觀音道:「可惜你永遠不是我。」
這一夜黑公羊見一直未合眼,他想的事太多太多,但總不離母親是否真的健在?那「滄浪客」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葉姐到底要嫁個什麼樣的男人?
十面觀音說,知道她姓葉的人,除了黑公羊見,大概也只有「滄浪客」和她死去的師父玉面聖母了。
他告訴自己不要想了,廢了武功的人,終日病懨懨地,生不如死,何必去想這些!
但是,一個人要控制自己的思想,談何容易,一些出家的人,終生不知坐破了多少蒲團,仍然達不到控制思想的境界。
第二天他還是不吃飯,十面觀音和藍大嬸也不理他,藍大嬸在早餐桌上道:「姑娘再考慮一下,要不要去見白大俠?以白大俠的高傲個性,姑娘要是在最近不答覆他,他可能有出塵之想了……」
這次十面觀音沒吭聲,也不知道她是懶得答覆抑是多少動了心?男女之間一見鍾情的不多,但要得到自己十分中意的人,那「五大要件」之中,主要還是一個「閒」字。
一個人有「閒」工夫,才能談到死纏。世上不怕死纏的女人不多。
黑公羊見忽然自動開了腔,道:「葉姐,我想吃點東西。」
藍大嬸一喜,正要去拿食物來,十面觀音瞪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都已經不想活了,何必糟蹋糧食?」
要是平日,他一定會感覺這話太冷酷,有傷自尊,但他現在一點也不計較,道:「葉姐,我餓了!」
十面觀音漠然道:「乾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又不想死了,對不對?」
黑公羊見囁嚅著,道:「葉姐,我……我……的確是……」
十面觀音道:「好吧!不想死有不想死的辦法,一個人不想死,就希望能活得愜意些,你希望恢復武功對不?」
黑公羊見道:「葉姐多偏勞!」
十面觀音冷冷地道:「我是天生勞碌命,並不抱怨,但勞碌了人家不領情,或者到了時候又心灰意冷,半途而廢……」
黑公羊見道:「葉姐,我想我不是那種不能吃苦的人。」
十面觀音冷冷地道:「還不僅僅是吃苦,還有更使你望而怯步的步驟,恐怕你還是會虎頭蛇尾,或者以為別人另有居心……」
黑公羊見道:「不會的,葉姐!」
十面觀音這才揮揮手對藍大嬸道:「去煮鹹粥來,他三四天沒吃飯,不能吃太干太硬的,用魚肉、瘦肉丁和蓮子熬得爛點……」
藍大嬸自去準備。
黑公羊見道:「葉姐,『滄浪客』白素心是誰?」
十面觀音道:「是個年紀不太大的高手。」
黑公羊見道:「他多少歲?」
十面觀音道:「大概是四十出頭吧!」
黑公羊見喃喃地道:「嘿!他比葉姐大十歲。」
十面觀音道:「只大十歲而已,你今年多大了?」
黑公羊見道:「大……十八了。」
十面觀音道: 「正好,我比你大十多歲,他比我大十歲……」
黑公羊見不出聲了,據他所知,男人比女人大十歲以上的配偶,世上多的是,男方比女方小十多歲的配偶可就太少了,簡直就沒聽說過。
他越想越煩,就決定不想這些,道:「葉姐,你似乎對家父母昔年的事知道不少。」
十面觀音道:「不,只是片斷而已。」
黑公羊見道:「葉姐,家母的醫道……」
十面觀音道:「『掃眉扁鵲,步步生蓮』這八個字不是說得清清楚楚了嗎?」
黑公羊見道:「葉姐,依你看,家父的聲譽如何?」
十面觀音道:「再偉大的人也有缺點,再卑鄙的人物,偶爾也會做出不平凡的事來,令尊這人,只是個平凡的人。凡是平常人,都會時好時壞,偶爾也會做些壞事的。」
黑公羊見道:「葉姐,關於家父作壞事,可以舉例嗎?」
十面觀音道:「好色不就是其中缺點之一嗎?不好色的人會有幾個老婆,而且還另有野草閒花嗎?」
黑公羊見道: 「葉姐,對於『骷髏夫人』再次出現的事,你有什麼看法?」
十面觀音道:「這件事我也無法回答你……。」
黑公羊見吃了飯,並不能馬上著手,因為他三日未進食,身子虛弱,必須使他的體力恢復正常才行。到了第二天晚上,十面觀音才認為正常了。
