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那個事實上已經不存在的三號煙館。它只存在過去,沒有人能將它帶回來,因為,唯一一個能將三號煙館再開啟的人,也已經不存在。
但在我的腦海中殘留的印象,這個三班還是三號煙館,不管過了多久,班級牌上的字是否還是三年三班,對我而言永遠都是。
我坐在阿碩的座位上,感覺他上課時的情況。
他班上的人,是不是都還不知道阿碩已經不在了呢?我想應該是這樣子的。
在一片新刷上棕色油漆的桌面,我依稀看見了曾待在猖狂的三號煙館的每一個人,還有用立可白大大寫上「King」在桌面的阿碩。
儘管將桌子刷上新漆,但牆壁還是剝落著乾硬的油漆。
或許是太過想念從前的關係,我開始出現幻聽,一直聽見有人喊著我:「小莫、小莫……」
在我怔忡的同時,有人拍拍我的肩。
是蘇。
「真的是你!」蘇說,「我剛一直叫你你都不理人,我還以為是見鬼了勒。」
原來不是幻聽,只是蘇的聲音傳到我的耳中時,頓時變成了阿碩的音調。
「好久沒來的感覺……」蘇環繞四周。「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有鑰匙。」我出神地望著桌面回答。「阿碩給我的……」
蘇看了看我,沒再多說,坐在我左手還的座位上。
她看來心情已平復,但卻又出現另一種看法的矛盾心理,所以才又來這兒,想找回些什麼。
就和我一樣。
「對了!」她突如其來大喊,或許是因為我心不在焉,「你知道為什麼King都固定坐在這個座位嗎?」
我搖搖頭。
「因為他喜歡遲到,上課的時候就從後門偷溜進來比較方便。」
看著蘇努力要我開心的樣子,我勉強勾起嘴角笑說,「還是會被老師抓到啊。」
「對啊,」蘇也笑了,「不過如果上到老芋仔的課,他就可以耍賴說他老早就在教室裡了。」
「呵,他真賊。」蘇笑著點頭,我卻在想起阿碩的那一瞬,笑容又失掉了。
「啊,還有!」蘇示意我起身,她把椅子拉開,蹲下來在牆壁上不知找著什麼:「啊!有了!」她將我拉到她面前,雙手壓在我肩膀上要我蹲下。「看這裡。」
那是有人用筆寫上字的一處,有些模糊不清,可能是因為寫上的人本就只是隨意塗寫,並沒有意思要它流傳千古,於是字跡潦草,下筆輕淺。
但幸運的是,我還看得清楚。
好像是因為,老天爺不允許我錯過它,就算此時看見了會傷心流淚,還是不許我錯過它。
「這是我發現的喔。」蘇笑著說,「送給你,你願不願意收下?」
我點著頭,卻不能回頭。
我不敢回頭。
因為害怕被蘇看見臉上的兩行眼淚,負了她的心意。
這是一個答案。
在夏至不久時,他阻止我成為一隻鳥兒自由飛向天際。
「我愛小莫」有這個原因就足夠了。
就算我每每知道他如此愛我的時候,總不在我身邊。
「小莫,不要傷心了好嗎?」蘇按住我的肩。
「我知道……」我盯著那四字看著,移不開眼,「是因為我們緣分太少的關係……太少了,所以……」
我默默地轉身,抱住蘇的雙腳,又再哭泣。
「小莫……」
「求你不要安慰我,也不要叫我別哭……」我請求著。
哭完了,我就不傷心了,再也不哭了。
雖然我明白這是辦不到的事,往後只要想起阿碩,我一定會再悲傷,但這麼地答應自己。
蘇蹬下來抱住我,聲音帶著鼻酸,「不可以,我數到三,就不能再哭羅。」於是她開始數著,「一……」
蘇數得很慢,「二……」
就算她數得緩慢,但我的淚水仍流著。
蘇並沒有數到三,因為她也哭了。
「這不是你的錯,小莫……」她不停地說著。
就這樣,我們哭著,像孩子似的,只是當雙眼紅腫且疼痛,我們仍是不懂得要歇息。因為止不住傷心……
聽說,人的生死是早就注定好的,想躲都躲不過……我只能以此來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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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那麼慢啊?」小蛙看看手錶,忍不住抱怨。
「我們不認識這裡的路啊。」蘇說著,「只有你一個人啊?」
「小樹說太熱了,要先過去。」小蛙看了看蘇身後的我,「這是……」
「小莫,我嗎嘰。」蘇再補充,「也是King的女朋友。」
