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濛濛的曙色裡,車子吃力的爬上半山,足足走了二十分鐘,直到天色已亮,才爬到整整佔了一條長街的林公館。
走上平坦的橫路,車速也快了很多。
突然蕭朋喝了聲小心,輪胎一陣「吱吱」亂響,車子轉進一道寬大的鐵柵門裡。
一進大門,白朗寧的視線不禁一亮,自然生出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一片微微起伏的花園,佔地足有里許方圓,地上鋪滿了綠油油的茵草,中間夾雜著一些五顏六色的花木,看上去有如歷身仙境一般。
一幢奶油色的平頂洋樓,遠遠聳立在花園盡頭,也正如仙境裡的宮殿樓台。
白朗寧這是第一次到林公館,雖然他自負走過不少地方,見過不少景色,也不禁被林家的氣派嚇住了。
車子開了幾分鐘,慢慢停在樓房門口,呂卓雲匆匆趕出來,把車門打開。
「這位是呂卓雲,認識吧?」白朗寧指著呂卓雲問蕭朋。
蕭朋看了呂卓雲半晌,大聲說:「原來你躲在這裡?上次我來過一次,怎麼沒碰上?」
呂卓雲露齒一笑,說:「我膽子小,見不得大人物,藏在裡面沒敢出來。」
蕭朋在他肩頭上捶了一拳,含笑與白朗寧並排走了進去。
綠油油的地氈,綠油油的牆壁,連天花板都是一水的綠色。
「這林雅蘭是怎麼搞的。」白朗寧皺眉說:「活像從泥巴裡竄出來的一樣,跟綠色分不關。」
「真倒霉,」林雅蘭忽然出現了,正從樓上一步一步走下來,翹著嘴,怨聲說:「昨兒晚上睡前沒禱告,害得人聽了一夜槍聲,一早又挨上罵了。」
三人微微一笑,一同迎了上去。
「白朗寧,」這三個字在林雅蘭嘴裡喊出來,充滿了洋味,「昨天晚上為什麼不來?」
「忙著把錢用掉!」白朗寧理直氣壯的回答。
林雅蘭笑了,笑得比花還美,聲音比唱歌還動聽的說:「如果你不知節儉,這輩子也發不了財。」
「還好,我一直不想發財,免得那些壞人亂動我腦筋,也免得夜裡聽槍聲,早晨挨保鏢罵。」
「喲,沒想到你的嘴巴也厲害。」林雅蘭幾乎把身子貼在白朗寧身上。
白朗寧急忙退了兩步,不敢再跟她搭訕,他發現這小丫頭難纏得很。
可是林雅蘭卻像對白朗寧特別投緣,非要找他說話。
「白朗寧,」林雅蘭的手指,差點碰到蕭朋的鼻子:「這是什麼人?」
「警方第一高手簫朋。」白朗寧看她那付大剌刺的神氣,皺眉說:「他的槍法最厲害不過,你若對他無禮,如果他要打你的黑眼球,子彈就絕對沾不上眼白。」
林雅蘭吐舌說:「原來也是四把槍裡的人馬。」
蕭朋走上來,指著林雅蘭的鼻子,說:「白朗寧,這丫頭是誰?」
白朗寧笑著說:「她就是林大小姐林雅蘭,你千萬不可對她無禮,她的鈔票足夠把你們警察總署買下來。」
蕭朋笑了笑,規規矩矩對三人行了個軍禮,轉身走出門外,掃視一下被子彈打得傷痕纍纍的牆壁,低頭寬進車廂,風馳一般駛去。
白朗寧凝望著漸漸開遠的車影,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就像當年初到香港,剛剛登上碼頭的滋味一樣。
「白朗寧,你的房間在樓上。」呂卓雲說著,領先走了上去。
「就在我的房間隔壁。」林雅蘭接了一句。
白朗寧笑了笑,跟隨呂卓雲爬上軟綿綿的樓梯,走進香噴噴的臥室。
三人剛剛坐定,電話鈴已響了起來。
呂卓雲伸手抓起聽筒,聽了一陣,臉色立刻變了。
「白朗寧,我們又被些不明來歷的傢伙包圍了。」
「別緊張,可能是自己人,叫他們上去問問。」白朗寧鎮靜的說。
呂卓雲掛上電話,一直楞楞的望著白朗寧。
林大小姐一旁像個沒事人兒一般,哼著流行歌曲,非常開心。
過了一會,電話又響了,呂卓雲聽完,臉色果然輕鬆下來,笑著說:「白朗寧,你的神通越來越大,怎度連土皇帝的御林軍也給調了出來?」
「暫時借用幾天,如果情況再嚴重,說不定把九龍主,四海龍王的人手都調來。」白朗寧得意的說。
「喲,我的保鏢好威風。」林雅蘭唱著說。
「大小姐,我要睡一覺,你請回房休息吧。」白的寧被她唱得心煩,有意趕走她。
誰知沒把林雅蘭趕走,反將呂卓雲唬了出去。
「沒關係,白天你儘管睡,我替你保鏢,晚上我睡,你再替我保鏢,如何?」林大小姐竟然開起白朗寧玩笑來了。
「我要脫衣服了。」白朗寧成心嚇嚇她。
「請便,要不要幫忙?」林雅蘭笑嘻嘻問著,白朗寧一氣之下,真的大脫特脫起來。
林雅蘭笑瞇瞇瞟著他,神態自若得很。
白朗寧一面脫衣,一面瞄著她,最後脫得只剩下一套內衣褲,林雅蘭仍然一付悠哉悠哉的模樣。
「林大小姐,你真的不走?」
「我們女孩子都不怕,難道你還害羞?」
白朗寧一氣之下,汗衣也扒了下來。
「哎唷,你怎麼真脫?」林雅蘭的臉紅了。
白朗寧理也不理她,又開始作出脫內褲的樣子。
「哎唷,等一等,我要出去。」
白朗寧停住手,問:「你不是要給我保鏢麼?」
「哎,你這人睡覺怎麼連內衣都不穿?多難看?」林雅蘭嬌嗔的說。
「自己不懂欣賞,還說難看,真是少見多怪,」林雅蘭啐了一口,嘴裡罵聲:「缺德鬼。」
急急推開通過浴室的門,穿回自己房裡。
(二)
早晨起來一睜眼,林雅蘭一定站在門邊,一雙大眼睛一眨一泛的望著他,洗瞼也要被瞟著,吃飯也要被盯著,到外面察看一下地勢,林雅蘭也要站在陽台上瞄著他。
對林雅蘭來說,白朗寧就好像她剛剛買回來的大玩偶,弄得白朗寧沒辦法,只有盡量少和她接觸。