十面觀音道:「你已經下定決心了?」
黑公羊見道:「葉姐還不信我的決心?」
十面觀音道:「並非不信,但有些不平凡的舉措,一旦實行起來,你這人太迂,可能會以為……」
黑公羊見道:「不會的,葉姐,任何苦我都能受。」
十面觀音道:「如果是其他方面的困難呢?」
黑公羊見道:「葉姐救我,我一切不計。」
十面觀音道:「請謹記斯言,為了使你恢復武功,不論發生了何事,切勿魂不守舍。」
黑公羊見道:「我知道,葉姐。」
十面觀音厲聲道:「你並不知道,你生性迂腐,食古不化,緊要關頭不知變通。」
黑公羊見深知她的喜怒無常,道:「葉姐,如果真有這缺點,我會改過。」
十面觀音道:「藍大嬸,洗澡水弄好了沒有?」
藍大嬸在外間道:「已經好了。」
十面觀音道:「先去洗個澡,要洗得一塵不染才行。」
他現在唯命是從,不敢駁辯,從頭到腳洗了個乾淨,然後,十面觀音道:「不要穿任何衣服,坐到屋角處的巨缸中去。」
黑公羊見雖極想問卻又不敢,只好照辦。原來缸中有半缸熱水,坐進去正好水面到他的脖子上端。
由於水太熱,不久就出了一頭大汗。他道:「葉姐,要坐多久?」
外面的十面觀音道:「一夜。」
黑公羊見不出聲了,自己說過不畏任何艱難的。
人坐在水中,水是有壓力的,就會微喘,十面觀音道:「記住『先天一氣』上的口訣,使你的呼吸似有似無,至少也要使它平緩。」
黑公羊見照辦,最初很困難,但因他天生是此道中人,很快就摸到訣竅了。
第二天窗上已見曙光子,黑公羊見以為十面觀音一定在睡覺,就低呼了一聲:「葉姐!……」
「什麼事?」她居然還在門外。
黑公羊見大為驚異,也暗暗感動,道:「葉姐,你在門外站了一夜?」
十面觀音道:「你少管閒事,不可旁騖,一會要藍大嬸來餵你吃飯。」
黑公羊見道:「葉姐,這多不好意思,葉姐,偏勞你行不行?」
十面觀音道:「她餵你不好意思,我餵你就好意思了?」
他無法回答,事實上是她在他的身邊就有安全感,但他不敢說,藍大嬸餵過飯之後,十面觀音道:「你以『先天一氣』的口訣,試運真氣試試看。」
黑公羊見試了幾次都失望地道:「葉姐,我……我沒有辦法……我完了……」
十面觀音柔聲道:「不要灰心,這本就是一件十分艱巨的事,沒有人敢保證能絕對復原,但我們必須盡一切努力。」
黑公羊見道:「是的,葉姐,讓你跟著我受罪,我真……」
她厲聲道:「不要說這些灰心洩氣的話,再試,再試!」
他不敢再說話了,但是,一直試到正午,還是不成,缸內的水早就涼了,他有點發抖。
十面觀音道:「看來是非用我們都不願意的辦法了。」
黑公羊見道:「葉姐,是什麼辦法?」
十面觀音道:「到炕上去吧!」
黑公羊見回到炕上,門窗都已緊閉,甚至還用布蒙起,屋內極暗,只是這是白晝,仍可隱隱視物。
他忽然發現屋內還有一個人,甚至隱隱可見這人兒也是全裸的,而且上了炕,道:「佛、道二家都以清心寡慾為主,因為欲是華緣的根源,而華緣又是修證的致命傷,所以大道之妙,全在凝神,能凝神得竅,則勢如破竹,節節應手,反之,面牆而立,寸步難行……」
十面觀音聲音不大,卻是字字入耳,又道:「上次我們互以剛陽及陰柔之氣合併,使你擊退百邪人魔及清虛等高手,那僅是陰陽合璧而已,這次要恢復功力,則必須三竅合……」
說到這裡,她忽然不出聲了。
黑公羊見道:「葉姐,什麼叫『三竅合』?」
十面觀音良久才道:「上竅為口,中竅為臍,下竅為陰……」
黑公羊見心頭一震,道:「葉姐……」
十面觀音冷峻地道:「怎麼,你後悔了?」
黑公羊見道:「葉姐,你不要誤解,小弟十分敬慕姐姐,而姐姐為了救我,若是為我而失身,我……我雖死也不是跡其辜……。」
十面觀音道:「『三竅合』是道家秘術,也是本門治療失去功力或走火入魔者的獨門心法,所以對外從不傳揚,武林中人無人知道。下竅之合,只是稍按即可,以便能使陰氣與陽氣互通互受……」
黑公羊見道:「葉姐,儘管如此,如以『男女授受不親』來看此事,我不能不為葉姐抱屈……」