我沒有阻止蘇這樣說,這幾天我一點說話的慾望都沒有,除非是上課時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況且,我也不想阻止蘇這麼說。
我是阿碩的女朋友,這句話讓我感到自己曾經在他的生命中佔有很大的地位。
「你好。」小蛙笑著朝我點點頭,我也回以一笑。
總覺得整個人失去了力量,卻還要硬撐著過日子。
「那,走吧。」小蛙說著。
原本今天我並苯打算來參加阿碩的喪禮,因為我害怕會哭,也害怕見到……長得和阿碩一模一樣的阿涼。
「今天天氣很好。」路上,蘇和小蛙閒聊著。
「是啊,熱死人了。」小蛙。
「會到幾點啊?」
「不知道。」小蛙聳聳肩,「你們太慢了,小樹剛打手機給我,說已經開始了。」
蘇皺皺眉。「都是你們沒說好時間。」
「哪沒有!」小蛙反駁道。
「我們不認識路噯,你們有沒有把迷路的這段時間加進去啊?」
「……誰知道。」小蛙沒好氣地說。
「今天你們班很多人來嗎?」小蛙也是三班的。
「不多。」小蛙說著,「我和小樹、珥月、阿堯,還有其他幾個你比較不認識的。」
「王若堯?」蘇說,「他不是說不想來嗎?」
「大概是想通了吧。」小蛙說,「他跟King都已經那麼多年的死黨了……可能怕自己會情緒失控吧。」
蘇點點頭。
「小莫,」小蛙忽然看著我,「你怎麼都不說話啊?」
被這麼問著,我有些不知該如何應答。
「呵……」蘇乾笑著,「小莫現在很難過,不要逼她。」
小蛙點點頭。
我們走了一段路,看見站在樹蔭下的兩個女孩向我們招著手。
應該是小蛙口中的小樹和珥月吧。
小樹的臉被曬得紅,不停拿著摺成四方形的紙揚著風。
「開始了嗎?」蘇問。
「早開始了。」小樹說著。
或許是沒見過我,她們倆人的視線又停留在我身上。
「小莫。」小蛙向他們介紹我,我向她們微笑點頭。
「哦!」小樹像想起什麼似的,甜甜地朝我一笑,「我知道你。」
「進去吧。」一直沒開口的珥月說。
大夥兒點點頭。
蘇沒有牽著我的手,我的腳是一步也前進不了。
不敢踏過那個界線,總覺得那是我無法承受的另一個世界。
蘇見我沒有跟上,回頭看看我。「走羅,小莫。」
我看著她,用很悲傷的眼神。
然後點頭,跟了上去。
小蛙和蘇看見阿涼,先是嚇了一跳,楞在原地。
「他是King的雙胞胎弟弟。」珥月解說著。
「怎麼那麼像?」小蛙還是一臉不可置信。
小樹聽了,裝出一副無奈表情,打了小蛙一下,「都跟你說了是雙胞胎,當然像!」
阿涼朝她們微微一笑,似乎沒發現站在最後頭的我。
「喂,過來!」一個男孩子從另一邊走來,把她們一個個都叫去幫忙,大家才散了。
終於,阿涼看見站在後面的我。
他盯著我,並沒有朝我走過來,我也沒有走過去。
因為是我害死阿碩的,我沒有勇氣走過去。
看著阿涼開合的嘴形,我知道他是在喚我。
「對不起。」我脫口而出。「對不起……」
阿涼走向我,對我搖搖頭,好似在說,不是我的錯。
「阿碩是為了我……」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堅決把錯誤全攬在自己身上,阿涼阻止我再說下去。
因為沒有紙筆,我倆很難溝通。
他抬起我的手,食指觸碰著我的手心寫下:「過去了。」
我看懂了,抬頭看著他,他的眼裡儘是哀傷,卻仍對我微微笑著。
「對我,永遠都沒法當作已經過去了……」我說,「就像我愛他,這樣子沒有結果的愛著,無法抹去的遺憾。」
「你會很痛苦的。」阿涼再寫著。
我苦笑。「我已經痛苦好久了。」
「這樣……」他寫著,「我也會跟著痛苦。」
「……」我看著阿涼,他眼中的情緒又是我不懂得的。
「我要到加拿大去了。」
「加……加拿大?」
「移民。」他繼續寫著,「怕不回來了,見不到你了。」
「……」我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好似方才阿涼畫下的筆劃仍殘留著影像在上頭。
我沒有哭,也沒有不快樂。
「我不像阿碩,會逗你開心。」我低頭不語。
「我唯一像阿碩的,就是希望你開心。」
我抬頭看著他,他的笑容,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般耀眼。
這時候,我才發現,他替我擋住了陽光,而陽光有時候硬要從中鑽出,使得我看不清楚他的臉,看不清他的……
「我會的。」我努力地要自己擠出一個笑容,並不好看,我後悔站在向陽處,阿涼看著我的苦笑,不禁搖搖頭。