「呂兄,林大小姐的腦筋有沒有問題?」白朗寧偷偷把呂卓雲拉到無人之處問。
「很正常。」呂卓雲詫異的問:「有什麼不對?」
白朗寧把那兩隻大眼睛的情形,說了一遍,呂卓雲聽了,搖頭歎氣說:「白朗寧!不必太認真,林大小姐可憐得很,孤單單一個人,每天生活在驚嚇中,連出外散散心的自由都沒有,以她的年紀說來,正是個好玩的大孩子,卻硬將她悶在家裡,你叫她如何打發這漫長的日子?白朗寧,萬一她找你麻煩,馬馬虎虎讓她點算了。」
白朗寧歎了口氣,不禁對林雅蘭生出了同情之心。
吃過午餐,林雅蘭又出現在白朗寧的門前了,一雙大眼睛又開始看他。
林雅蘭有兩個愛好,第一,特別喜歡聽唱片,第二特別喜歡踢拖鞋,常常把電唱機連開十幾個小時,也常常將拖鞋踢上半天,那鞋子往上一踢,在空中翻幾個觔斗,又會穿到她腳上,就像白朗寧玩槍那麼熟練。
「大小姐,我們談談好嗎?」
「談不過你,看得過你,所以不談,乾脆看。」這就是她對付白朗寧的辦法。
白朗寧湊過去,笑看說:「我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老老實實答覆我,今天晚上帶你去……散步,怎麼樣?」
「散步有什麼意思?」林雅蘭無精打彩說。
「那麼你喜歡幹什麼?」
「夜總會坐坐,舞廳泡泡還差不多。」
「好吧,只要你回答得令人滿意,到那裡去玩都可以。」
林大小姐又高興了,一直催著白朗寧快問。
白朗寧取出一張紙,往林雅蘭面前一擺,說:「把你男朋友的名字都寫出來。」
林雅蘭怔了征,說:「寫男朋友的名字幹嗎?」
「想知道一下他們的姓名。」
林雅蘭肩膀一聳,難過的說:「早都跑光了。」
「沒關係,以前的也好,現在的也好,隨你寫,寫得越多越好。」
林雅蘭想了想,抓起那張紙,跑回房去,過了一會,果然寫了滿滿的一張。
白朗寧高高興興的接過來一看,氣得一陣亂搓,摔在地上,原來滿紙上面寫的都是「白朗寧」。
林雅蘭得意的「咯咯」一陣橋笑,笑的開心極了。
「大小姐,幫幫忙好不好?」白朗寧真拿她沒辦法,高興就笑,不關心就哭,只有趁她高興時求她。
林雅蘭笑夠了,眼睛一翻,問:「你急著要他們的姓名究竟幹什麼用?」
「保護他們。」
「不必,讓他們都死光算了。」林雅蘭恨恨的說。
白朗寧苦笑了笑,說:「他們死活不管,難道你不要出去玩玩麼?」
林雅蘭被他說動了,眼睛轉了轉,問:「是不是要寫出最好的男朋友姓名?」
「當然。」
「好吧。」說完,又跑回房去了。
這次出來,果然寫了三個人的名字。
(三)
「白朗寧!算了吧,這幾天外面亂得很。」呂卓雲有點擔心的說。
「呂兄放心,我早有防備。」
呂卓雲苦笑著坐進車廂前座,白朗寧陪林大小姐坐在後面。
車子一開出大門,馬上有兩台車子跟綴上來。
「要不要把後面的車子甩開?」司機問。
「不必。」白朗寧安然說:「別開得太快,叫他們跟上來好了。」
呂卓雲不安的緊抓住槍柄。
林大小姐拚命挽住白朗寧的手臂,臉蛋都嚇白了。
白朗寧知道她已經被前三次的凶險嚇破了膽,所以一直在安慰她。
車子開進鬧區,林雅蘭的臉色才漸漸好轉,一路上東張西望,好像對香港的市街已經陌生了。
車子在新加坡大舞廳門前停下,林雅蘭高興得跳了起來。
「舞國艷後白麗娜」的七彩霓虹,一閃一閃照射著林雅蘭的俏臉,更增添她幾分興奮神色。
舞廳裡的侍應生,匆匆迎上來,正想拉開林大小姐座車的車門,一路上跟蹤在後的兩台車子已然趕到,車身尚未停穩,一名壯漢已從車廂裡竄出,一拳將那侍應生推開。
另外十幾名大漢,也通通跳出來,把林大小姐的車子團團包圍住。
呂卓雲抽出他那把左輪,焦急地望著白朗寧,林雅蘭更是嚇得花容失色,躲在白朗寧懷裡發抖。
「別怕,是自己人。」白朗寧大聲安慰兩人,伸手將厚厚的防彈玻璃窗轉開。
立刻有名大漢彎身說:「白朗寧,稍等幾分鐘,為了你的安全,我們得先佈置一下。」
身旁另一名大漢,從窗口遞進一具電晶體遙控對話器,說:「白朗寧,我們大哥要找你談話。」
白朗寧接在手裡,把天線往窗外一送,裡面已傳出一串洪亮的笑聲。
「白朗寧,要跳舞為什麼不到咱們自己舞廳去,新加坡那地方雜得很。」
「沒關係,有你丁景泰保駕,十八層地獄也去得。」白朗寧笑聲回答。
「你這小子就會計算我,這次我被你坑慘啦。」丁景泰哭一般的聲音傳進白朗寧耳裡。
白朗寧笑笑說:「丁兄,出幾個人陪小弟打打前陣,你也並不吃什麼虧,說的這麼嚴重幹嗎?」
「哎,人手當然算不了什麼,我丁景泰不是糊塗蛋,還會不明白麼?慘就慘在你那要命的第三條了。」
「第三條?你現在那裡?」
「當然在飛達,既已答應你白朗寧,不來行麼?」
「可是依露有什麼失禮之處?」
「唉,別提啦,提起來真傷心。」丁景泰那苦兮兮的聲音,聽得白朗寧都有些心酸。
「丁兄,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朗寧,一定是你昨夜裡練錯了功,把她給得罪了,今天一直把個漂漂亮亮的臉蛋拉的比馬臉還長,櫃子裡的好酒不肯拿出來,硬把連四海龍王洗腳水都不如的東西朝我杯子裡倒。老弟,替我想想,憑我丁景泰怎能喝這種酒?昨天那盤炒飯已經倒足胃口,今天又讓我喝這種洗腳水,怎麼吃得消麼?」
白朗寧哈哈笑說:「那就乾脆別喝算啦。」
「沒那麼簡單,喝得慢一點,她都要趕人。」
