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不止是什麼意思?是指比喜歡還要喜歡嗎?
比喜歡更喜歡的感情是什麼……上次下棋時,好像聽辰嵐說起過。
——那是比「喜歡」更加深刻的感情,會想要分分秒秒相守、時時刻刻獨佔……
「……皇甫熾,如果我離開你,你會怎樣?」我問得很小聲,可賴在我身上的人還是聽見了,我感覺到他身體明顯的僵硬。
慢慢爬起來,他將手撐在我頭兩側,烏黑的髮絲垂下,在他臉上籠上了一層陰影:「……你說什麼?你剛剮……說了什麼?」
「我說,如果我離開——」話證沒說完,便被他用手摀住了口。
「初雪不會離開我,你答應過會陪在我身邊……你怎麼會離開我呢?初雪是屬於我的呀!」他蒼白的臉龐閃過一抹少見的狠戾,一瞬立即被溫和的表情所取代,快得讓我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初雪是不會離開我的,你捨不得我的對不對?」
在他漆黑的瞳孔裡,我看到自己微瞠的眼……果然是很彆扭啊……
抬手把他散在頰邊的發撩開,我輕輕歎息:「皇甫熾,別對我擺出少主的臉,我不習慣。」
他怔了怔,眼神微微動搖起來,溫和的表情緩緩褪去。
「我只是問問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騙人!你要是沒這個意思根本就不會問!」一下子粉碎掉少主的面具,他委屈地嚷嚷著,眼裡有水光浮動,一晃一晃的,搖碎了我的側影。
不由得笑起來,我惡作劇地拉了拉他的頭髮,拉他到眼前:「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沒有別的意思。我說過會陪著你,就一定會遵守約定,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真的?」他悶聲問著,語氣可憐兮兮。
極近的距離下,我在他的眼瞳裡看見自己真誠的微笑:「真的。我們約好的,不是嗎?」
「……約好了,絕對不離開?」
「嗯,絕對。」
他這才安心地笑開來,孩子般埋首在我頸間。
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我凝住了眼中的笑意。
……那天也是這樣,當我問起魄鵠時,也是用極凶狠的眼神看著我……之後又……露出悲傷的表情來……
悲傷地……說著喜歡我……說著我陪他和他陪我是不同的……
魄鵠曾對我說:「……寂寞是很可怕的情緒。許多年來沒有人看得見我,沒有人和我說話,完完全全被隔離開來,到最後連自己也不由得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當初雪你直直看著我,問我『你是誰』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快要哭出來了……皇甫熾那小子也是極寂寞的人,所以他會如此重視你,我並不意外,畢竟你是他唯一鍾情的人……知道嗎,初雪,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沒有時想要得到,得到了又害怕先去……一旦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他說這話時是微笑著的,可眼裡的落寂騙不了人。
我有漫長的時間可以消磨,但皇甫熾是人類,人類的壽命只有區區教十載,何況他還是那樣多病的身軀……我可以陪他到生命的盡頭,但他在我的生命中卻是轉瞬即逝——畢竟存在的形式是如此不同。所以他生氣、他懊惱,因為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不論如何嚮往如何努力也無琺改變的事實。
