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臏既至齊國,當受王爵。而又遜順相辭,獨思往謝墨翟,次訪孫平、孫卓。處事不苟如此,復教田忌必勝之術,是其生知,非專倚師授,及有事拜為大將,又以刑餘不居,反請田忌為將,其種種大過人處。語云:退後一步自然寬,早知進銳退速大原。
龐涓一生,多是自作自受。於房及計害了孫臏,以操獨貴之灌。然不思責成之事,亦在此乎?若容得孫臏同事,龐涓未必便死。倘遇難事亦可委任。如取邯鄲已勝,聞齊襲襄陵,不能兩手相顧,至有掣肘之急。知孫臏在彼,只辦得連夜棄營而遁,為主將者誠如是耶?
鄒忌前說琴理,驟得擢耀。勸齊威王立法,朝周處置即墨、阿邑二大夫,恰像近正。乃因田忌寵任,密與門客公孫閱行此醜計。殊覺昔日之行,半文不值。語云:「損人終自損。」究竟不能擠排,及宣王即位,田忌、孫臏俱復召用,敗魏救韓功為不小。自恥昔日愧悔,無顏稱病還印,總是無光術士,不是聖賢體行。
凡知幾人為人謀畫,須有實濟。不然,只是浮游之言。曷足貴取如外黃之徐生,說太子申不可自將是矣。太子善其言而用之,又明知其必不能從,既曰眾口難免,當別為驅謀,以脫其事夫。然後太子得不死於軍中,恩莫大焉,而吾之先見神焉。從使龐涓勝齊於太子,亦何害哉!乃空說不宜自將,又說不能脫去,語雖近理,只是浮游無實之言,吾所不取。
三人議救韓與不救,優劣井井。孫臏以棄韓肥魏,不救為非;代韓受兵,救亦為非。必救安韓待弊始救,於以二國悉力,然後攻弊魏,存危韓等論,實非鄒忌、田忌、田嬰等所能道。其前次出兵,今次出兵,一樣機軸,以逸待勞。計其減灶、誘追,總在知己知彼上算定。湊趣有馬陵道,伏兵射死龐涓,猶後漢諸葛武侯於木門道伏兵射死張。皆從輕敵上生機,佈置之巧,各成妙算。
韓復遣使催救,然後攻魏所必救,何等緩約!及知龐涓將至,若田忌等必整兵待戰矣。而孫臏則不然,反詐弱形以誘其來,吾則徐徐而退,彼則顛蹶而逐。徐退養鋒。蹶逐喪氣於斯,時亦可對壘而戰,已據勝著,復又不然。只屈指計程,計時日度地,伏兵傾樹,橫道書字,招邀為號以五千人。盡其傾國之兵,真是草上之風,何等輕鬆。所謂運用之妙,存乎其心。臨事而慎,好謀而成者也。
龐涓死已嫌遲,卻無事害了太子申。又二次出兵,折了許多眾軍士,並許多車馬輜重軍器。多是涓狂悖貪鄙所至,連兒子龐英性命亦不保。涓侄龐蔥險為田忌所殺,又虧孫臏仁厚處,釋之。傷了魏國許多體面,正是晉國天下莫強,願比死者一酒為證。如人向有妒忌,宜於此三思焉。
十三篇兵秘,吳王闔廬不欲廣傳,未免器小。孫臏功就固辭封邑,又錄獻此書,公於天下退處邱樊。正是:知足不辱,量大當受厚福。
呂不韋臨死,能以自咎。商軼臨刑,亦能自咎。至於龐涓臨死,不知自咎,昔日行事之非。及怪他人害己而以不殺孫臏為恨,與周瑜臨死「既生瑜何生亮」之言同一,不知自咎及怪他人口吻機局一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