「這麼說來,只有委屈你丁兄了。」白朗寧知道依露的扭脾氣一發,難應付得很,除了對丁景泰抱歉外,他也一點辦法沒有。
「唉,你白朗寧的事,還有什麼話說,就是真的洗腳水,也只有提著鼻子朝下灌。」說到這裡,突然語聲一緊:「來了,來了,好吧,你跳你的狄司可,我喝我的洗腳水,下次再談。」
「卡」地一聲,聲音斷了。
白朗寧笑著收起天線,把遙控對話器還回窗外大漢手裡。
這時又有兩輛高級轎車停下來,男男女女跳下一大堆,男的西裝筆挺,女的花枝招展,活像一群富豪之家的子弟。
窗外大漢彎身輕輕說:「老五已先進去清場,再等兩三分鐘就好了。」
白朗寧仔細一瞧,那堆花花公子果然都很面熟,其中一人正是中環幫的老五飛刀江靜。
呂卓雲聽得楞了楞,歎息說:「丁景泰這傢伙真不簡單,中環幫被他搞得比二年前更有聲勢了。」
白朗寧點點頭,說:「丁景泰這人雄才大略,這幾年中環幫被他治理的景景有條,儼然香港第一大幫,足可與九龍王隔海對峙了。」
「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呂卓雲含笑說:「據我所知,丁景泰不是個好講話的人。為什麼獨獨買你白朗寧的交倩?」
白朗寧悠悠歎息說:「憑丁景泰的地位和身手,大可不必買我白朗寧的帳,與我為友固然天下太平,與我為敵也興不起什麼大風波,只是這幾年來,我們四把槍之間,內心早已滋生了一股濃郁的友情,見面時大家冷言相向,背後卻彼此關懷無異手足,如今解超與他,為了兩幫利益問題,鬧得勢同水火,蕭朋又搖身一變而為警方大員,兩人都與他日漸疏遠,唯有我白朗寧依然如故,於是他便將對四把槍的情感,全部灌注在我一人身上,處處關照,事事忍讓,既怕我突然變成仇敵?又怕我為仇敵所害,說起來,他的友情,實在令人感動。」
呂卓雲聽得不斷的點頭。
林雅蘭卻似懂非懂,兩隻大眼睛一眨一眨望著白朗寧發楞。
這時,車門突然被拉開,四周大漢也分散開來。
三人一起跳下車子,大搖大擺走進舞廳大門。
迷人的氣氛,動人的音樂,鼓舞起林雅蘭寂寞已久的芳心,還沒見到舞池的影子,便在白朗寧懷裡扭擺起來。
呂卓雲一旁笑笑說:「白朗寧,你陪大小姐去跳吧。我要守住電路,免得你們樂極生悲,跳進鬼門關去。」
「不必了。」身後突然露出個娃娃面孔,笑嘻嘻說:「我早就派人把守住了。」
白朗寧頭也不必回,聽聲音就知道是飛刀江靜,搖首說:「那種地方,普通人手應付不來,還是把你那位公子兵請回來跳舞吧。」
飛刀江靜怔了一下,扭頭仔細打量呂卓雲一眼,驚聲說:「我道什麼人被白朗寧捧上了天,原來是呂大將。」
「不服氣麼?」呂卓雲翻著白眼說。
飛刀江靜擺擺手,說:「唬我沒用,有本事到我大哥面前去耍。」
「丁景泰有什麼了不起?」呂卓雲把眼一瞪:「那天我端著槍去找他,看他還拿什麼神?」
說罷,冷笑一聲,扭身走了。
白朗寧也被林雅蘭拖開,只剩下飛刀江靜,楞楞站在那裡,突然從懷裡取出對話器,躲到沒人注意的地方!悄悄把天線拉了出來。
(四)
「白朗寧先生,好多天沒見了。」衣帽間小姐接過林大小姐外衣,對白朗寧笑瞇瞇說。
林雅蘭瞄了白朗寧一眼,說:「原來你常常來。」
白朗寧笑了笑,不聲不響牽她走了進去。
「白朗寧!怎麼這麼久沒來,白麗娜……」侍應生突然發現林雅蘭,急忙收口,乾笑說:「我給二位找個好位子。」
林雅蘭瞟了白朗寧一眼,說:「原來你是舞國艷後白麗娜的熟客。」
白朗寧聳聳肩,擁著她跟隨侍應生走去。
兩人被帶到緊靠舞池的位子坐下。
樂台上奏著強烈的熱門樂,舞池裡跳著瘋狂的狄司可,變幻不定的燈光,照耀在舞池裡一張張充滿興奮的臉上,雖然近乎狂癲,卻充份表現出青春的活力。
白朗寧並不大喜歡這種調調,除了故意尋白麗娜開心,硬拉她出出洋相外,平日還是喜歡跳跳貼面狐步舞,他認為唯有貼得緊緊的狐步舞,才能達到既開心,又實惠的目的。
「白朗寧,請白小姐過來一塊坐坐吧?」舞女大班湊上來說。
以往白朗寧也常常帶女朋友來玩,每次都要請白麗娜過來同坐,可是今天的情況不同,對象也不同,舞女大班當然不知道。
白朗寧含笑搖搖頭。
待舞女大班一走,林雅蘭笑笑說:「看來交情蠻不錯嘛。」
白朗寧乾脆以行動代表回答,推開椅子,一步一步朝池中搖去。
林雅蘭身子還沒站直,已經開始擺起來了。
白朗寧身子扭動中,兩眼卻不停的四周察看,直待江靜等人一對對搖過來,將兩人圍在中間,才安心下來。
林雅蘭好像早將身邊的危險完全忘記,拚命扯動著那付美妙的身段。直跳得臉上汗珠滾滾,身子依然扭的有勁得很。
音樂停了,林雅蘭柳腰豐臀還在微微搖幌。
「大小姐,算了吧,人家都在看你呢。」白朗寧笑著說。
林雅蘭俏臉一紅,趕快躲進白朗寧懷裡,輕輕說:「跟你跳舞真過癮!」
「是麼?」白朗寧含笑問。
「嗯,」林雅蘭點頭說:「既安全,又神氣。」
「真的?」白朗寧故作驚容問。
「當然是真的,」林雅蘭認真說:「馮朝熙背後雖然說你是活土匪,我看卻一點也不像,土匪那有你這麼英俊瀟灑?那有你這麼威風?以前我爸爸有很多將軍朋友,看起來都沒你威風呢。」
「以前你有很多男朋友,也沒我英俊麼?」白朗寧趁機套問她。
林雅蘭冷哼一聲,把頭朝旁邊一擺,不出聲了。
音樂又響了,白朗寧正想開扭,卻發現是慢拍子。
「扭不成了。」白朗寧聳聳肩,說:「是狐步舞曲!」
「放心,」林雅蘭笑嘻嘻說:「這種貼面孔舞,更是我的拿手好戲。」
