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恐朱阿三找不著人,端木盛到外面買了點乾糧便匆匆返店。
兩人邊吃乾糧邊談著。
紫超問:「盛兒,你想問老要飯的什麼事?」
「晚輩只想問他一句話,玉霜的舌頭有否伸出口腔之外?」
紫超臉色一黯。
「這有什麼好問,懸樑而死的人大都如此……」
端木盛的目光忽似望往遠處,無限感慨地道:「晚輩曾碰過一件案子,死者的舌頭便沒有伸出口腔外,敝上便斷定他是讓人先致於死命,再懸掛在樹梢,布下假象迷惑外人,結果是如敝上所料般。」
他說的是杜一非,他現在懷疑紫玉霜也是被人先殺然後才掛上橫樑,造成自殺的假象。
紫超身子一抖,脫口而道:「你懷疑是誰布下此現象的?」
「現在一切尚未有頭緒,而事實上那座小樓也沒有可能有地道及復壁!」
紫超歎息道:「盛兒,你不必為這件案子操心,我認命便是!」
「也許另有內情呢!自一開始,晚輩便覺得這件意外,大有可疑之處,但到底疑點在何處一下子可又說不出來。」
「你懷疑熊雄?」
「有一點,因為他的態度令人生疑,一個人的妻子無論是被人強姦或者與人通姦,都不是件愉快的事,但他卻力言玉霜與人通姦,這可大悖情理!」
「但,但那丫環的話,假如……這又難怪他……」
端木盛目光一暗,隨又問道:「姑丈在事發之後多久才到青竹山莊?」
「楚管家派人飛報,我只比你早兩天趕到,到後,玉霜經已久入土!」
端木盛心頭一動,問道:「姑丈,玉霜葬在哪裡你可知道?」
紫超目光一凝。「盛兒,你想……」
「晚輩想今後有空經過時,到墳上拜祭她一下!」
紫超這才釋懷,拿筆劃了一張地形圖與他。
端木盛用口吹乾那張圖,把它放入懷中。
二更的梆子聲傳來,端木盛霍然一醒,呼道:「阿三怎地還未回來,莫非獨孤明還未到來吧!」
「噤聲!」紫超忽說道:「有夜行人至!」
瓦面上果然有腳步聲掩至。
端木盛抽劍道:「上去看看!」
紫超喝了一聲好,推開窗子飛身上屋,端木盛也不慢,兩人上屋一望,只見前頭有兩條黑影疾如星丸般跳躍!
紫超見後面那人身子奇特,躍跳之時上身如搖櫓般晃動,脫口道:「那人好像是老要飯的樣!盛兒我們快上前看看!」
端木盛未等他招呼便提氣奔前,眨眼間已出了城,那兩條黑影直飛入一座樹林中,紫超猛喝一聲,如奔馬般掠前。
樹林中傳來「噹」地一聲兵器碰撞聲,隨即又傳來一聲悶哼!端木盛急問:「前頭可是獨孤明前輩?晚輩端木盛……」
紫超喝一聲:「老要飯!我來了!」率先一步竄人林中,只見前頭那條人影向樹叢中掠去他提氣急追!
