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老人說話的當兒,馬上四個緞裝女人,各自一帶馬鞭,霍地一分,退立兩側,只見前面那乘小轎,轎簾一卷,走出一個手拄枴杖的白髮老婆子。
葉林楓心中暗付:「難道這老婆子就是百花公主的母親嗎?」
那老婆子出得轎來,先向霞姑瞪了一眼,然後,顫巍巍地向前走來,一直走到與老人相距丈許遠,才停下身來,說道:「屬下無禮,你老莫怪!」
老人哈哈笑道:「年青人,火氣是大了一點,算不了什麼?」
燁兒卻在旁邊,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小嘴兒撅起老高,說道:「哼!跑到我們這來欺負人,也不打聽打聽!」
老人臉色一沉,回頭喝道:「你忘了我吩咐的話啦?」
燁兒便不敢再言語,忿忿地扭過頭去。
此時,忽然一個背劍女婢,奔到老婆子身前,附耳說了幾句話。
再看老婆子臉色一變,雙目落在葉林楓的臉上,葉林楓陡覺老婆子的一對眼神,猶如兩柄利箭刺在身上,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
老婆子臉色變得快,恢復得也快,立又滿含笑臉道:「這位青年人,可是姓葉?」
葉林楓本來就懷疑這一行人來自花谷,見背劍女婢在老婆子耳邊低語,如今老婆子又恁地一問,便知自己所料不差。
當下,雙手抱拳說道:「不錯,在下姓葉,你老人家可是從花谷來的!」
葉林楓話聲方落,馬上四個緞裝女人,各自冷笑了一聲,全都一扭纖腰跳下馬來,四聲劍嘯聚著四道淡煙似身影,以葉林楓為中心,落在四周地上,取了包圍之勢。
燁兒又忍不住了,大聲嚷道:「喲!真要打架嗎?」老人這次並未出聲阻止。
葉林楓卻傲然冷笑一聲,動也不動地凝目而視。
那老婆子點頭說道:「你知道就好,我來九華山,目的就是找你,既然你在這兒,什麼篷萊別館,我也不必去找了。」
老人臉上微帶詫異神色,問道:「年青人,你和她們有仇嗎?」
葉林楓說道:「不錯,我傷了她的女兒,殺死了她女兒身邊的彩姑!」
老人啊了一聲,輕歎一口氣,說道:「唉!你們這些年青人真是……」
燁兒不知何時,已在葉林楓身側,輕輕扯了一下葉林楓的衣角。
葉林楓低頭問道:「小兄弟,你做什麼?」
燁兒低聲道:「別怕她們人多,要打架,我幫你揍她們!」
葉林楓淡淡笑道:「我不怕,小兄弟,謝謝你!」
燁兒向他扮了一個鬼臉,又低聲道:「我就是喜歡打架,爺爺總是不准,你幫我求求爺爺好嗎?」
葉林楓搖頭笑道:「這是我的事,小兄弟你別管!」
「可是在這地方。我不許人以為多為勝負人呀!」
「不錯!」葉林楓傲然不懼地說道:「你是百花谷主,想來不會錯吧!」
「那事情怎麼說?」
葉林楓說道:「我殺了彩姑傷了公主,是因為她們逼我,我本意只想救人突圍,雖造成死傷卻非故意。」
這老婆子正是百花谷主令狐老婆子,她因據報女兒尋到了葉林楓,特地帶了谷中梅蘭竹菊四個彩姑趕了前來。不料半途又得知女兒被葉林楓所傷,所帶劍婢花使全部覆沒,死在千佛崖上,心中大怒,後來又探知魔妖和紅顏血魅那些人,全趕來九華山蓬萊別館,便判斷葉林楓也來了九華山,所以才兼程趕來。
想不到未找著蓬萊別館,竟碰上了葉林楓,照說這令狐老婆子可是個狠毒人物,只是,與葉林楓在一起的老人那種神態自若,使她大為顧忌,因此才強壓怒氣,想問出老人來歷,再作決定。
令狐老婆子冷笑道:「你真狠心,我女兒可是一番好意對你,你竟然向她下毒手,哼!找你算了帳,再去找幽魂丫頭。」
葉林楓說道:「與束姑娘何干?」
令狐老婆子恨恨地將枴杖猛向地上一頓,說道:「你以為我老婆子不知道麼?若不是她插在中間,大約你小子也不會與玉妍翻臉。」
燁兒好像與葉林楓甚是投緣,嘻嘻一笑,問道:「幽魂丫頭,是你的丫頭麼?她會幽魂是不是?」
燁兒問得甚為天真,葉林楓沒時間詳為解說,搖搖頭。
