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一張木床之上,案上紅燭融融,已是入夜時分。
他挺身坐起,仍覺得頭痛欲裂,四肢無力。不禁歎了口氣,忖道:「江湖險惡,當真是步步殺機,分明是有人在茶中動了手腳,而且藥力奇烈,入口後立刻發作,如今仍有餘威。」
此時聽到「呀」然一聲,緊閉的木門突然被推開來,一身白衣的蛇娘子含笑而入,道:
「小兄弟,你醒過來了?」
小高吁一口氣,道:「原來是你……」
「嗯,怎麼樣?這一覺睡得舒服吧。」
小高暗道:「我現在四肢無力,頭痛十分,無法和她動手。這女人心狠手辣,喜怒無常,一旦開罪了她,不知她要怎麼整我?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得妥善應付才行。」
心念一轉,人又慢慢地躺了下去,道:「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人物,新入鏢局的趟子手,你們把我擄來此地,不知是何用心?」
蛇娘子笑道:「正因為你是個小角色,才會說實話,對嗎?」
小高道:「只可惜,我知道的不多。」
蛇娘子笑一笑,一抬腿,竟然在床沿坐了下來,道:「小兄弟,你叫甚麼名字?」
「我姓高,他們都叫我小高。」
「噢!小高,你說說看,你都知道些甚麼?」
小高道:「我知道,我們接下一趟鏢貨,很珍貴的東西,由總鏢頭親自押鏢。」
蛇娘子笑道:「這些全是廢話,我想知道的是一些隱密的內情,譬如說,你們這趟鏢保的是甚麼東西?還有是甚麼人托運的?多少保費等等……」
「我只知道一樣。」
「是不是保的甚麼東西?」
「不是。」小高道:「這趟鏢,托鏢人出了一萬兩銀子。」
蛇娘子道:「由九江到濟南,這價錢不算低了,托保的是個甚麼樣的人物?」
小高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一個趟子手,只有聽命行事的份,不能參與機密。何況我還是新入鏢局的趟子手。」
「這個,就有些麻煩了……」蛇娘子伸出玉手抓起小高的右手,道:「這隻手是誰的,你知道嗎?」
「我的……」小高微顯驚慌地道:「姑娘要……」
蛇娘子搓揉著小高的手道:「這隻手很漂亮,一刀砍下來,未免是有些可惜了,你說是嗎?」
小高苦笑道:「我這種身份,實在無法知道內幕機密……」
「連一點內情也沒有聽到過嗎?」
小高暗道:「糟了,她如此不肯罷休,我如不說出一些內情來,真可能砍下我的手來,說不定連命也沒有。」
「聽是聽到一點,」小高歎口氣,道:「可是我不知是真是假,所以不敢胡說八道。」
蛇娘子放下小高的手,嬌媚一笑,道:「不要怕!你聽到多少都說出來,不管真假,我都不會怪你。」
小高心中想道:「這女人也不是甚麼好東西,再說,是你逼我編造假話的,自然是怪不得我了。」
「你在想甚麼?」蛇娘子逼視看小高。
「我在想應該從何說起。」
「不用多想,有一句說一句就是了。」
小高點點頭,道:「聽說,保送的是一些書畫古玩,份量不多,卻十分值錢。」
蛇娘子目光如電,逼視著小高。
小高心中盤算,再值錢的書畫古玩,一個小箱子又能裝得了多少?那東西一定要價值連城才行。
「聽說,那書畫之中有幅價值難估的名畫是唐代吳道子的手筆。」
蛇娘子道:「有些入港了,還有甚麼?」
小高心中好笑道:「有些入港了?我在編造胡說,你偏偏就信假話,好吧!我就再編造一些出來就是了。」
「聽說還有一本價值更高的奇書……」小高一時間想不出甚麼書比吳道子的畫還要值錢,一時想不出書名。
「是不是一本武功秘笈……」蛇娘子自作聰明地道。
「對!對!好似是甚麼秘笈、寶-……」
蛇娘子瞼色一變,道:「是不是三清寶-?」
小高心中暗笑道:「寶你的大頭鬼!哪有甚麼秘笈、寶-?」口中卻道:「好像是吧在下只聽到一點口風,而且當時也沒有留心。」
「你仔細想想看,」蛇娘子無限溫柔地伸出右手,拂著小高的頭髮道:「你看看大姊姊我,會是一個很兇惡的人嗎?」
「不像,不像。」小高想到她袖中的金線毒蛇,隨時會出來咬人一口,便不禁頭皮發麻。
蛇娘子道:「不必害怕!大姊姊我很少殺人,尤其像你這樣英俊、瀟灑的小兄弟,大姊姊愛護你都來不及了,怎捨得殺你呢?現在你閉上眼睛,慢慢地想清楚再告訴我。」
小高真的閉上眼睛,忖道:「天啊!希望那條小金蛇別飛出來咬人才好。」
蛇娘子的玉指在小高的臉上拂動,可是小高一點也沒有愉快的感覺,只覺得那柔軟的手指,就如幾條小蛇般在臉上爬動,心裡泛起陣陣寒氣。
這種精神上的壓迫感,使得小高有著急於解脫之感,於是他忽然睜開眼睛,道:「不錯!
不錯!就是三清寶。」
「你確定是三清寶-嗎?」蛇娘子盡量壓抑心情的激動,使聲音平靜一點。
「大概不會錯了。」
蛇娘子右手移動,掌心按在小高的前胸心口。
小高感到一股暗勁,直逼心臟,心中一震,道:「你要殺我?」
「殺了你是最好的保密方法,可是我……」
小高暗道:「果然是蛇蠍心腸的女人,想不到我高某人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真是太窩囊了。」
蛇娘子盯著小高看了一會兒,臉上殺機忽退,歎道:「小高,我不殺你,可是你告訴我一個辦法,讓我相信你。」
小高已閉目待死,聞言又睜開眼睛,道:「相信我甚麼?」
「相信你不洩露三清寶-的事。」
小高道:「我根本就不太清楚這們事,你再三提醒我三清寶-的事……」
「不。」蛇娘子道:「現在你已經很清楚,我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
「好!我答應你不說就是了。」
蛇娘子道:「小高,不是我不相信你,原因是這件事情關係大大,你要給我一個保證,我才能相信你不會洩露出去。」
「保證?甚麼保證?」
小高雖然很聰明,也有著相當的江湖閱歷,可是卻想不出有甚麼方法,才能取得這個女人的信任。
蛇娘子臉上泛起一抹不可預測的笑意,道:「小高,你娶過媳婦沒有?」
「沒有,我出身貧苦人家,家無恆產……」
「好可憐。」蛇娘子溫柔地說道:「如果姊姊嫁給你,你高不高興?」
小高吃了一驚,道:「甚麼!你要嫁給我?這……」
蛇娘子道:「不想娶我是不是?是我長得太醜,還是年紀太大了?」蛇娘子一臉嬌媚,無限情意。
「太意外了。」小高盡量壓抑激動的心情,他明白現在的處境正是生死一發,必須小心應付。「你長得很美,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小高刻意地奉承道:「我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福氣,我……」
蛇娘子笑道:「只要你喜歡我就行了。你缺少的,大姊姊都有,我有很多的銀子,可以買房舍、田地、買奴婢僕婦,讓你過著王侯豪門般的生活。」
小高吁了一口氣,道:「我可是在作夢嗎?」
「不是作夢,大姊姊是活生生的人,就坐在你的身旁,只要你真心地聽大姊姊的話,這個夢就絕對真實。」
小高點點頭,道:「可是……我……」
「你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改變你的命運,想想那巨宅大院,華麗衣著,並且腰纏萬貫,僕從如雲,一呼百諾的氣勢,是不是你這一生中拚命追求的生活?」
小高心中忖道:「是你個鬼!我小高心中想的是一劍在手,叱吒風雲。我要見識天下武功最高的一些人,並且一一擊倒他們,我要成為天下第一劍……」
「看你的神情似是想得很得意,小高,能否告-大姊姊,你在想甚麼?」
小高心頭凜然,忖道:「這個願望必須要保住生命,才能實現。在一切還末準備完成之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我在想……」小高道:「那樣的生活不知同時才會實現?」
「很容易。」蛇娘子自以為已經掌握到小高的心理,她高興地道:「只要你幫我取得了三清寶-,立刻就可以實現了。」
小高暗道:「真要幫你取得了甚麼三清寶-,大概你就會立刻殺我滅口。可是這女人精明得很,絕不能胡亂開口,萬一引起了她的懷疑就不好,言多必失,先要看出她的心意,再開口比較妥當。」
心中念轉,兩眼卻盯著蛇娘子的臉看。
小高這招「沉默是金」還真的用對了。蛇娘子久走江湖,見多識廣,小高如想賣弄小聰明,反會引起她的疑慮。
可是小高這樣地木然凝往,一語不發,表現出一副木訥誠實的樣子,竟然叩動—蛇娘子的心弦,她深情款款地望著小高。
小高不是那種玉面朱唇、溫文爾雅的男人,可是他濃眉大眼,輪廓明朗如削,瀟灑中帶著三分野氣。
形態渾厚,是那種慢慢看,越看越覺可愛的男人。
蛇娘子犯了個很大的錯誤,不應該一直盯著小高看,看出了小高所有的優點。
「我只是一個趟子手的身份,只怕很難接近存放三清寶-的地方。再說,鏢車已到了濟南,應該交貨了。目前鏢貨是否仍在方總鏢頭手中,很難預料。」
蛇娘子輕輕歎了口氣,拍拍小高,柔聲道:「那你盡力而為吧!大姊姊可是一片真心待你,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她突然右手一揮,解除了小高被點的穴道,道:「你坐息一下,立刻回大明客棧。」
小高道:「我失蹤這一段時間,只怕會引起九江鏢局的懷疑,他們會不會再收容我呢?」
蛇娘子點點頭,道:「這個不能不防,倒要仔細地策劃一下……」
「用不著策劃,這小子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趟了手罷了。留下他,也沒甚麼大用,宰掉算了!」
周蜈蚣推門而入,直向小高走去,臉上充滿了殺機。
蛇娘子一橫身,攔住了周蜈蚣,道:「你想幹甚麼?」
周蜈蚣道:「殺了這個小子!」
蛇娘子冷笑道:「為甚麼?」
「咱們要他臥底,如果引起方振遠的懷疑,留下他還有何用?」周蜈蚣說得理直氣壯。
蛇娘子微微-笑,道:「蜈蚣,你來了多久了?」
周蜈蚣看看那如花的笑容,呆了一呆,道:「剛到不久……」
蛇娘子道:「你剛到不久,怎能斷章取義?」
周蜈蚣道:「怎麼?難道還有甚麼妙計不成?」
「對。」蛇娘子道:「我已經和小高商量好了,由他負責幫我們打聽,方振遠究竟運送的是甚麼東西。」
周蜈蚣道:「這小子只是一個趟子手,失蹤了一夜半日,方振遠怎還會相信他呢?」
「所以,咱們要想個辦法,讓方振遠不會對他起疑,那就對咱們大大有利了。」
「只怕這辦法不好想,」周蜈蚣道:「方振遠精得很,如何能騙得過他?」
蛇娘子道:「我已想好了辦法,不許你插手破壞。」
周蜈蚣沉吟了一陣,道:「就算他能再回到九江鏢局去,你如何能相信他?」
蛇娘子微微一笑,道:「你忘記我的手段了,背叛我的人,不會活過七天。」
周蜈蚣哈哈一笑,道:「這辦法不錯。」他轉向小高,又道:「你小子聽到沒有,你如敢背叛蛇娘子,那種毒蛇攻心的滋味,會讓你死去活來,生不如死的。」
小高心中暗道:「不知她在我身上動了甚麼手腳,這女人真是狠毒。」
只見蛇娘子低聲吩咐周蜈蚣一陣,周蜈蚣連連點頭而去。
「這兩個老毒物雖然討厭,可是他們的武功很高,是兩個大好的幫手。」蛇娘子對小高道:「等取到三清寶-之後,我自會收拾他們,不會讓你瞧著生氣,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小高站起身子,望望蛇娘子,欲言又止地舉步向外走去。