端木盛忽道:「姑丈!獨孤前輩好似受了傷!」
紫超一驚,回頭一望,只見地上倒著一人,依稀正是獨孤明,他大吃一驚,轉身奔回,叫道:「老要飯的你怎樣啦?」
端木盛連忙把獨孤明扶起,目光一落,驚呼一聲:「獨孤前輩受傷頗重!」
紫超見他背後一片殷紅,血如噴泉般湧出,忙把食指落在傷口附近,將血稍為歇止,說道著:「盛兒,我先扶他回客棧。」
「晚輩背他!」端木盛立即背起獨孤明,返身奔向客棧。
回到客棧,紫超點亮油燈,見獨孤明臉如金紙,嘴唇白得沒點血色,忙道:「盛兒,你可有金創藥?」
獨孤明突然喃喃地叫道:「水……」
端木盛立即倒了一杯水,灌入他口中,喝了水,獨孤明臉上才稍見一點紅暈,端木盛忙問道:「前輩你覺得怎樣?」
獨孤明睜開雙眼,眼神渙散地道:「你,你是誰?」
「老要飯,你認不得我了麼?」
「你是紫金刀?」獨孤明目光稍亮,又喘起息來。
紫超憂慮地道:「你休息一下吧!」
「老要飯的不行了,背後那一刀,深及內腑……」
「是誰有此功力,把前輩傷成這個樣子?」
「老要飯的跟一個蒙面人過招,樹後突然有一人偷襲我,老要飯的一個失算,便……」
「可知那是誰麼?」端木盛急再問一句。
「不知道,不過那人年紀不會很大,但刀法卻十分高強,老要飯的從未見過那種刀法!」
紫超一怔,脫口道:「連你也未見過?那是什麼人?莫非來自海外?」
「不是,海外扶桑一脈的劍法及刀法,老要飯都曾見過……」說到這裡,獨孤明的臉色逐漸黯淡。
端木盛年紀雖不大,不過這種情況卻見過多次,知道此刻獨孤明是迴光返照,這剎那一過大羅神仙也難施救,忙問道:「聽說前輩曾到青竹山莊拜訪熊莊主?並且湊巧碰見該莊少夫人自盡?」
獨孤明雙眼垂下,點點頭。
「請問前輩一聲,紫玉霜死時舌頭是否伸出口腔之外?」
獨孤明想了一下,又點點頭。
「前輩可有發覺什麼奇怪的地方?難道你不覺得紫玉霜自盡頗有懷疑之處?」
獨孤明頭一歪,指指心口,急速地喘息起來,道:「老……老要飯的……有懷疑,但卻推敲不出……」
「前輩懷疑什麼?」端木盛急問道。
「強姦……玉霜侄女……不會……通姦她也會先,先洗……」雙腳一伸,已然斷氣。
紫超忙喝道:「老要飯的,快說清楚!否則,老夫……」
端木盛伸手一探,搖頭說道:「斷氣了……」
聲音未落,房門「嘩啦」一聲,被人撞破,自外湧人了不少人來!
端木盛及紫超剛才都在緊張之中,沒有留意及之,此刻霽吃一驚,回頭一望,只見滿屋都是乞丐,為首的正是一個眇目老者。
端木盛臉色一變,澀聲道:「諸位來得正好……」
「當然好,否則豈能人贓並獲!」那個眇眼老者陰沉地道。
端木盛道:「諸位誤會了!」左手隨即伸人獨孤明懷中。
眇目老乞大怒,標前一步,手中的打狗棒一圈,便向端木盛刺去!
端木盛長劍一橫把棒接住!
不料丐幫之鎮幫絕技「打狗棒法」實在非同小可,眇目老乞竹棒一圈,忽然貼著劍鋒溜下敲向端木盛的五指!
紫超的金刀及時把它盪開。
「這位大概是『獨眼神丐』游長老了?」
那位老丐獨眼精光畢射。「閣下又是誰?」
「老朽紫超!」
「紫超? 『金刀大俠』紫超?」眇目老丐游百祥詫異地道:
「聞說你與獨孤老兒是好友,為何率徒行兇!」
紫超歎息道:「這位是紫某的內兄的義子,獨孤老者不但不是我們所殺,而且還是被我們救來的!」
游百祥一臉難信之色。「獨孤老兒不是被你所殺?除了你之外,尚有何人能把其殺死?」
紫超哈哈大笑起來。「游長老竟如此看得起紫某麼?可能紫某也自忖未有殺他之能!」
游百祥冷冷一笑。「游某不是看得起你的那把金刀!而是除你之外,獨孤老兒豈會毫無防備而亡?」他一指獨孤明的屍體,「獨孤老兒中刀之處是在背後的!」
紫超心中一凜,暗暗驚詫於對方眼力之準,隔遠便能看出獨孤明是死於刀下的!當下只得把剛才的經過轉述了一次。
人群中突然轉出了一個中年漢子,正是飛鴿堂堂主馮景堂。「游長老,這兩人一開始便要求來找獨孤長老,看來他們是有備而來的!」
紫超大怒。「馮堂主,老朽來此找獨孤老兒的目的,早已跟你說過的了!」
「但,」馮景堂一指端木盛,「此人是吃公飯的。」