果然,沒等白朗寧伸手過來,林雅蘭已經將他的頸子摟住,臉蛋也湊了上去,那股調調,連舞國艷後白麗娜也要稍遜幾分。
柔和的音樂,柔和的燈光,與方纔的瘋狂情調完全不同了。
林雅蘭整個身子緊貼在白朗寧身上,連兩條大腿也非等白朗寧的腿貼上來,才肯挪動。
漸漸她連眼睛也閉上了,閉的緊緊的,就像真的跟情人來跳貼面舞一樣。
白朗寧被她弄得非常尷尬,既不能照貼,也不便推卻,只好睜著眼睛活受罪。
突然,白朗寧發現兩道明亮的大眼睛遠遠朝他掃來,仔細一瞧,正是老相好白麗娜。
兩人遠遠的便開始打暗號,白朗寧更是連轉帶拉的帶著林雅蘭朝白麗娜移去。
白麗娜也漸漸湊過來,一看林雅蘭那付消魂相,小嘴一撇,轉了幾轉又不見了。
樂聲一停,林雅蘭立刻放開緊抱白朗寧的手,輕笑說:「怎麼樣?貼得不錯吧?」
「好是好,卻把我害慘了。」白朗寧苦眉苦臉說。
「給你便宜占還不好,怎說我害你?」林雅蘭不開心的說。
「唉,」白朗寧故意歎了口氣,說:「被你貼得幾乎喘不過氣,全身血液循環加速,一顆心差點從喉嚨出來,直到現在還跳得厲害呢。」
林雅蘭聽得「嗤嗤」一笑,說:「真的?讓我摸摸看!」
說著,當真伸手穿進白朗寧西服衣襟,朝裡摸去,誰知沒摸著那顆跳躍的心,卻摸到一隻冷冰冰的槍柄,嚇得她急忙縮手回來,嬌聲埋怨說:「整天揣著這東西幹嗎?」
「壓住心臟。」白朗寧取笑說:「方纔如果沒它幫忙,心臟早就跳出來了。」
林雅蘭又是嗤一笑,送了他一個嬌嗔的白眼,瞟的白朗寧真有些心跳了。
音樂一隻接一隻響,兩人也一直的跳,連座位都沒曾回去過,一連跳了十多隻。
跳到後來,白朗寧實在吃不消了,硬把她抱了回去。
兩人回到座位,剛剛坐穩,白朗寧立刻發現白麗娜坐在他不遠的對面,正對他瞇瞇微笑,白朗寧一面逗著林雅蘭閒聊,一面朝白麗娜瞟去。
白麗娜也一直把兩隻媚眼不停地朝白朗寧亂飛。
忽然,白朗寧發覺白麗娜的眼神裡吐露出一絲迷惑的光芒,心裡不禁一驚,急忙扭頭望去,只見一個面貌陌生的侍應生,托著一隻茶盤,直奔他而來,轉眼已到了眼前。
白朗寧連考慮的時間都沒有,一腿將椅子對準那人蹬去。
那侍應生身手非常了得,聳身越過椅背,人尚未到,茶盤已先甩出,直對白朗寧臉上飛來。
一片驚呼聲中,白朗寧剛剛避過茶盤。一道青森森的刀鋒已經到了胸前。
白朗寧閃避不及,雙手同出,硬生生把那侍應生持刀手腕抓牢,猛將身形一轉,那侍應生一雙慘叫,人帶刀同時翻了出去。
一旁飛力江靜等人,早已一擁而上,抓人的抓人,保駕的保駕,舞客們也紛紛起身,東竄西逃,當場情勢大亂。
在一片混亂中,又有數十個身著侍應生服的大漢竄出,直向白朗寧攻來。
白朗寧一手抱住林雅蘭,一手抓住手槍,慢慢朝角落裡退去。
這時江靜等人的刀槍早已出手,連連慘嚎聲中,場中情況更加凌亂。
「江靜,不要誤傷舞客,趕快調人。」白朗寧大聲吩咐。
飛刀江靜應了一聲,立刻抓出遙控對話器,呼喊外面的同伴接應。
潛伏門外的中環幫弟兄,一批一批擁進來,在江靜的調配下,一部分加入戰圈,一部分掩護舞客退出舞池。
轉眼舞客退盡,白朗寧手中的槍開始怒吼起來。
一陣驚人的快射,對方一個接一個倒了下去。
林雅蘭的身子被白朗寧緊擠在牆角,她拚命支起腳尖,從白朗寧肩膀上偷看外邊的戰況,溫暖的呼吸,正好噴在白朗寧後頸上,噴得他奇癢難熬,幾次差點誤傷了中環幫弟兄。
敵方顯然被白朗寧的神射,和中環幫源源不絕的援兵嚇住,再也不敢戀戰,紛紛從太平門退走。
驚心動魄的戰場,馬上靜了下來。
緊藏在白朗寧身後的林雅蘭,伸手將他攔腰抱住,笑嘻嘻說:「白朗寧,你的槍法真棒,中環幫幾十個人都比不上你一個。」
一直掩護在白朗寧身前的飛刀江靜,聽得蠻不服氣,說:「有什麼稀奇,我們大哥比他還棒。」
「真的?」林雅蘭貶著大眼睛問。
「當然是真的,」白朗寧大聲說:「他們大哥的子彈是特製的,一顆子彈最少可以連咬好幾人。」
白朗寧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像話,忍不住一陣聳聲豪笑。
這種話如若出自別人之口,中環幫弟兄一定跟他拚命,但白朗寧在他們心目中,早已視同自己人一般,大家非但不以為怪,反而陪同他一起大笑。
林雅蘭在白朗寧身邊,好像真的有了安全感,也跟著大家笑起來。
突然,從外面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眾人不禁大吃一驚,一同止住笑聲,掏出傢伙準備再干。
轉眼間,一批警察當先衝入,侯先生、蕭朋、馮大律師等人也同時奔進舞池。
「白朗寧,怎麼樣?」蕭朋大聲喝問。
「放心,有我白朗寧在場,還會打敗仗嗎?」白朗寧大刺刺的說。
侯先生走上來,朝舞池裡看了看,搖頭歎息說:「唉,地下這麼多死傷,也真虧你們還笑得出來!」
「不笑難道還哭嗎?」不知天高地厚的飛刀江靜,頂了侯先生一句。
這句話果然出了毛病,侯先生把眼睛一瞪,大聲說:「這些是什麼人?通通給我抓起來。」
「慢點!慢點,」白朗寧走上去,陪笑說:「您誤會了,這幾位都是林家合法僱用的保鏢!」
「合法僱用的保鏢?」侯先生半信半疑向馮大律師追問:「馮兄,這些人都是經你手僱用的嗎?」
馮大律師既不便否認白朗寧的話,也不能騙他的老朋友,正在期期艾艾的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林大小姐接腔說:「馮朝熙,你這律師怎麼越干越怕事,連替我僱用的人也不敢承認了?」
