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沈廷芳一亂了心猿意馬,按捺不住,小紅又不在眼前,走上前來,將崔氏抱住,叫聲:「親親,想殺我也。」那崔氏原是一個水性楊花,正合其意,叫聲:「冤家,有人看見,不好意思。請尊重些。」沈廷芳道:「我家花園,誰敢進來。」一頭說,一頭將崔氏抱住,來到房中,做起勾當來。
事完之後,沈廷芳問道:「你到底為何長花有憐五歲,難道不是原配?」崔氏道:「說來話長,待我慢慢來告訴你。」沈廷芳道:「何不今日說明。」崔氏被他逼問,只得說道:「他非我真丈夫也,我是魏臨川之妻,被他拐到此處。他那裡是花太師的侄兒,不過是花府中一個書僮。」沈廷芳又問道:「你丈夫果系一個什麼人?你為何被他拐了來?」崔氏道:「我夫妻說也話長,我丈夫乃是花公子一個幫閒蔑客,花文芳受妾姿色,叫他金陵去買緞子,即造做假銀害他,如今監禁在上元縣,不知死生。花有憐懼怕主人奪妾,因此先自拐來,也是妾身桃花犯命,與大爺有緣。」正是:
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沈廷芳聽了婦人這一番言語,道:「我如今也不說破,只叫他在典中,你我二人便宜行事。倘或二爺要來纏你,千萬不要順他。」婦人點頭。沈廷芳將園門鎖了,只叫書僮拿東拿西送到門口,著小紅接進。
非止一日,沈義芳見哥哥與婦人好不親熱,自己不能上手。好不氣悶。沈廷芳往往見兄弟無好辭色對他,心內明知為這婦人,問道:「兄弟因何這般光景?」義芳答道:「那有憐的老婆你為獨自佔有著受用,門戶關〔鎖〕,是何道理?」廷芳道:「不過一個婦人,也是小事,待愚兄外邊尋一個絕色女子,與賢弟受用何如?」義芳道:「這個不勞,我只把花有憐叫回,你也終日關鎖不著,弄得大家沒有快活。」廷芳道:「你就叫他回來,也不容他進去,他若有什麼言語,我就擺佈於他。賢弟,但請放心。」義芳不服。遂叫沈連即至典中將有憐請來。
不一時,有憐走到書房,看見他兄弟二人一個個氣沖沖的,也不知為的什麼事情,正是:
進門休問榮枯事,觀看容顏便得知。
花有憐只得叫道:「二位兄長,拜揖。」沈廷芳道:「老花,我有一句話告訴你,那魏家婦人是我受用了,少不得我大爺抬舉你,揀好女子娶一個與你。若要多言,我大爺就擺佈你了,少不得問你個拐騙婦人、假充官家子弟之罪。」花有憐聽得此言,猶如半空中打了一個霹靂,呆了半晌,暗道:「罷了,罷了。」罵聲崔氏賤人,「你與沈芳私通,到也罷了,為何將我根底倒出來,叫我臉面何存?常言女人水性楊花,真乃不錯。」自恨當初失於檢點,連忙轉口向沈廷芳道:「大爺息怒,小人既蒙大爺抬舉,還求大爺遮蓋一二,崔氏但憑大爺罷了。」沈廷芳道:「好。」
沈義芳在旁聽見,不知就裡,見花有憐如此小心,將自己老婆憑人怎樣罷了,便大笑道:「老花,你真真是個明烏龜了。」有憐道:「二爺要用也使得。」沈廷芳道:「老花,你肯,我大爺是不肯哩,只好外邊再尋一個與他。」有憐道:「這容易,包管尋一個比崔氏好些的與二爺受用。」義芳道:「既如此說,你也不必往別處去尋,就在此處與我尋來,限你十日。」花有憐滿口應承。這且不表。
再講馮旭那日蒙季坤放了,又贈了五十兩路費,不敢回杭州。在此維揚,舉目無親,終日思想母親死得好苦,又怕有人知他是個軍犯,改了舅舅家的姓,稱為林旭。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又不會經營買賣,只得坐吃山空,將五十兩銀子用了,所餘有限,終日無情無緒,暗自悲傷。那日,信步走到西湖嘴上,抬頭見一招牌,上寫「江右姚夏封神相驚人」,林旭想道:「我向日隨舅進京,在揚州教場裡相面的是姚夏封,莫非就是此人?待我問聲。」走到門口,叫道:「姚先生。」只見內有個女子站在房簷下,鶯聲嚦嚦的道:「不在家。」林旭見那女子生得十分齊整,身帶重孝,年紀約有十五、六歲,杏臉桃腮,嬌嫩不過。林旭道:「小生特來請教姚先生,無奈不遇,改日再來罷。」