他本想問蛇娘子究竟在自己身上動了甚麼手腳,可是想想問了也是白問,倒不如裝作不知道的好。
他走到門口時忽聽蛇娘子歎息一聲,道:「小高,你就不怕和在你身上安下奇毒嗎?」
小高回頭一笑,道:「不會吧!我一點也沒感覺。」
蛇娘子緩緩走近他,深情款款地道:「就算你真的會背叛我,我也下會對你下手的。那些話都是騙蜈蚣的,小高,我十餘年遊戲風塵,見過不少俊秀的人物,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使我心底揚波,動過真情。奇怪,怎麼對你就有種特殊的感覺,莫非這是冤孽?唉!你不怕我在你身上動手腳,難道也不怕方振遠懷疑你嗎?」
「這個……」小高確實擔心這件事,一直在盤算要如何對九江鏢局的人交代。
蛇娘子道:「別相信那些一方大豪及自認是正大門戶的首腦人物,他們對名利生死的計較,有時比綠林中人還厲害。而他們手段之狠毒,更非常人所能及。」
小高心中一動,道:「你是說……」
「雷方雨已經親自看過了,」蛇娘子道:「至於那兩個蒙面人,一個是一劍千鋒董百藥,另一個更是藏得嚴密。我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仔細想來定是名門大派中的人物,我和兩個老毒物出手劫鏢,至少還是本來面目,而他們呢?連頭瞼也要蒙起來,大概自己也覺得見不得人。」
小高點點頭。
蛇娘子又道:「再說方振遠吧,保鏢這個行業,也是一門正大生意,雖有明鏢、暗鏢之分,可是保的大多是客人委託之物……」
小高截道:「難道方總鏢頭保的鏢貨,不是受人委託嗎?」
「問得好!小高,」蛇娘子微微一笑道:「你相不相信,方振遠受托保鏢,竟然不知保的是甚麼?」
小高一征,道:「我……我不知道。」
蛇娘子道:「如果保的是一車可毒死萬民的毒藥,方振遠也會接下嗎?」
小高搖搖頭。
蛇娘子道:「大姊姊不算好人,卻也不是頂壞的人,小高,江湖險惡,以後你要多多小心哪。」
小高道:「多謝指教。」
蛇娘子淒涼一笑,道:「我知道,你還無法相這我。不過,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蛇娘子千惡萬毒,對你小兄弟卻是一片真誠,希望你不要明白得太晚。」
這段話曲折有致,小高雖然大部份明白,卻又有些不完全清楚。
蛇娘子也未再多作解釋,轉過話題,道:「方振遠心機深沉,閱歷豐富,憑你的道行,是絕瞞不過的。」
小高道:「那我該如何?」
「實情實說,可是千萬要記住一點,別提三清寶-之事,稍露口風,必遭殺身之禍。」
蛇娘子道:「我沒有殺你並非因為仁慈,是因為我迫你替我通報消息。」
小高道:「這樣說了,方總鏢頭豈會再收容我?」
「一定會!他會更重視你,也會利用你,我會幫助你取得他的信任,回去吧。」
蛇娘子沒有說明他要如同幫助小高,小高也不多問,舉步走去,直回到大明客棧。
走近客棧,柯老大已快步迎了上來,低聲道:「小高,這邊來。」
才入一條小巷裡,柯福才低聲問道:「你到哪裡去了,失蹤了一夜半天?」
「我被蛇娘子抓去了。」
柯福呆了一呆,道:「那你還回來作甚麼?快些走吧!」
小高道:「走!走哪裡去?」
柯老大怒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以安身立命?你這笨蛋!快些逃吧!」
他一面取出身上的銀票,塞到小高手中。
這是真正的關心,小高挨了罵,心中卻有股溫暖的感覺。
陳三對他也好,可是陳三心中隱藏著許冬秘密,沒有告訴他。
柯老大胸無隱密,完全是出於一片至誠的關愛。
小高拿著銀票道:「柯老大,我不能走。」
「為甚麼?」柯老大怒吼著。
小高道:「因為我不能對不起你柯老大。」
「對!總鏢頭正在等你。」何坤走了過來,兩眼目光炯炯,盯著小高看。
柯福一把把小高拉著,示意他逃走,人卻迎著何坤,道:「何鏢頭,小高還是個大孩子,你就放他一馬吧。」
何坤搖搖頭,道:「不行!雁蕩四雄也已出動找他,既然先叫我遇上了,我一定要抓他回去。」
小高突然大步走來,道:「我正要去見總鏢頭,為甚麼要你抓我回去?」
何坤微微一怔,道:「好!這才有英雄氣概。」
小高把手中銀票交還柯福,道:「柯老大,我沒有做甚麼對不起九江鏢局的事,行事光明磊落,方總鏢頭不肯要我,我再走不遲。」
說完大步向前走去。
柯福搖搖頭,未再多言,何神卻是緊緊地跟在小高身後,生怕他逃走似的。
綠篁軒,是大明客棧中的一座跨院,院中滿植翠竹,除了正廳之外,南北還有廂房,此時方振遠就坐在大廳之中。
面前方桌上擺著一壺茶,神情一片冷肅。
柯福沒敢跟進來,何坤卻緊隨在小高身後。
小高目光轉動,發覺正廳中除了方振遠之外,再無別人。他一抱拳,道:「趟子手小高叩見總鏢頭。」
方振遠沒有伸手欄阻,小高只好跪了下去,道:「總鏢頭找我?」
「嗯。」方振遠緩緩放下手中茶杯,道:「這一夜半天,你到哪裡去了?」
小高道:「被蛇娘子抓去了。」
站在廳外綠竹叢的柯福聽得心頭一震,忖道:「完了!這小子連句謊話也不會說。」
方振遠沉吟了一時道:「她抓你去幹甚麼?」
小高道:「問我這趟鏢保的是甚麼。」
「你怎麼回答?」
「我本來就不知道,自然無法回答了。」
「蛇娘子手段狠毒,給你不少苦頭吃吧?」
「沒有。」
「沒有?」方振遠淡淡一笑,道:「她怎會如此輕易地放了你?」
小高道:「她要我再回此地,做她的線眼,替她通風報信。」
方振遠道:「原來如此,你答應了沒有?」
小高道:「小的回答她,我的身份低微,不可能知道甚麼機密事情的。」
「答得好!小高,站起回話。」
「是。」
小高緩緩站起身子,忖道:「果然在蛇娘子的預料之中,這女人不只要命,而且聰明。」
方振遠揮揮手,示意何坤退出去,才微笑道:「小高,蛇娘子肯放你回來,實是一件奇事。你的運氣不錯,她可曾教你如何通風報信的方法?」
「有!她要我把所見所聞,寫在一張紙上,用……」
「小聲一點。」方振遠道:「這是機密,不能讓別人知道,用甚麼方法傳出消息?」
小高此時突然對方振遠產生一種輕視之感。
他這個人雖然馭人有方,用的是權術,並非出於真誠。對於人的生死苦難並不關心,只關心傳訊的方法。
他心中雖然不滿,還是說出了如何傳訊之法。
「很好!很好!小高,我待人一向寬厚,既往不咎,你先下去好好休息一下。」
「是。」
小高抬頭看了方振遠一眼,只見他滿臉喜色,正低著頭,似是正在打甚麼主意。
他暗暗歎口氣,忖道:「如果雙方互鬥,互用機心,都是為了私利,這方振遠和蛇娘子又有甚麼分別呢?難道蛇娘子說的真的沒錯,所謂武林中正大門派之人,未必就是好人?」
走出廳門,柯老大已迎了上來,關心地問:「小高,你沒事吧?」
小高苦笑道:「沒有啊!總鏢頭沒有怪我。」
「好,好,小高,走!我請你,咱們喝一杯去。」
陳三也急急走了過來,抓住小高,道:「我在外面找了你半天啦!」
「謝謝你!陳三哥……」小高心中感動,淚水盈眶,無法言語。
柯福伸出兩隻大手,一把一個,抓住了兩人,眼睛看著小高道:「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哭甚麼?咱們喝酒去。」
※ ※ ※
捲入了雙方互鬥機心的是非之中,小高更留心四周事物的變化。
陳三和柯老大喝了很多的酒,小高本想藉機會探探陳三的口氣,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了下去。
不管陳三心中隱藏了多少秘密,他對小高的愛護、友誼卻是出於真誠,小高不忍心套取一個朋友心中的隱密。
三個人足足喝了一個時辰,陳三與柯老大皆喝得有八分酒意,小高雖然留著量,也喝得有五分醉意。
陳三目光轉動,發現整個酒館只剩下他們三人,忍不住低聲問道:「小高,那蛇娘子是不是逼你,問你咱們這一趟鏢保的是甚麼東西?」
「是啊!幸好我不知道,否則定有苦頭吃。」
「想一想,也真是奇怪,蛇娘子是江湖上有名的毒人,心狠手辣,怎會毫髮無傷地將你放了呢?」
柯老大看著小高,滿臉的疑惑。
小高苦笑道:「她大概是……」
陳三哈哈大笑,截道:「是不是她是個蕩婦?小高,你真是福大、命大,落在蛇娘子手中仍能全身而退,這是大難不死啊!」陳三搖搖頭,續道:「只怕沒那麼簡單,只怕她要利用小高……」
「對!她正是要利用我。」
柯老大奇道:「利用你?你不過是個趟子手,有甚麼好利用的?」
「她要我……」
只聽一聲輕輕的咳嗽,打斷了小高的話,道:「你們的酒興不淺啊!」
抬頭看去,不知何時方振遠已站在桌子前面了。
陳三、柯福急急地站了起來,躬身一禮,道:「總鏢頭!」
小高也緩緩站起,還未來得及行禮,方振遠已連連揮手,道:「坐!坐!」說著就在小高的身旁坐下。
柯老大瞪大了眼睛道:「怎麼,總鏢頭是不是也要喝一杯啊?」
方振遠點點頭。
和總鏢頭同桌共飲,對柯老大來說,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柯福大好興奮,急急叫道:「小二,小二,快拿副杯筷來。」
方振遠神情和悅,看看小高,道:「別喝得太多,蛇娘子那個女人不能相信,也許她暗中在你身上動了甚麼手腳?」
小高微微一怔,道:「沒有啊!我一直沒有特別感覺。」
方振遠微笑點頭道:「總是小心些好。」
「是,多謝總鏢頭的關心。」
小高想起來,今天掌燈時分,是他和蛇娘子約定的通訊時刻,若是喝醉了,豈不是誤了大事?
方振遠舉起酒杯,敬了三人一杯,道:「你們慢慢地喝。」
喝完,他背起雙手,緩步而去。
原來,他來此的用心,只是提醒小高一聲,不要誤了事情。
柯老大幹了杯中酒,望著方振遠的背影,歎口氣道:「干個總鏢頭可也真是不容易,要費多少心思,擔上多少憂慮,反而不如咱們過得快活。」
陳三神情肅然,道:「唉!約定的時日已到,人卻未見到來,也難怪他心中憂慮了。」
小高心中一動,暗道:「原來,他還約了人,想來是收貨的人了。」
他眼珠一轉,道:「我也不能喝了,咱們散了吧。」
※ ※ ※
回到宿舍的房間,方振遠竟然在房中等候,手中拿著已經封好的一個信封,道:「小高,按照你們的約定方法,把這封信傳出去。」
小高接過信封,看了一眼,道:「總鏢頭,我能不能看看這封信?」
方振遠沉吟了一陣,道:「不必了,你只要把這封信傳出去就行了。」
小高心中不服,道:「我傳訊出去,卻不知道信內寫些甚麼,日後蛇娘子問起我,我如何回答?」
方振遠微微一笑,道:「她不會再見你了,就算有機會再見面,也許彼此不再為敵了。」
這話含意深遠,一時間小高不能完全明日,但心中的不滿之情,更是強烈。他歎口氣道:
「好吧!總鏢頭命令如此,在下這個趟子手,只好聽命行事了。」
方振遠大約也看出來小高心中的不滿,他看著小高道:「小高,希望你能把這封信很平安地傳出去。」
「我會盡力而為。」
方振遠抬頭看看天色,道:「還有一個時辰,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到時候,我會派人來叫你。」
「不必了,在下自信不會誤事。」
方振遠瞪了小高一眼,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轉身離去了。
小高拿著信,躺在床上,開始仔細地思索這件事情。
這趟鏢究竟保的是甚麼?三清寶-聽起來像是一本書,這本書上又寫些甚麼?
貨已運到濟南,為甚麼沒有收取鏢貨的人?
那黃袍人用的是甚麼方法,竟然能役使火雲頭陀、雷方雨、董百藥、郭蠍子、周蜈蚣、蛇娘子這些高手為他效命?
