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一點,一般人已經忙了整整半天,「飛達」酒館老闆娘依露,卻依然在擁枕高眠。
白朗寧走進房裡,見睡意正濃,不忍吵醒她的好夢,便悄悄靠在床角,欣賞起美人春睡圖來。
幾年來,兩人相處得非常隨便,不論凌晨深夜,像這般直闖香閨,倚床談心的情形,早已不足為奇,可是今天卻有些特殊,因為依露這時的睡態實在太撩人了。
三十來歲的依露,雖然消失了少女時期的青春嬌美,卻別具一種嫵媚醉人的婦人風韻。
她嬌慵慵斜躺在床上,身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睡抱,腰間帶子系得很鬆,根本已經掩不住她豐滿美妙的嬌軀了。
雪白高聳的乳峰,從微微散開的袍襟半露出來,隨著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不停顫動著。兩條渾圓修長的粉腿,也大部橫伸在袍外,就在白朗寧眼前,只要他少許挪動一下,便可隨手觸到。
這些年來,白朗寧一直將她當做姐姐一般,平日除了說說笑笑,甚或開開玩笑之外,從未想過其它的事,所以依露雖美,也僅美在白朗寧嘴上,依露身段雖然惹火,也只能換得他幾聲口哨而已,可是現在白朗寧卻真的有些動心了。
白朗寧一雙色迷迷的眼睛,一直盯在依露那對起伏顫動的乳房上,深色的袍襟,襯托得酥胸更加白嫩醉人。
他幾次伸手出去,終又縮了回來,總覺得不該把腦筋動在好朋友依露身上,於是他強自定下心神,晃了晃腦袋,做了幾次深呼吸,方才漸漸平靜下來。
誰知色心稍定,童心又起,他忽然想弄弄清楚,除了這件睡袍,裡面究竟還有沒有其它東西?
他悄悄伸長頸子,東瞧瞧,西望望,沒得到結論,又偷偷掀起下擺朝裡瞄瞄,仍然難下決斷。最後,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那條光滑的小腿上,一點一點往上探去。
一路上小小心心,拂過膝蓋,依露沒動,又摸上大腿,依露依然沉睡如故,白朗寧膽子大起來了,手掌一直朝裡伸去。
突然,探路的手停了停,又飛快的在四周摸索一陣,結果什麼東西也沒撈到。
白朗寧張大嘴巴怔了怔,急忙把手抽出來。
「夠了麼?」沉睡中的依露忽然說話了。
聲音雖不大,卻把做賊心虛的白朗寧嚇了一大跳,驚魂不定的問:「你……你沒睡?」
「就是死人,也要被你搓活了。」依露閉著眼睛說。
白朗寧見她除了嘴巴之外,全身都保持原樣沒動,語調也很和靄,顯然並沒生氣,這才安心下來,說:「我只是輕輕摸摸,並沒搓啊。」
「噯,你大概是把大腿當成搶了,搓得人家好疼,還說輕經摸摸呢。」
「對不起,我的手太重了。」
「沒關係?下次輕一點好了。」
「下……下次?」白朗寧吃驚的問。
「怎麼?」依露了開眼睛,瞟了瞟白朗寧,問:「一次就倒了胃口麼?」
「說什麼話。」白朗寧嘻嘻笑著說:「像你這樣的美人,就是一千一萬次,也倒不了我的胃口!」
「既然這樣,索性今天就給你摸個夠吧。」說看,又將眼睛閉上了。
白朗寧高興了,笑著湊了上去,正想大展身手,忽然又停下來,搖頭自語說:「不對,不對。」
「什麼不對?」依露支起身子,急聲追問。
「事情成功得太過容易,說不定裡面有什麼埋伏。」白朗寧把軟綿綿的情場當做硬繃繃的戰場了。
依露被他逗得既好氣、又好笑說:「白朗寧,你平日到處沾花惹草,色膽包天,今天怎麼如此差勁。」
「這次可大意不得,」白朗寧搖著頭說:「萬一到時你依露翻了臉,把我踢下床去,那多難堪?」
依露氣得抬起粉腿,當真狠狠踢了過去。
白朗寧被她踢得莫名其妙,還沒摸清是怎麼回事,依露已經跳下床去,又氣又傷心的說:「這些年來,我最少給了你二千次機會,平均每天一次,你卻一直不當一回事,說,我那一點不合你胃口?那一點比不上那幾個臭丫頭?」
白朗寧聽得大吃一驚!驚得半晌沒答出話來。
「不錯,年齡可能比你大一點,而且出身也不太好,可是我並沒想高攀你,叫你明媒正娶。做外室、做姘頭都無所謂,還不成麼?難道年齡大一點就使你那麼討厭麼?」
依露越說越傷心,說到最後,身子一扭,背朝著白朗寧,肩膀一聳一聳哭了起來。
白朗寧愕住了。