燁兒眨著大眼睛,又纏著問道:「為什麼要取這種怪名號?」
這燁兒一生沒離開過家,又沒有與武林中人來往過,自然不知武林中人會有許多名號,因而心中十分好奇。
葉林楓不答覆燁兒,卻向令狐老婆子說道:「令狐姑娘是好意壞意,在下倒不清楚,但她行事詭詐,不以誠相待,在下早已覺察,所以此事與束姑娘無關,前輩若然要報仇,儘管衝著我來。」
「你小子有多大能耐,竟敢一肩承擔下來?」
葉林楓說道:「傷人是我,殺人也是我,大丈夫敢作敢當,不是能耐大小的問題。」
令狐老婆子正要怒叱,飛龍老人忽然朗聲讚許道:「有志氣!」
燁兒說道:「是啊!爺爺,我們不能讓人欺負葉哥哥,而且又是在我們家門口欺負人,奶奶知道了,一定會生氣的。」
老人又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在這兒動刀動劍的,真是太對不起這兒的白雪紅梅了。」
老人又向令狐老婆子說道:「老朽多一句嘴,行不行?」
令狐老婆子說道:「你老是什麼人?」
老夫未答話,燁兒卻搶著說道:「我爺爺,是飛龍老人,才不告訴你呢!」
這一句話,說得老人莞爾一笑。
葉林楓幾乎忍不住,但令狐老婆子卻是一怔,說道:「飛龍老人!難道你……」
老人忙搖頭說道:「別誤會,那是因為老朽是最愛此山中的雲龍飛霞,所以才自號飛龍老人,可不是武林中人的什麼名號!」
令狐老婆子心存顧忌地說道:「那你老要說什麼?」
飛龍老人說道:「冤仇宜解不宜結,世事如浮雲飛絮,難道你若大年紀還看不透?哈哈!又道是不癡不聾,不作阿姑阿翁,年青人的事,由他們自己安排吧!」
令狐老婆子冷笑道:「難道他傷了我女兒就算了嗎?」
飛龍老人說道:「老朽雖然不知詳細內情,但從兩位適才話中聽來,老朽也瞭解一個大概,哈哈,老朽想討一杯喜酒喝如何?」
葉林楓一驚說道:「老人家,您……」
令狐老婆子沉吟一陣,突然臉色轉霽,說道:「除非這小子,將他身上那只翠玉靈芝拿來作聘禮,不然,老身不會放過他。」
葉林楓聽這令狐老婆子,也指明索討自己身上的翠玉靈芝,心中一動,暗付:「是了,我身上這只翠玉靈芝,必然有很大的秘密。」
飛龍老人向葉林楓慈祥地一笑,道:「年青人,你看如何?」
葉林楓說道:「這件事晚輩恕難從命。」
「為什麼?」
「我……」
飛龍老人又哈哈笑道:「年青人,聽老朽相勸,有情就有恨,一念之間,往往會鑄成一生恨事,而且也影響你自己的事情,再者說來,這位姑娘好像喜歡用心機,其實善用心機不是壞事,只是事態所逼而已。」
葉林楓說道:「心瑤和喬思琦姑娘,皆有終身相許之情,更何況我欠二位姑娘太多,怎敢再有他念。」
老人說道:「愛情乃人知常情,只要她們能和睦相處,年青人,你又何樂而不為呢?」
令狐老婆子怒聲道:「不行,我不能容許!」
飛龍老人笑著說道:「讓他們有情人皆成眷屬吧,你又何必替年青人作梗!而且,說不定你那位姑娘願意呢,老一輩的人,應該記住自己的遭遇為下一代著想,不然情天難補,大家全要痛苦一生,是不是?」
飛龍老人一番話,說得令狐老婆子驀然一怔,舉目注視看飛龍老人,說道:「你是武……」
飛龍老人一笑道:「老朽是過來人,曾情天歷劫,知道情之一字誤人太深,哈哈……」
令狐老婆子,心中更是疑惑不定,這老人不但神色鎮定可慮,這一番話,令她心中疑惑更甚,這話像是針對她年輕時一段情恨而說,她年青時卻與另外一個女人,同時愛上一個男人,後來因妒成仇,幾乎三人同歸於盡,從此她負氣遠走,雖然另與人結合,但卻感情不睦,因而自己痛苦了一生,深悔當年沒容人之量。
飛龍老人又問道:「你想通了麼?」
令狐老婆子目注飛龍老人,長長歎口氣道:「你能保證她們也答應?」
老人點頭說道:「老朽不能保證,但老朽猜想,大約只有這樣,才有化干戈為玉帛。」
令狐老婆子突然左手一伸,說道:「拿來!」
飛龍老人說道:「什麼?」
令狐老婆子說道:「我要他身上的那只翠玉靈芝作聘禮。」