這些事情是他以前從未經歷過的事,而且表面上看來,都是順理成章的事,但結果卻是那樣地違反常情。
小高苦想了半個時辰,但卻一直無法理出一個頭緒出來。
但也因此激起了小高的好奇之心,他決定留下來,投入這場遊戲中,看個明白。
他原來的本意,只是想見識一下方振遠的子母金刀和用手箭法。卻未料到這趟鏢竟遇上了江湖上極有名氣的高手、魘星。
尤其是那黃袍人,技藝之深博、精巧似已到了登峰造極之處,但卻從未聽過他的名字,看來,真正的高人大都如龍隱深淵,非遇上特殊原因,他們是不肯出現江湖,爭名逐利的。
小高突然發覺了,江湖道上深遠難測,想成為一個真正的高手,路途是那麼遙遠。
成名於武林內的卻未必是高手。
小高有些失望,灰心,但也有著一股莫名的興奮,這下他終於見到了真正的高人了。
一聲輕咳,打斷了小高的思潮,方振遠出現了房門口外,天色幽暗,已到了掌燈時分,是送信的時候了。
「小高,時間到了。」方振遠的聲音十分平和,但小高聽得出那是勉強裝出來的。顯然他心中正有著強烈的不滿。
只不過,為了某種原因,強行壓抑下心中的怒火。
「是,我這就去。」小高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方振遠兩眼一直盯視著小高,這時突然右手輕揮,取去了小高手中的信封,微笑道:
「小高,應該把信藏起來。」
「是。」
小高已決心投入這股暗流的波濤中,人反而拘謹起來了。他微一躬身,道:「屬下年幼無知,總鏢頭多多指教。」
方振遠臉上閃過一絲滿意的笑容,道:「交給她,記住她說的每一句話,回來告訴我。」
「是。」
方振遠揮揮手,小高迅速地退出,消失在夜暗之中。
※ ※ ※
夜色四合,大明湖遊人已散,望月享中一片幽寂,今夜無月,小高就坐在望月亭中。
他暗中提氣,耳聽四方。
小高無法分辨蛇娘子對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但他心中明白,這個艷麗的玩蛇高手是一定會來的。
方振遠、蛇娘子各存私慾,雙方正展開鬥智鬥力的競賽。
小高卻成了雙方鬥智競賽中的一點。
他相信方振遠平已有嚴密的安排,暗中派有埋伏,監視之人,心中雖有著悄然拆閱一看信中的衝動,但卻極力地忍耐下去。
一陣微風吹動,飄入了望月亭中。
那是極高的輕功所帶起的衣袂飄動之聲,小高明明聽到了,但依然端坐不動。
他只是鏢行中的一個趟子手,武功很低微,必須要符合一個趟子手的身份。
以小高武功上的修為,已然感覺到來人已到了他的身後,就在不遠之處,伸手之間,就可以擊中他的要害,取他性命。
但小高必須要冒這個險,所以他仍然端坐不動。
只聽一聲輕輕的歎息道:「小高,聽到我來的聲音沒有?」
小高從聲音中聽出來人正是蛇娘子,急急轉頭看去,果然不錯,蛇娘子就站在他身後,臉上滿是憐惜之色。
小高搖搖頭,道:「我沒有聽到你來的聲音。」
「唉!如你這樣的武功,在江湖上行走,實在是太危險了。」蛇娘子道:「今晚我如要取你性命,你已魂歸西天了。」
小高暗道:「那倒未必。」口中卻說道:「一個鏢局裡趟子手的武功,自然是不會很高明了。姑娘和在下交往,實在是有失身份。」
他已感受到這個江湖上叫人頭痛的女魔王,似乎對地一片真情,言行舉止之間,所流露出來的關懷,決非偽裝。
最難消受美人恩,何況是這麼一個蛇蠍般的美人。
蛇娘子微微笑道:「小高,一個人的武功,是可以練的。我看你的體質、稟賦都很優異,只要你有意上進,大姊姊一定全力幫你。等一會,我就傳你一種坐息之法……」
小高吃了一驚,截道:「不行,不行!我如學了你的武功,如同還能在九江鏢局留下來。」
蛇娘子微微一笑,低聲道:「傻弟弟,鏢局這個行業,最重視的就是實力。如果你武功高強,方振遠自會重金禮聘,怎會委屈你做個趟子手。你聽我的話絕對錯不了。」
小高忖道:「她要我記下方振遠的行動,卻絲毫不關心這件事。難道她真的對我心存眷顧,有意幫我?」
他揚了揚手中的信封,道:「這信記下方總鏢頭的活動。」
蛇娘子格格一笑,道:「方振遠老奸巨猾,難道不會懷疑你嗎?」
小高道:「我只是一個趟子手,總鏢頭怎會把我放在眼裡?」
蛇娘子道:「現在不同了……」
小高道:「有甚麼不同?」
蛇娘子道:「因為,你和我有了交往,我又全力支持你,方振遠自然會對你另眼相看了。」
小高心中大急,忖道:「糟了!關係越拉越近,真的是麻煩了。」
他想推掉蛇娘子的好意,但未來得及開口,蛇娘子又搶先道:「我相信你沒有辦法避開方振遠的耳目,也許我們今晚之會,他早已派人在暗中監視了。」
話中有話,聽得小高一愣,道:「我……」
「你是身不由主……」蛇娘子伸手取過小高的信函,眨眨眼睛,高聲道:「方振遠,可以出來了。」
暗影中一株大樹之後,緩步走出了勁裝配刀的方振遠,他笑道:「姑娘好靈的耳目。」
蛇娘子淡淡笑道:「他們呢?」
人影閃動,雁蕩四雄也由暗影中出來了,團團把望月亭包圍了起來。
蛇娘子笑道:「小高,看到沒有?這就是你心目中十分敬重的方總鏢頭,陰沉多智手段毒辣,絕不在我之下。」
這幾句話連捧帶罵,聽得方振遠耳垠發燒,他冷笑一聲,道:「蛇娘子,你己步入牢籠,身陷重圍了。」
蛇娘子道:「方總鏢頭可是想嘗一嘗金線蛇的滋味?」
「可一不可再!」方振遠忽然拔刀在手道:「第一次金線蛇纏腕,是娘子手法高明,如果第二次再上你的當,那就是我方某人無能了。」
言罷,橫刀平胸,蓄勢以待。
蛇娘子臉色大變,似乎就要發作,但眼光掠過小高後,突然又泛起一抹笑容,道:「方振遠,別太高興,你有乾坤圈,我有金鐘罩,我蛇娘子既然早料到小高對你的忠誠,自然是早有準備。」
方振遠兩道凌厲的目光投注在小高的身上道:「你敬佩本座,可是出於忠誠?」
小高沉聲道:「是。」
「好!你過來。」
小高舉步向外走去,蛇娘子出手如電,一把扣住了小高的左腕脈穴,道:「慢一點!」
以小高的身手,要避開這擊,並非難事,但他卻沒閃避。
耳際間響起了蛇娘子的聲音,道:「兄弟!對不住啦,這是作戲,我不會傷害你的。」
方振遠冷笑一聲,道:「蛇娘子,小高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趟子手,你如果想把他留作人質來威脅我,那可是看錯人了。」
蛇娘子道:「我不喜歡被人出賣,小高既然出賣了我,那就只好殺了他以洩我心頭之恨。」
小高雙目一閉,忖道:「好啊,你們拿著我的性命作戲,好吧,但誰要是傷害到我我勢必反擊。」
方振遠道:「殺一個趟子手,以你蛇娘子的身份,也不怕留人笑柄嗎?」
蛇娘子道:「說的也是。」
說完右手突然用力一推,小高身不由己地由望月亭飛了出去,直向方振遠撞去。
小高本想施展千斤墜,穩下身子,但想到此刻還不宜使得雙方瞭解他有一身不錯的武功,於是他只好任由自己飛撞過去。
方振遠伸出右手,硬把小高接住,道:「小高,傷著沒有?」
「多謝總鏢頭!沒有受傷。」
「好!站下面去。」
「是!」小高退後五步,站在一片樹影之下。
蛇娘子格格一笑,道:「蜈蚣,你們……」
但聞嘯聲破空,周蜈蚣隨著那嘯聲飛了過來,落在亭外,手中拿著一隻尺許長短的蜈蚣,道:「是不是要動手了?」
蛇娘子呆了一呆,道:「你……」
周蜈蚣哈哈一笑,道:「咱們本來不想現身,就一直隱在暗中幫忙,但又怕方振遠這個龜兒子還有別的埋伏。」
蛇娘子歎口氣,道:「你們一現身,只怕方振遠就不肯和我動手了。」
周蜈蚣道:「這不要緊,他不肯動手,老子就逼他動手。」
說完身子一閃,直向方振遠撲了過去,右手握著蜈蚣當作兵刃,左手五指半屈半伸,奔向方振遠。
對於江湖上三大有名的毒人,方振遠也不敢大意,金刀幻起光輪護住身子,竟是完全採取守勢。
雁蕩四雄也同時向前幾步,把亭子圍得更緊,四人刀已在手,大有立刻搶攻之意。
方振遠本早有算計,準備以一招子母斷魂刀法,先誘殺了蛇娘子,再殺了小高滅口。
想不到情勢有變,而且方振遠也不敢使用那一招「子母斷魂」刀法。
此時他就算一刀能誘殺了周蜈蚣,但刀上之秘也必然外洩,傳揚於江湖之上。
他這一招出必殺敵的刀法,就很難再具有殺人救命的威力了。
江湖上有許多人,死在方振遠這一招刀法之下,但卻從未有見過他那一刀,因為見過的人都死了,方振遠從未留過活口。
衡量過利害得失之後,方振遠殺機頓消,但周蜈蚣的攻勢卻是越來越強,左手掌隨著金刀變化逼住刀勢。
而右手一隻尺許來長的蜈蚣,卻成了主攻之力。
方振遠幾度揮刀疾斬,希望先把那只蜈蚣斬於刀下,但因周蜈蚣左手拳路變化難測,及時把金刀逼開。
那蜈蚣張牙舞爪,挾帶著一股腥風撲鼻,看上去十分可怕,方振遠的心理受到影響,反而漸趨下風。
這時,蛇娘子突然高聲叫:「住手!」
周蜈蚣倒是聽話得很,應聲而退,看著蛇娘子道:「格老子今晚正想表現表現,為甚麼要中途停手?」
蛇娘子冷笑一聲,道:「別看你佔盡優勢,如果把他逼急了,我怕他金刀斷魂,一刀取了你的老命。」
周蜈蚣微微一怔,道:「他有一刀斷魂,但老人的『七星搜命』,一樣也能制他於死地。」
小高心中忖道:「七星搜命是甚麼東西?是一種暗器?或是和他的蜈蚣有關……」
方振遠淡淡一笑,道:「蛇娘子心思縝密,方某人好生佩服。」
「彼此!彼此!」蛇娘子微笑道:「小妹並無和方兄為敵之意,而是希望能夠彼此合作。」
「合作?」方振遠道:「好極了!方某人也正感到強敵環伺、力量單薄,姑娘願意合作,方某人將以半數酬勞奉贈。」
蛇娘子道:「半數酬勞是……」
「五萬兩銀子……」
「果然是一筆大數字,難怪方兄拚了老命,用盡心機也要把鏢貨保住。」
方振遠笑道:「如果你蛇姑娘滿意這個價錢,咱們立刻就可以聯手拒敵。」
蛇娘子目光一掠小高,笑道:「小高,你知道我姓甚麼嗎?」
小高搖搖頭。
蛇娘子道:「我姓孟, 孟子的孟,我出身書香世家,而且,也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小高沒有接口,方振遠卻道:「孟姑娘的大名是……」
「孟小月,聽起來是很嬌柔的名字,對吧?」
小高心中忖道:「一個終日與毒蛇為伍的人,取再溫柔的名字,也一樣溫柔不起來的,有甚麼用?」
方振遠「嗯」了一聲,道:「不錯!好名字。」
蛇娘子笑道:「多謝讚美,現在,只要再談好一個條件,咱們就可以聯手結盟了。」
方振遠道:「孟姑娘請說,方某人能夠答應的,絕不推辭。」
蛇娘子道:「其實這條件很簡單,那就是咱們彼此之間,一定要坦誠相見,譬如說,方兄保的是甚麼鏢貨,先要告訴小妹。」
「當然!當然!如果彼此談妥了,在下一定會把鏢貨先讓姑娘過目。」
蛇娘子道:「成了!就這麼一言為定。」
方振遠目光一掠周蜈蚣,道:「這個周兄呢?」
周蜈蚣輕咳了一聲,道:「我和郭蠍子一向都聽小毒蛇的,只要你們談妥了,小毒蛇一句話,咱們保證支持。」
「周兄如此看重小妹,孟小月好感動。」