五六年來,依露給他的體貼和照拂,真可說是無微不至,只要稍微留心些,早該發現那是愛情,而絕非他所想的友情了。
男女之間的情感,是件非常微妙的事,愛情與友情僅僅相隔一線,有時的確微妙的讓人難以分辨。
白朗寧終於想通了,走上去搭著依露的肩膀,說:「依露,真抱歉,我好像搞錯了。」
依露身子一扭,把白朗寧的手甩下來,怨聲說:「你白朗寧先生還會把事情搞錯麼?」
「這次真是大錯特錯了。」白朗寧苦笑說:「我一直把我們之間的情感當成友情了。」
「哼,」依露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少來騙人,你對我還會有什麼情感?」
白朗寧扭過依露的身子,托著她淚痕末干的悄臉,說:「想想看,這麼多年,我每天風雨無阻,起碼來報到一次,遇到什麼特別高興或悲傷的事,更恨不得早一刻趕來告訴你,這不是愛情麼?我為什麼不去告訴丁景泰解超之流?我為什麼不到他們那裡去報到?」
「你現在才明白呀?」依露委委屈屈說。
「難道還晚麼?」
「早幾年明白,我還是個大姑娘,如今已變成老太婆了。」
「壞就壞在我一直將你看成老太婆,其實現在你也年輕得很哩。」
依露嬌嗔的白了他一眼,高興得扭了扭身子,這一扭卻把睡袍的帶子完全扭開了。
白朗寧的雙手慢慢伸了進去,緊緊把她抱住。
依露也緊緊摟住白朗寧的頸子,微微閉起雙眼,盡量享受著遲來了幾年的愛情。
吵吵鬧鬧的房間,立刻靜了下來,靜得幾乎連兩人心跳的聲音都能聽到。
也不知為什麼,依露的一雙裸足忽然失蹤了,睡袍也遺落在地下,剩下的一雙腳,一步一步走到床邊,轉眼又不見了,只留下了兩隻空空的鞋子。
「哎唷,白朗寧,你的槍。」一聲嬌滴滴的呼喊。
「噠」地一聲,連槍帶鞘一齊丟下來。
「嘖嘖嘖。」一連串的蜜吻。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白朗寧,白朗寧,」門外大聲喊。
「什麼事?」
「丁景泰派人來請你,說快槍解超已經跟幾個來歷不明的傢伙,在X號倉庫附近,發生衝突,他因不便出面,想請你走一趟,車子還等在外面。」
「知道了。」
白朗寧急忙跳下床,一把抓起丟在地上的槍。
「白朗寧,不要去嘛。」依露嬌聲說。
白朗寧理也沒理她,轉眼已將衣鞋穿好。
「白朗寧,不要去,不要去嘛。」依露追下床,拉住白朗寧的手臂。
「依露,真抱歉,非去不可。」白朗寧斬釘截鐵的說。
依露裸足一陣亂跺,急聲說:「白朗寧?你敢去,看我不拿瓶子砸你的頭才怪。」
「啊,差點忘了,」白朗寧笑著說:「我今天是特意趕來告訴你一件好消息的?」
「什麼好消息?」依露問。
白朗寧從懷裡取出馮大律師事務所的探員證,遞在她手上。
依露捧著探員證,高興的眉開眼笑,大叫著:「太好了,太好了。」
白朗寧趁她稍一分神的機會,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
「白朗寧,白朗寧,」依露一邊呼喊,一邊拾起去在地下的藍色睡袍。
待她穿好睡袍追趕出去,白朗寧早就去遠了。
(二)
車子以每小時九十里的速度急駛X號倉庫,路上的景色越走越淒涼,轉眼已到了地頭。
X倉庫是個巴士和電車都不屑一停的廢物堆置區,附近沒有住戶,沒有商店,也沒有機關學校,只有成千成萬的廢輪胎和空汽油桶,連寸土必爭的黑社會,也不願在這塊毫無價值的地段上多費心血,所以這裡就自然變成幾個幫會的分界處。
白朗寧遠遠便發現解家兄妹的老爺「福特」停在那裡,他急忙跳下中環幫的汽車,大步朝裡奔去。
從輪胎堆跑到汽油桶堆,又從油桶堆跑回輪胎堆,結果什麼東西都沒尋到,白朗寧心裡不禁有些發急,唯恐快槍解超只拳難敵四手,毀在對頭手上。
他急不擇路,又是一陣亂竄,突然發現堆積如山的輪胎角落裡停著一輛警車。
白朗寧跑過去仔細一瞧,緊張的心情立刻鬆弛下來,臉上也露出了笑意,因為那輛警車,正是蕭朋的專用座車。
他伸手摸摸引擎,又打量一下四周的環境,回身直奔一座報廢的庫房。
從引擎溫度推斷,蕭朋到達時間已不短,以寧靜的現場情形判斷,戰火一定尚未揭開。
可是憑警方第一高手蕭朋,佐以勇猛機智的解超,再加上個七分火候的解瑩瑩,居然這麼久還沒能夠將對手解決掉,對方究竟是什麼人物?
