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花文芳正欲上床,聽得魏臨川來,唬得目定神癡,說道:「怎麼好?快快放我出去。」崔氏看見他如此模樣,道:「你這樣小膽兒,就來偷人家老婆麼?」花文芳道:「你叫我那處躲躲方好。」崔氏道:「你且莫慌,且把身子蹬下來,扒入床下躲避,等他睡了,放你出去。千萬不可做聲,倘若知道,你我性命難保。」花文芳此時要命,不顧灰塵,如狗一般扒進去,躲在床底下,戰戰兢兢的道:「你快些叫他睡。」崔氏道:「我知道。」拿了一枝燭台走來開門。
魏臨川進了門來,問道:「如何這一會才來開門?」崔氏道:「哄我等了一個更次,等得不耐煩,方才睡下。」臨川道:「小紅難道有這些瞌睡?」崔氏道:「他平日到了晚間就像個瞌睡鬼。」說畢,將門關好。
到了房中,崔氏故意問道:「你在那裡吃酒,此刻才回?」魏臨川道:「我被花文芳這個狗頭關在書房吃酒,要我定計去害馮旭,他吃了幾杯就到他舅舅家去了,叫花有憐陪我吃了一會,不見他來,我想一件事情不放心,我就溜了回來。」崔氏道:「想起甚麼事情這等要緊?」魏臨川道:「那花文芳這個狗頭不是好人,就像色中餓鬼。他昨日到我家中來,立意要見你,你揖後來坐到客位裡,兩隻狗眼只是向房內亂勾。莫要被他看見了你,將我關在家內,今日恐怕溜在我家,與你……」說到此處,就不作聲了。崔氏道:「與我怎樣?」魏臨川道:「與你那個。」崔氏一口啐道:「你在那裡吃了臊尿回來,有天沒日頭的嚼咀、說胡話,你把老娘當做甚麼人看待?老娘也不是那等人。」魏臨川道:「你若正經,當初也不該跟我逃走了。」崔氏聽見滴了他上水毛,哭罵道:「你這天殺的,好沒良心!老娘是怎樣待你,到今日,拿著老娘散酒瘋。」臨川見崔氏認真哭起來,只得陪個笑臉,道:「你我夫妻那裡不說,句把笑話頑頑,怎麼就認起真來了。」崔氏罵道:「你這個不逢好死的強盜,別的話還可,這偷人養漢事情都是賴得人的麼?」臨川笑道:「是我不是,請睡了罷。」崔氏道:「你要睡只管去睡,莫管我的閒事。」魏臨川將衣巾除下,扒上床,把頭壓在枕上,就打起呼來。
崔氏又叫了一會,方把燭台取在手中,轉將下來,向床下一張,只見花文芳睡在一邊。用手一招,花文芳自床下慢慢扒了出來。崔氏遮了他的身子,出了房門,來至客位。花文芳低低笑道:「唬殺我也。」一把摟抱求歡。崔氏道:「不可,恐他醒來,不當穩便。我有一計:明日將魏臨川叫到府中去,吩咐門上不可放他回來。你家花園在隔壁,明日晚間取張梯子,扒上牆頭。到了明日,拿張板凳接腳,扶你下來,豈不為妙?免得在大街往來,被人看出破綻來。牆上來牆上去,神不知鬼不覺,那個曉得你我二人之事。此刻快快回去。」有詩為證: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
兩般猶不毒,最毒婦人心。
看官,你道婦人中難道都是毒的麼?就沒有幾個賢慧而不毒的?不觀史書所截王昭君和番北地、孟姜女哭倒長城、楚虞姬營中自刎、浣紗女抱石投江,難道四個古人心腸也是毒的?不是這個原故。自古道:「淫心最毒」,凡婦人淫心一生,不毒者亦毒了,這叫做「最毒婦人心」。花文芳道:「蒙賢嫂重愛,只是叫我今夜如何耐法?」崔氏道:「今日是萬萬不能的。」花文芳無奈,急將婦人摟抱,做了一刻干夫妻,方才撒手。於是-人輕輕將門開了。花文芳那裡捨得出門,婦人將他向外一推,把門緊閉。正是:
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張。
崔氏悄悄回來,進房上床睡了不題。