「咳咳!舞池裡光線太暗,我還沒看清楚,怎能胡亂承認。」馮大律師走上幾步,皺眉在這群凶神的臉上掃了一眼,硬把嘴角朝上吊吊說:「老侯,一點不錯,這些都是我用的人。」
侯先生也不為已甚,笑笑說:「就算你馮大律師說的不是黑心話,那麼這些死傷怎麼辦?」
「不勞費心,」一旁林雅蘭嬌聲說:「自有馮朝熙出庭打官司,想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侯先生冷冷一笑,說:「由你們胡搞去吧,蕭朋,我們走。」
侯先生一出門,所有的警察也跟著退走。
馮大律師頓足大叫:「白朗寧,你為什麼把大小姐帶到這種地方來?」
林雅蘭搶著說:「別錯怪白朗寧,是我自己要來的。」
馮大律師苦笑說:「好吧,既然你大小姐維護他,我也沒話可說,不過我身為你的保護人,不得不告訴你,花錢消罪在香港不是件難事,自己的安全卻要自己留神,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大家都不好過。」
林雅蘭走到馮大律師面前,輕輕在大律師老臉上摸了一把,笑嘻嘻說:「多謝你的好心,我自會留意的。」
大律師與律師不同,在香港的社會地位非常高,馮大律師平日連個笑臉都不肯輕易露一露,如今被林雅蘭當眾一摸,弄得他尷尬萬分,急忙倒退兩步,說:「呂卓雲死到那裡去了?」
白朗寧這才想起守住電路的呂大將,急忙衝了出去。
「呂卓雲,呂卓雲。」白朗寧見電機房門大開著,人還沒到,便已大喊起來。
裡面像獅子吼般應了一聲。
白朗寧衝進去一看,地上挺挺躺著五具屍體。
飛刀江靜也隨後衝了進來,驚聲問:「這麼多?」
呂卓雲鼻子裡哼了一聲,說:「憑你們幾個乳臭未乾的毛小子,應付得來麼?」
飛刀江靜把頸子一縮,嘻嘻說:「算你狠,好了吧?」
三人回到舞池,馮大律師正指著經理鼻子,像教訓孫子似的,說:「你窩藏兇手,刺殺顧客,我不告你已是天大的面子,你居然還敢提出賠償問題,我看你是不想在香港混了。」
舞廳經理被罵得一楞一楞的,看看被毀的家俱和躺在地上的屍身,再瞧瞧馮大律師臉色,連連唉聲苦歎,不知如何是好。
林雅蘭一旁擺擺手說:「算了,明天叫他把損失單送來,用不著為些小錢難為他。」
馮大律師驚奇地瞧瞧白朗寧,又看看林雅蘭,心說:這丫頭今天怎麼變了?
在舞廳經理千恩萬謝的恭送下,白朗寧擁看林雅蘭竄進車箱,正對遠遠的白麗娜飛眼做別,中環幫一名大漢又把對話器遞進來。
「白朗寧,」丁景泰笑呵呵說:「聽說呂卓雲那傢伙被你撈去了?」
「你的耳朵真長。」
「白朗寧,打個商量怎麼樣?」
「說說看吧。」
「這場仗打完,把他讓給我如何?」
「讓給你?」
「我……我出高價。」
「丁兄,你以為呂大將那種人,花些錢就能買到手麼?」
「唉唉,」丁景泰歎息說:「為什麼你們都不喜歡我?難道我丁景泰做人那麼差勁?」
「丁兄,」白朗寧笑了,「像你這種朋友,打著燈籠都難找,我白朗寧第一個就想交你,可是一談到入你中環幫,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
「為什麼?」
「被你丁景泰看上眼的,大都是些頂尖人物,起碼也是一流高手,這些人個個心高骨傲,那個願意屈居人下,甘做你丁景泰副手?」
「嗯,有道理。」
「丁兄,以你目前的人手,也該滿足了,不但手下名將如雲,且與我白朗寧推心置腹,有如弟兄一般,蕭朋跟你處境雖然不同,但相惜之心,也不在我白朗寧之下,放眼港九,還有誰比得上你?」
「哈哈哈,對,對,就是九龍王孫禹,也未必比我強到那裡。」
「只有一點,我真替你遺憾。」
「那一點?快說,快說。」
「快槍解超。」
「唉唉,事關幫中數百名弟兄生計問題,有什麼辦法?」
「給他點方便,對你中環幫也未必有大損失,像解超這種血性朋友,不好找哇。」
半晌沒聲音,突然「卡」的一聲,線路斷了,顯然丁景泰不願再談論這個使他傷透腦筋的問題。
白朗寧隨手把對話器往那大漢懷裡一丟,朝司機揮揮手,車子立刻飛駛出去。
「怎麼把我也扯上了?」呂卓雲回頭問。
「丁景泰想出高價把你買過去。」
「哼,少做他的春秋夢。」呂卓雲冷哼一聲說:「我對他中環幫才沒胃口呢。」
「丁景泰對人實在不壞,能夠跟上他,也不失為一條明路。」白朗寧認真說。
呂卓雲越聽越搖頭,搖到最後,突然回身抓住白朗寧的膀子,正容說:「白朗寧,我對你的興趣倒大得很,等這次事情完,乾脆你把北角接下來,我呂卓雲一定幫你轟轟烈烈搞一場,憑咱們兩人的身手和人望,並不一定比他中環幫差到那去,你看如何?」
「呂兄,蒙你看得起,小弟先謝啦。」白朗寧停了停,憾然接著說:「現在的黑社會,已經不同往昔了,你看九龍、中環兩幫,都先後走上企業路線,幫中出錢經營各種營利事業,弟兄們安份守己替幫會賺錢,有了錢便有聲勢,有了聲勢才能固守地盤,大家也才有口飯吃,我們既無財力,又沒有好地盤,拿什麼興幫闖業,難道像以往一般專靠聚賭抽頭,到土婊館收花捐維持麼?呂兄,不簡單,我們這兩把槍雖然罕有敵手,可惜憑玩刀耍槍闖天下的時代早已過去了。」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咱們有恆心,不怕不能成大業。白朗寧,別洩氣,聽我老呂的話保證沒錯。」