老人向葉林楓笑道:「年青人,你就答應了吧!」
葉林楓面有難色,說道:「老人家,我這翠玉靈芝乃是家母所賜,而且晚輩……」
飛龍老人向他神秘一笑,又使了個眼色,說道:「不聽老人言,將後悔不及,年青人,聽我的話保證沒錯。」
葉林楓心中好生詫異,看老人的神色,似是另有用意,但又相信,老人並不是怕令狐老婆子,也不是串通了來謀奪翠玉靈芝,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
葉林楓心中仍在遲疑,只聽老人又說道:「以後你自己知道老朽的話錯不了,拿來吧!年青人,難道你吝惜一杯喜酒。」
飛龍老人這句話,明明是在指點葉林楓,好像是告訴他:「年青人,錯不了,事後我會告訴你。」
燁兒大圓眼一睜,暗暗扯了扯葉林楓的衣袖,說道:「葉哥哥,聽爺爺的話沒錯。」
燁兒恁地一說,更證明老人果然另有用意,當下,自懷中摸出那只翠玉靈芝,遞給老人,說道:「老人家,我相信您老人家了。」
飛龍老人哈哈笑道:「沒錯,沒錯!」
老人家接過翠玉靈芝,托在手中端祥,哪燁兒忽然一把搶了過去,嘻嘻笑道:「讓我也看看,是什麼寶貝啊!」
飛龍老人好像未防燁兒會伸手搶去,大喝一聲:「燁兒拿來,不許亂動!」說時,老人也伸手去奪。
燁兒又嘻嘻一笑道:「看看都不行麼?我又不會砸壞的!」一面說,一面拔腿就跑。
令狐老婆子一見燁兒搶去翠玉靈芝,也是大吃一驚,喝道:「快給我!」聲出,人起,身形如風向燁兒撲去。
燁兒見令狐老婆子撲來,駭得「啊呀!」一聲。身形疾向後退,正好碰到了飛龍老人懷中。
飛龍老人一把將翠玉靈芝由燁兒手中奪過,隨手便遞給令狐老婆子,笑道:「小孩子調皮,別怪,別怪!」
令狐老婆子迫不及待地伸手接去,匆忙看了一眼,又面現喜色,把翠玉靈芝放入懷中,然後向葉林楓說道:「好了,既然如此,看在你母親面上饒過你,唉!孩子你可知道,你與玉妍的婚事,是早年就定了的,我回花谷等你,事完快來。」
令狐老婆子回頭又向飛龍老人,說道:「媒是你老作的,這孩子交給你了,假若他不能守信,那時我老婆子拼著命,也要跟你算帳!」說罷,左手一揮,人已退入轎中。
梅蘭竹菊四個彩姑,也各自飛身上馬,轉眼功夫,從來路退去。
一行人離去後,葉林楓才回頭疑惑地看著飛龍老人,說道:「老人家,你真的要給我定這門親事嗎?」
「當然!」
葉林楓心中著急,說道:「她們不是誠意啊!」
「我知道!」
葉林楓又說道:「那翠玉靈芝中,可能藏有某種秘密,她們的目的,可能就是為這只翠玉靈芝。」
老人哈哈笑道:「我又沒給她,你急什麼?」
「沒給她?」
「不信麼?」
燁兒一跳到了葉林楓面前,小手一揚道:「在這兒不是,我才沒那麼傻呢!」
葉林楓一看,果然見燁兒手中,握著自己的那只翠玉靈芝。不由一怔說道:「適才不是親眼看見給了她麼?」
飛龍老人笑著說道:「是的,但給她那個是假的。」
「假的?您老人家是說……」
「嗯!那種翠玉靈芝數日前燁兒拾得一隻,今日正好派上用場,年青人,你可知道老朽,有不得不這樣做的原因嗎?因為另一乘小轎中坐著一個人。」
葉林楓心忖:「是啊!另一乘小轎中人一直沒現身,這老人連令狐老婆子都不怕,卻怕那轎中人,那個比花谷還厲害的人又是誰?」
老人微笑著說道:「年青人,你猜猜看!」
葉林楓說道:「是比百花公主還難纏的人物?」
飛龍老人卻搖頭說道:「不是難纏,老朽若不這樣做,又將造成你們這一代的不幸。」
「是誰?」
「一個抱必死決心的人!」
「是百花公主?」
「嗯!只要你再堅持下去,那姑娘必然在你面前血濺五步,到那時候,令狐老婆子豈肯干休,真若動起手來,不錯,年青人,你不一定輸在這些人手下,可是你也贏不了令狐老婆子,可能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葉林楓鬆了口氣,又問道:「老人家,難道她不知道那翠玉靈芝是假的?」飛龍老人說道:「當然不知,因為外形完全相同。」
