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瑟瑟,白露方交,草木凋落滿目蒼涼。
紅日已沒入山後,只有部分微弱的餘暉,獨自掙扎著從山後照射出來,企圖苟安圖存。
但是,這殘陽餘暉,終敵不住夜幕重重的籠罩,而伏首稱臣,亦悄悄的隱沒在西山背後。
夜,降臨大地。
萬籟都隨著夜的來臨,而靜寂下來。
強勁而凜冽的夜風,盲無目的狂吹著,發出「呼呼!」
的刺耳厲嘯,給這沉寂的大地更帶來一份悚然的氣氛!
在這萬物懾服的深秋寒夜裡,只有祈山連依然雄屹聳立不為所動,山巔的積雪,在疏暗星光照射下,閃閃生輝。
像這樣荒涼,肅殺的寒夜裡,該不會有生物存在吧?
驀然!
一條纖細而苗條的人影,踏著細碎而緩慢的步子,從一片蒼翠的松林之後,走了出來。
這時蟾月冉冉升起,清明的月輝普灑而下,剎那間大地萬物如同披上一了件,閃閃生輝的銀衣。
藉著清明的月光,這才看清楚,步入松林之人的身形面貌,原來是一個少女,並且是一個絕色的少女。
只見她年約十六七歲,身著一襲雪白的衣裙,長髮似墨散披兩肩,眉如遠山目似秋波瓊鼻朱唇臉如芙蓉。
美,真是美極了!
一望之下,頓令人生出仙謫凡塵之感!
她好像懷有滿腹心事,但見她黛眉深鎖,目含隱憂,對屹立久久不動,如墨的長髮,雪白的衣裙,隨風飄曳,颯颯生聲月。
淒迷的月色照在她那如玉生香的嬌靨上,不知何時?她那深幽明亮的大眼之中,已湧出兩行清淚,流灑胸前。
這時,她突然曼聲低吟道:
「日色慾盡花含煙。
月明如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
蜀琴欲奏鴛鴦弦。
願隨春風奇燕然。
此曲有意無人傳。
憶君迢迢隔青天。
昔日橫波目。
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腸斷。
歸來看取明鏡前。」
當她吟至最後兩句,「不信妾腸斷,歸來看明鏡前」
時是淚如沱滂,玉肩聳動泣不成聲。
驀然!
突自松林枝葉間冒起一條捷如飛禽般高大的人影凌空折閃之下,就像是一團柳絮而輕飄飄的飛落在少女的身後,未發出點滴聲息。
少女屹立如初,渾然不覺.
現身之人,竟是一個,身軀偉岸,貌像威猛,鬢髮銀白,而根根粗如刺蝟的高齡老人。
只見他悄立在少女的身後,圓睜著一對,寒光閃爍的環眼,一瞬不瞬的盯視著那名少女。
臉上則充滿了無限愛憐,痛惜,焦灼之情,右手輕輕抬起一撫少女的秀髮,溫聲低叫道:「文兒……」
少女悚然一驚,凜然色變,微怔之下神色才和緩下來,身軀疾轉一頭撲入老人懷裡,低聲喚道:「爺爺!」
—聲「爺爺」之後,就再無下文。
老人雙手輕撫著少女的兩肩,黯然一歎,道:「文兒,你又在傷心了!」
「沒有!」
老人輕輕將人扶起,向地臉上一望,接著輕笑道:「淚痕宛然,還說沒有哭。」
少女又將頭臉探探埋進老人的懷裡,低聲說道:「爺爺,您……。」
「文兒,什麼事令你如此傷心欲絕,快告訴爺爺,無論如何事情?都有爺爺替你做主。」
少女慢慢舉起螓首,向老人仰視著,朱唇輕綻破涕而笑,道:「爺爺,我心裡沒什麼?只是偶而想起死去的爹娘,而悲懷難抑,不由自主的哭泣起來。」
老人搖頭歎息,道:「文兒,你自從半年前下山回來之後,變的太多了,前後竟判若兩人,同時,我們爺倆之間,也比以前顯得生疏的多了……」