白朗寧拍拍呂卓雲的肩膀,說:「這件事還早得很,以後慢慢談吧。」
呂卓雲昂首一陣敞笑,笑聲裡充滿豪氣,那神態就像幾年前在黑道打滾時一般模樣。
林雅蘭似懂非懂的靜靜聽著,兩隻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著兩人。
(五)
清晨起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倚在浴室門邊,林雅蘭踢在空中翻觔斗的那只繡花拖鞋。
整個上午,耳朵裡儘是電唱機播出的流行歌曲,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林雅蘭那對無聲的眼睛又來了,看得白朗寧幾乎把飯扒進鼻孔裡去。
白朗寧再也忍耐不住,吃過午飯,把林雅蘭提進臥房,指著鼻子狠聲說:「我警告你,以後你再敢拿眼睛死盯著我,我一定好好揍你一頓,到時可別怪我不夠客氣。」
這辦法果然收效了,可惜僅僅收效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以後,那兩隻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又偷偷瞟了過來。
白朗寧真拿她沒辦法,只有隨她去了。
其實現在的林雅蘭,就像動物園裡的猴子一樣,每天悶在籠子裡,見到生人當然睜圓眼睛看,叫她幹什麼?
白朗寧正要睡午覺,浴室的門又開了,林大小姐那滿天翻飛的繡花拖鞋又登場了。
那拖鞋飛的雖然好看,裡面卻充滿了孤獨情調,白朗寧一點都不喜歡。
他非但不喜歡那只拖鞋。對林雅蘭本人也不感興趣,在白朗寧的頭腦裡,林雅蘭雖然美冠群雌,卻終歸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影子,何況她既不能像依露般惹人心動,也不能像張佩玉般使人心急,更不能像白麗娜般逗人心癢,甚至連令人開心的海棠都比不上,最多只能叫白朗寧為她的處境感到心酸而已。
「大小姐,你怎麼一點禮貌都不懂?進房連門也不敲一下。」
「別冤枉好人,人家正站在兩房交界上,根本算不得進門。」
白朗寧無可奈何的擺擺手,說:「好吧,算我錯怪了你,現在我想睡一會,你可以走開了。」
「你睡你的覺,我踢我的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兩不相涉,何必一定趕我走開幹嗎?」
白朗寧無名火起三丈,正待發作,馮大律師的請駕電話,適時趕到。
白朗寧如獲重釋,急忙把看顧她的責任交給呂卓雲等人,匆匆衝下樓去。
林雅蘭急忙追趕上去,說:「白朗寧,帶我去好不好?」
「不好?」
「賣個交情了。」林雅蘭像個尾巴似的跟在白朗寧身後。
「不賣。」
「談談條件怎麼樣?」林雅蘭半跟半跑,苦聲哀求著。
「免談。」
林雅蘭氣得腳一踩,恨恨說:「不去就不去,有什麼稀奇。」
「那就請回吧。」
林雅蘭停下腳步,雙手一叉,氣呼呼喊著:「你請我也請不動了。」
白朗寧回身笑問:「真的?」
「當然真的。」林雅蘭嘟著小嘴,聳聳鼻頭說。
白朗寧哈哈一笑,說:「正好。」
林雅蘭一氣之下,繡花拖鞋真朝白朗寧飛去。
白朗寧一把撈在手裡,反手甩上陽台,頭也不回,大擺大擺跳上車子,直朝大律師事務所駛去。
(六)
「白朗寧,聽說昨晚你又出個大風頭?」白朗寧剛剛走出電梯,李玲風已經笑盈盈迎上來問。
「那種風頭還是少出為妙。」
「為什麼?」
「免得遺憾終生。」
李玲風一時百思不解的模樣問:「你這人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值得遺憾的事?」
「死了倒是小事一宗,充其量只當早睡一會見,可是在臨死之前,未能見你一面,豈非大大的憾事。」
李玲風這才知道白朗寧在開她玩笑,微微怔了一下,含笑搖頭,扭身搖擺著柳腰走進了辦公室。
白朗寧跟著走進去,正想跟她聊聊天,馮大律師已聞風趕出來,一把將他拖進裡間。
「白朗寧,求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吧。」馮大律師雙手合十的說。
「什麼事?」白朗寧被他拜得糊里糊塗問。
馮大律師苦眉苦臉說:「別再帶林大小姐去那種雜亂地方,那些地方太危險了,萬一弄出什麼差錯,豈非前功盡棄,教我如何對得起故去的林千翔,教我如何對她叔伯輩交代?」
「難道你要讓她長期過著軟禁式的生活?」白朗寧不以為然說。
「有什麼辦法?安全第一啊。」
「大律師,我看你乾脆把她送進赤柱監獄算了,既安全,又省錢。」
「胡說,我並非絕對不准她出來,只是別去那種不安全的地方就好了。」
「請問大律師!什麼地方安全?」
馮大律師嘴巴大開,卻講不出話來了。
「大律師,長期躲躲藏藏,終歸不是辦法,長此下去,不被那群人打死,也要被自己悶死了?你看她那只繡花拖鞋,踢得又新奇又熟練,已經可以到夜總會表演了,家裡情愛纏綿的流行歌曲唱片,更是多得不可勝數,如果不老悶得發慌,拖鞋豈能踢得那般熱巧,如果不寂寞得要命,怎會一天到晚聽那些哥哥愛妹妹,妹妹愛哥哥的肉麻歌曲,大律師,請救救她吧,再悶下去真把她毀了。」白朗寧拚命想說服馮朝熙。