一旦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偏偏是如此獨佔的感情,偏偏……
——是恨不能奪去對方的自自,將她完完全全融入自己骨血中的瘋狂……
這一刻,我稍稍明白了,辰嵐這句話的意思。
* * * *
隔日,我醒得很早。
天濛濛亮,隱隱地聽院外喧鬧。昨天是皇甫少-的大喜之日,大概是府裡的僕人們在收拾殘局吧。
昨日門庭若市,今天想來也不會冷清到哪裡去。不知道皇甫熾還會不會帶我一起出去?昨天應該已經達到他的目的,我想今天他是不會再讓我和那些人見面了。誰叫他是那麼小心眼的人,費心算計,結果卻氣到自己,讓我不由得聯想到「自作自受」這句成語。
屋子裡很暗,不過這對我影響不大。小心地翻個身,側頭看看躺在我身旁的人,發現被子又滑到他肩膀下了。
這人,睡相不壞但也不算頂好。
將被子拉攏,注意到他鬢邊的髮絲有些亂,便用手指小心地梳理起來。他的頭髮不很長,但是很細很軟,而且有著漂亮的烏黑色澤,觸感也很順滑。我猜想那些大補湯的滋補成份都進了他的頭髮裡,反倒是他的臉色無視大夫們的一片苦心,一如既往的蒼白。
蒼白的臉,青筋隱隱浮現,第一次見面時就讓我吃驚不已。
而那之後的朝夕相對,也仍是沒有習慣這份蒼白。多少是有些心疼的,對於他……那病弱的身軀背負了太多東西,以至於連自己也被列入了犧牲的範圍……
——我的時間不多了,身為少主,我有責任也有義務為皇甫家的未來鋪好路,挑選出有足夠擔當的皇甫家下任族長,鞏固他的勢力,穩固整個家族。他需要名正言順,我便給他相應的名分,他需要權威,我便給他建立權威的機會,他需要強而有力的支持,我便給他鍾家的權勢做後盾。
——鍾家,怎麼會允的?你外公寵你,你舅舅、舅母也是當你親生子來疼,你表妹敬你愛你,他們怎麼可能應允?
——因為我求他們,求他們讓我盡皇甫家少主的責任,盡我的本分,讓我可以問心無愧地,去九泉下見我早逝的父母。所以他們允了。就因為他們寵我疼我敬我愛我,所以他們允了。
——這樣,真的可以嗎?
——不要緊的,我相信少。我將自己身為皇甫家少主的一切交給他,也將皇甫家的未來托付給他。他會做得很出色,我相信他會做得不讓任何人質疑我所下的決定。
一室寂靜,我斫到他的呼吸聲,輕淺但是均勻,手不自覺伸了過去。
指尖隔著極細微的距離描繪他的五官,飽滿的天庭,算得上英挺的眉,長長的睫毛顯得有些秀氣,不算高也不算低的鼻樑,睜著一雙深邃內斂的黑眸,便組合成一張溫和中隱含威嚴的臉,就算是永遠沒有多少血色的唇也不曾慘淡了他的氣勢。
高高在上的皇甫家的少主此刻正沉沉睡著,想是了了一柱心事,便放寬了心,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孩童一般。普通的、沒有太多負擔的孩子,正安心沉睡。
難得的寧靜無憂,真好。
憐惜地,在他額上輕輕印上一吻,我合上眼。
——全都給了他,那你呢?你怎麼辦?
——我?我有初雪就足夠了……足夠了……
天漸漸亮起來,約摸到了起床的時候,我撐起身子看看身旁的人,他還在睡,純真又安祥的表情……現在叫醒他的話,總覺有些可惜,還是讓他再睡會兒吧。
鑽出被子,小心翼翼從他身上爬過,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不管我怎麼說,他很堅持要睡在外側,結果每天早上我要起床就必定得爬上這一段艱難的路程。
回頭看一眼,他仍是安睡的,便放心地著裝。
昨日那套衣裳是不想再穿了,過於精緻貴氣,是皇甫熾的別有用心,還是原先那些穿著自在……說什麼很適合我,卻在我身後暗自皺眉頭,他真以為我沒看見?