端木盛沉聲道:「不錯!端木盛的確是在沈神通手下辦事,但做官的也未必便會殺害乞丐的!」
群丐突然騷動起來:「你們做官的就是跟我們要飯的過不去。」
「對,看這個人也不是好東西!」
「你看,獨孤長老死後,他連他的屍體也不放過!真是罪大惡極!我們還跟他說什麼?上吧!」
端木盛急喝道:「且慢!諸位且聽我一言!端木某伸手入獨孤長老的懷中取物,此乃他臨死前示意的!而且端木某自信未曾對他有絲毫不敬,對諸位也沒惡意,希望諸位……」
馮景堂喝道:「放下手!敝幫的東西不許你拿!」
端木盛臉色一變,冷聲道:「風聞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又是仁義之幫,今日卻令人失望了!」
游百祥老臉一熱,揮手止住手下,道:「敝幫如何令你失望?今日請你解釋清楚,否則休怪游某不再講理!」
「甚好!」端木盛收起了長劍,說道:「要端木某心服也不難的,大家靜心平氣的說個清楚!」
「如何個清楚法?」
「剛才是誰跟獨孤前輩在一起的?或者知道他下落的?」端木盛目光在群丐臉上一掃。
馮景堂道:「剛才獨孤長老在土地廟裡對升職弟子的候選名字作最後的決定,我們都不准入內。」
「那你們為何會來此處?」端木盛臉色一變,「莫非有人告密?誰?」
馮景堂臉色也是一變。「是馮某恰好經過見到獨孤長老在民居屋瓦上飛過的,後來我去告訴游長老,回來時便見你們抱他躍了人來,故此我們便跟了入來!」一頓語氣轉厲:「剛才馮某聽見紫老爺子在迫供,請問什麼原因?」
紫超一怔,脫口道:「老朽幾時會對獨孤老兒迫供,你可得說清楚。」
「還說沒有!老夫也曾聽見!」游百祥道:「你說……『老要飯的,快說清楚!否則,老夫……』獨孤老兒若不說你便會如何?」
紫超歎了一口氣,道:「難怪你們會誤會!」他便把紫玉霜自盡恰好獨孤明在場以及獨孤明的懷疑說了一遍,「假如你們不信,老朽也沒話可說。」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我的師父怎樣了!」只見一個小乞丐滿頭大汗地擠了出來。
馮景堂:「阿三你來得正好,你師父被人殺死了!」
朱阿三虎地跳至獨孤明屍前大哭起來。
紫超歎息道:「孩子不要哭,我們還是想辦法替你師父報仇吧!」
朱阿三揩了一把眼淚,問道:「紫老爺子,是誰把我師父殺死的?」
「老朽跟你端木大哥趕去時,令師經已重傷,我們問他,他也不知道兇手是誰!因為對方蒙著臉,只知道對方的刀法十分奇特,他從未見過!」
一個乞丐叫道:「別聽說老兒胡謅,說不得你師父便是他殺的!」
「為什麼?」
「因為獨孤長老死時被人見到,我們來時剛好聽到他們在向獨孤長老迫供!」
「我不信!」朱阿三大聲道:「紫老爺子跟端木大哥的為人我最清楚,你說他在迫供,可能只是在向我師父查問一件事,這件事我也知道,而且我剛才還特地去找一個常在雪峰山出沒的弟子問過,紫老爺子的女兒的確是在上月懸樑自盡的!」
游百祥道:「你對他倆真的這麼放心嗎?」
「對,他們見我危險便出手施救,端木大哥還因此受了傷……」
端木盛突然咦了一聲,道:「莫非兇手便是那天把你捉去的那個黑衣蒙面人?」
馮景堂道:「不對!那人是用劍!」
端木盛沉吟了一會,說道:「諸位若還不相信在下,在下便向你們保證,一年之內必把兇手調查出來,並盡可能把他捉交貴幫!」
「真的?端木官人說的話算不算數?」馮景堂冷冷地道。
游百祥卻:「捉來這倒不必,只要你調查到真相,請即把消息告訴敝幫,敝幫上下便已感激不盡!但假如一年後仍未能偵查出來呢?」
端木盛沉聲道:「端木某必自縛雙手,親上貴幫總舵任貴幫處置!」
「好,我便暫且相信你,並保證一年之內丐幫絕不找你麻煩!」
「在下還有個要求!希望貴幫能派些弟子協助!」
游百祥沉吟了半晌,搖頭道:「這個我不能答應。」
馮景堂接道:「難道丐幫弟子要聽命於你?」
朱阿三道:「大哥若不嫌阿三少不更事,阿三倒願意聽你吩咐!因為你調查的是殺阿三師父的兇手!」
馮景堂的臉色十分難看!