少女不等老人把話說完,即用力搖撼著老人的手臂,連忙插嘴打斷老人的話頭,急急的說道:「爺爺,您是疑心生暗鬼,總認為文兒有什麼事?瞞著您老人家,其實,我所說的都是實話,絕對沒有……」
說至此處,突然語聲停頓下來了,呆了—呆,才又低聲繼道:「絕對沒有瞞騙您者人家的地方。」
她說至最後一語螓自隨勢低垂下來,神態之間顯得極不自然,好像這最後的一句話,不是由衷之言。
她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愧神態,不等老人家說話,突然變的像一個小兒女似的身軀一躍,又撲進老人懷裡。
兩條玉臂,緊緊挽住老人的頸子,纖瘦的身軀高懸離地,故意來回一陣搖蕩,並嗔聲說道:「爺爺,您老人家以後不許再說那些令人聞而心酸的話,如什麼生份啦!生疏了!不然,從此時,本來是佈滿了黯然神傷之色,現在被少女這矯憨神態逗的,老懷大樂,黯然之情—掃而空。
笑瞇瞇的望著少女,呵呵直笑一言不發。
少女見狀,又將嬌軀—陣幌動,嗔聲說道:「爺爺您聽到了沒有?」
說罷,伸出一隻手掌,輕輕捋著老人的雪白鋼冉。
老人仰首哈!哈! 一笑道:「好,好,我一切都依你,不過,從今以後,你也不許再背著爺爺我,到外邊來偷偷哭泣!」
少女玉面一紅,將頭輕輕一點,低應一聲:「嗯!」
鬆手落地,改挽著老人的手臂,慢步踏月,向松林內走去。
行未幾步,少女突又向老人問道:「爺爺,據您所知,當今武林中,以那一派的武功高厲害。」
「學無止境,各有所長,不過,若以近兩百年來發展的情勢而論,當以崑崙一派為首,少林尚要稍遜半籌。
「爺爺,這我就不明白了,自達摩老祖東度創立少林振迄今,少林派一向被武林中推祟為泰山北斗何以還稍遜崑崙派呢?」
老人望著少女,笑了一笑,接著肅容說道:「這中間有一重要原因?」
稍忖微思道:「距今約一百八十午左右,崑崙派出了一個,蓋世奇才,就是至今猶被人尊崇的崑崙老人,此人不僅功力過分,並且穎悟絕侖,有過目不忘之超人記憶力,他經過數十年的苦心鑽研,終於創出了,一套鬼神難測的劍法,據說他這套劍法,只有三式,不但威力至大,一經出手,可斷飛雲,故而命名斷雲三式。
崑崙老人,練成這套劍法之後,就走訪嵩山少林寺,與當時的少林掌門人悟禪上人,兩人以手代劍,對坐過招。
當時悟憚上人,已聽說崑崙老人,練成蓋世絕學,他就沒敢托大,一上來就施展少林派視為鎮山之寶的達摩九式。
然而一套震懾江湖的達摩九式,卻敗在崑崙老人的斷雲三式之下,此事不徑而走,傳遍江湖,自此崑崙老人的威名大振。
可惜,那套斷雲三式劍法,未能留傳於後,據說崑崙老人將其編成一冊,仙化之時置於天幽古洞內,訂定遺言,凡是持有墨竹雲龍令者,皆可入洞研練但是一經入洞,非將劍法練成,方有出洞之望,否則,只有老死洞中,有此一難,所以,墨竹雲龍令雖在江湖上送易持住,卻始終沒聽說,有那一個練成絕學而生出天幽古洞。
少女輕輕的「嗅!」了一聲,微忖道:「爺爺,我這次下山,於偶然的機會中學會了一招劍法,您看看這招劍法,是展於何門何派?」
說罷,隨手折下一段松枝,屹立當地凝視沉思,不動不語。
老人好奇的望著愛孫,暗道:「這丫頭又要耍什麼花槍……」
少女與老人暗忖中,倏然矯聲喊道:「爺爺,您注意看,我現在就要施展那式劍法!」
說罷,遙將手中的一截松枝,迎一空一抖,只見十數條灰黑色的枝影,連成一線凌空一躍而逝!