周蜈蚣道:「不必客氣!只希望不要出賣了我和郭蠍子就成了。」
「豈敢!豈敢!周兄,請去知會郭蠍子一聲,咱們立刻遷入大明客棧。方總鏢頭如非處境艱困,是絕不會和咱們合作的。」
周蜈蚣冷冷地看了小高一眼,突然轉身而去。
方振遠吁了一口氣,道:「郭蠍子、周蜈蚣這等人物竟然對孟姑娘言聽計從,單是這種統馭手段,就叫方某人望塵莫及了。」
蛇娘子道:「無慾則剛,他們心中有慾望,自然端不起來,只好聽我擺佈了。」
小高暗暗忖道:「說的也是,除了你這養蛇的女人之外,天下還有甚麼女人敢和郭蠍子、周蜈蚣這樣的毒人接近?」
事實上,蛇娘子除了與蛇為伍之外,生得的確漂亮,而且具有一股奇異的魅力,不是太怕蛇的人,都很難逃過她的誘惑。
只見她無限嬌媚地道:「方兄,咱們去看看真正的鏢貨吧。」
「好!要不要郭蠍子、周蜈蚣一起去?」
「不用了!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在小妹的掌握之中,我相信,他們這一生一世都翻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方振遠還刀人鞘,抱拳道:「既是如此,方某帶路。」他轉身向客棧走去。
蛇娘子突然伸出手去,輕輕在小高肩上拍一下,道:「小高,走!跟我去開開眼界。」
小高苦笑一下,道:「這個,只怕……」他看著方振遠欲言又止。
方振遠出人意料地大方,他笑道:「小高,既是孟姑娘請你,你就一起瞧瞧去吧。」
小高大感意外,方振遠平時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今天怎會要他參與呢?他想不通,只好跟在蛇娘子的身後走去。
雁蕩四雄未隨同跟進,他們很快地逸入黑暗之中。
※ ※ ※
方振遠住在一座獨立跨院的上房中,他帶二人直入廳內,隨手拿起放在屋角的馬鞍,打開一條皮扣,取出一個半寸厚薄,半尺見方的小皮箱。
原來,那馬鞍之內竟有一個夾層。
「藏得果然是隱蔽得很,連小妹也想不到存放在此。」
方振遠苦苦笑道:「在下是誠心合作,希望孟姑娘言而有信。」
「放心!我雖是女流之輩,但卻一諾千金,小妹保證會和方兄共享箱中之物。」
方振遠微微一征,道:「孟姑娘,這是鏢貨,咱們要交給別人,不能吞下來。」
蛇娘子媚笑道:「那當然!咱們可以請個秀才來,把它抄下來,把原來的交給貨主就是了。」
方振遠奇道:「孟姑娘知道這箱子裡放的是甚麼?」
蛇娘子道:「到了這時候,方兄還準備和小妹打啞謎嗎?」
方振遠神情肅然地道:「孟姑娘,到現在為止,方某確實不知這箱子裡究竟放的是甚麼東西。」
蛇娘子一怔,道:「難道這皮箱中存放之物,也是假的不成?」
「就是這個箱子了,價值十萬兩銀子,當然是極名貴之物,」方振遠吁口氣,道:「如非價值連城,又怎肯花十萬兩的保費?」
蛇娘子這等聰明人,此時也被方振遠搞迷糊了。她伸手拿起用子,道:「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方振遠道:「這箱子的鑰匙在貨主手中。」
蛇娘子臉色一變,道:「這麼說,還是沒辦法看了?」
方振遠道:「如果孟姑娘一定要看,只好想辦法力開它了。」
蛇娘子道:「打開容易,只是毀了箱子上的金鎖,方兄要如河交代?」
方振遠道:「事難兩全,為了取信孟姑娘,毀了箱上之鎖,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了。」
事責上,這番客氣話說不說都一樣,蛇娘子拿起小支箱時,已暗運內力,捏破了金鎖,但箱子上的扣環仍扣住上面,箱子並未打開。
蛇娘子笑道:「既是如此,小妹毀鎖,方兄請開箱。」
她心思縝密,一點也不肯冒險。
方振遠很合作,他苦笑一下,打開環扣,掀起箱蓋。
蛇娘子探頭看去,只見箱中放著幾本整齊的冊子,紅緞封面,遮住了封皮上的字跡。
她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打開紅緞封面,頓覺一股異香撲鼻,覺得不對時,方振遠已金刀出鞘,架在她的脖子上。
這變故大出意料之外,小高在一旁看得呆住了。
方振遠腕上加力,鋒利的刀刃劃破了蛇娘子頸上的細皮白肉,左手卻探入懷中,摸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丸丹,吞入腹中,道:「你聞到的是七步消魂香,片刻之後將筋骨酥軟,空有一身功力,也無法施展了。」
「你好陰險!」蛇娘子緩緩合上紅緞封面,放入箱中,道:「連我也被你瞞過了。」
方振遠笑道:「是你逼得太緊了,在下這一招本來是想對付別人,沒想到卻用在你身上了。」
蛇娘子道:「郭蠍子、周蜈蚣會找上門來,他們會替我報仇!」
「這就要你孟姑娘合作了。」
蛇娘子冷笑道:「你作夢!」
方振遠搖搖頭,道:「孟姑娘,你也是久走江湖之人,不要逼我殺了你。」他突然刀入鞘,道:「只要你願意合作,在下有七步消魂香的解藥。」
蛇娘子暗中運氣,果然覺得全身酥軟,真氣無法提聚。
她心中明白,真的是中了江湖至毒的七步消魂香了,不禁黯然一歎,緩緩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下。
方振遠冷笑道:「半個時辰之內不服用解藥,奇毒攻入內經,縱有靈丹妙藥,也無法使你恢復功力了。」
他哈哈一笑,又道:「七步消魂香不會要命,只是把一個有一身武功的人變成一個普通人罷了,這一生永不能再習武。」
蛇娘子道:「那不如殺了我的好。」
方振遠道:「反正時間還早,你可以慢慢想。你可以恢復功力,也可能成馬一個普通的人。」
蛇娘子眼裡滿含怨毒,看了方振遠一眼,未再多言。
方振遠目光轉到小高身上,淡淡一笑,道:「小高你聞到那股香味沒有?」
小高道:「我不知道。」
方振遠臉色一變,道:「聞到就聞到,沒有就是沒有,甚麼叫不知道?」
小高心生警覺,道:「好像聞到了一些。」
事實上,小高發覺蛇娘子情況不對之時,立刻閉住了呼吸,蛇娘子又很快地把封面蓋上,毒香外溢不多。
除了蛇娘子吸入一部份之外,餘毒早已隨風飄散了。
方振遠邪門地笑道:「那真是很遺憾了!這種毒香可以使一個人的經脈變化,變得軟弱無力,不論再好的天賦,也無法再學武功,鏢行這口飯,恐怕你無法再吃下去了。」
小高道:「總鏢頭的意思是……讓我離開了。」
蛇娘子此時急道:「方振遠,他只是個趟子手,微不足道的人物,你難道不能放他一馬?
求求你,放了他!」
這番話真情流露,小高聽得心中大為感動。
方振遠不理會蛇娘子的哀求,望著小高冷冷地道:「本來可以給你一點銀子,讓你去做個小生意,過個平安的生活……」
「無功不受祿,銀子找不要,如果總鏢頭覺得小高在九江鏢局沒甚麼用了,我可以離開這裡。」
方振遠歎息道:「這本來是件很平常的事,可借,你知道得太多了……」
小高有點懂了,不禁心頭火起,但仍強行壓抑激動的心情,緩緩說道:「總鏢頭的意思是……」
方振遠道:「最好的保密方法就是讓一個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永遠無法說出去。」
小高笑道:「總鏢頭的意思是要殺找滅口了?」
方振遠道:「小高,這是件很遺憾的事情,我實在想不出一個更好的辦法出來。不過,我不會殺你。」
小高道:「那是讓我自絕了?」
方振遠道:「這該是唯一兩全其美的辦法了,你可以好好大吃大喝一頓,然後,安安靜靜地死去。」
蛇娘子道:「小高,別上他的當!想不到開鏢局的人竟然比我們綠林道上的人還要心狠手辣。」
方振遠臉色冷肅,看著小高冷冷地道:「你怎麼決定?」
「千古艱難唯一死,我現在還不想死。」
「小高,這只怕由不得你了。」他右手一伸,五指如鉤抓了過去。
小高忽然一閃,避了開去。
方振遠認為這一抓是十拿九穩,別說是小高,就算是一般江湖武師也很難避開。
但小高居然避開了,而且輕鬆靈動,不禁一怔,但立刻欺身而上,雙手連環而出使的是三十六路大擒拿法。
但小高飄忽如風,竟在方振遠的指掌中閃來躲去,方振遠一套擒拿法快使盡了,竟連小高的一片衣角也沒抓到。
他猛然覺得不對,這才突然收手而退。
蛇娘子格格一笑道:「好兄弟,你騙得我好苦!大姊姊我真是老眼昏花了,竟瞧不出兄弟是位高人。」
「我小高,一個微不足道的趟子手……」小高憤怒地望著方振遠道:「你竟要殺我滅口,究竟是為甚麼?」
「唉!我倒是低估你了,不過,我要殺你滅口,心中並無遺憾。」
小高道:「你是說我本該殺?」
「以你這樣的高明身手,卻甘心屈就做一個趟子手,混入到鏢局中來,必是別有用心了。」
小高道:「我只希望見識一下你子母金刀的絕技和甩手箭法。」
「只是如此嗎?」
小高道:「不錯,我說的都是真話,你信不信並不重要。」說著突然上前一步,抓起案上的小皮箱子,道:「你在江湖上聲名赫赫,卻想不到是個如此陰險狡詐的人。」
方振遠急道:「放下箱子,你要幹甚麼?」
小高道:「我要把這個箱子毀掉,免得你再用它來害人。」
方振遠手握刀柄,道:「放下它,我饒你不死,否則休怪我刀下無情!」
小高冷笑道:「不是你饒我不死,而是我有著自保的能力。」
蛇娘子道:「小兄弟,別聽他的,看他急得那個樣子,這小皮箱只怕真的藏有寶物了吧。」
但見寒光一閃,方振遠的金刀已劈了過來。
小高忽然舉起手中的小皮箱向刀上迎去。
方振遠在刀鋒接近皮箱之際,忽然右腕一沉,避開皮箱,直劈變成了橫掃。
小高冷笑一聲,皮箱交付右手,又向刀上迎去。
方振遠連劈了七刀。
但都被小高以手中皮箱封擋開去。
這時,不但方振遠感到小高是個難以對付的人,就是蛇娘子也看出小高是個深藏不露的人了。
她頓現生機,沉聲道:「小高,肯幫我一個忙嗎?」
「怎麼幫你?」
「問他要解藥。」
小高略一沉吟,道:「好!我盡力試試。」他揚揚手中皮箱,道:「方振遠,你仔細想想,我要帶著這皮箱離去,你有把握阻止我嗎?」
方振遠想到方纔的幾刀,確實沒有把握,不禁冷哼一聲,道:「有甚麼話,只管說吧。」
小高道:「拿解藥來,我用這個箱子和你交換。」
方振遠瞼上陰晴不定,似是極為用心地思量此事,他沉吟良久,才吁了一口氣,道:
「小高,你是個很狡猾的人,我如何能相信你呢?」
這時室外傳來衣袂飄動之聲,整個大廳都已被人圍了起來。
蛇娘子歎息,道:「小兄弟,你上當了。」
小高目光轉動,發覺門口、窗外人影閃動,果然已被人重重包圍,對方振遠的陰險,他又多了一層認識。
他冷笑道:「總鏢頭的陰險,又得到一次證實,可惜智者千慮,卻有一失了。」
方振遠微微一怔,道:「本座想不通,哪裡有失了?」
小高厲聲道:「你這箱子裡的隱密,在整個鏢局中並無多人知道,如今你召集了他們,豈不是自洩隱密。」