他要我伸出手,放了一塊漂亮的石頭在我手上,我握緊它,他用雙手包住我握拳的手,慢慢靠近唇邊一吻。「
是祝福嗎?我不太明白,卻也沒開口問。
太難啟齒。
等到阿碩的告別式結束,除了男孩子,小蛙、小樹、珥月,臉上都帶著淚。珥月是哭得最少的人,她是個很堅強的人,我想。聽說小樹是阿碩的乾妹,哭得最凶的也是她。蘇早就跑不見人影了,到儀式結束才又跑回來,大家都知道她幹什麼去了,就憑她紅通通的鼻子。
我沒有哭,一滴也沒有。
我知道自己的心就是迷了路,哭也沒有用,畢竟我也已哭過了,事實上沒有人能幫助我,我只能憑自己的力量走出去……縱使我一點忘記阿碩的意願都沒有。
我只是感到難過,一滴淚再也流不下來。
我沒有和阿涼道再見便離開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才會再見,也不願抓住—點可能性。
我清楚世事變遷是很快速的,只是沒料到竟是這麼快。
「去哪裡?」小蛙臉上淚痕已經干了,手一邊拍著小樹的背安慰她,一邊問著。
「回家吧。」珥月說著。
「喂,難得出來聚聚,別這麼掃興好不好。」
「掃什麼興阿!」珥月說著,「期末考就要到了。」
「你不念都很高分,不要浪費時間了!」
聽見小蛙的話,珥月沒好氣地翻翻白眼,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去……去…」小樹吸吸鼻子,「我們找間店坐坐好了,腿好酸。」
「好!」小蛙贊成,其他人也不容拒絕。
我們走到大馬路上招了部計程車,花了快要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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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偏僻,計程車也少。」為了避免小蛙又抱怨,珥月搶先一步說道。
小蛙撇撇嘴,靠著椅背上歇歇。
「小莫,你身體不舒服嗎?」珥月問著。
我搖頭。
「今天除了看見你和阿涼說話,就沒再見過你說一句話了。」
她說著。
「……」我半闔眼簾,不願解釋。
珥月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說了些別的,「我記得你成績不錯耶,好像在公佈欄上全校前十名看見你的名字。」
「是全校前五!」小樹突然插話。
「你看那麼仔細啁?」珥月接道。
「那當然。」小樹為此得意著,我雷出淺淺的笑容。
「笑了笑了!」
「幹嘛大驚小怪……」蘇笑道。
「沒看過嘛!」小樹說著。
到了「三皇三家」,每個人點完了飲料,便坐在位置上,誰也沒有開口,突如其來的沉默,大家都不習慣,直到上完了飲料,還是沒見個人說話……
珥月率先打破沉默:「大家都應該會考大學吧?」
珥月先是看著我,我點了頭,再用眼神詢問蘇,蘇也是。
小蛙說,「考得上當然會去念。」
「你一定考得上的啦!」珥月說,「你只要把玩樂的時間撥點來唸書就行了。」
小蛙賊賊地笑了笑,「你終於瞭解我也是個聰明人了吧!」
「只要用功讀書大家都是聰明人。」珥月硬是不肯承認。
「如果……」小樹說,「如果King還在,他想上什麼學校都行……」
因為小樹的話,大夥兒又陷人沉默之中。
小蛙槌著小樹的頭,「好不容易炒熱氣氛,你這人還真是愛搞冷場。」
「我說的是事實。」小樹說,「King那麼厲害……」
「但是他已經不在了。」我說,「已經不在的人,什麼事都不可能辦到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就是不由得脫口而出。
「小莫……」蘇握住我的手。
「不要一直想著阿碩,阿碩已經不在了,他自己一定也不希望惹得你這麼難過。」我拍拍小樹的臉頰。
小樹點點頭,低頭默默地喝著杯中的飲料。
「呃……」小蛙拉了好長的音,不停思考著該說什麼話,「珥月,換你說話!」她用手肘撞了撞珥月。
「說……說什麼?」她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小蛙。
「不知道,反正就是換你說話!」小蛙說。
蘇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來。