游百祥只好道:「可以,阿三,你這一年便跟他去調查!」
端木盛拍一拍朱阿三的肩膊。「多謝你小兄弟!」隨即把獨孤明懷中那物擺放桌上,「為表清白,端木某把此物打開,假如是有關丐幫的物件,在下當即交與貴幫!」
游百祥跟馮景堂隨即踏前一步。
那是一個油紙包,端木盛把油紙包打開,不料裡面只是一張摺疊起來的白紙,端木盛又把白紙攤開桌面,白紙上畫著兩幅畫,細看一下,是一間房間的圖案。
馮景堂奇道:「這是甚麼地方?」
紫超跟端木盛互望一眼,同時叫起來:「紅花小樓,玉霜的寢室!」
左邊那幅畫,畫了東南角,右邊那幅,畫的是西北角,拼合起來正是一個房間的四壁!兩人心頭怦怦亂跳,只見右邊那幅畫的一根橫樑有一個小圓圈。
紫超道:「這諒必是玉霜懸樑之處!」
白紙的上角還打了兩個問號。
端木盛道:「這兩個問號代表甚麼?」一頓又道:「姑丈,看來獨孤前輩對玉霜之死也是深具疑心,否則他怎會畫下這樣的圖畫,又打了兩個問題!」
紫超顫聲道:「可惜剛才獨孤老兒說得不清楚,唉,真是好事多磨,剛有點頭緒,不料他又在這關頭被人殺死!」
朱阿三突然道:「端木大哥,我師父是不是被陷害玉霜姐姐的人殺死?因為,我師父看出了疑點!」
端木盛心頭一震,他腦海中在這一剎那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卻未敢說出來,只道:「看來正是如此!想不到你師父無端端因此而捲入了這宗案子的漩渦中!」
朱阿三眼圈兒一紅,恨聲道:「阿三一定替我師父報仇!」
端木盛想了一下,脫口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是被捲入了這宗漩渦中!」想起熊雄對他的誤會,不禁感慨萬千。
紫超更是老淚縱橫。
游百祥輕咳一聲:「這幅畫便暫時送與你吧!阿三,我們先把你師父葬了再說,大後天你再來此!」
端木盛道:「在下去抬獨孤前輩的遺體……」
馮景堂臉色一沉,道:「不必!閣下並非丐幫弟子。」說罷回頭對丐幫弟子道:「趙白跟方成你們兩人把長老的遺體抬去土地廟吧!」
「不必!」朱阿三伏腰抱起獨孤明的遺體回頭道:「大哥及紫老爺子你們等阿三幾天的時間好嗎?」
端木盛點點頭。
游百祥道:「我們走吧,紫大俠有空請到敝幫總舵坐坐!」
「紫某有空必去貴幫拜訪!諸位慢走。怒老朽不送!」
馮景堂回頭道:「端木官人不要把約會忘記!」
端木盛心中暗道:「這人心胸如此狹窄,不知如何能夠在丐幫做總堂主!」口上卻答:「端木某言出必行,閣下大可放心。」
群丐離開後,紫超問道:「盛兒,你看出了甚麼端倪了沒有?」
端木盛點頭道:「晚輩懷疑陷害玉霜的人是熊雄!而暗殺獨孤前輩的也是他!」
紫超吃了一驚,脫口問道:「你因何有此看法?我女婿脾氣雖然急燥一點,但他可是個能與朋友肝膽相照的遊俠,他放著有家不呆,一年到晚在行俠,這種人還有甚麼值得懷疑之處?」
「晚輩只推測出陷害玉霜的可能是他,至於他如何會有這種動機卻猜想不出!」端木盛頓了一頓,道:「剛才獨孤前輩那句斷斷續續的話,加上我的推敲,他的原意可能是這樣的;假如玉霜是被人強姦,以致認為無臉偷生,若要自盡必是在事發之後,而絕不會趕回家中才進行的!」