白朗寧越想越心驚,警惕之心油然而生,行動也特別小心起來。
奔到那座破亂不堪的庫房,他不敢從正門闖入,沿著破裂的牆縫,悄悄朝閣樓上爬去。
白朗寧不聲不響爬上樓頂,找了個破洞,小心竄了進去,剛剛尋得立足點,馬上發覺解瑩瑩與蕭朋都在裡面。
一身牛仔打扮的解瑩瑩,整個跪伏在髒兮兮的樓板上,雙手支在破碎的天窗框沿,心無旁騖地托看她那桿有效射程五百分尺的比利時造強力手槍。
蕭朋就站在她身後不滿十公尺的暗處,靜靜凝視著窗外,顯然解瑩瑩並未發現身後有人,否則憑她的脾氣,豈肯讓人免費欣賞她那付狗爬的醜像。
白朗寧成心看看熱鬧,不想讓蕭朋和解瑩瑩知道他也到了,便躡足走到牆角,找了個破洞旁邊坐下,既有東西擋住兩人視線,也可瞧見外面的情況。
置身在胎堆桶山裡的快槍解超,這時正抓著手槍,沉著的穿梭在縱橫交錯的通道上。
看情形那些對手一定隱藏在附近,白朗寧居高臨下,察看了半晌,卻連個人影也沒發現,不禁又感覺奇怪,又替解超著急。
解超轉了幾圈,忽然停下腳步,仰首楞楞望著小山似的油桶輪胎發呆。
白朗寧遙遙看了他那付神態,心裡不禁微微一動。
解超楞了一會,突然還槍入鞘,輕手輕腳住油桶上爬去。
白朗寧睜圓了眼睛,緊盯著解超的一舉一動。
解超爬上高達六七層的油桶,像小孩子一般,玩起搬桶遊戲來了。
過了一會,平坦的桶頂,已被他搭了個亂七八糟。他又跳下油桶,爬上輪胎,照樣搬動起來。
白朗寧看得心中一陣狂喜,忍不住連連點頭,轉首望了蕭朋一眼,蕭朋莊嚴的臉上,也隱隱露出了一絲微笑。
轉眼解超的搬弄工作已經完成,他飛快的躍下地面,重又拔出手槍,回身不斷對著白朗寧方向打手勢。
白朗寧偷偷看了看解瑩瑩,只見解瑩瑩正緊張的托起槍枝,東張西望,根本錯會了她哥哥的意思,以為敵人出現了,還拚命在找敵人呢。
白朗寧急得差點叫起來,正想出聲提醒她,身後的蕭朋已經悄悄走上去,一手抓住解瑩瑩的槍,一手撫住她的小嘴,輕喝著:「別出聲,我是蕭朋。」
解塋瑩微微一楞,那只安裝著托柄的手槍,已經到了蕭朋手裡。
蕭朋連瞄都沒瞄,托起槍來一輪快射。
「碰碰碰碰碰碰。」
接連六聲刺耳的槍聲,槍口吐出一道火舌。
每一槍都擊中二三百公尺外,解超辛辛苦苦搭成的目標上。
一陣山崩地裂般的巨響,桶山胎堆排山倒海似的倒塌下來。
在一片混亂的塵海裡,突然跳出六七條人影,快槍解超來回奔跑,見一個打一個,轉眼已被他幹掉大半。
「解超這小子真有兩套。」蕭朋大聲稱讚。
解瑩瑩抬頭瞟了蕭朋一眼,又把注意力轉到解超身上去。
外面聲音漸漸靜了下來,兩面通路都被凌亂的油桶車胎堵住,只剩下中間一條狹徑。
解超站在裡面,不斷兩邊搜索。
突然在解超背後二十碼處竄出三條人影,嚇得解瑩瑩尖聲大叫起來。
在解瑩瑩尖叫的音波尚未傳到之先,解超早已發覺。身子閃電般撲了下去,身體還沒著地,槍機已經扣了下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蕭朋也發出兩槍,那三條人影一齊倒在地上,只是摔倒的方向不同,一人往後倒,另兩人卻朝前撲。
解超翻身躍起、趕到三具屍體處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察看了半晌,匆匆朝庫房奔來。
蕭朋把槍往解瑩瑩手上一丟,大聲說:「叫解超快點滾,否則我要抓人了。」
「抓人?為什麼?」解瑩瑩莫名其妙的問。