方振遠心中一震,暗忖道:「果然是一大失算,如今雁蕩四雄、何坤、唐瑜等都在廳外圍守,如再爭論下去,只怕是倒翻箱底,盡洩秘密了。」
他快速的想了一下,衡量出箱子的隱密高過小高與蛇娘子的生死。
心中念轉,他淡淡一笑,道:「本座向以仁厚待人,你今後只要不再和本局為敵,過去的事,我就不再追究了。」
「你在胡說些甚麼?」小高大吼著。
方振遠道:「方某一向不願乘人之危,孟姑娘的解毒藥物也可以給你。」
小高道:「我……」
蛇娘子道:「兄弟,答應他。」
小高長歎了口氣,道:「拿解藥來。」
方振遠道:「可以!不過有兩個簡單的條件,你要答應。」
小高冷冷地道:「第一個是要我少開口。」
『第二個是……」方振遠道:「那小皮箱交給我,那是別人托保的東西,方某不能失去。」
小高略一沉吟,道:「好吧!一切依你,但我要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當面服用解藥。」
「當然,當然!蛇娘子在江湖上雖非正派人物,但惡跡不多,方某既是應允贈藥,自然要藥到病除,俟孟姑娘傷勢好了之後,你再還皮箱。好在,以她精深的內功,很快就可以見效了。」
環環相扣,把小高約束得有怨難訴,本是立刻可以拆穿方振遠的虛偽面目,偏是又無法說出口來。
回頭看去,蛇娘子滿眼儘是乞憐之色,江湖中人最怕廢了武功,這個江湖中的一代女魔,面臨這一關頭時,也如平常人般的害伯和脆弱。
小高吁了口氣,冷冷地對方振遠道:「拿解藥來。」
方振遠道:「江湖上一諾千金。」
「哼!我不會言而無信。」
方振遠不容許小高再說下去,已搶先接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由懷中取出玉瓶,倒出一粒丹丸,道:「藥物名責,存量不多,服下去要立刻運氣調息。」
小高也不願去想方振遠的言中之意,他一手接過解藥,投入了蛇娘子的口中。
對症之藥,奇妙立生。蛇娘子服下之後,立即感到蔓延的毒性,受到了克制,於是她急急運氣調息。
小高凝神細看蛇娘子臉上神情的變化,只見她原本積聚在眉宇間的青氣,很快地消失不見了。
前後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蛇娘子突然站起身來,道:「小高,你可以走了,由我斷後拒敵。」
小高急道:「不成,人無信不立。咱們答應過的事,如同能夠反悔?」
方振遠亦道:「孟姑娘,小高說得對,人無信不立,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說了不算?」
蛇娘子冷笑道:「憑你方總鏢頭的陰險、狡詐,豈是配談信義之人。」
小高搖-頭,道:「他可以,但我小高不能。」
蛇娘於急道:「兄弟,你……」
「我已經決定了,你和方振遠的仇恨,可以找一個另外的時間結算,現在不成。」
蛇娘子歎口氣,道:「你如此堅持,只好依你了。」
方振遠臉上神情變化不定,但卻極力隱忍沒有發作。
這個人,果然是能伸能屈的人。
小高看看手中皮箱,道:「這一個,對你方總鏢頭真的十分重要嗎?」
方振遠道:「不錯!九江鏢局受委託的鏢貨,一定要想辦法交到貨主的手中,不惜施用各種方法,以保障鏢貨的安全。」
「哼!只怕你不是這個用心。」
方振遠道:「小高,我已交出解藥了。」
小高道:「我雖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卻不會失信,你大可放心。」
方振遠道:「看得出來!看得出來!放下皮箱,你們可以走了。」
小高回顧一眼,道:「你在外面布下的人手……」
「放心,放心,我方某人一向說話算數,你儘管護送孟姑娘離開,他們不會出手攔阻的。」
小高緩緩放下皮箱,回頭對蛇娘子道:「咱們走吧。」
蛇娘子苦笑道:「方振遠,論陰險,我們三大毒人都要對你甘拜下風了。」
「孟姑娘,兵不厭詐,彼此敵對相處,自是難免會用些手段,你傷勢剛好,還不宜妄動真力。就算報仇心切,也要休息兩天才成。」
這幾句話說得頗有仁者之風。
小高冷笑道:「希望你這一次說的是真話,你如再施詭計,那就別怪我也不守信用了!」
方振遠淡淡一笑,道:「兩位可以請了。」
接著突然提高聲音,道:「你們聽著,我已經答應讓小高護送孟姑娘離去,九江鏢局任何人不得出手攔阻。」
小高跟著蛇娘子離開大廳,果然暢行無阻。
離開大明客強之後,小高突然停下腳步,道:「姑娘保重,在下告辭了。」
蛇娘子一呆,道:「你要去哪裡?」
小高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安身立命?不必為我擔心。」
「兄弟……」蛇娘子孟小月幽幽說道:「你不能離開。」
小高皺皺眉頭,道:「為甚麼?」
蛇娘子孟小月道:「我要報答你……」
「報答我?怎麼報笞?」小高搖搖頭,道:「我看不用了。」
蛇娘子孟小月道:「不要走!我要和你好好談談。」
「談甚麼呢?我只是江湖上一個無名小卒,知道的事情不多。」
「談談你個人,你身負上乘武功,卻深藏不露,投入九江鏢局豈會全無目的?」
小高道:「我只是想見識一下方振遠的子母金刀,沒想到地威名遠播,卻是個陰險的人物。」
蛇娘子孟小月理一下被夜風吹散的長髮,道:「是不是很失望?」
小高點點頭,道:「一劍千鋒董百藥、中州大俠雷方雨都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但誰又會想到他們會出手劫鏢?」
蛇娘子孟小月笑笑道:「我呢?你對我也是一樣失望吧?」
小高道:「老實說,我對你知道的不多,也沒抱著甚麼希望,自然也談不上甚麼失望了。」
蛇娘子孟小月道:「那就好。我們被江湖上稱作三大毒人,視為邪魔外道,但比起那些外表道貌岸然,骨子裡男盜女娼的偽君子,是不是還多三分人味?」
小高點點頭。
蛇娘子孟小月道:「這麼說來,我還是一個可交的朋友了?」
「我……」小高忖道:「你身上藏了一條絕毒金線蛇,縱然貌美如花,除了善役毒物的人之外,誰又敢和你交往?」
看見小高的尷尬神情,蛇娘子孟小月忽有所悟,她笑道:「兄弟,是不是有點怕我?」
小高苦笑道:「你有甚麼可怕,我只是……」
「討厭我身上帶了一條毒蛇?」蛇娘子孟小月突然探手入懷,由袖內抓出金線蛇道:
「小金兒,為了留下小高兄弟,只好委屈你了,去吧。」
右手一揮,竟把一條世上稀有的金線蛇,投入了夜空之中。
小高呆了一呆,道:「孟姑娘,這條金線蛇是你的心愛之物,也是克敵的兵刃、暗器,你怎能把它丟棄?」
蛇娘子孟小月笑道:「只要能留下你小高兄弟,再珍貴的東西,大姊我也可以丟棄不顧。」
小高怔怔道道:「這……我……」
「不用這個那個了,只要你答應留下就行了。」
小高道:「我流浪江湖有一個心願,就是希望能多見一些江湖高人。」
蛇娘子孟小月截道:「你如能與我同行,會早一些償你心願。」語聲一頓,又道:「大姊姊有幾句知心話,說出來你不要見怪才好。」
小高略一沉吟,道:「好,你請說。」
蛇娘子孟小月道:「我看到你閃避方振遠的身法,雖然十分玄奇,不過,華而不實,而且兩次身法大不相同,顯然是偷學來的,如果真要和方振遠動起手來,只怕你很難支持過十招以上。」
小高微微一怔,道:「我學的……」
蛇娘子孟小月接道:「很雜,但都不完整,對不對?」
小高點點頭。
蛇娘子孟小月笑道:「那就留下來,大姊姊我的武功,絕不在方振遠之下。」
「你們三大毒人專以役毒傷人……」
蛇娘子孟小月道:「那是為了方便,取勝容易。老實說,如論真功實學,我們三人皆有很深厚的底子。一個人如能兼有我們三人之長,放眼當今武林,也算是一流高手了。」她看看小高,又道:「我們各有特色,郭蠍子的勾魂掌、周蜈蚣的奪命腳,都是當今江湖上極出色的武功。」
小高道:「孟姑娘呢?」
蛇娘子孟小月傲然一笑,道:「大姊的金蛇指也是自成一家。」
小高道:「這些武功,在下從未聽人說過。」
蛇娘子孟小月道:「很少聽到,才能稱作絕技。江湖上部傳說我們郭蠍子、周蜈蚣、蛇娘子役毒傷人,對我們真實的武功卻是瞭解不多。」
小高道:「這麼說來,三位都是高手了?」
「應該是當之無塊。一劍千鋒董百藥的武功如何,我倒沒見過。」孟小月緩緩說道:
『但他和方振遠齊名江湖,大約在伯仲之間。我如收拾方振遠應該不會超過一百個回合就是郭蠍子、周蜈蚣也不會輸給他。」
小高怔道:「怎麼?在三大毒人之中,你排名第一?」
蛇娘子孟小月道:「你好像很奇怪,郭蠍子、周蜈蚣都不是好相與的人物,我如制不住他們,他們豈會乖乖聽我的話嗎?」
「我還以為他們是被……」被甚麼就說不下去了。
蛇娘子孟小月卻追著問:「說呀,被甚麼?」
「我……我……」小高開不了口,支吾了半天說不出來。
「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小高尷尬一笑,道:「對!我一直認為,他們是被你的美色所迷,原來,他們是武功不如你。」
蛇娘子孟小月歎口氣,道:「我一口一個兄弟的叫你,你連一聲大姊,也不肯叫我嗎?」
小高道:「我是孤兒從小沒爹沒娘,也沒有兄弟姊妹,所以不大習慣叫姊姊……」
「哎。」蛇娘子孟小月格格一笑:「這不是叫了嗎?留下來,我傳你武功,保證是盡心盡力絕不藏私,連壓箱底的本領一古腦兒教給你。」
小高心動了,道:「那要多少時間,我才能學會呢?」
蛇娘子孟小月道:「這就不是上姊我的事了,我只能全心全意的教,但你能學多少,卻要靠你自己的天賦了。不過……」
「不過甚麼?」
小高實在不願和蛇娘子長處下去,但又忍不住這可學武功的誘惑。
蛇娘子孟小月打量了小高一眼,道:「看你這雄壯的身材及一副聰明相,大概不必太久。」
「不過……」小高終是忍不住武功的誘惑,道:「我只學你的金蛇指。」
意思是說別的武功我不學,尤其是那些弄蛇役毒的手法。
蛇娘子孟小月明白了小高的意思,嗯了一聲,道:「勾魂掌、奪命腳也不學?」
小高道:「那是郭蠍子、周蜈蚣的看家本領,他們怎會教給我?」
「這就要你跟大姊合作了,聽我的話,忍受一點委屈,我自然有辦法讓他們把武功傳授給你。」
小高心中忖道:「只等學會了武功,我就離開。」當下點頭道:「你不會要我行拜師大禮吧?」
「不會。」蛇娘子孟小月道:「我和郭蠍子、周蜈蚣都是江湖中人,沒有宗派門戶,想把武功傳給誰就傳給誰,不必禮教束縛。不過,人家把多年研究的心得傳授給你,你總得對人家恭敬一些吧?」
「那當然。」小高道:「就算沒有師徒名份,但傳藝之恩、授業之實,我自然會把他們當作師長尊敬。」
蛇娘子孟小月微微一笑,道:「那倒不用了,他們沒有收徒之心,你也不會繼承他們的衣缽。勾魂掌、奪命腳是他們的畢生絕學,將這樣的武的傳給你,希望你日後把它發揚光大也就是了。但是這兩人很怪異,得利用點手段,才能使他們順利授徒。」