「怎麼才能救她脫險呢?」馮大律師問。
「把那些壞人一網打盡。」
「這事情不簡單,忍忍再說吧,也許那些人會知難而退的。」馮大律師是個有聲望,有地位的人,當然不願意大動干戈。
「縱然再等十年廿年,那群人也絕不會輕易放手的,除非他們達到目的。」
「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錢。」
「唉,有錢也並不一定幸福。」馮大律師歎息說:「就以林大小姐來說吧,雖然家財百億,資產遍及歐亞兩洲,卻連一天安逸的日子都過不到;自從林千翔一死,幾乎每天都在躲躲藏藏,從新加坡躲到曼谷,又從曼谷躲到東京,一直都未曾擺脫那群魔鬼的糾纏,去年偷偷把她接回香港,剛剛輕鬆幾天,又出了毛病,差點把小命都送掉,我真搞不懂,那些人的目的既然是錢,為什麼三番兩次想謀害她呢?殺了她錢也不會飛到他們手裡去啦?」
白朗寧聽得心裡一驚,急忙追問:「其他地方也發生過人命案子?」
「唉,」馮大律師又歎了口氣,說:「已經死了七八個了。」
「死的一定都是林大小姐的男朋友。」白朗寧好像在自言自語。
「對,你怎麼知道?」馮大律師奇怪的問。
「只要你大律師動動腦筋,從頭到尾仔細想想,也不難發現這案子的關鍵。」
馮大律師想了想,搖頭說:「年紀老了,腦筋也慢了,你就乾脆說給我聽聽吧。」
「那主謀者並不想殺害林大小姐,他的目標是林大小姐身邊的男朋友。」
「為什麼?」
「他要孤立林雅蘭,讓她找不到男人,最後自然帶著億萬家財嫁給他。」
馮大律師恍然大悟說:「人財兩得。」
「不錯。」
「那主謀者是誰?」馮大律師緊張的問。
「當然是林雅蘭男朋友其中之一了。」
馮大律師忽然歎了口氣說:「林大小姐男朋友多得比海裡的魚少不了幾個,想查也沒法查啊。」
「沒法查也要查,」白朗寧說。
馮大律師想了想,說:「也許她自己心裡有數,你回去問問看。」
白朗寧搖頭說:「還是你去問吧。」
「噯,我這麼大年紀!怎好追問這種事,還是你設法問問她吧。」
「如果她不肯講呢?」
馮大律師大聲說:「不講也要逼她講。」
「好吧,」白朗寧聳聳肩,把林大小姐寫給他的名單遞給大律師,說:「你先查查這三個人的底細。」
馮大律師看也沒看,隨手按了按桌上的按鈕,李玲風像只粉蝶似的飛了進來。
「查查這三個人的來歷!」
李玲風看了一眼,楞楞說:「人都死了,還查他們幹嗎?」
白朗寧跳起來問:「怎麼死的?」
李玲風搖頭笑著說:「這三人便是代替林大小姐死掉的那三個忠心耿耿的男朋友。難道你還不知道?」
「這該死的臭丫頭。」白朗寧咬牙切齒說:「回去非得教訓她一頓不可。」
「你要教訓那一個?」馮大律師急聲問。
「當然是林雅蘭。」
「你……你要怎樣教訓她?」馮大律師有點發慌了。
「嚴刑逼供。」
「嚴刑逼供?」馮大律師嚇了一跳,說:「她有什麼供好逼?」
「全部男朋友名單。」
「使不得,使不得。」急得馮大律師聲音都變了,雙手亂擺說:「她又不是那群壞蛋,你怎能對她亂來?千萬使不得啊。」
「她比那群壞蛋也好不了多少。」說罷,再也不聽馮大律師那一套,氣呼呼衝了出去。
(七)
車子像坦克車般衝回林公館,白朗寧像頭野牛似的衝上二樓。
「轟」地一聲,林大小姐的房門被闖開了。
電唱機亮著,裡邊正播放著軟綿綿的情歌。
白朗寧走上去,抓出正唱到一半的唱片,摔了個粉碎。
「嘩嘩嘩」的水聲。從浴室裡傳出來、白朗寧衝到浴室門外,幾次想破門而入,終於忍了下來。
浴室裡的林雅蘭,似乎被突然中斷的歌聲迷惑住了,關掉蓬頭,嬌聲問:「誰?」
「白朗寧。」那聲音活像野牛叫。
浴室裡發出一串銀鈴般的嬌笑聲,笑聲一住,林雅蘭嬌滴滴呼喚說:「白朗寧,進來嘛,幫我擦擦背嘛。」
白朗寧冷哼一笑,當真推門闖了進去。
林雅蘭正赤裸裸的站在依然滴水的蓮蓬頭下,羊脂白玉般的皮膚上,沾滿了亮晶晶的水珠,修長的大腿,渾圓的豐臀,平坦的小骯以及纖細的蜂腰,幾乎將女性的美表現得淋漓盡致,尤其那對由於雙臂高抬著整理雲發而更加挺聳的酥胸,更是攝人心魂,縱然是鐵漢,也一定被她溶化。
可是氣頭上的白朗寧,根本沒將這些優越的條件看在眼裡,直衝上去,把林雅蘭高抬的粉臂一拉,狠聲說:「擦背沒學過,我倒想替你鬆鬆骨。」
「哎喲,哎喲,你……你怎麼真進來了?」林雅蘭一直斜著身子,根本沒發覺,也沒想到白朗寧真闖進來。驚得她花容失色,顫聲喊叫。
「你既然有膽子喊我進來,怎麼又怕起來了?」白朗寧冷笑著。
「人……人家跟你開玩笑嘛。」
「林雅蘭,你的玩笑開得太多了,」那聲音好像從冰箱裡取出的冰塊,又冷又硬。
只嚇得林雅蘭身子拚命往後縮,剩下的一隻手,顧得上面,顧不得下面,顧得下面又顧不得上面,弄得她又羞又怕又急,手臂慌亂的上下亂擋。
「林雅蘭,你的膽子真不小,居然敢戲弄起我白朗寧來了。」白朗寧大聲怒吼。
「開開玩笑有什麼了不起,也用不著發這麼大脾氣呀。」林雅蘭羞憤之下,聲音也大了起來。
白朗寧一巴掌打了過去,聲音又響又脆,打在什麼地方連他也不知道。
「哎喲,哎喲,你敢打人?」林雅蘭尖叫著。
「幾十條人命都完蛋了,你還敢開玩笑,不打你打誰?」
「我……我對你開開玩笑,跟幾十條人命有什麼關係?」
白朗寧抓出那三個死鬼的名單、說:「你竟敢寫三個死人名字騙我?」
「人家只記得這麼多嘛。」