「可是那上面有我娘的金針刻字。」
「我也照樣刻上了!」
「就在您老人家,接過去那一瞬間?」
「你認為老朽不能嗎?」
「晚輩不是這意思,晚輩是說那時間太不可能了。」
老人笑看右手平伸。說道:「年青人你看!」
葉林楓仔細一看,老人右手肌肉上,清晰地隆起「不棄不離」四個字,正如自己翠玉靈芝上的金針刻出一樣。顯然是老人從自己手中接過時,己將翠玉靈芝上字痕印在手掌上,然後再借手掌上字痕,印在另一隻翠玉靈芝上。
這方法雖一看即明白,但這種別出心裁的工夫,卻使葉林楓為之咋舌。
葉林楓愕然說不出話來,肌膚能在凹形物體上印出痕跡,那是誰都能辦得到的事,但是絕不可能,印得如此清晰而持久不散。
這還在其次,最使葉林楓吃驚的,肌膚乃是柔軟之體,玉為堅硬之物,以肌膚上的凸痕,能在翠玉靈芝上印出字跡,無疑這老人必有超凡入聖的內力,使他作掌上凸痕堅逾精鋼才成,由此可見,這老人的武功修為,已至化境。
老人又微微一笑道:「年青人,現在你相信了吧?」
葉林楓恭敬應道:「老人家修為出神入化,晚輩早就料到您老是位隱居異人!」
燁兒在旁邊嘻嘻笑道:「你知道就好,適才那老婆子真要欺負你,別說有我爺爺在,單是我一個人,那老婆子也別想佔半點便宜。」
老人說道:「小孩子家別胡說!」
燁兒不服,鼻頭兒一聳說道:「我才不吹牛呢!聽奶奶說,爺爺的武功天下第一,那麼奶奶一定是天下第二、我就是天下第三,其他的人都是三等以下,我說的不對嗎?」
老人聽得又氣又笑,喝道:「你再胡說,看我撕你的嘴!」
燁兒雖是天真無邪,但說這老人武功天下第一,是出自燁兒奶奶之口,葉林楓心中又是一動,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突然在老人面前跪下,說道:「原來是您老人家,楓兒給老人家叩頭了!」
老人一怔,說道:「年青人,你說我是誰?」
「當年飛龍大俠,當今武聖皇甫師祖!」
老人說道:「武聖早己亡故,再說老朽雖然懂得一點武學,哪能與飛龍大俠皇甫玉相比!」
葉林楓說道:「武聖當年亡故之說,僅是出自神煙和翠眉兩位前輩之口,並無人親見,而且憑您老人家功參造化,豈能輕易死去,原來老人家離開東海,隱居在這九華山中。」
老人正要說話,燁兒卻拍著手嚷道:「對啊,對啊!聽奶奶說,我爺爺去過東海……」
老人聽燁兒述說也不阻止,僅哼了一聲。
燁兒又嚷道:「奶奶還說,爺爺在東海島上收了一個徒弟,從此,再不問武林中事了。」
老人歎口氣說道:「唉!你這孩子真多話,數十年隱居,從無人知道我是誰!你這一嚷,我這梅花坪從此要多事了。」
老人回頭又向葉林楓說道:「孩子,你起來,不錯,我正是你師祖皇甫玉。」
葉林楓哪肯起來,雙目含淚,嗚咽道:「師祖父,楓兒自幼被父母遺棄,最近才略知身世,還從未見過父親之面。」
飛龍老人聞言,也面現隱痛之色。葉林楓又說道:「楓兒就是為尋訪父母到處奔波。魔妖和鳳芝卿等人,正為了您老人家一本手錄武學寶曲,鬧得武林中天翻地覆呢!」
武聖一怔說道:「可是當年我賜給你父親的那卷手抄筆錄?」
葉林楓點頭說道:「大約是的,據說家父隱居不出,僅留下一隻金盒,暗藏您老人家的秘錄,遺命三谷中人,誰能訪得楓兒下落者,才給解說那金盒之秘。」
老人也感歎地點點頭。
葉林楓又說道:「所以魔妖和鳳芝卿以及三谷中人,全在勾心鬥角,想控制楓兒,作為交換那金盒之秘的條件。」
老人撫髯沉思,正想說什麼,驀見幾條人影如飛而至。
接著,那幾條人影之後,響起一聲怪笑,一個龐大的人影電閃般撲來。
老人白眉微皺,雙目神光外射,面色凝重地歎息一聲。
葉林楓尚未看清來的是什麼人,耳中忽聽到一聲痛哼,那跑在最前面的人,忽然撲地不起。
燁兒猛然嚷道:「爺爺,是一個女人受傷!」說著縱身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