「要用甚麼手法,只怕在下沒有這個本領。」
「你自然不成,這要看大姊我的了,你只要聽命行事就成了。」
※ ※ ※
郭蠍子、周蜈蚣極不同意小高加入,兩人雖然拗不過蛇娘子,但一直不表同意。
最使小高不解的是,孟小月並沒有把方振遠加害她的事告-二人,反而淡化其事,說方振遠已經交了鏢貨。
而既然那黃衣老者沒有再來追逼,最好是坐視其變,暫時先置身事外。
周蜈蚣道:「既是不再插手九江鏢局的事,何必留在濟南,不如早些離開。」
郭蠍子冷冷地看了小高一眼,道:「我贊成離開濟南。咱們三大毒人一向不見容於江湖各大門派,三人同行不但增強了自衛實力,也多了不少生活情趣。帶著小高這個人,反成了一個很大的負擔,倒不如給他一筆錢,讓他自謀生活去。」
郭蠍子、周蜈蚣一向是意見不合,但對小高這件事,倒難得地意見一致。
但孟小月堅持要留下小高,她的理由是,小高為了幫她的忙才被逐出九江鏢局,總不能棄他不顧。
要他離開可以,但要傳他武功,使他能對付九江鏢局的追殺才行。
郭蠍子、周蜈蚣一合計,把小高長留在蛇娘子孟小月的身邊不是辦法,但又不敢太激怒蛇娘子,使她生氣。
於是兩人商量出一個辦法,便是輪流傳授他武功,使他沒有時間和蛇娘子在一起。
兩人越商量越覺得這個辦法不錯,立刻開始傳授小高武功,而且認真、嚴厲,逼得小高沒有一點休息時間。
孟小月心中暗笑,但卻裝作不知。
她為使小高能專心學習,竟在濟南郊外選了一座隱僻的茅舍住下來。
她誠心造就,還親自下廚,安排三人的食宿生活。
小高開始學習二人的武功之後,立刻感到勾魂掌、奪命腳真的是絕世奇技,也就集中了精神苦練。
孟小月冷眼旁觀,發覺了小高的驚人才華。蠍子、蜈蚣畢生精研的武功,小高竟然很快就能領悟。
不到半個月已能盡得要訣,學得十分神似。
但郭蠍子、周蜈蚣卻是別有用心,希望小高越聰明越好,最好能在三、五天內學得他們全部的真傳,也好早些走路。
上午練掌,下午練腳,晚上還加上夜課,儘管小高天賦過人,也被逼得精疲力竭,除了練工夫就是睡覺,連和孟小月談話的時間都沒有。
但郭蠍子、周蜈蚣卻暗暗得意,自認計劃不錯。
小高學習到第十二天,郭蠍子、周蜈蚣忽然發覺已沒有再可傳授的了。小高的掌法、腳法都已練得純熟異常。
於是二人相視一笑,拉著小高一起去見孟小月。
郭蠍子理直氣壯地道:「這小子笨得很,練得這麼久才學會我的勾魂掌,可以讓他走了。」
周蜈蚣道:「對!我那奪命腳只不過二十四式,他竟然學了十幾天才學會,對付方振遠大概可以了,這下你不必擔心九江鏢局的人會追殺他了。」
孟小月心中暗笑,口裡卻冷冷地道:「他學這麼久才學會你們的掌、腳功夫,當真是笨得可以,只不知道練我的金蛇指,要多少時間?」
郭蠍子一怔,道:「怎麼?你也要傳他武功?」
「是啊。」孟小月道:「總不成只讓你們教他武功,我卻撒手不管。」
周蜈蚣道:「你金蛇指變化繁雜,只怕這小子又要學十幾天才能學會了。」
孟小月道:「唉!這小子當真是笨得厲害!咱們練了許多年的武功,他要十幾天才能學會。」
郭、周聽得頓時一怔,才想到小高確實是個天才,十幾天的工夫竟學得了二人大半生苦練的精華。
孟小月微微一笑,道:「好了,我伺候了你們十二天,現在該你們換班了。蠍子負責籌辦食物,蜈蚣負責巡視警戒,不許讓人接近咱們,以免把咱們的武功洩露出去。」
二人面面相覷,卻又無法爭辯,只好聽命行事。
孟小月開始傳授小高的金蛇指法及擅長的輕身功夫。
她不似郭、週二人的急迫,且細微詳盡,又讓小高有著充份的休息時間。
這對小高的幫助很大,使他有時間去思索學習中的疏漏。
也使小高對已學習的勾魂掌和奪命腳有更多的體會和瞭解。
小高不是一代武學大師,但他見識過武林中幾位最有名氣之人的武功,他表面敦厚、老實,底子裡卻有股嗜武的狂熱。
這就是一種潛在的動力,使小高甘願屈身為奴、為僕,只是希望見識一下那些人的高明武功,縱然是一招一式也好。
也許小高還不太明白,他內心中渴望在武功上有所成就的意念已超過了他性格上具有的韌性。
他不喜歡孟小月,更不喜歡郭蠍子和周蜈蚣,但他卻愛上了勾魂掌和奪命腳。這份狂嗜使他忘了他們身上的毒物。
忘了那些毒物是那麼令人嫌惡,而能夠和他們正常地相處。
十幾日的急迫練武生活,郭蠍子、周蜈蚣二人求他學成的壓力,使小高全神凝聚,沒有一點時間去想些甚麼。
蛇娘子的縱容、寬大,使小高在習練金蛇指之外,又想到很多的事情。
但潛在渴求武功的意念仍然佔據了他大部份的思想。
他想到了勾魂掌和奪命腳,奇怪的招式變化完全脫離了武學常規。
那是種充滿著創意的新奇武功。
事實上,郭蠍子和周蜈蚣的掌法、腳法都是他們在常年役用毒物時研創而成的。
勾魂掌如蠍之毒物,力聚掌指,中人後才發出內勁傷人。但精妙處卻在它以虛掩實,使人無可捉摸它的攻擊所在。
奪命腳有如蜈蚣爬樹,群足並用,各有著力之處。演用在人的雙腿之上,就變得虛實難測。
一腳踢出,幻起了無數的腳影,它的精妙處就在一腳踢出之前的彈動變化,撩得人眼花頭暈,無從防備。
奇怪的是,周蜈蚣、郭蠍子創出了這麼一套精妙的武功,但卻從未在對敵之時使用。
因為他們善於役毒傷人,既輕鬆又容易,也就懶得和人真正動武了。
蛇娘子孟小月的金蛇指,亦是由毒蛇攻敵中變化而來。天下百餘種不同之蛇,每一種毒蛇在攻擊敵人之時,都有它們不同的姿勢、勁道。
孟小月久觀蛇性,創出了這套金蛇指法,再加上她的天賦才智,把蘭花拂穴手的變化也融入了這套指法之中,使得這套金蛇指的變化就更詭異難測了。
小高很用心學,孟小月也在全心傳授,仍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小高才完全學會。
直到完全學會了十八招金蛇指,小高才體會出這是一套繁雜、深博的武功,名雖為指,其實拳掌皆要應用。
郭蠍子和周蜈蚣雖然並沒有違背孟小月的令諭,但小高已感到二人對他是越來越厭惡了,眼中的怨恨也愈來愈深。
蛇娘子孟小月也感覺到這種壓力,等到小高完全學會了金蛇指之後,立刻對小高說:
「你幫助了我們一場,我們傳授了你武功,咱們之間彼此的恩怨兩消,從此之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彼此形同陌路,誰也不欠誰的情了。」
小高道:「這個在下不能答應,一日授業,終身為師。」
郭蠍子怒道:「咱們又沒有收你作徒弟,怎麼是你師父?少拉關係套交情,你走得越遠越好,老夫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小高道:「郭前輩,我……」
周蜈蚣冷冷接道:「少囉嗦,既是蛇姑娘叫你走了,你還在牽扯甚麼?老實說,我們傳你武功,都是看在蛇姑娘的份上。誰稀罕你這個又討厭又臭的臭小子做徒弟!」
郭蠍子十分得意地說:「你可知道,我們為甚麼日夜逼你練武功嗎?」
小高道:「晚輩不知道。」
郭蠍子道:「我和周蜈蚣早就商量好了,早些把你教會,好叫你早些滾蛋,免得你留在身邊,看了就討厭。」
這句話說得大露骨了,小高若有所悟,道:「既是如此,晚輩這就拜別了。」
說著雙膝跪下,對周蜈蚣、郭蠍子拜了三拜。
孟小月並沒有阻止,二人把畢生心血研創出來的武功,傳授給小高,受他三拜,也是受之無愧了。
但周蜈蚣和郭蠍子卻是轉過了身去,連望也未望小高一眼。
兩個人心中所想的是小高早些離開,走得越快越好。
拜過郭、週二人,小高文轉向孟小月,但卻被孟小月伸手拉起,道:「不必拜我,你可以走了。」
一面說話,一面眨動眼睛。
小高實在不明白孟小月眨動眼睛的意思,認為是要早些離去的育思,只好一拱手道:
「小弟告辭了。」
孟小月突然間湧出兩行淚水,道:「兄弟,你承認我這個大姊嗎?」
小高點點頭,道:「大姊造就之恩,小弟終身不忘。」
孟小月道:「那就好,你快些去吧。」
小高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直待小高離去,郭蠍子、周蜈蚣才轉過身來,哈哈大笑起來。
孟小月拭去眼中淚水,奇道:「你們笑甚麼?」
郭蠍子道:「這個討人厭的臭小子終於走了。」
周蜈蚣道:「其實,你如早些告訴我們,他是你的兄弟,我們也不會那樣討厭他了。」
意在言外,孟小月聽懂亦裝作聽不懂,道:「你這話甚麼意思?」
周蜈蚣道:「這個,這個……」
郭蠍子道:「我明自了。」
孟小月道:「周蜈蚣不敢說,你明白你就說吧。」
郭蠍子道:「周蜈蚣的意思是說,姊夫怎能討厭小舅子。小高是你小兄弟,就不能對他無禮了。」
周蜈蚣罵道:「你還不是一樣的心思!」
郭蠍子道:「但我沒有說出來呀!」
周蜈蚣道:「擺在心裡,還不是一樣。」
孟小月笑道:「不要吵了,你們跟我相隨不離,原來都是別有用心!」
郭蠍子道:「真是馬不知臉長。」
周蜈蚣道:「郭蠍子,我要是馬不知臉長,那你呢?你是甚麼?」
郭蠍子道:「我……我……我只想終此一生,追隨在蛇姑娘的身邊,為奴為僕,得以常見玉人,心願已足了。」
周蜈蚣歎口氣,道:「其實,老夫也是這個意思,我如真要娶到蛇娘子,你老不和我拚命才怪!咱們兩個不死去一個,此事永難有了結。」
聽二人之言,看二人神情,完全出於一片虔誠,孟小月有些感動,二人為她美色所迷,生死相隨。
一片愚誠,這份情意,足可使人感動得掉下眼淚。
但孟小月心中明白,她對郭蠍子、周蜈蚣卻是全無一點情意,而且對二人的緊追不捨,常隨身側還有點厭惡。
偏是二人武功高強,又極忠誠,各具在技,役毒之能天下無雙,孟小月有二人相助,不但實力大增,運用起來也十分方便。
雖然,孟小月心中早已明白二人心意,但二人一旦表明出來,孟小月卻也有份淡淡的愧咎。
想到歸宿,黯然神傷,不禁長長一歎。
對蛇娘子孟小月的一舉一動,郭蠍子和周蜈蚣都有很敏感的反應,兩個人相互望了一眼,同時說道:「你歎甚麼氣?」
「可惜呀可惜……」
孟小月突然心有所悟,住口不言。
原來,她想說:「可惜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們。」但想此這一出,定然會大大的傷了二人的心,說了一半,又忍了下去。
郭蠍子道:「可惜甚麼?」
「可惜,可惜……」蛇娘子孟小月望了二人一眼,又忍下不說。
周蜈蚣道:「你有甚麼事只管說出來,我和郭蠍子也有自知之明,我們也希望能瞭解一下姑娘心中之意。」
孟小月沉吟了一陣,道:「二位一定要我說嗎?」
郭蠍子慘笑道:「是!早一些說明也好。」
孟小月道:「可惜!我只有一個人,無法一分為二嫁給你們兩個。」說完媚然一笑,轉身離去。
她本想明說出來,以斷二人癡念,但想到這個說法,也是一樣的死結,何不替二人留點面子。
郭蠍子、周蜈蚣呆了一呆,突然相擁一處哈哈大笑了起來。
良久之後,郭蠍子才停下,道:「周老兄,你比兄弟大幾歲?」