珥月一臉沒好氣地對我們說,「你們知道小蛙為什麼叫小蛙嗎?」
我們搖搖頭。
「因為她這個人說話很吵,像青蛙,呱呱呱呱呱的!」
「才不是!」小蛙氣得大叫。
「噓——」小樹抬起頭來,對著小蛙說,「不要在公共場合讓我丟臉……」
小蛙漲紅了臉,誓言要扳回一城,「你們知道為什麼珥月要叫珥月嗎?」
我和蘇不明白地對看著。
「因為……」小蛙似乎也找不著什麼好理由,「因為她的名字就叫珥月啦!」
珥月在一旁笑到岔氣,我也忍不住笑了。
「你們知道小樹為什麼要叫小樹嗎?」珥月安撫了自己的情緒不再狂笑,再次問著,「因為她要配合小蛙,那麼她們兩人合起來就是樹蛙了!」說完繼續狂笑著。
「珥月!」這會兒,換小樹生氣了。
這時,珥月的手機響起,「等等。」她笑著制止了小樹要撲上前的動作,接起手機。
「她一向這麼討人厭。」趁著空檔,小蛙對我們說著,「仗著自己腦袋比我們聰明,就愛欺負我們。」
小樹一臉委屈。「就是啊。」
「你們兩個不會聯手嗎?」蘇笑問。
「不行,」小蛙說,「她這人可賊了,我們聯手這打算都還沒想到時,她就先打主意要分化我們了。」
小樹在一邊點頭如搗蒜著。
「是你們太笨了。」珥月講完電話,聽見小蛙的說話,雙手摸上倆人的頭笑著說。
「你看,又來了。」小蛙指著珥月,一臉不好。
「誰打電話給你?」小樹問。
「堯子。『』」阿堯最討厭人家喊他堯子了,你待會兒別對他這麼喊啊,我可不想看見自己的兩個好朋友互相殘殺……「小樹提醒著。
「好啦。」珥月說。
「為什麼不能叫堯子?」蘇問。
「怕別人不知道,以為我們是在喊娼寮的那個窯子啊。」小樹提起手在空中寫了個「窯」字。
「哦。」蘇笑著,覺得很有意思。
「怎麼,他要過來嗎?」小蛙問著珥月。
「嗯,他剛好像到阿涼家坐了會兒。」珥月避諱著,不提起阿碩。
「話說回來……」小蛙說著,「King也真是不夠意思,三年同學了,也不告訴我們他有個弟弟。」
「他沒告訴過任何人吧。」珥月說著。
「他不就告訴了小莫嗎?」小蛙說。
大家的視線一下都集中到我身上。
「不是……」我緩慢地開口說道:「我是在運動會那天無意中遇見的。」
「啊……」蘇張大了嘴,指著我,「就是你告訴我的那次?」
我點點頭。
「噯,這麼說來,運動會那天堯子好像也有說過……」
「珥月!」小樹不悅地喊著她。
「好好好,阿堯,這樣行了吧。」小樹點頭笑著,「阿堯有說過他放學時,看見King還在教室,他和他打招呼,King理都不理他……那麼說那個人有可能是阿涼羅?」
大家像在看推理小說似的討論著,我只是神情呆滯地看著她們,一點都提不起勁兒加入話題。我不想再聊這個了,我想對她們說。
但是又想到,我並沒有資格禁止她們談論這個話題。
我覺得很難過,只要聽見有關阿碩的任何事。
就算聽了能讓我多瞭解他一點,我也不想知道,因為他已經不在了,我也不會快樂。
直到王若堯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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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在王若堯的心中,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他看我的眼神,寫著濃濃厭惡,好似我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是,我的確是做過,那麼他會討厭我,也不令人意外了。
小蛙不是說過,他和阿碩是多年的死黨了,會討厭我也是應該的。
我一點也不覺得他這麼做是不對的,因為是應該的……
「你幹麼這樣一直瞪著人家啊?」小蛙發現了,問道。
「我高興。」
他偏頭不再看著我,珥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堯子,你很幼稚唉。」
「不要叫我堯子!」他轉頭大吼。
「噓——」小樹對他講道:「你和小蛙都一個樣,不要在公共場合讓我丟臉好不好?」
他不甚高興地閉上嘴。
「不好意思。」我起身,「我還有事,要先走了。」
「小莫……」小樹一臉依依不捨的拉住我衣服下擺。
「我也該走了。」珥月說。
「幹嘛啊?」小蛙說這話時,眼睛是看著王若堯的。
「我該回去唸書了,期末考要到了。」珥月解釋著,「小莫,你坐幾號公車?」