「持械殺人的罪名不輕,我身為警察,豈能不管?」蕭朋神氣活現說。
「可是……」解瑩瑩哭笑不得地舉起那把蕭朋剛剛用過的槍,說:「你方才不是也殺了幾個?」
「解小姐,你們兄妹的事,可別往我姓蕭的身上推,槍是你的,與我蕭某人何干?」好傢伙,他倒推了個乾乾淨淨。
「你……你……你怎麼不講理呀?」解瑩瑩苦臉急聲說。
「傻瓜!」白朗寧突然搭腔了:「你要跟蕭朋講理,豈不等於對牛彈琴。」
蕭朋「嗖」的一聲,猛將手槍掏了出來,一看是白朗寧,又揣進懷裡,前後不過一秒鐘,好快的速度。
「白朗寧,你怎麼總是鬼鬼祟祟的,萬一我一個收手不住,枉死城豈不是又多了個新鬼?」
「蕭朋,少跟我白朗寧耍這一套,昨天還馬馬虎虎,今天可唬不倒我了,萬一殺了我,自有馮大律師替我出面,持械殺人的罪名不輕,這官司你可有的打了。」
「喝,剛剛給你披上張狗皮,馬上就來咬人,神氣的未免太快了點吧?」
「彼此,彼此。」
解瑩瑩被兩人一對一答,逗得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來。
突然,樓下「轟」地一聲,庫房的大門被闖開了。
「瑩瑩,瑩瑩。」解超到了。
「哥哥,快上來。」
「瑩瑩,」解超大喊著:「真有你的,打得又快、又準、又狠,哥哥都比你不上了。乾脆,太平山下四把槍裡的快槍解超,從此除名,改成解瑩瑩算啦,哈……」
解瑩瑩俏臉急得通紅,一付哭笑不得的模樣。
白朗寧與蕭朋也不敢笑出聲來。
「這回可好了。「解超越走越近,聲音也越來越響亮,「那天跟丁景泰碰上,哥哥在前面宰他,你在後面給哥哥壓陣。哈,保險嚇得那龜兒子腿發軟。」
「哥哥,少說兩句嘛。」
「為什麼不能說?」解超距離更近,聲音也更大了:「我明天還要好好放放空氣呢,不但嚇嚇丁景泰,也叫白朗寧、蕭朋那兩個鬼東西知道,我七海幫雖窮,身手卻個個強硬得很。」
「哥哥,哥哥。」解瑩瑩急得直跺腳。
「咚咚咚咚。」一陣樓梯響。
解超有說有笑一頭竄上來,卻被樓上的熱鬧場面嚇了一大跳,差點又栽下去。
「蕭朋,還……還有白朗寧,你們兩個跑來幹什麼?」解超驚魂未定問。
「來瞧瞧你快槍解超的身手究竟硬到什麼程度。」蕭朋搶先回答。
解超瞟了瞟解瑩瑩手上的槍,鬆了口氣,說:「瞧清楚了麼?」
「從頭到尾,一點沒漏。」
「怎麼樣?」
蕭朋大拇指一挑,說:「的確高明。」
解超得意地笑了,解瑩瑩卻差點哭出來。
「白朗寧,你呢?」解超見白朗寧站在後面不聲不響,指著他大聲喝問。
「快槍解超的身手,我一向都很佩服。」白朗寧忍笑回答。
「瑩瑩那幾手如何?」解超有意讓妹妹出出風頭,得意忘形的追問。
蕭朋聽得肚子痛,急忙轉過身去。
「咳咳,」白朗寧乾咳兩聲,避重就輕說:「瑩瑩那把槍的威力真大。」
「廢話。」解超眼睛一翻。說:「誰問你槍的威力,我問的是她的身手。」
「身手麼……身手麼……」
白朗寧正不知如何回答,解瑩瑩高聲搶著說:「哥哥,算了吧,洋相都被你出盡了。」
「什……什麼洋相?」解超被妹妹怨得莫名其妙,楞楞的問。
解瑩瑩正想說出實情,白朗寧與蕭朋已忍不住笑了起來。
解超仔細看了看解瑩瑩,解瑩瑩縮縮肩膀,做了個苦臉,渾身髒兮兮的跪在那裡,毫無一絲得意的神色。
那把替他解圍的槍,雖然托在手上,可是卻一點精氣神采都沒有,依照平日解瑩瑩的脾氣,早已吹得滿天飛花了,怎會如此無精打彩?