少女收枝,黛眉—皺,道:「爺爺,我就學會了這麼—點,比其施展此式之人,相去何止千萬里,他手腕一抖,能化出行條劍影,並能自行組成一道風雨難透的劍幕。
老人對少女的話,恍似無聞,只見他大睜著一對環眼,凝神沉思,臉上的神情卻是異常肅穆凝重。
少女見狀,嬌喊一聲:「爺爺……」
老人被少女一聲嬌喚,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望著少女低說聲道:「讓爺爺想一想再說。」
「什麼好思的,爺爺您大概的說一句,像那派的劍法呢?」
老人微思,道:「像斷雲三式中的拂柳千彭。」
「啊!」少女發出一聲驚叫,目光癮癮的注視老人好半天,才驚喜的喊道:「爺爺,是真的啊!」
老人將頭輕輕一點,道:「很像傳說中的拂柳千影,不過我還拿不太準!」
少女這時滿臉含笑,怔視著老人,而她的整個身心,亦於此時,墮入了無邊的沉思中。
老人望望少女,低喚道:「文兒!」
少女乍被驚醒,神情一楞,與老人的目光一相接觸,玉靨無端源現出一圈,羞意甚濃的紅暈,螓首緊緊低垂下來。
老人輕輕拉住少女的素手,又向林中走去,邊走邊輕笑道:「丫頭,你是不打自招,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這次你要是再不對我說真話,爺爺非抽你的筋,剝你的皮不可!」
少女嬌軀一氣,嚅聲道:「爺爺,您……」
這爺倆邊說邊鬧的已快穿出松林,一間用巨石砌建而成的石室,聳然轟立在林外十數丈外。
距離石室門首還有一兩丈左右時,少女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倏地止步不前,望著老人幽幽的問道:「爺爺,我的大師伯,究竟是姓什麼呢?您怎麼始終不肯說?難道。」
「好!我告訴你,他姓曲……」
「叫玉楓,可惜楓兒已……」
少女突然週身一顫,氣息吁吁的嘶聲說道:「爺爺,您再說—遍,他叫什麼?」
老人眉頭—皺,道:「玉楓,玉楓……」
在這剎那之間,少女臉上的神情,一連數變,驚,喜,幽,怨,交集而至,繼續她喃喃自語道:「是他,是他,絕對不會錯的……」
「塔里木河」的水,像一條不見首尾的長蛇,由天山南麓蜒蜿而出,貫穿大戈壁直直南下。
「和闐」位於塔里木河之濱,位據交通要衝,蝻疆西其位據通往內陸『西藏』及國外『帕米爾』之要衝。
是以商業鼎盛,城街整齊。
居民是各族集居,以漢回,兩族較多,其他諸族次之。
這時,通往「和闐」的一條大道上,揚起滿天黃霧,一陣急驟的「噠噠」馬蹄聲,在離著「和闐」城池,不足半里之遙時,已由急而疏,由疏而慢了下來。
滿天黃霧,由於馬行漸緩,而慢慢的消散。
一騎黑色健馬,昂首豎耳,顧著大道,直奔城池而來,馬上坐著,竟是一個衣著樸素,年未弱冠的英俊少年只見他玉面朱唇,劍眉朗目,他端坐馬上,大睜著一對又黑又亮的大眼,前後左右顧盼不已,任憑座下青馬緩緩而行。
在快要進城的時候,他才翻身下馬,輕挽馬韁,隨著人群,走進城裡,目光向前瞬視過去。
只見人群熙來攘住,絡繹不絕,叫買叫賣之聲亂成一片,其中各人都,乍看就像是一個種族展覽會,他不由暗道:「名不虛傳,此地還是真熱鬧。」
他牽著坐騎,找了一家漢人開設的酒樓,剛將坐騎拴好跑堂的夥計,已迎了出來,躬身對他說道:
「客官,您裡邊請。」
少年含笑將頭輕輕一點,邁步進入酒樓,舉目一望,只見一間足有十數丈方圓的大廳,已黑壓壓的坐滿了食客。
他見狀不禁眉頭一皺,暗道:
「來得真不湊巧,已經客滿了。」
店小二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意,一旁連忙笑著說道:「客官,樓上又寬,又潔靜,您請樓上坐。」
樓上雖然也有不少客人,但比樓下強得多,他找了一張臨窗靠街的桌子,坐了下來。
不大一會,店夥計已將酒菜送了過來他等店夥計將酒菜擺好正待轉身離地,遂對店夥計說道:
「夥計,麻煩你替我的坐騎,準備一份草料,等一會連同這酒菜帳,由我一齊來結算。」
店夥計連連答應,轉身離去。
少年等夥計離去後,遂酌了一杯酒,慢慢的飲著,而他的目光,卻由窗口向街上,漫無目的瀏覽過去。
只見這「和闐」城內,販賣玉器及絹繡的店肆特別的多一條街上,幾乎有三分之二的店肆,是做這種生意的。
驀然!