等莪整裝完畢,天已經大亮。
我踱回床前叫他:「喂,該起床了。」
沒反應。
傾下身子再叫一遍:「皇甫熾,該起床了。」
還是沒反應。
湊進他耳邊,我再接再厲:「皇甫熾,快醒醒,該起床了。」
依然沒反應。
「……」最近,似乎越來越難叫醒他了……
緩緩垂下眼,不客氣地伸手捏住他的鼻子,看他原本舒展的眉慢慢越皺越緊,終於呼地一聲張大嘴巴猛吸氣,睜開水潤潤的烏眸迷惘又無辜地望向我:「……初雪,你幹什麼?」
「叫你起床。」我收回手,將一旁的衣服遞給他,「再晚管家就要來叫人了,你今天也還有事要做吧?」
「……」他眨了眨迷惘的眼,立刻清醒過來,動作迅速地穿起衣服,「對呢,今早表妹和少-會來向我請安,而且我也還得去主屋一趟,今天有很多客人要回去,不去露個臉不行。」
爬下床,他微微抬頭,張開兩臂,辦便我幫他整裝。
衣服鬆鬆垮垮地掛在他身上,前襟敞著,一層一層凌亂地疊在那裡,他看起來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狼狽得可愛。
原本院裡有待女負責照料他,但後來他堅持一定要和我兩個人獨處,所以不顧管家的勸告硬是將侍女全撤了。撤了也就罷了,可他生來就是被人服侍的命,向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根本就不懂怎麼照顧自己,連穿件衣裳這樣的小事也做不好,更何況其他了。於是在幾經嘗試之後,他終於放棄,笑得一臉靦腆可愛地要求我幫忙。結果,打理這個大少爺的生活起居就變成了我的任務。
一開始是看在院裡人少清靜的份上勉強幫他打理,後來倒也漸漸習慣起來。兩個人的院落,他人眼中或許冷清,我卻覺得舒服自在。沒了旁的人在,皇甫熾雖是極黏人,卻也非常直率,一點也不掩藏自己的情緒,每句話、每個表情都是最真實的反應。
他喜歡看著我,抱著我耍賴,偎在我懷裡撒嬌,不遺餘力地吸引我的注意力,要我只看他,他就會露出開心的笑容……他一笑,就會變得很有生氣,讓人忘記他的體弱多病,忘記他的來日不多,忘記他和自己的諸多不同……
才幫他穿好衣服,便猝不及防地被他拉進懷裡,皇甫熾抱著我開心得就像個孩子:「初雪,過了今天我就可以整天整天和你在一起了!」
「真的打算就這麼不管事了?」我淡淡問上一句。
「有少-在可以省心很多,他能力不錯,若實在不行我再出面便好。」他側頭笑問我,「我留下來陪你,初雪高興嗎?」
我看見他眼裡隱隱的希冀,柔柔的光彩浮動,看起來如此美麗。人類的眼睛,據說會因為不同的情緒而變幻出不一樣的神采。活生生的人類,鮮活的表情,美麗的眼睛,柔和的神采……他是個人類呢……短壽的……人類。
「……談不上高興不高興,不過是多了個人一起消磨時間而已。」
「是嗎?」他不以為意,仍是笑笑的一張臉,「可是我很高興哦,因為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和初雪在一起!」
「……」我斂起眼,伸出兩手攀上他單薄的背,抱住這笑著的人。懷裡的身體骨感十足,抱起來並不舒服,我卻不自自主地越抱越紫。
「初雪,怎麼了?」他詫異地問道,想轉頭看我卻被我用手按住,「初雪?」口氣焦急起來。
「沒什麼。」我平板地回答,不顧他的慌亂執意不讓他看我的臉。
……心中微微惱火起來,為他剛才說的活。所以即使明知他病弱也仍是抱得用力。
卻連自己也不明白,我究竟在惱火些什麼……
* * * *
又是空無一人的院落,我坐在廊上看雪兔們一起玩耍。
稍早的時候,皇甫少-帶著他的新娘來向皇甫熾問安。那是個溫柔開朗的孩子,容貌和我夢中的女子有幾份相似,才十三四歲的年紀卻是落落大方進退有度,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名門出閨秀吧。鍾家的女兒,似乎生來便是當家主母的命,皇甫熾的母親是,她也是。
那孩子很喜歡皇甫熾,任誰都能看得出她對他的崇敬和眷戀,反倒是對身為丈夫的皇甫少-表現得只有對兄長的尊重而全無喜愛之情……她原本就是皇甫熾的未婚妻,一出生便已定下的姻緣,所以她這態度倒也算不奇怪,只是——
「吶,你就是初雪吧?」臨出門時她湊近我,帶點調皮和支持地小聲對我說,「表哥就拜託你了哦!」然後就隨著皇甫熾他們一起離開了。
為什麼我要被皇甫熾的前未婚妻拜託?怎麼聽怎麼彆扭的話,那語氣就好像認定了我和皇甫熾注定會糾纏不清下去……天曉得外頭都在傳些什麼……不,也不能否定皇甫熾對她說過些什麼奇怪的話的可能——那人,到底是怎麼說服他表妹的?