且說花文芳到了街上,黑洞洞的,好難行走。他生長富貴之門,何嘗走過黑路?只因貪花好色,到此時也說不得了,只得移步向前走去。不想腳下一滑,「撲咚」一交,倒於地下,原來是一泡稀糞。跌了一身的屎,臭氣難聞。莫奈何,扒起來,摸著牆根而走。摸了一會,到了自家門首,用手扣門。裡面問道:「是誰打門?」花文芳在外邊罵道:「該死的狗才,還不開門!」門公聽得是大爺聲音,慌忙將燈照著,開了大門。花文芳進了大門,門公聞見一陣臭味,將燈一照,只見大爺渾身都是灰塵,又見黑地裡一人回來,不成模樣,問道:「大爺為何這般光景?到那裡去的?」花文芳大聲喝道:「該死的狗才,要你管麼?」竟望裡邊去了。門公好不沒趣,將門關上。正是:
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不表門公,且說花文芳來到書房,叫道:「有憐快來!」那有憐已在榻上打盹,猛然聽得大爺呼喚,慌忙扒將起來,走到文芳面前。一見大爺這般模樣,問道:「大爺為何如此光景?」花文芳道:「都是你帶累我吃這場大苦,險些兒性命不保。我吩咐你將魏臨川關在書房,你為甚事放他出去?我幾乎被他捉住送了性命。」有憐聽了,笑道:「正是『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有憐又問道:「大爺怎樣脫身回家?」花文芳道:「多虧婦人設謀定計,躲在床下,等他睡了,放我出來。走到街上,遇見一地爛狗屎,一滑,跌了一身。你道氣也不氣?」有憐道:「小的去解手回來,那魏臨川就不見了。大爺不消氣,待我取些水來,大爺淨手。」忙忙代他脫下衣巾,取水淨手已畢,換了衣巾。有憐又問道:「大爺是嘗著婦人的滋味了?」文芳搖頭道:「正待上床,撞見他回來敲門。婦人約我明日晚上從牆頭上過去。你可明日早些把魏臨川關在書房,不可放他去。我到晚間過去。」說畢,就在書房歇了,少不得將有憐權做婦人一回。
次日早間,著有憐去請魏臨川。來至門前,用手扣門。婦人與魏臨川尚未起來,聽見扣門,問婦人道:「何人扣門?」婦人也不睬他。魏臨川道:「我與你說話,你為何不做聲?」婦人道:「你這天殺的,不知在那裡吃了臊尿回來,拿著老娘撒酒瘋,今日要說個明白。老娘一剪刀剪下頭髮,就往庵堂去了。」魏臨川道:「果然我昨日吃醉了,這叫做『大人不記小事』,自古道:『君子避酒客。』不要著惱。下次再如此,賢妻罵也罷打也罷。」婦人忍不住笑將起來:「你真真是張篾片嘴,那個說得過你。」魏臨川道:「就是個死人,還要說活了哩。」婦人一笑。又聽見扣門甚凶,魏臨川忙叫小紅開門,看是何人。崔氏道:「你好個當家人,叫這個小紅開門,倘遇著一個歹人走將進來,將客坐的東西拿去,那時怎處?你還不起來自己開門。」魏臨川道:「怎奈我昨日吃傷了酒,身子有些懶動。不然,你起來看是何人。」婦人道:「我不好去,清早上頭不梳臉不洗,倘或是個生人,成何體統。」
魏臨川只得穿了衣服,走了開門。見是花有憐,請進坐下,道:「大叔今日起得恁早。」花有憐道:「因你昨日晚上溜回,大爺把我責罰一頓,今日叫我絕早請你過去。」魏臨川道:「你請坐一坐,我洗了臉去。」花有憐道:「你到我府中洗臉罷。」拉他同行。
魏臨川叫小紅關門,婦人大房聽見應聲「曉得」。不一時,進了府門,來至書房,見花文芳,行過禮坐下。花文芳道:「你好好昨日為何溜了回去?我大爺回來,不見了你,我就一夜不曾睡著。」臨川道:「晚生回去,也不曾合眼。」文芳道:「你為何不睡?」臨川道:「坐著想主意。」文芳道:「主意有了麼?快快說與我知道。」臨川道:「待晚生洗過臉,吃些點心再說。」文芳忙令魏臨川說出害馮旭的主意。正是:
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不知怎樣害得馮旭,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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