周蜈蚣微微一怔,道:「咱們早已敘過年齡,不是同年生的嗎?」
郭蠍子道:「噢!好像你大我一點吧?」
「我是七月十一,你是十月初八……」周蜈蚣一面思索,一面說道:「一定要算清楚我也只大你不到三個月吧。」
郭蠍子道:「大一天也算大呀!你是老兄,我是小弟。」
周蜈蚣道:「平常你一直計較,說我報的月日不對,你應該是大哥,今天怎麼忽然謙虛起來了?」
郭蠍子哈哈一笑,道:「小弟年幼,少不更事,如有得罪大哥之處,還求大哥多多原諒才是。」
周蜈蚣也忍不住笑道:「你郭老弟早一些如此懂事,咱們也不會一天到晚抬槓了。」
「對對對,此後小弟一切聽大哥吩咐就是了。」
周蜈蚣心中一動,道:「不對不對,你這小子可是從來不曾如此謙虛過,你有甚歷話,乾脆明說吧。」
郭蠍子道:「只怕說出來,你周大哥不會答應,小弟豈不是大失顏面?」
周蜈蚣道:「不必客氣!你只管說,我老周能辦到的,絕不推辭。」
郭蠍子道:「說的也是,做大哥的總得讓我這做兄弟的幾分,周大哥,你大過小弟,為小弟和蛇姑娘想,你都該退出這場競爭。」
周蜈蚣明白了,心中暗暗罵道:「好小子啊!你轉彎抹角的套我,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不禁心頭火起,冷笑一聲,道:「郭老弟,長兄如父,我既長你兩個多月,身為兄長自然該優先。再說長兄未娶,你做弟弟的如何能娶?這麼辦吧!你退出競爭,讓蛇姑娘就嫁給我,我保證給你找一個絕色美女做妻子如何?」
郭蠍子道:「蛇娘子的事難辦得很,周大哥既是心急娶妻,何不先找一個嫂子,做兄弟的願意全力效命。何況小弟年輕一些,再等些時候,也不要緊啊。」
周蜈蚣道:「你年輕個屁啊!今年我都五十九歲了,難道你還三十歲不成!」
『就算我少你一個時辰也算小啊,你怎麼不認這個賬?」
周蜈蚣冷笑道:「郭蠍子,別打這種如意算盤,甚麼事我都可以讓你一步,唯獨這件事是不會讓你的。」
郭蠍子怒道:「我尊稱你一聲大哥,想不到你如此不知好歹,看來咱們這兄弟的交情,只怕是維持不下去了。」
周蜈蚣道:「割袍斷義,劃地絕交,或是大家拚個你死我活,悉聽尊便。」
郭蠍子似是突然想起了甚麼大事一般,高聲道:「蛇娘子呢?別讓她一氣之下,悄然離去了。」
周蜈蚣道:「她為甚麼要悄然離去?」
郭蠍子道:「也許是……」他太想說也許是追那姓高的小子去了,但話到口邊,又忍了下來。
周蜈蚣道:「我明白了。」
郭蠍子奇道:「你明白?那就說說看。」
周蜈蚣道:「她對咱倆一般情意,難分上下。咱們這一爭吵,使她十分為難,只有一走了之。」
郭蠍子道:「但願如此。」
周蜈蚣道:「還不快去追她。」
兩人同時飛躍而起,追向蛇娘子的去向。
※ ※ ※
小高又回到大明客棧,他無意再重回九江鏢局,但他卻懷念著柯福、陳三那份真倩意,他希望能再見二人一面。
但九江鏢局的人早已離開了大明客棧。
近一個月的時光中,小高全力投入練習武功中,雖然蛇娘子不像周蜈蚣、郭蠍子那樣緊迫地逼他。
但蛇娘子的武功卻是繁雜精深的,他樅然在休息時刻,腦際中也在思索著那些複雜的變化。
他的血液中流看嗜武的狂熱,任同一種武功,只要落在他的眼中,他就生出欲窺全豹的衝動。
他混入形意門和中州大俠的府中,甘為奴僕,又托身於九江鏢局求得一個趟子手的職位,皆是那種嗜武的狂熱在鞭策、推動。
小高雖未晉身形意門和中州大豪的門下,但卻見到了他們成名於江湖的絕技。終由偷窺、竊學,也記下了兩大門派中不少武功。
他不肯進一步謀求拜列門牆,原因是他發覺兩大門派的技藝,並非如傳言中那樣高明,心中有些失望。
深思一旦拜列門牆,就得為門規所束,限制了日後的發展。
他要追尋,追尋到一個可以使自己心中真正佩服的高人,再設法求拜門下。
所以,他投入了九江鏢局。
他沒有見識到子母金刀的絕技,但他見到了真正高明的人物──那位黃衣老人。
那種變化莫測,化腐朽為神奇的招數,才是小高內心追尋的目標。
但那黃衣老人行蹤神秘,他無法想出追隨在他身側的辦法,於是一直留在九江鏢局等待機會。
使小高失望的是,他看到了那種不顧信諾的權謀詭計,當真是圈套連環,步步殺機。
這一趟行鏢的經驗,勝過他數年來的江湖經歷。
大出意料的是,江湖上三大毒人,他們凶名素著,但真正接近了他們,反而發現他們另一面的樸拙。
蛇娘子對他的關愛,真有如同胞姊弟,而郭蠍子、周蜈蚣雖對他深惡痛絕,卻一心一意把武功傳給他,讓他早些離開,卻未曾想到暗中將他殺害,以絕後患。
這也是偽君子和真小人之不同之處,認真比較起來,偽君子比真小人還更可怕。
小高學會了勾魂掌和奪命腳之後,感到那確是種當得奇技之稱的武功,至少和一般掌法腿法有著極大的不同。
這不但引起了他的興趣,也激起了他潛在的天賦,竟在短短半個月內,盡得二人半生絕學。
如果郭蠍子和周蜈蚣留心一些,以他們江湖上閱歷之豐,立刻就會發覺他們遇上了世上罕見的習武天才。
可惜他們別有所屬,竟未留意,而且是傾囊相授。
蛇娘子孟小月倒是發覺了,她冷眼旁觀,十分訝異於小高的進步神速。
以她個人的武功基礎,強過小高何止十倍,又是自負極有天資的人,但比起小高來卻差異極大。
她感到一個武林奇葩已在開始成長,可笑的是啟蒙自江湖中人稱三大毒人的手中。
一縷被驀然觸動的情愫,使一向心狠手辣、處事明朗的孟小月,忽然間變得嬌柔溫婉起來。
意亂情迷中竟決定把一套金蛇指法悉心傳授。
這是蛇娘子在江湖中歷練融匯百家之長,演化創出的武功。其精深博大,又非勾魂掌和奪命腳能比擬的了。
小高狂熱的追求,一個月苦學下來,緊繃的心弦幾乎是沒有鬆弛過,他要抓住每一個機會。
現在,小高正在大明客棧的一個房間中休息著。他感到很累很累,和衣躺在床上,希望小睡片刻。
卻不料這一覺竟睡得十分沉熟,醒來時天色已入夜。
不知何時,鞋子已被人脫去,身上也蓋著棉被,錦帳低垂。
小高頓生警覺,暗中運氣一試,感覺血脈暢通,真氣流暢,才挺身坐了起來。
火光閃動,一角本案上紅燭亮了起來。
孟小月一身玄裝,坐在木案旁,嫣然一笑,道:「高兄弟,醒過來了?」
看看衣著完整,小高才翻身下床,穿上靴子,道:「大姊幾時來的?」
「有一會兒了,我擔心你一旦鬆弛下來,恐怕會有一場好睡,果然沒有料錯,幸好跟了來。」
「小弟慚愧。」
「不能怪你,換了我累積了近月的精神疲累,這一覺至少要睡它個一天一夜。」孟小月撥撥額上的散發道:「也幸好我趕來了。」
這個話中有話,小高怔了一怔,道:「大姊,出了甚麼事?」
孟小月笑道:「出了事,你怎能睡得如此之熟?」
小高點點頭,道:「我知道,大姊又救了我一次。」
「方振遠明去暗留,現仍在大明客棧。」孟小月道。
小高吃驚道:「為甚麼?他們走了二十天了。」
孟小月歎息道:「兄弟,江湖上詭異難測,方振遠改裝化名,仍留此地,恐怕是別有圖謀,他很留心住進客棧的人。」
小高道:「他發現了我?」
「沒有,姊姊來得正是時候,彼此玩了一場遊戲。」孟小月笑道:「他沒有發覺是你,但卻知道這裡住了一個客人。他暗中來此查看,正好趕上姊姊我更換衣服。他看到一個女人衣衫,就悄然走了。」
小高臉上一熱,道:「多謝了!大姊。」
孟小月道:「以後,我就再不敢離開了,又不忍驚醒你的好夢,只好坐在這裡守著你到現在。」
小高道:「大姊對我如此照顧,叫小弟好生感激。」
孟小月笑笑道:「餓了吧?」
「是有些餓了,走!大姊,咱們吃東西去。」
孟小月道:「你知道現在甚麼時候了?」
小高搖搖頭。
孟小月道:「三更多了,客棧廚房已經封火了,街上小店只怕也已經休息了。」
她伸手拿過木案上一個紙包,一股濃濃的香味,直撲入鼻。
原來那紙包中是五香味的滷味、牛肉、燒雞和四個芝麻燒餅。
「有點涼了,」她溫柔地道:「將就著吃一點,我還替你泡了壺好茶,只怕也涼了。」
滷味香氣使小高倍覺飢餓,他立刻動手吃了起來。
一口氣吃完了四個燒餅和一包滷味。
孟小月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臉上一直展露著笑容,似乎心中十分高興。
小高吃完了餅,孟小月的手已伸了過來,手中捧了一杯茶。
他自幼沒有父母,從未受過一個女人如此的照顧,一股暖流,通過心田。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感情,有男女之愛,也有慈母情懷。
小高接過茶,喝了一口,道:「大姊,再謝謝你。」
「不用謝了。」孟小月溫柔得就像新婚燕爾的小娘子,道:「再睡一會兒,天未亮,咱們就離開這裡。」
小高微微一怔,道:「離開這裡,到哪裡去呀?」
孟小月道:「你是習武的天才,我知道你已學會勾魂掌、奪命腳和金蛇指,不過任何武功皆需充沛的內力,才能發揮出它的威力。你雖學會了招式變化,但如內力不繼,也難望爭雄江湖,所以我想利用三個月的時間,增強你的內力。」
小高道:「內力修為,多則十年八載,至少也要三、五年才能有成,三個月成嗎?」
孟小月微微一歎,道:「大姊要成全你,自會全力以赴。我有一個得自西域的秘方,用藥物助長內力增進,三個月可能就有一定的成就,日後,你再勤加練習,以你的才資,一、二年之內,應該就可以登堂入室了。」
小高沉吟一陣,說:「不瞞大姊說,小弟浪蕩江湖,到過不少地方,雖然都是身為人家奴僕,但也看到不少隱秘,我到過塞外龍家堡,在那要做洗馬童子,干了三年,學得了龍家堡的混元一氣功,這幾年暗中練習,起初內力進步甚速,只可惜近年卻停滯不前,不知是否方法錯了?」
孟小月笑道『難得啊!兄弟,龍家的混元一氣功,在江湖上很有名氣,聽說是龍家的絕技之一,除了龍家的子女之外,只傳首徒,你怎麼學到的?」
小高道:「因為我只是洗馬的童子,沒有人會注意我,使我得到了不少方便。龍公泰把混元一氣功偷偷地傳給一個外姓的少年,那人每個月來一次,二更偷偷進來,五更才離去。
他們習武的地方,就在馬棚後一個小茅屋內,第一次是無意得之,以後就有心偷學了。」
孟小月笑道:「這是奇遇,但最重要的是你肯下這種工夫。我相信,就算龍公泰沒有偷傳武功,你也一樣會學到,因為你肯在龍家堡做洗馬童子,兄弟,那日子很辛苦吧?」
小高道:「冰天雪地中要燒水洗馬,日子自然不大好過。龍家養了百匹駿馬,我們三個洗馬人照顧,每人三、四十匹,當然累啦!」
孟小月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兄弟,還有甚麼能告訴我的?」
「小弟既然說了,就不會再有保留。我在一所私塾中作打雜三年,讀到左傳、春秋,也學過寫字。」
「噢!兄弟還是文武全才呀!」
「大姊別取笑。我幼失父母,六歲就一個人在外流浪,討飯過日子。為了吃飯,我甚麼都幹。
「但我最醉心的事,還是學習武功。只是我出身寒微,武林大家又有誰肯收一個來歷不明的童子做為門下弟子呢?