「啊,等一下,別亂跑——」一時不注意,小十跳到廊下,甩了甩它的綠耳朵,便開始在院子裡亂蹦亂跳,我才想去抓它回來,它卻在一雙棉靴前停下,「……皇甫少。」
來人彎腰小力地抓起小十,然後走到我面前,板著臉將它放到我掌心:「上回瞧見,還以為自己看花眼,原來是真的會動啊。」
我把躍躍欲跳的雪兔放迴廊上,讓它繼續玩耍:「找皇甫少-的話,他剛才和皇甫熾去主屋那邊了。」
「我知道。」他在我身旁坐下,抱起一直靜靜趴在一邊的小一在膝上逗弄,「我不是來找他的……從來都不是。」
「皇甫少-?」依然是驕傲固執的一張臉,我卻在其中找到一絲落寞。這孩子,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昨天好熱鬧呢,人好多,不愧是本家,排場還真大!」
「是啊。皇甫熾說,因為是下任族長的婚禮,所以必須慎重其事。」我順著他的話接道。
「下任族長?是指-哥哥嗎?」
「不然還有誰?皇甫熾可是很看好他的。」
他抿了抿唇,語氣有些失措:「……-哥哥本來是我們家的繼承人,現在他進了本家,身份地位都不一樣了……還娶了妻……變得好快啊,我一直以為他會和我永遠在一起的……」
「即使如此,他也仍是你的哥哥,不是嗎?」
「是啊,我最喜歡的-哥哥,他會成為當之無愧的皇甫家族長,對於這一點我也覺得很驕傲……」烏黑的眸子裡滿是倔強,讓人輕易看出他在逞強,「我啊,要代替-哥哥繼承家業,以後不能常來本家了。」
……原來如此。
「你想來便來,皇甫少-自然有法子不讓別人多話的。」
「這我知道,可我不想給他添麻煩……」
「你是他最疼愛的弟弟,給他添麻煩是應該的。」我理所當然地說。
他愣愣看著我,終於笑起來:「……嘻嘻,初雪你真有趣!」
「是嗎?」
「嗯,非常有趣!」
聽起來可不像是讚美。
「……吶,初雪。」
「嗯?」
「如果以後我們不常見面了……你會想我嗎?」
他低垂著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多少聽得出話裡的介懷。
介懷什麼呢?我不過是他短暫人生中的一個過客,有什麼好介懷的。
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發,在他詫異抬頭時微笑:「即使不常見面,我也知道皇甫少-是個好孩子,以後也一定會成為一個有擔當的巫覡,你說是不是?」
他卻對著我苦笑起來:「……初雪你總是這樣……」
「嗯?」
「好像什麼都懂,又好像什麼都不懂。」
「我對人類的事確實一知半解,畢竟我不是人類——這點你也很清楚,不是嗎?」
「……是啊,我很清楚你不是人婁,非常清楚……可是……」
「可是?」
他笑看著我:「和初雪在一起時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麼單純地只因為某個人而開心……你知道嗎,初雪,」他拉起我的手握在掌中,看著我的眼神認真得不容人質疑,「我曾經想過,就這樣把你從皇甫熾手上搶過來,把你留在我身邊……」
「皇甫少-?」
「可我知道耶是不可能的。」他微惱地皺起眉,「因為初雪的眼裡從來就只有皇甫熾,就算和我兩個人在一起時,心裡想的也只有皇甫熾……」
……是那樣子的嗎?為什麼他說得這麼肯定,連我本人也不甚清楚的事,為什麼他可以這麼肯定?或者,真的就像他所說的,我對皇甫熾……