解超稍微想了想,已經完全明白了,其實他早就該明白的,憑他妹妹那兩把刷子,怎麼可能打出那麼快,那麼準,聲勢那麼驚人的槍法來?
解超再也得意不起來了,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般,一屁股坐在樓板上,一下一下捶著自己的腦袋,說:「真不中用,真不中用。」
「怎麼不中用?」蕭朋一旁安慰說:「憑你方纔的亂陣機智和追殺手法,換了我蕭朋或白朗寧上去,還未必做得到呢。」
「就是嘛。」解瑩瑩給她哥哥打氣了。
「唉,」解超歎了口氣,說:「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靠人家解圍。」
「彼此幫點小忙,也算不了什麼,何必認真。」蕭朋說。
「為什麼每次要人幫忙解圍的都是我解超,為什麼不能換一換,也叫我解超幫你們解解圍呢?」解超目怨自艾說。
白朗寧走上來,拍拍解超的肩膀,說:「如果我白朗寧事事能趕在別人前面,現在坐在這裡自怨自艾的,恐怕不是你解超,而是我白朗寧了。」
「趕在別人前面管什麼用,到今天為止,對方究竟是什麼來路還沒摸清呢。」解超兩手一攤說。
「解兄!」白朗寧神秘的說:「你已經追到這裡,難道還猜不出他們是那一路麼?」
「什麼?」蕭朋突然趕過來,一把抓住白朗寧,喝問:「真的會是北角楊文達?」
「差不多。」
解超抓了抓腦袋,搖頭說:「不對,不對,楊文達手下那群人,我差不多都見過,可是這些人卻都面生得很。」
「當初我也不大相信,可是現在卻被我想通了,」白朗寧索性也坐下來,說:「北角是個死地方,如果楊文達想擴充勢力,增進財源,就必須往繁華地區進軍。可是目前港九的形勢,早已劃分的清清楚楚,偏僻地區不談,中心地區的中環有丁景泰把持,對海有九龍王孫禹坐鎮,水上有你解家父子盤據,這些人那個是好惹的?以他楊文達的實力,別說對付九龍王孫禹和中環土皇帝丁景泰,就是你七海幫也夠他受的了。」
一旁的蕭朋聽得興趣來了,也湊過來坐下。
白朗寧喘了口氣,接著說:「楊文達是個外柔內剛的人,這些年來一直被擠在一隅,他表面上安然若泰,內心必定氣悶得很,卻一直抓不到機會翻身,直到最近,他才碰上個好機會。」
「什麼好機會?」解超急忙追問。
白朗寧笑了笑,接著說:「無論任何幫會,要想風雲一時,必須擁有得力的人手,譬如中環幫如果沒有丁景泰接手,怎會有今天的局面?七海幫沒你解超,早就完蛋了,孫禹手下如果少了蕭白石,還稱得起九龍王麼?」
說到這裡,白朗寧和解超兄妹,不約而同朝蕭朋望去。
原來蕭朋正是九龍王孫禹手下第一號人物蕭白石的親弟弟,當年九龍王一再邀請蕭朋入幫,蕭朋卻說什麼也不肯答應,就是受了他哥哥的影響。
因為蕭白石自身已經深深體會到置身黑社會的苦惱,怎肯再教弟弟步入他的後轍,所以一直希望蕭朋走上正路。蕭朋為了不願辜負長兄的期望,才斷然投入警界。
這件事當年曾轟動港九,凡是在黑社會插過一腿的,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段故事,難怪一提到蕭白石,大家都要看蕭朋一眼。
蕭朋被大家瞧得有點彆扭,手一擺說:「閒話休提,快點言歸正傳吧。」
白朗寧又接下去說:「楊文達的機會,便是最近他忽然發現一批足堪利用的人手。」
「就是這些不中用的傢伙麼?」解瑩瑩滿臉不屑的說。
白朗寧正色說:「千萬別小看這群人,他們裡面藏了不少高手,昨天晚上和丁景泰挑戰的小子,恐怕港九就找不出幾個能對付他的人物,萬一後面還有比他高明的人馬,我們幾個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這批人的來歷一定大有問題,楊文達怎會如此糊塗,弄得不好,將來吃苦頭的恐怕是他自己。」解超說。
「楊文達如欲從虎口上拔須,不冒點險行麼?何況他也不是傻瓜,說不定早已有了打算。」白朗寧說。
蕭朋一旁催促說:「別管他那些,繼續說下去。」