那知十面觀音忽然不出聲了。
黑公羊見以為又惹她生氣了,道:「葉姐,我又說錯了是不是?我總以為你我相差十多歲,不能……不能……所以,我等於佔了葉姐的便宜,我怎能安心,要是我們能……我就不計較了,不要說葉姐比我大十多歲……就是大二三十歲,我也願意……」
他發現坐在他對面的十面觀音身子震動了一下,但卻仍然不出聲,又過了很久,隱隱看到她的臉上微微閃光,伸手一摸,竟是滿面淚痕。
黑公羊見畢竟是性情中人,在極端激動之下,大力抱住了她,道:「葉姐……為什麼如此悲傷?是不是我又說錯了什麼?葉姐……就算我說錯了……我也認罪……真的,即使你比我大二十歲我也不在乎……我常常問自己……為什麼甘妮卿對我好我老是提不起興趣來?葉姐!我的話都是胡說八道……你別惱我……我只是不願欺騙你……願意把心底的話告訴你……」
又過了很久,他道:「葉姐,我說錯了嗎?」
她搖搖頭,道:「沒有,你的話很使我感動……但是……總是相差十多歲……好哩!咱們開始吧!」
他們互摟著,肌膚密接,面孔相對,她的腿各由黑公羊見的腰上穿過,非如此,則不足以使三竅合,尤其是下竅。
這真是一件驚心動魄的舉措,他是一個氣血方剛的年輕人,抱的又是他心目中極為傾慕的人,兩嘴相貼,胸部緊壓,才能使兩臍相對,唯其兩臍相對,下竅才能對準而稍接。
十面觀音低聲道:「所謂稍接,接實而不亢進深入,陰陽水火既濟,龜蛇自然幡結,發運四肢,貫通百脈,真氣薰蒸,如火一般,這就是其陽祖氣,過三關過九竅,要水火平均,不可過與不及,調和得宜,外陽自然溶回腹內,其火自然上衝,渾身酥綿,交感無窮……」
黑公羊見聽是聽明白了,但是,他畢竟是凡人,玉人在抱,肌膚密貼,呼吸相聞,要命的是下竅的微接,人非草木,豈能無動於衷?
神馳意走,他的生理立起變化。
他一有這種衝動,她就無法行動,因為她也是凡人,甚至是有生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如此密接緊抱,幾乎已做到了男女在行周公大禮時的一切。
她的心頭一蕩,只要閉上眼,心情一鬆馳,任何擺佈需索都會做出,作一對甜蜜的夫妻,不也是天上人間嗎?
但是,一旦想到他是個殘廢的人,萬一失身,他就無救。心頭一凜,立刻收攝心神,外騖不侵,且冷峻地道:「生死存亡,全在一念之間,還不快快抱元守一,心若止水,身似太虛……。」
黑公羊見心地純潔,且對這心法十分熟練,立刻忘形忘我,萬慮皆空,只感龍虎相交;升干頂,降坤腹,動應靜蓄,綿綿密密,兩個人體已合而為一了……。
合二為一的境界乃是剛柔相濟,陰陽調和,真氣上運,甘露下降。其實這也是道家的某派丹道的起步。繼續用功,會有六脈合璧,飢腸永絕,氣化純陽,身能耐寒卻署;更進一步,就是達聖通天,玄珠下降爐中,丹光如蓮開放,也就具有「久」了。
當然,他們的目的不在仙、佛,而在祛病復功。
如此不斷地行功,約三晝夜,二十四周天,當能功行圓滿,非但能恢復武功,且能較以前更增加功力,
藍大嬸這工夫可就緊張了,十面觀音是她的恩人,承她收容,教她武功,並按月給她生活費用,藍大嬸對她的敬、畏兼而有之,十面觀音的安危,勝過她自己的何止百倍。
她的雙刀已在手,一會竄到屋後的大樹頂枝椏中了望一陣,然後再下來守護,因為這是最最緊要的時刻:
此刻如被驚擾或侵犯,黑公羊見可能當場死亡,十面觀音則可能走火。
時間在焦灼中渡過,東方已見曙光,漫漫的長夜已經過去了,藍大嬸胡亂吃了些東西,因為她必須保持自己的體力,以備發生事故時全力應付。
飯後自窗外向屋中望去,那是她在窗簾上留了個小孔,卻並非窺春,而是觀察屋內的行功進度情況。
那擁抱姿勢十分不雅,簡直就是在作銷魂銷魄的勾當,但是他們寂然不動,像石像浮雕一般。
十面觀音的頭上及身上冒著騰騰蒸氣,黑公羊見身上卻沒有,似乎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呢!