「下面那一句呢?」紫超急問。
「假如玉霜與人通姦,那麼她即使事後反悔或無地自容,也必先洗淨了身子才懸樑!」端木盛緩緩地道:「除此之外其他的理由都說不通!」
紫超想了一下,廢然跌坐床上,喃喃地道:「果然有道理,果然有道理……難道這是真的嗎?為甚麼雄兒要陷害她……」
「晚輩想再走一趟青竹山莊,有些話要再問他才能弄明白!」
紫超喃喃地說道:「他要殺玉霜大可以在半路暗殺之,豈不更加乾淨俐落,起碼別人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來!這是為什麼……」
端木盛一怔,低聲道:「這可也是一個問題!難道是我想錯了?」他閉目把紫玉霜意外重逢以及到青竹山莊後的一切重新想了一遍,始終難釋對熊雄的懷疑。
半晌才道:「姑丈,你不要想得太多!也許是晚輩推測錯誤也未定!假如說玉霜是被人陷害,但她的舌頭伸出口外,證明真的是懸樑而死的!而且房間門窗都被關閉加閂,兇手又怎能自房中離開?」
端木盛在房中踱起步來,想了一回,腦子更加紊亂。只得吹燈上床休息。可是他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腦子中儘是一個的問題,耳邊聽見紫超那張床不斷地響著,料也是難以入眠。
他又泛起了一個念頭;下一步是不是直接向熊雄作正面調查?這樣又會不會打草驚蛇,又會否調查出真相?這件案子沒人出錢沈神通肯不肯接手查辦?
最後他決定還是把這件事告訴頭兒沈神通,順便把衡陽的案子向他報告。想罷便下床,重新亮燈寫了封信。
天還未大亮,端木盛便去衙門。
在南昌沈神通沒有行宮,故此他托一個衙差把信送至廬山飛來石。因為沈神通正在該處休養。
辦好這件事,端木盛在城中街頭上閒蕩,今日卻不曾見到有任何一個乞丐,大概都已去了某個地方集會。
端木盛心念一動:「自己還是別到處亂走的好,否則難免又使丐幫生疑!」想著便走上一家茶館吃早點。
吃了早點,取了一些糕點帶回客棧,紫超剛好起床,兩人相對無言。端木盛忍不住把獨孤明的遺畫取出來細看。
房中各物都畫得十分精細,連窗棣上的橫閂都畫得異常具體,細看一下,每個窗口的橫閂都已上緊,假如毫沒破綻,這無疑是一片自盡的案子,獨孤明懷疑什麼?他畫下這幅畫又有什麼用意?
端木盛想了一會,目光再度落在紙上,右角那幅畫一頭一尾都有一條柱子,這兩根柱子異常之大,粗逾一人環臂,柱子的小半被兩邊的牆遮住,看來這兩根柱子必是自地上一直通往一樓,照推測紅花小樓必起碼有四根這樣的柱子(樓下大廳那四根不算在內)。
端木盛目光再一落,畫底下有一行蠅頭細字:「紅花小樓妙絕乾坤」二樓右首寢室圖。
剎那他立即泛起一個念頭:「紅花小樓除了色彩全作鮮紅之外,有何奇妙之處?又有何妙絕乾坤之處?它妙在哪裡?」
可是看了半天仍然沒有發覺有何異處,他心中塞滿疑團,他只能肯定了一件事:「獨孤明肯定對紫玉霜的死有了莫大的懷疑,這才會畫下了這幅畫,以作推敲!」
獨孤明推敲出了什麼沒有?
端木盛幽幽地長歎一聲,他覺得這件案子非沈神通不能破獲!