白朗寧繼續說:「楊文達與這些人當然一拍即合,有了人手,就不得不想辦法弄錢來維持龐大的開支,於是他一面派人打丁景泰的主意,一面把腦筋動到億萬富翁林家身上去。」
「你怎麼知道他在動林家腦筋?」解超問。
「本人現在是馮朝熙大律師事務所的探員,第一件任務便是負責林大小姐的安全。」
「喲,改邪歸正了?」解瑩瑩驚奇的說。
「不錯,自古來邪不勝正,你們兄妹怕不怕?」白朗寧笑著問。
解超哈哈一笑,說:「怕,怕你的皮太厚,我解超的子彈打不進去。」
白朗寧和解瑩瑩都被解超逗笑了,蕭朋卻在一旁拚命的皺眉頭。
「蕭朋,你又在動什麼鬼腦筋?」白朗寧問。
蕭朋想了一會,說:「白朗寧,林家的事有點邪門。」
「有什麼不對?」白朗寧吃驚的問。
「如果楊文達要謀殺林大小姐,應該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為什麼前後三次行刺,都只將她身邊的男朋友殺死,而林大小姐卻毫髮無傷?」
白朗寧一拍大腿,說:「對啊!林家十三名保鏢,有十個是他們派去的人,任務只是監視林大小姐行動,為什麼?」
「何況,他們殺了林大小姐又有什麼用?他楊文達既非林家的遺產繼承人,也不是林大小姐的丈夫,就算林大小姐死了,錢也不會到他手上啦。」蕭朋不解的說。
「既不准林大小姐接近其他男人,也不叫她死。嘿嘿,」白朗寧冷笑一聲,說:「只有一種可能了。」
「什麼可能?」蕭朋急問。
「人財兩得。」
「哈哈!」蕭朋笑了:「不可能,楊文達今年已經五十多了,林大小姐才十九歲,配不上液。」
「難道不能派個配得上的?」白朗寧笑著回問。
蕭朋不說話了,顯然已經同意了他的看法。
白朗寧伸了個懶腰,笑著說:「明天開始到差,第一件事先追問人家男朋友姓名,太不像話了。」
「說不定林大小姐錯會意思,以為你白朗寧動她腦筋呢,哈……」解瑩瑩吃上豆腐了。
「也許林大小姐真的看中了他,帶著億萬家財,投進白朗寧先生寬大的懷抱,到時咱們大家也可以沾點光,弄兩文用用。」解超財迷心竅的說。
「哥哥,你窮瘋了,怎麼說出這種沒出息的話來?」解瑩瑩居然教訓起哥哥來。
解超笑了,白朗寧也跟著笑了。
「先別輕鬆!」蕭朋提出警告說:「白朗寧,你要特別注意兩件事,第一小心自己吃冷槍,第二,小心林大小姐被綁走。」
白朗寧聽得大吃一驚,再也笑不起來了。
「解超,」蕭朋笑著說,「咱們來個警匪大合作如何?」
「什麼警匪大合作?」解超奇怪的問。
「我和你合作,豈不是警匪大合作麼?」
「好小子,你真會罵人。」
大家忍不住又笑了一陣。
蕭朋臉色一整,認真說:「解超,玩笑開的差不多了,說真的,為了四海幫,你也非和警方合作不可?」
「怎麼個合作法?」
「盡你所能,每天窮找他們麻煩就夠了,行動稍微小心些,千萬不可追進楊文達地盤裡,免得發生意外,一旦有了接觸,馬上通知我,我自會與你會合。」
「可以,不過子彈要你出。」解超笑了笑,說:「這就是窮人苦處,蕭兄不要見怪。」
蕭朋當場取出日記簿,開了張條子,交給解超說:「用多少直接找九龍幫去拿,他不給就開槍,可千萬別打錯人,只能打孫禹,家兄方面還請手下留情。」
解超笑著把條子接過來,小心藏進袋裡。
「白朗寧,趕快去找張佩玉吧,叫侯先生多派些人手,馮大律師事務所那幾個人不夠用。」蕭朋笑著說。
「為什麼一定找侯先生,難道就不能叫警署撥些人來支援嗎?」白朗寧莫名其妙的問。
蕭朋搖頭說:「警方做事限制太多,什麼事都得合法,只怕很難與大家配合,所以還是找侯先生比較恰當。」
「難道侯光生就不算警方的人嗎?」
「不算,他們只是警署之外的天星小組。」
白朗寧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說:「好吧,就算非找侯先生不可,直接撥個電話就好了,何必一定要找張佩玉呢?」
蕭朋笑了笑,說:「張佩玉已調到天星小組,專門負責對你白朗寧連絡事宜。因為侯先生說跟你白朗寧辦事,女人要比男人有用很多。」