白朗寧越想越氣。掄起巴掌又是兩下,打得更響更脆。
只打得林雅蘭一陣亂跳,最後竟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你這人太不講理,怎麼動手就打人,打的人家痛死了。」
「痛就快說,不說還要打。」
「我偏不說,你乾脆打死我吧。」林雅蘭大小姐脾氣發了,跟白朗寧較上勁兒了。
白朗寧也蠻不客氣,當真打了起來,「拍拍」一陣狠打,打的林雅蘭又喊又跳,最後實在吃不消了,急忙說:「別打了,我說,我說。」
白朗寧停下手來,掏出紙筆,往林雅蘭面前一送,大聲說:「通通寫下來,少一個還要打。」
林雅蘭哭哭啼啼接過紙筆,一會便寫出十幾個,正想還回去,白朗寧已大聲說:「不夠,再寫。」
林雅蘭已經被他打怕了,慌慌張張又加了幾個。
「不夠,再寫。」
林雅蘭收住哭聲,想了又想,又添了幾個。
「不夠,不夠,還要寫。」白朗寧得理不饒人。
「人家實在想不起來嘛,」林雅蘭可憐兮兮說。
白朗寧一把抓回名單,朝袋裡一塞,狠狠說:「限你明天中午之前全部想出來,否則打得更重。」
說罷,打開通往自己臥室的房門,閃身退了出去。
林雅蘭又羞又氣,摸索著被打的地方,哭得非常傷心。
誰知退出不久的白朗寧,忽然又闖進來。
「你……你還進來幹嗎?」林雅蘭抽抽泣泣問。
「林雅蘭,我警告你,以後入浴只能鎖你那邊的門,如果你再敢扭住通往我房間門鎖,我扯斷你的胳臂。」
白朗寧冷笑幾聲,又朝林雅蘭赤條條的身子上下掃了一眼,滿臉不屑說:「放心吧,我白朗寧要動腦筋也不會找你這種半生不熟的貨色,比你好的見得多了。」
話聲未了,身子已經衝出門外,狠狠把門帶上。
「白朗寧,你太不講道理。」林雅蘭高聲大喊。
「不高興儘管通知馮朝熙,教他解聘我。」
「等一會我立刻通知他,馬上教你滾蛋。」
白朗寧理也不理她,急忙著手抄寫那張潦潦草草的名單。
過了不到三分鐘,浴室門打開了,林雅蘭紅紅的眼睛,披著件浴抱走出來。
白朗寧看也不看她一眼,抓起電話,接通馮大律師事務所,把聽筒遞了過去。
電話就在白朗寧身邊,馮大律師焦急的聲音雖然很小,白朗寧也能聽得很清楚。
「大小姐,有事嗎?」
「白朗寧找我要過去男朋友的名單。」林雅蘭平靜的說。
「告訴他了嗎?」
「隨便給了他幾個,」林雅蘭瞟了白朗寧一眼,得意洋洋說:「差不多三分之一吧。」
「為什麼不完全告訴他?」
「急什麼?慢慢來嘛。」
「大小姐,事關緊要,不能耍孩子脾氣啊。」
「只要他客客氣氣,我自然會告訴你的。」說著,又膘了白朗寧一眼。
「方纔他對你……沒什麼吧?」
「嗯……還不錯!蠻客氣的。」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還有事嗎?」
「白朗寧的月薪多少?」
「咳咳,六萬港幣,是不是太高了?」
「不高,不高,我看他這人眼睛雖然不亮,卻蠻會打人的,下個月再加他一萬。」
「還……還要加?」馮大律師的聲音好緊張。
「錢是我的,你這麼緊張幹嗎?」
「好,好,下個月照加。」
一聲拜拜,林雅蘭輕輕把電話一掛,望著白朗寧說:「方纔真把我氣死了,後來仔細想一想,你待我還算不錯。」
「打得不夠重嗎?」
林雅蘭鼻子裡哼了一聲,說:「現在還疼呢,還說不夠重?」
「那麼一定是選對下手的地方了?」
林雅蘭啐了一口,扭扭身子,說:「都不對,都不對。」
白朗寧頭也不抬,只低頭繼續抄寫名單。
「告訴你吧,」林雅蘭推了白朗寧一把,說:「你能在盛怒之下,不忘記我的安全,足證明待我還不壞。」
「原來是房門的事。」
「因此我的氣便消去了一半。」
「另外一半呢?」
「當然還悶在肚子裡。」
「別氣了,下次我保證打輕一點。」
「打幾下倒無所謂,只是你的話太氣人了。」
「什麼話?」
「當然是半生不熟那種氣死人的話了。」
白朗寧自己也覺得太過份了,笑了笑說:「那是故意氣氣你的,別認真,其實你已經熟的像個熟透的蘋果一樣。」
「還有……你說比我好的見得多了,是真的麼?」
「逗你玩的,像你這種身段,香港也找不出幾個來,我還是第一次碰見呢。」
「嗯,這還差不多。」
「氣都消了吧?」
林雅蘭噗嗤一笑,說:「逗你玩的,其實氣早就消了,不然怎會給你加薪,一加就是一萬,鈔票又不是拾來的!」
「加不加薪倒無所謂,」白朗寧趁機遊說:「倒那三分之二的名字,能不能告訴我?」
「當然可以,不過……有條件。」
「什麼條件?」
「白朗寧,」林雅蘭突然彎下身,幾乎咬住白朗寧的鼻子,說:「你吻過多少女人?」
白朗寧楞了楞,說:「不多,也不算少。」
「唉,」林雅蘭悠悠歎息說:「我還沒開過洋葷呢。」
白朗寧發覺情形不對,急忙低下頭,又開始抄起名單來。
「喂,」林雅蘭又推了白朗寧一把說:「你吻我一下,我告訴你一個名字,怎麼樣?」
「這麼大丫頭,怎麼一點不害燥。」白朗寧笑罵著。
「不願意算了!」林雅蘭小嘴一嘟,回身就走。
「等一下,等一下。」白朗寧想起那些人名的重要,急忙把她喊住。
林雅蘭俏生生貼了上來,比昨晚那場舞貼得還要緊些,嫣紅的櫻唇,一直送到白朗寧嘴邊。
白朗寧毫無選擇餘地,只有輕輕吻了下去。
單子上多了一個名字,白朗寧意猶未足,又吻了下去,於是……
掃瞄:Shean 校對: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