「以後,我讀了一些書,有了一點才智,知道了『曲徑通幽』這句話的意義,要想學得名家武技,只有混入下人中才有希望,所以,我離開龍家堡之後,就投入中州大豪雷方雨的門下。」
孟小月嫣然一笑,道:「又是做洗馬童子?」
小高道:「也是照顧馬匹,雷家馬匹不多,只不過十幾匹而已,小弟在那裡做飼馬的童子。」
孟小月道:「你學到雷方雨的甚麼武功?」
小高道:「大姊可知道雷方雨以甚麼武功威震江湖?」
孟小月道:「十二連環劍式。」
小高道:「對!小弟在雷家養了一年多的馬,才看到雷方雨傳授弟子十二連環劍式,小弟依然記在心中。
「初時,確然如獲至寶,但三月之後,小弟已熟記十二連環劍式,忽然感到所謂『十二連環劍式』,只是一種快速取勝的劍法。心中微感失望,想到當今江湖上用劍大家,以終南形意門一劍千鋒董百藥的名頭最大。」
「所以,你又投入了形意門下,去做馬童?」
小高道:「這一次不是做馬童,而是做個趕車的車伕,還不是正式的車把式,只是作幫忙的助手。」
盂小月道:「你在形意門中住了多久?」
小高道:「半年多些吧,我看到了董百藥那招一劍千鋒之後,就離開了董家。」
孟小月道:「那招劍法如何?」
小高道:「正中有奇,奇中蘊正,算得上是一招奇學,可惜的是只有那一招是形意門的精華。小弟見識過之後,就離開了終南山,想到方振遠的子母金刀號稱一絕,就投入了九江鏢局,這一次,不但未能見識到子母金刀,反而差一點丟了性命。」
孟小月道:「那你也學過龍家堡的拐中刀了?」
小高道:「見識過。但終非龍家人的指點、傳授。對於箇中的精奇變化,尚無法完全明白。事實上,對於雷方雨的十二連環劍及董百藥的一劍千鋒,我也無法學得全部不漏。我已瞭解這些武功的精華所在,卻無法把它們串連起來。」
孟小月道:「武功一道,千變同源,任同一種奇招變化都非一成不變,等你武功到了一定基礎,這些絕學就會自然地運用出來,說不定會另有變化,自創奇招也不一定。」
小高意氣風發,笑道:「大姊言之有理,小弟學勾魂掌、奪命腳時,只覺這兩種掌法、腳法變化莫測,但也只限這一面的成就。」
孟小月淡然一笑,道:「郭蠍子、周蜈蚣創出這等武功,卻未在江湖對敵中施用過,他們視做救命的絕學,非到萬不得已,不肯施展,他們竟然全部傳授給你。」
「這也是拜大姊之賜。」小高臉上是一片感激之色,道:「不論他們的用心如同,這份恩情,我會永遠銘感於心,日後,有機會我會報答,但最使小弟獲益的,還是大姊的金蛇指法。」
孟小月笑道:「怎麼說?」
小高道:「大姊的金蛇指法,包羅甚廣,對啟發小弟有很大的作用。」
孟小月道:「那就好,大姊的心血也就沒有白費了。」
小高道:「唉!只是小高承受如此大恩,不知要如何報答了。」
孟小月眨動一下大眼睛,臉上一片驚喜之色,緩緩說道:「不必報答,以後少耍點性子,大姊就很高興了。」
語聲一頓,又道:「你是不是不肯走了?」
小高道:「我得留下來,看看方振遠究竟在搞甚麼名堂?」
孟小月沉思了一會,道:「兄弟,你是人在曹營,心存漢室,只怕不是為了方振遠吧?」
小高只覺瞼上一熱,笑道:「大姊猜猜看,小弟為了甚麼?」
孟小月道:「那位黃衣老人,是嗎?」
小高無限嚮往地道:「我看過了他的手法,當時還感覺不出甚麼。但自從學習了大姊的金蛇指法後,小高對武功的認識突然開闊了不少,現在想來,他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化腐朽為神奇的奇技。」
孟小月道:「這個……只怕是很難的事了。」
小高道:「大姊有甚麼話,只管當面指教。我的見識不多,有些事,難免異想天開。」
孟小月道:「你真的不生氣,不怪我?」
「小弟受教,感激不盡,怎會怪大姊呢?」
孟小月又沉思了一陣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正要請教。」小高道:「大姊江湖上閱歷豐富,看來知道他的底細了?」
孟小月搖搖頭,道:「你猜錯了,以他的武功之高,對付方振遠,還不是手到擒來?但他卻不肯出手。」
「說的是,想一想也實在奇怪。」小高皺眉道:「本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他卻把它變得十分複雜。他可以出手,輕易地取得他要的東西,卻偏要花更大的工夫,找了火雲頭陀、雷方雨還有大姊等三人。
「我想他要你們為他效力之事,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盂小月道:「我不知道那黃袍人用的甚麼方法使雷方雨、火雲頭陀為他效命,但他對付我們三人的方法卻是很絕。」
「甚麼很絕?是威迫還是利誘?」
「算是威迫啊!」孟小月望著高燒的紅燭,臉上猶有餘悸地道:「不知他用的甚麼手法,當我們見到他時,已被他下了禁制。」
小高道:「甚麼禁制?」
孟小月苦笑道道:「不能吃東西,縱然是一口水也不能喝。」
小高忍不住笑了出來,道:「天下怎會有這樣的禁制?」
「是真的。郭蠍子不相信,喝了一口水,立時腹痛如絞,雖然他全力運功抵抗,仍然痛得滿頭大汗,並且在地上滾動。」孟小月恐懼地道:「直到我們答應了他的條件,他才出手救了郭蠍子。」
小高道:「當真有立刻解去痛苦的靈丹嗎?」
孟小月道:「不是服用解藥,所以才叫人害怕。他只是揮手在郭蠍子身上拂了一掌,疼痛立消。」
小高聽了不禁打了個寒顫。
孟小月道:「我們如何受制,何時受制,竟然全不知曉。這手法是何等可怕,大姊在江湖上行走,見識過不少奇人高手,但卻從未見過這等事情,於是只好任他吩咐了,以後的事你都見到了。」
小高道:「他要你們幫他向方振遠討取那些箱子?」
孟小月道:「不錯!雷方雨、火雲頭陀只怕也非心甘情願受他主使,而是受逼無奈。」
小高道:「現在呢?」
孟小月微微一笑,道:「如果我們還不能吃東西,豈不早餓死了?那黃袍人很守信用,當我們把箱子交給他後,就解去我們身上的禁制。」
「那箱子是假的吧!」
孟小月道:「奇怪的也就在此了,他只要來到那一種形式的箱子,我們交給他,他雖然知道是方振遠偽造的,仍然很守信用。」
「不對!不對!這件事大有古怪。」
「小聲一點。」孟小月低聲道:「難道你要驚動方振遠再來瞧瞧?」
小高道:「我只是覺得很奇怪……」
「奇怪甚麼?」
小高道:「那黃袍人對付你們、雷方雨、火雲頭陀所花費的力氣,要比他親自取得那些木箱子還要大,他為甚麼要捨近求遠呢?」
孟小月道:「我相信我們和方振遺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
小高道:「沒有取到真品,他又為甚麼放了你們?江湖三大毒人、中州大豪雷方雨等合於一處,實力之強,豈是九江鏢局所能抵抗的。」
孟小月道:「這件事不能想,越想越不懂。」
「既然咱們想到了,就該想個道理出來。」
孟小月道:「你已經胸有成竹了?」
小高笑道:「只是不知想的對不對?」
「說出來聽聽吧。」
小高道:「大姊看過那小皮箱中的絹冊,那究竟是甚麼名堂?」
孟小月道:「只可惜我沒看清楚。」
小高道:「大姊,三清寶-的事是你逼我說的,其實我甚麼也不知道。」
孟小月微微一笑,道:「如果不是三清寶-,那就更難猜測了。大姊想不通的是,天下還有甚麼東西值得那黃袍人出手?而且,在我們身上下了禁制,又輕易地放了你們這算甚麼?
簡直如兒童遊戲一般。」
小高一怔,道:「對呀!這麼說來,他志不在取得方振遠手中的東西,只不過想把這件事宣揚出去。」
「有道理!方振遠等是所謂白道人物,我們三大毒人算是黑道中人。至於雷方兩應該是遊俠之類的人。把我們這些人集中一處,一定早已轟動江湖了。天亮之後,我得去打聽一下。」
小高突然歎口氣道:「果真如此,那黃袍人目的已達,只怕早已離開濟南了。」
孟小月突然警覺,小高對武功的狂熱超過了任何事物,綿綿柔情系不住他的心,金銀財寶、華廈玉食也關不住他對武學的嚮往。
任伺人都無法阻止他追尋……
她是久歷滄桑的人,明白了這個事實之後,苦笑不已,道:「兄弟,大姊也有一種看法。」
小高道:「請教。」
孟小月道:「江湖上有些事,就算有絕世武功,也一樣無法解決,必須要仰仗才智謀略,以那黃袍人武功之高,殺方振遠只不過舉手之勞,但如他志在取得一樣事物,那就不是殺人那麼簡單了。」
小高道:「大姊的意思是說,方振遠把東西藏了起來?」
「對!黃袍人殺他容易,但要他說出藏東西的地方,就沒那麼簡單了。當他連續取得幾個假箱子之後,才發覺這件事不是用武力可以解決的了。所以才放了我們,由明轉暗。」
小高道:「大姊的意思是,他們在暗中盯著方振遠?」
「對。」孟小月道:「如果那是件寶物,方振遠把它藏起來,自然也要把它取出來,以方振遠的心機之深,必然瞭解,一旦東西在手,不是招來殺身之禍,就可能被搶走,以黃袍人之武功,搶物取命,真如翻掌之易。」
「還是大姊的推斷高明。」小高欽佩地道:「照大姊的說法,那黃袍人還留在濟南了?」
孟小月歎道:「應該是如此了,不過,就算他留在濟南,你又有甚麼辦法能接近他呢?」
小高沉吟一陣,道:「大姊,我想不出用甚麼方法接近他,但我覺得他的武功才是真正的神奇之學,能學得一招二式,那就終生享用不盡了。」
孟小月苦笑道:「這個概會不大。江湖上黑白兩道從未聽過這麼一個人物,以雷方雨見識之廣,也完全不知對方來歷。
「這說明了他們不是常在江湖上出現之人,唯一知曉內情的人,可能是方振遠了。」
小高道:「大姊的意思是方振遠知道他們的來歷?」
「不是!大姊的意思是至少他知道黃袍人要搶甚麼東西。」
小高點頭道:「對!大姊高見。」
孟小月道:「有件更奇怪的事,兄弟想過沒有?」
小高道:「是不是方振遠還留在濟南?」
孟小月笑道:「方振還明明知道黃袍人隨時可取他性命,為甚麼還留在濟南不走呢?」
小高道:「所以他才明去暗留,易容改裝,大概就是怕那黃袍人發現吧?」
孟小月道:「這只是原因之一,但不是重要的原因。」
小高道:「那重要的原因是甚麼?」
孟小月道:「他在等一個人,而且,也有所仗恃。」
「仗恃?」
孟小月道:「方振遠雖然號稱白道五大高手之一,但在那黃袍人的眼裡,實在不算甚麼,可是方振遠竟然不害怕。」
「他仗恃甚麼呢?」
「這也可以分兩方面說,第一是方振遠相信那黃袍人取不到押送的物品之前,不會殺他。
第二,方振遠等的人也是很難惹的人,方振遠沒有交出托保的物品不敢離開。」
「大姊說得對!但咱們現在應該如何呢?」
孟小月道:「你如一定要瞭解詳情,也要改變一下自己,跟蹤方振遠。」
小高思索道:「我決定冒險一下,大姊呢?」
孟小月道:「只好留下來陪你了,但這是件很危險的事,說不定甚麼也沒看到就糊里糊塗送了命。」
小高道:「大姊,所以你用不著留下來了,小弟忍不住好奇心,死而無憾,大姊用不著冒這個險。」
孟小月略一沉吟,道:「方振遠就住在東跨院中,他改扮成一個販賣水梨的生意人。」
小高道:「多謝你指點。」
盂小月道:「要不要我幫你易容改扮一下?」
小高笑道:「那倒不必了,但大姊如有易容藥物,賞賜小弟一些。」
「有。」孟小月取出藥物,告訴他使用方法之後,笑笑道:「多多小心,我走了。」
她站起身子,輕啟房門而去。
她說走就走,小高反而有種悵悵然的感覺。
孟小月只是表現出無限關愛之情,是那麼溫婉柔媚,沒有挾恩索報的意思,也沒有別具用心的要求。
小高突然有著對不起孟小月的感覺。
但學習武功的意念很快又升起,他希望再見到那黃袍人,一睹他的絕世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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