白朗寧只有搖頭苦笑。
解超與蕭朋定好連絡辦法後,帶著解瑩瑩先一步走了。
白朗寧幫蕭朋從輪胎堆裡救出警車,兩人竄進車廂,蕭朋問:「去那裡?我先送你。」
「飛達酒館。」
「你還有閒情喝酒?」
白朗寧苦笑著摸摸腦袋,不知會不會真挨瓶子。
(三)
白朗寧硬著頭皮走進「飛達」酒館。
老闆娘依露拚命擦著杯子,理也不理他。
白朗寧往酒台上一坐,也不開口,兩人泡上了。
依露越擦越使勁,恨不得把杯子擦碎。
白朗寧從坐下就一直盯著依露手上那只杯子,他悶聲不響的坐了五六分鐘,依露也悶聲不響的擦了五六分鐘,手上的杯子換也沒換一隻。
白朗寧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依露開口說。
「換只杯擦吧!這只再擦就被你擦被了。」
「要你多管。」
依露頭也不抬,換了只杯子,又開始擦了起來。
「依露,來杯酒怎麼樣?」
「嘩」地一聲,杯子與酒瓶一起滑過來,正好停在白朗寧面前。
白朗寧接住酒瓶,皺眉問道:「沒有好的嗎?」
依露白眼一翻,說:「小小一名探員,擺什麼臭架子,那種高級酒你喝得起麼?」
白朗寧微微一笑,隨手將原封沒動的五萬三千五百元港幣,一起拋了過去。
「哎吆,白朗寧你搶了那家銀行?」依露捧著鈔票,匆匆忙忙趕過來問。
「用不著大驚小敝,這不過是一個月薪金而已。」白朗寧滿不在乎的說。
「一個月薪金怎會這麼多?」依露急急追問。
「別小看了我,目前行情翹得很哩。」白朗寧含笑回答,臉上充滿得色。
「白朗寧,」依露擔憂的說:「別想一下把人敲死,做事情要圖個長遠打算呀。」
「喝,」白朗寧笑瞇瞇說:「口氣倒活像個管家婆。」
依露眼睛又瞪起來了,鈔票往衣袋一揣,從酒櫃裡取出一瓶酒,「碰」的一聲,擺在白朗寧面前,回身遠遠走開,又不理他了。
白朗寧聳聳肩,滿滿斟了一杯,脖子一仰,整個倒了進去。
依露三步並成兩步地趕上來,一把將酒瓶子搶過去,急聲說:「這種酒要慢慢喝,怎能像你這麼灌,成心醉倒是麼?」
「醉了也好,免得看人家白眼。」
依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蔥指在白朗寧頭門一點,嬌聲說:「討厭鬼,這回姑且原諒你,下次再敢不聽話,哼,看我饒你才怪。」
「放心,下次總督親到,也請我不去了。」
依露咬著小嘴想了想,從懷裡抽出幾張鈔票,朝白朗寧口袋一塞,儼然太座風範,說:「不能給你太多,免得花到女人身上去。」
白朗寧做了個苦臉,哼也沒敢哼一聲。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亂哄哄的聲音。
依露伸長粉頸朝外瞄了瞄,低聲說:「土皇帝來了。」
白朗寧慢慢喝著酒,連頭也不回。
轟然一聲,店裡全部不過十幾個客人,幾乎全部站起來。
丁景泰哈哈一笑,高聲說:「各位慢慢喝,喝夠自管請便!酒帳算我的。」
眾人謝了一聲,一個一個溜了出去。
丁景泰把大鈔往依露手裡一塞,坐在白朗寧一旁,笑問:「戰況如何?」
「丁兄,下次再有這種事,還是你自己去吧。」
丁景泰吃了一驚,急問:「為什麼?」
「差點命都送掉。」
丁景泰忽地站了起來,大聲問:「對手是些什麼人物?憑你白朗寧和解超兩人還嚇不倒他們?」
「還有蕭朋!」
「三個?」丁景泰驚得手指亂動,差點把槍拔出來。
「別緊張,別緊張,」白朗寧把丁景泰接到座位上,大笑說:「丁兄完全誤會了,我說的送命,並非由於戰況凶險,而是差點被笑死。」
「究竟是怎麼回事?」丁景泰楞楞的問。
白朗寧便將當時情況,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丁景泰聽得哈哈一笑。
突然,丁景泰的笑聲就像被刀子切斷般,一下停了下來,冷冷說:「看來楊文達第一個目標是我丁景泰了?」