「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想和初雪在一起,所以我總是跟-哥哥來本家,因為我想見你。」他看著我的眼神遲疑不定,「初雪討厭和我在一起嗎?」
我搖搖頭。
「那我以後還可以來找你玩嗎?」
點頭的一瞬間,那孩子漾開了一臉燦爛的笑容,沒有倔強固執,單純的笑容。
於是,我們又像往常一樣看書聊天下棋,他顯得很開心,可我總覺得他眼底有些傷心。
送他出佇雪院時,皇甫少-一路猶豫,像在做什麼重大的決定,臉上的表情嚴肅得緊。
「怎麼了?」我淡問一句。
他轉頭看我:「……初雪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嗎?」
「……那天,你衝出來撞到我的事?」
「不對,不是那次!」他站得有些僵直,臉微微撇開去,臉頰上有淡淡的紅暈,「初雪或許不記得,在那之前我們就見過面了。」
「……有嗎?」
「你果然是不記得了。」他抿抿嘴,有些不滿,但還是壓了下去,「那一天,我在院中跌到,是你扶我起來,為我撣去衣服上的灰塵……我以為會被取笑,結果你一聲不響就走掉了。那個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嗯?」
深深吸口氣,他一副破釜沉舟的表情看向我:「我喜歡你,初雪,只比喜歡-哥哥少那麼一點點哦!」
* * * *
果然……不一樣呢。
懶懶地靠在廊柱上,我撫上心口,那裡平靜如常,無波無瀾。
——我喜歡你。
同樣一句話,換了皇甫熾,心中便會多出許多情緒……出自不同人的口,聽來卻是如此不同……心疼、憐惜、不捨,原來,是只對他一人。
……是因為在我心中,他們是不同的吧。
但不同在哪裡,卻又不是很明白。
明明同樣是人類,明明同樣姓皇甫……總不會是因為黏人的程度不一樣吧?
腳步聲紛至杳來,斷了我的思緒,側過頭望去,由遠及近好幾個人,在佇雪院裡知入無人之境。
我慢慢站起身,上前幾步,看著他們個個一臉不懷好意:「各位,有何貴幹?」
何時,這佇雪院也容得外人隨意出入了?
為首的男子油腔滑調地開口:「美人兒,咱們兄弟收了錢要帶你去個地方,你是要乖乖跟我們走呢,還是——」
以威脅的語調結尾,神態也唯妙唯肖,將我最近看的書中關於盜匪惡人的橋段扎扎實實地演練了一番,尤其他的回答簡潔明確,一點也不拖泥帶水,讓我甚是滿意,於是便有了玩笑的心情。
我扯開淺笑問道:「你們的顧主給了你們什麼好處?」
眾人望著我一陣怔愣,好一會兒才恍恍回神:「……你、你問這做什麼?」
「不做什麼,只是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好處,可以讓你們不惜惹怒皇甫熾。」
但凡皇甫家的人都知道,這院落除了管家之外,就只有特別准許的幾個人可以自由來去,我雖與僕人們不甚相熟,卻也認得出眼前這幾個不是府裡的人,但他們能進得皇甫府,又是一身家丁扮相,即是說……
幸好皇甫少-不在,不然一准要發火了。
對方囂笑一聲:「皇甫熾不過是個黃毛小子,老子怕他做什麼?」
「……黃毛小子?」我忍不住輕笑出聲,「確實,那小鬼也不過才十八而已,任性起來更甚三歲的孩童,可,」話一頓,我正色道,「他畢竟是皇甫家的少主。」
想給他們警示,卻見眾人一臉陶然地望著我,為首的那人見我一直疑惑地盯著他,這才回神叫囂:「……那、那又如何?」
都已經這麼明顯地提點了卻還是不懂……倒也是,不是皇甫家的人,是不會明白皇甫熾權威的根深蒂固。只能說,是他們不走運了。
「沒什麼,只是希望到時候你們不要後悔就好。」