藍大嬸當然也不明白何以有此現象?卻想到,小姐為了救這小子,犧牲太大,這大概正是為什麼小姐總對「滄浪客」白素心若即若離的原因了吧?
在藍大嬸看來,小姐要是真的喜歡這個楞小子,可真不是明智之舉,他那及得上「滄浪客」呢?或者「風雲劍」冷雲萍呢?
一陣胡思亂想之後,又到屋後樹上去瞭望。
這是荒涼的山區,大約八九里外才有農田,到此附近來的,也只有樵夫或採藥的人,但也很少,所以直到正午,仍然平靜如故。
藍大嬸盤算著:「已過了一半的時間了……」
午後約申時頭,她又在窗外窺伺,不由微微一怔,正好相反,黑公羊見頭上及身上蒸氣騰騰,十面觀音臉上、身上卻佈滿了雞皮疙瘩。
藍大嬸自不知道,一個是真火煉形,一個是二陽生,相互更迭交替,此刻固是十面觀音在以本身陰氣助其陰剛固基,在她困頓時,他也以陽剛之氣回饋。
因而,陽中有陰,陰中有陽,陰缺陽補,陽虧陰充,到此境界,黑公羊見的奇經八脈又已暢通,他的天賦深厚,事半功倍,這在行功中的十面觀音來說,也能感受得到。
道家有所謂「合藉雙修」的夫妻檔,大概都是用此「三竅合」方法,但此法稍一意志不堅,即陷入慾海氾濫,不克自拔之境。
天又黑了,藍大嬸不敢稍有怠忽,一會上樹,一會繞屋巡邏,一會又在窗外觀察,在她覺得,這是一生中最慢的時刻。
就在藍大嬸再次上樹,隱於枝椏中,四下打量時,她忽心頭一緊,發現在南方來了四個人,由奔行的速度來看,知道是武林中人。
這可怎麼辦呢?要是通知行功中的小姐,可能導致她走火,要是不通知,由于小姐樹敵太多,而武林中人又都以為「先天一氣」秘笈在黑公羊見身上,這後果可以想像。
藍大嬸以為,也許這只是路過的人,再說,遠遠望去,雖然這四人奔行快速,絕非一般樵夫或採藥的人,卻也不像是頂尖高手。
藍大嬸自從跟著十面觀音,除了教她功夫,有時還把她當靶子喂招,所以藍大嬸可以說能打能挨,算是一流高手。
直到那四人相距約三五十丈,藍大嬸才悄悄下樹,返屋把門閉上,不久,傳來了敲門聲,好久,藍大嬸才「嘟嘟嚷嚷」地走出來道:「誰呀!深更半夜地……」
門外有個少女口音道:「大嫂,我們是過路人,錯過了宿頭,能不能借宿一宵,弄點吃的?」
藍大嬸道:「真對不起!家裡有病人……不便驚擾,至於吃的,晚飯還剩下四張油餅,我這就去拿來……」
沒有開門,藍大嬸就匆匆地去取了餅來,把門開了一縫,把餅遞出。她發現這四個人只有這少女陌生,另外之人正是頗有名氣的「五華三義」。
這幾個人當然唬不倒藍大嬸,可是兩人正在緊要關頭,驚擾不得,再說兩人全裸相擁,那景象被任何人看到,都會蜚短流長,捕風捉影的造謠。
小姐的安全重要,小姐的名節更重要。
因而藍大嬸遞出了餅就要閉門。
雲開太接過油餅,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說大妹子,天這般時候哩!眼看數千里內也沒有人煙,你要是不留宿,眼看要露宿在荒野中,我們爺們倒無所謂,只是女孩子家不方便,大妹子能不能想想辦法……」
藍大嬸道:「大爺,一共只有兩間房子,我佔了一小間,我那有病的老爹佔了一間,他剛剛睡著,實在是不便吵醒他,各位,真……真是對不起呀!」
「匡啷」一聲,把門閉上了,藍大嬸返回屋中可就不敢怠慢了,這四個人顯然不想走了,萬一來個越牆而入,發現了屋中的景象,非但誤會,也會造成行功中兩人的危險。
外面的甘乃常道:「家裡有病人就不便打擾,咱們還是走吧!也許能找個守山的草寮什麼的……。」
卜來道:「老大.我看這個娘們不大像農家婦,二位意下如何?」
雲開太道:「怎見得?」
這鞭那小妞甘妮卿卻低聲道:「是啊!卜大叔觀察入微,我也以為這婦人不是種田的,她的衣裳就不對。還有,我們在門外,她最初並未開門,應該不知道外面有幾個人,卻匆匆取了四張油餅來,可見她在我們尚未到達這小屋附近之前,她早就發現我們了。」