原來姚先生無子,單生此女,芳名蕙蘭,今年十七歲了,尚未許配人家。同妻子帶了女兒來至淮安,不想其妻到此,不服水土,一病而亡,如今只有父女二人過日子。姚夏封出門,就是女兒在家照應。姚夏封已有贅婿之心,怎奈不得其人。
且言林旭次日又至館門,〔道〕:「姚先生在家麼?」姚夏封連忙走出,問道:「是那位?」抬頭一看,乃是馮旭,便道:「馮相公幾時來此?」林旭搖頭道:「一言難盡。」見過禮,坐下。林旭道:「自從正月煩先生觀過小生之相,一一皆應,今已家破人亡,骨肉分離,坐牢受刑,流落在此,回不得家鄉,又恐人知我姓名,如今改了家母舅之姓。」姚夏封道:「原來如此。但令正錢小姐已嫁到花府去了。」林旭聽了大驚,道:「我的妻子已嫁花文芳了,叫我好不恨他。」說畢,就一氣昏迷過去了。姚夏封連忙抱住,叫道:「林相公醒來,我還有話說哩。」林旭慢慢醒來,流淚道:「林相公,小老兒一句話尚未說完,你便動氣。」林旭道:「姚先生,人既過門,還有何說?」姚夏封道:「林相公,你還不知得你令正乃是三貞九烈之人,怎肯真心嫁他。」林旭驚異道:「怎的不是真心?」姚夏封道:「錢小姐心懷大義,代夫報仇,改憂作喜,到了洞房之夕,將花文芳殺死。」林旭大喜,道:「殺死仇人,真乃可敬服。」復又大驚,道:「殺死花文芳,難道不要抵命?」姚先生道:「有何話說,押赴市曹行刑。」林旭又大哭道:「我那有情有義、有貞有烈的賢妻呀,為我報仇,可憐市曹典刑,叫我林旭聞之,肉落千斤之重。這般大恩大德,叫小生何能補報。」姚夏封道:「莫哭,莫哭,未曾死。」林旭心淚,忙問道:「為何不死?」姚夏封道:「多虧了你結拜兄弟常公爺獨劫法場,路遇湯彪,帶往金華去了。」林旭道:「這也可喜,難得我兩個好兄弟救了性命。」姚夏封道:「我自江西搬取貨物、家眷至龍潭,遇見常公爺……」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
林旭聽了,如夢初醒,叫道:「姚先生,如今小生回不得家鄉,在此又無親人,不知可還有出頭日?」姚夏封道:「待我觀觀你的氣色如何。」相了一會,道:「相公,好了,目下黑暗已退,紅光出現,必有喜星照命;天庭豐滿,必登黃甲,他年封妻蔭子,必受朝廷誥贈。」林旭道:「小生這般落魄,那有喜事,衣衿已經革去,黃甲從何而來?」姚夏封道:「小人這雙俊眼,從來事皆不錯,尊相若不應,我姚夏封再不相面了。」
不言二人在此談相,且言姚小姐在房聽得爹爹在外與人相面,道他後來必登黃甲,有就到房門口朝外偷看。原來就是昨日那生,細細偷看一會,越覺可愛,暗道:「世上也有這般俊俏男子。」早動嫦娥愛少年之心,想道:「我姚蕙蘭也生得不村不俗,頗知禮義,不知後來怎樣結局。若能嫁得這般一個人,也不枉為人在世一場。」猛聽得父親說道:「相公,你又無親人在此,又不能回家鄉,我有一言,只是不好啟齒。」林旭道:「多蒙先生指教,有話但說何妨。」不知姚夏封說出什麼話,且聽下回分解。7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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