「後悔什麼?有什麼好後悔的?你到底跟不跟我們走?」
我略一思忖,其實去哪裡都無所謂,剛好我也正悶著,不過,「不好意思,我答應了皇甫熾要待在這裡,所以不能跟你們走。」
「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嘍?」對方沉下臉。
「就是這樣。」我微笑應道。原來書上真的沒騙人,做壞人的總是要把這句話給說上一遍的……下次再跟皇甫熾去買些書來看吧。
「那就怪不得咱們兄弟動粗了!」
話聲一落,眾人朝我一擁而上,我只能小心躲避。他們意在抓我,倒不怎麼會傷我,況且對方都是人類,我不可能和他們較真,加上平日裡是不怎麼運動的,因此躲得有些辛苦。
地上尚餘些積雪,踩起來軟軟的,沙沙作響,雪白漸漸染上髒污並且不斷擴大,若是稚雀看到,想必會搖頭說聲「可惜」吧。
看他們越逼越近,我左躲右閃,雖是盡了力,卻還是被團團圍住。
果然,這樣對我很不利呢。既不想傷人,又不想被抓,那麼最簡單的方法就只剩下……
抽氣聲不斷響起,圍在我身邊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全都停下動作,瞠大著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身體在氣化,我感覺到大氣的流動,柔緩又虛無,很快我就會完全溶入其中,擺脫這場無謂的纏鬥。
呼噠——院子入口的方向傳來一聲碗盤碎裂的聲音,熟悉的補藥的味道飄過來,我抬眼望去,是梅香驚恐的臉——那接子,怕是又被我嚇到了吧?
我不由得微微苦笑起來。
回來時,得好好地向她道個歉了……
* * * *
身邊的景物不斷變幻,山川大地,熟悉的不熟悉的,就如浮光掠影。等到終於停下來時,是在一個小鎮的一座園子前,外表看來十分破落,分明是座廢園的模樣。
我凝神,幻化回原來的人形,在門前站定,抬頭望著匾額上「訪歲園」三個大字,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訪歲園,處在三界之中,卻不在三界管轄,裡裡外外所佈的結界不下三重,每一道皆是足以隔山排海的強韌,無論你是人是鬼是妖魔還是神佛,主人若不願意,誰也進不了這園子。
但我想,我應是能進的。
輕輕吸口氣,抬手推開厚重的大門,舉步走進這座傳說中的廢園。越門而入的一瞬間,沒有任何異樣感覺,暢通無阻地踏入園中。
訪歲園只迎有緣人,看來我果真是與此地的主人尚存些緣分了。如若不然,怕不是原地打轉,便已是迷失在三界中了。
門在身後自動關上,我停下腳步,直直望著正前方一抹雪白的身影。
園中沒有風,細雪輕飄,慢悠悠地落下。這裡也像佇雪院辦,一地熟悉已極的銀白。在那一片銀白之間,長髮及地的白衣女子緩緩回首,迎視著我的絕美的臉上帶著淡淡微笑。
「初雪,你來了。」
水晶風鈴輕響似的聲音,沒有絲毫意外,彷彿早已料到我的到來。
我走過去,停在她面前,一瞬不瞬望著那張淡笑的臉。
不久前才見過面的,此刻卻是如此懷念,是因為憶起了過往,或者原本就在懷念呢?
那個將我帶來塵世的人就站在我面前,漫天飛雪,卻沒有半片沾上她的衣和發,卓然而立在雪中,那樣和諧融浩卻又那樣鮮明的存在,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我閉上眼,歎息一般念出她的名字:「稚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