「……十八。」
「一樣,我們一起走吧。」
小樹也想跟上來,不過被小蛙抓住了。「樹蛙樹蛙,只剩小蛙一個不成形,你給我留下。」
小蛙說著。
「今天真熱。」要走到公車站還有頗長的一段距離,太陽大,我們倆汗也流得快。
「小莫,」珥月說,「真是抱歉,堯子那個人就是這樣。」
「沒關係。」
「他就是這樣沒大腦,愛意氣用事,什麼事都只會看表面…
…我會幫你好好教訓他的。「
「不用了……不需要。」我說,「我很自責,你們卻不責怪我,我更痛苦。現在,終於有個人因此討厭我了,我不介意,一點也不介意,甚至好過多了……我愈是自責,就愈想要有個人責備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懂自己的心會舒服些……你懂嗎?」
「……我不懂。」珥月搖搖頭。
到了公車站,恰巧十八號公車進站,我和珥月趕緊跑了過去。上了車,珥月才繼續說道:「我們不責怪你,是因為我們真的不認為是你的錯。King加騎車很規矩,速度不快,雖然愛蛇行,不過也只在沒什麼車的地方才會這麼做,更不會闖紅燈了!你的事只是個起因,錯的是那個開車的肇事者……我知道你難過,也明白為什麼你會這樣,你只是想要自己心裡好過些,但是……擔心你的人很多,你不該這樣子的。」
看著珥月緊皺著眉,我不知該回答些什麼才是正確的。
「就套句你拿來教訓小樹的話吧,」她說:「阿碩已經不在了,他一定不希望因為自己惹得你這麼自責。」
聽著,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忍著,我說過不會再哭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因為我說了這些話而原諒自己,只是我希望……」
「我可以原諒自己。」我說。「我有一個姐姐……我十五歲的時候,她就自殺了。其實她可以得救的,只要我衝出門告訴我爸媽這件事,她是可以不用死的……可是我感覺到她的痛苦,不然不會這麼做。她在我身邊死去,那時,我真的很害怕……」珥月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試圖安撫我激動的心緒。
「我睡著了,當作那是一場夢。醒來後,卻變得跟姐姐一樣痛苦……或許更甚於她的,但是我沒有逃避,像是一種責任般。」
「小莫……」
「我不會逃避屬於自己的責任,也不害怕傷害自己,但就是……不想也不能傷害別人。『』我拉下珥月放在我肩上的手,緊握。
「或許,我只是在等待一個人告訴我,我不需負這個責任,還有原因……只是這樣罷了。」
珥月笑了笑。
也或許,我只是需要對自己編一個謊話,自欺欺人地瞞過自己……然而這句話我沒有對珥月說。
倘若告訴別人,它便不是個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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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珥月早一站下車,回到家,走進廚房看著母親的背影,不知不覺中,我長大了,而她也漸漸地衰老了。
「媽。」
我喊了她一聲,待她回過頭,我給她一個擁抱。
「什麼事那麼高興啊?」
她笑了,因為看見我笑了。
我感覺好像已有一世紀沒有發自內心地感到快樂似,所以此刻笑著。
「沒什麼。」我說:「只是突然覺得我們家變小了。」感覺我與她之間的距離,只剩擁抱時的些許空隙,是如此貼近。
「什麼?」她不解地問著,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我搖搖頭,「我上去唸書羅。」
她拍拍我的手臂,示意我去吧,我這才離開她的懷抱中。
我覺得我現在很幸福。
幸福有很多種,從前我卻只感覺到那些濃烈的幸福,而忽略了親情間的……
我雖然不瞭解自己單只是聽了珥月的開導便痊癒,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這次抓住了,上天不會再狠心地要收回我的一切。
我會好好把握住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