「錯了,是我。」白朗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管他對誰,反正總免不了要大幹一場。」
「丁兄,咱們也來個警匪大合作如何?」
「哈……」丁景泰一陣敞笑,說:「剛剛做了一天人,馬上就神氣起來了。」
「不過這次合作,你丁兄難免要吃虧的。」
「沒關係,如何幹法,儘管說出來。」
「第一、派出你幫中好手,日夜守在林公館四周,碰到不順眼的就干,惹出麻煩自有馮大律師替你打官司。」
「可以,第二條。」
「找幾個身手俐落的人,隨時跟蹤我,我落腳在那裡,叫他們馬上與你連絡,然後你再派出大批人馬,嚴守一旁,就像保護太上皇一般,免得我白朗寧吃冷槍。」
「好傢伙,討起便宜來了。」
「怎麼樣?辦得到嗎?」
「你白朗寧的事,還有什麼話說,我一定像保護土皇子一樣,盡量不叫人欺侮你。」
兩人相對大笑一會,丁景泰伸出三個指頭。
「第三條!」白朗寧看依露已經不在,悄聲說:「由你丁景泰親自負責保護依露安全,免得遭人綁架。」
丁景泰怔了怔點頭說:「放心,包在我身上,第四條呢?」
「沒有了。」
「什麼?」丁景泰哇哇大叫說:「這算那門子合作,簡直是我中環幫全體總動員,專門保護你白朗寧嘛。」
「吃不起虧就算了。」
「好吧,跟你白朗寧台作,明明知道吃虧,也只好硬著頭皮干了,誰教我們是好朋友呢!」
「如此一來,楊文達也就再沒閒空找你丁景泰麻煩了。」
「總算沒虧光。」
這時,依露親自瑞著兩盤炒飯走過來,往檯子一擺,笑嘻嘻說:「晚餐我請客。」
白朗寧真的餓了,馬上大吃大嚼起來。
丁景泰卻朝著那盤東西拚命皺眉頭。
依露笑瞇瞇問:「是不是東西太壞,不合您丁大哥口味?」
「誰說的?只要他白朗寧能吃,我了景泰為什麼不能吃?」
說罷,果然一口一口往嘴裡塞去,只是那付苦眉苦臉的吃相,看得實在令人心酸。
(四)
白朗寧一直陪依露坐到深夜二點鐘,酒館的生意不但未曾中斷,反而更熱鬧起來。
依露芳心急得冒火,卻又不好趕客人走路,只有眼巴巴挨著。
白朗寧忙了一整天,實在有點疲倦,不斷連連呵欠。
依露看在眼裡,心裡又急又痛,硬把他拉進房裡,讓他自己先睡下。
客人越來越多,生意越來越盛,可是老闆娘依露卻越來越愁。
兩個僱用的酒保,也忙的暈頭轉向,裡裡外外跑個不停。
依露身在酒台,心在房間,不時趕進去開門看看,見白朗寧好好睡在床上,才放下心又依依不捨地走回來。
客人出出進進,依露也出出進進,轉眼三個小時過去了。
眼巴巴盼著客人走光,依露親自熄滅裡外燈火,拖著嬌慵的身子走回房裡,已經快天亮了。
本來這段季節,正是酒館生意最旺的時期,平日經常做到清晨方歇,依露所以發急,不過急著要早上床吧了。
換上睡衣紅著臉蛋,半喜半忐忑地竄進被窩,像條小貓似的蜷伏在白朗寧懷裡。
白朗寧睡眼未睜,雙手便開始高山平地的搜索起來。
「嗤嗤」的橋笑聲,緊張的喘息聲,不停地發散出來。
忽然房門又響了。
「白朗寧,白朗寧。」
「什麼事?」
「警署蕭警官在外面等,好像說林家出了事。」
白朗寧「嗖」的一聲,跳下床來,拚命睜開惺忪睡眼,伸手把槍抓在手裡。
「白朗寧,不要去,不要去嘛。」
「抱歉,職責所在,非去不可。」
「還沒到上班時間嘛。」
「外面有人在等。」
「白朗寧,」依露急聲叫著:「你不是說總督親到,也請你不去麼?」
「可是外面等的人不是總督,而是蕭朋啊。」
依露氣得牙根發癢,隨手抓起枕頭,狠狠朝白朗寧扔去。
白朗寧連衣服也來不及穿了,拉開房門,提著褲子就往外跑。
「白朗寧,這次我再也不會輕輕饒過你了。」依露恨聲高喊著。
可是這時的白朗寧,早已爬上蕭朋警車了。
依露越想越氣,抓起東西拚命往外拋。
轉眼之間,高跟鞋、三角褲、尼龍襪、奶罩……等等,通通飛到門口透空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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