一聲如同雷鳴的大喊聲,從對面一家玉器店內,傳了出來,他聞聲心裡微微一驚,暗道:
「此人,好宏亮的聲音。」
目光本能地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與他年齡相仿,豹頭環跟身軀粗壯,皮肉粗黑的少年,身上穿著一襲破爛不堪,僅可蔽體的衣衫。
由對面那家玉器店,被人推了出來。
這少年在那家玉器店門前,手裡托著一小塊銀錠,上店門大聲嚷道:
「把東西還我,我不賣了……」
他一連著嚷了好幾聲,那家玉器店內,根本沒有人理睬他,這一來好像激起了他的怒火,將手裡的一錠銀子。
猛力向門裡一丟,又聲嚷道:「銀子還你們,把我東西趕緊送出來,不然,我要拆你們的房子。」就在其語的剛落中。
那家玉器店內,突然竄出一個人來,緊身打扮豎目橫眉兩手插腰,當門而立。
目光投注在粗壯少年的臉上,冷哼一聲,道:
「鐵牛,我勸你還是乖乖的走開,別在狼哭鬼嗥,東西我是買定,你賣也得買,不賣也得買。」
「你不講理,我就是不賣。」
發話之人,又冷哼一聲,一步一步的奔粗壯少年走了來,而嘴裡冷冷的說道;「鐵牛,我再說一遍,東西我是要定了聽我的良言相勸拿著銀子趕緊走路,不然,你將是自討苦吃。」
這時,四周已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然而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插身而出,說上一句公道話。
粗壯少年,怒睜著兩目,又大聲嚷道:
「把東西還我,我就走路,要不然就拆你們的房子。」
那個人滿面不屑之色,斜睨著他,冷冷的說道:「好,東酉還你……」
「你」字出口,趁其不意雙手—按少年的兩臂,反臂用力,向外一推一送,接著,開聲吐氣,道:
「去你媽的吧!」
粗壯少年驟不及防,只慰腳下一輕,身軀飄飄的向數丈以外,疾如隕星倒瀉般,飛馳過去。
只聽」噗通!」一聲,他那粗壯的身軀,結結實實的躍在塵埃!」
曲玉楓從兩人的談話中,心裡感到極為不平,暗道:「此人定非善良之輩!」
粗壯少年,這時由地上一躍而起,雙拳急握恕聲喝道:「好小子,你敢打人,我非拆你的房子不可。」
說罷大步上前兩手握住門戶。就待用力向下拉來。
適才用力猛推鐵牛之人,見狀冷笑道:「鐵牛,只要你敢把那扇門弄下來,我就去告訴你娘。」
被稱為鐵牛的粗壯少少年,聞言怔了—怔,臉上的神情登時變的惶急萬分,好像他非常怕他的母親。
他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松離門扇,嘴裡喃喃自語道:「娘說過,弄壞別人的東西,是要賠賞的,想娘和我一天二餐都無法解決,何來銀錢賠賞人家。」
他喃語良久,倏然大睜雙目,望著那個人,怒聲說道:「拆了房子我賠不起,現在我要捧你一頓出出氣。」
他還是說捧就捧,掄起兩臂,奔那個人,撲了過去。
那個人又冷冷一笑道:「鐵牛,你要敢動我一指,我就去把你娘吊起來,將她活活餓死……」
鐵牛一聽神色大變急將雙臂收回,慌不擇言的說道:「我不打你,也不許你欺負我老娘。」
「鐵牛,好的,我們一言為定,你不打我,我就不去欺負你老娘。」
但是,那塊東西,我還是要買。」
這時,鐵牛只急的用手掩面,嗚咽哭喊道:
「打也不行,拆房子也不行,東西又不還給我,這怎麼辦?這怎麼辦?這怎……」
他一面語無倫次咽聲哭喊,而雙腳亦不時的,在地上一陣亂跺!
他這哭鬧的神情,圍擾在兩旁的人群,不但不感到好笑,一個個竟面露同情憤怒之色。
可是,他們卻敢怒而不敢言,好像對這家玉器店,甚為畏懼似的!
曲玉楓這時,已看出鐵牛,是一個心情憨厚,是親至孝之人,心裡不由生出無限同情和好感。
同時,他亦看出這家玉器店的主人,定是當地的惡霸,不然人們不會對其如此畏懼。
他沉思有頃,心裡已暗晴決定,要伸手管這件事,思忖一定,遂擺手喚過堂官命其結算賬目。
堂倌滿臉帶笑說道:「客官,共是五分六錢!」
曲玉楓伸手入懷取出一錠—兩重的紋銀遞給堂倌並說道:「不用找了,多下來賞你了。」
堂倌連聲稱謝,正要離去,曲玉楓突又將他喚住,和言悅色的問道:
「夥計,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堂倌沒朋想到,曲玉楓會有此問,臉上立現出為難之色,囁嚅了半天,才文不對題的說道:
「客官,您的馬已經餵飽了,如果及時上路的話,在天黑之前,一定可以趕到下一個宿頭,不然,就要摸黑趕路了。
說罷,不由曲玉楓應聲,就急忙躬身而退。
曲玉楓望著堂倌的背影,微微—笑,遂拾級下樓,從人群中走了進去,逕奔鐵牛走了過去。
鐵牛這時,還在又哭又喊的跳動著。
曲玉楓走近鐵牛身側,伸手輕輕一拍他的臂膀溫言喚道:「鐵牛哥……」
鐵牛悚然一驚,登時止住哭聲,怔怔的望著曲玉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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