甘乃常道:「你倒是心細如髮,這想法有幾分道理,照你這麼說,這婦人是什麼來路,屋中有什麼秘密?」
甘妮卿道:「那侄女就猜不出來了,反正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陰陽笑」雲開太道:「何必和她囉嗦,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說著,就將要越牆而入。
但甘乃常扯他一下,道:「慢著,從後面進入看看是可以的,可別擾民。」
四人繞到屋後,有個很大的後院,以竹籬圍住,種了數十畦的菜,但也種有果樹。
雲開太往裡一掠,「平沙落雁」,足一沾地,忽感疾風自側面襲到,身子一仰,自顎下呼嘯而過,原來是一段枯枝。
雲開太道:「什麼人暗算雲大爺?」正正打量,忽然又是一股勁風襲到,「啪」地一聲,在他面前濺開一蓬泥土。
「好個鴛鴦鏢手法!」雲開太冷笑道:「快別賣弄哩!
爺們本來不一定在此留宿,這麼一來,就非在此睡上一夜了……」
這工夫甘乃常在外一打手勢,卜來自東邊進入,甘妮卿自西邊進入,甘乃常則自正門進入。
雖然四人並非同時進入,藍大嬸卻已經發現了他們,她知道今夜有麻煩,為了殺雞儆猴,一定要先下煞手攫倒一兩個再說。
而這四人當中,卜來貪功躁進,首先往後窗上貼,就在這時人影一閃,身後已站著一個人,伸手就戳「神堂穴」。
卜來急挫身子狼狽地一滾.因為對方來勢至快,不如此就有被制的危險,然而,他雖避過了第一次危機,人家這一腳來得更快,取穴之準也十分驚人,「叭」地一聲,踢在卜來的「委中穴」上。
此處在小腿彎處,踢中後腿彎以下的小腿就不能動了,一隻小腿不能動就變成了跛子,接著又被人家點了「大杼穴」,癱在菜畦中。
這正是藍大嬸,她此刻已無暇他顧,回到屋上一看,前面的甘乃常也到了前窗外,似想窺伺。
她是絕對不許任何人窺伺的,一式「蒼龍入海」,猛撲而下,甘乃常疾退,見是這婦人,叱聲道:「果然是道卜的人物,差點被你瞞過去……」
藍大嬸雙手交互劈下,甘乃常未及撤兵刃,不免有點心慌意亂,因為藍大嬸的攻勢凌厲,其中一招竟是「先天一氣」上的絕招。
「唰」地一刀,砍在甘乃常的左肩上,不由哼了一聲疾退。然而,就在這時,忽聞後窗外傳來尖叫及怒罵聲,那是甘妮卿的口音,道:「呸……呸!不要臉!我還以為你是什麼不解風情的魯男子哩!原來和這騷女人在……」
藍大嬸已然趕到,怒極之下一口氣劈出二十來刀,甘妮卿雖是清虛之徒,論功力也高不過甘乃常的,立刻手忙腳亂。
但甘乃常負傷不退,急忙撲上助戰。
藍大嬸心焦如焚,不知道屋內行功的二人情況如何了?按—般情況,他們都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凡是療疾行功,或者自行調息運行周天之時,大多預定有時限,有的一個時辰,有的一天,也有數日及數十日的。一旦受擾而且未到結束之期,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險。
藍大嬸以一敵二,並無敗象,而甘妮卿還是邊打邊罵,道: 「那個浪女人是誰?諒她不會是什麼正經貨色……不要臉……不害臊……」
突然,一聲厲嘯,只聞「轟」然巨震,這小茅屋的屋頂竟被衝開一個大洞,一個裸影由洞中穿出,僅一兩個起落就不見了,而後面追出的,也是個全裸的人。
前面是女人,後面是男人,這男子手中還抓了不少的衣物。茅草、土石紛紛灑落,藍大嬸已上了屋頂,自屋頂洞中向下一看,立即追隨兩裸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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