紫超忽然道:「盛兒,獨孤老兒把柱子畫粗了!」
端木盛搖頭道:「沒有,那天晚輩也曾留意,那兩根柱子的比例與實物頗為吻合!」
「不是這個,老朽是說那兩根柱子的線條好似較粗!」紫超指著畫道。
端木盛再仔細一看,果然如此,而且像條濃淡不甚均勻,看了一會,脫口呼道:「這兩根柱子的線條較粗是因為被獨孤前輩在後來再加上一條的!前輩你瞧,這四條線一邊淡一邊濃,濃的那一道顯然是後來加上去的!」
「獨孤老兒如何要這樣做?他有什麼含意?」
「難道他認為這兩根柱子有值得懷疑之處?」端木盛喃喃地道。
「這兩根柱子這麼粗大,有可能是通心的!」
端木盛心頭一跳,脫口道:「這就有可能了!假如這根柱是通心,兇手大可能是自樓下沿柱子爬上樓上,然後在柱子的出口出去,佈置殺人!」
想到這裡兩人精神登時一振,不過半晌,端木盛又想到另一個難題:「但玉霜的舌頭伸出口腔外,證明是懸樑而亡,難道她是自願的?」
兩人神情忽喜忽憂,都覺得心頭一片凌亂。最後還是紫超歎息道:「反正有一年時間,慢慢推敲吧!我們還是去吃飯!」
端木盛才醒起午時已過,腹中咕咕作響。
兩人便出去找一家清靜的酒樓進食。
吃了一半,食客大多已結帳下樓,樓上雅座只餘幾張座頭尚有食客。
端木盛右首那張座頭坐著一個白衣青年,這人生得十分俊秀,只是面目肅穆,死氣沉沉,毫沒生氣,他吃得很慢,好像悠然自得,又似十分留意周圍一切!
端木盛及紫超也是吃得甚慢,他們是因為心情不佳之故。不一會兒,紫超放下杯子道:「盛兒,老朽到城中找個朋友,你先回店吧!」
端木盛道:「晚輩打算去衙門跟陳捕頭聊聊!」
「也好,我們今晚再見!你結帳吧,老朽先走一步!」紫超說罷便推席舉步下樓。
這座酒樓,不大不小,看來歷史已頗久,木板及柱子都有腐蝕的跡象,不過佈置得還頗清雅的,菜也燒得不錯,因此生意還不差。
端木盛又喝了一杯酒這才呼小二算帳,他剛離座,鄰座那青年也匆匆離開,不知是否有意,竟跟端木盛碰個滿懷!
端木盛一怔之下,忽覺一股勁風襲身,原來是那青年伸出一掌向他推來。「你走路沒帶眼的麼?」
剛才端木盛的確是滿懷心事,未曾留意。
可是回心一想,除非對方跟他一樣,否則絕不會發生相碰之事,心念轉動,身子卻不敢稍慢立即閃身避過那一掌,同時道:「閣下跟在下也是一樣,充其量也儘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何必動武!」
那青年臉色青白如同殭屍,神情十分妖異,冷冷地道:
「從來未曾有人在我面前說過這樣的話!」
端木盛也怒道:「閣下意欲何為?」
「把劍拔出,不露兩招大爺絕不放過你!」
端木盛心頭一動,淡淡地道:「原來閣下是有心找碴子的!不知有否認錯人,我端木盛跟江湖上的朋友可沒什麼仇怨,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少爺姓楚,名六七!跟你沒仇沒怨,不過殺人素來不用什麼道理!」
「楚六七?」端木盛一怔,心中想不出江湖上有這麼一個的人。
「閣下真人為何要用假名字呢?」』
「笑話,大爺殺人無數,從未用過假名!楚六七便是楚六七!」
「耳生得緊,某家從未聽過!」
「因為聽過的人都已死了!」楚六七身上突然散出一股肅殺之氣。
端木盛心頭一懍。「閣下一定要見個真章?」
「除非是你學韓信,自少爺胯下爬過去!」
端木盛即使是泥塑的人也有火氣,緩緩抽出長劍。
「如此端木某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楚六七突然笑了起來:「好一句捨命陪君子!」也把一把精光四射的佩刀抽了出來,他把刀鋒一豎,刀尖向上,接著中指一彈,「錚」地一聲龍吟,害得端木盛耳鼓嗡嗡作響。
樓上突然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殺氣,店小三嚇得縮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喘出一口。
端木盛也覺得身上壓力逐漸加重,心想先下手為強,長劍立即擊出!
楚六七的心理跟他相同,兩人幾乎同時出手,「噹」地一聲巨響,長劍被寶刀盪開三尺,端木盛偷眼一瞧,劍鋒已然添了一道缺口!
剎那,楚六七的寶刀又一刀劈來,端木盛連忙閃開一步,長劍就勢斜削對方脅下!
楚六七手臂一掄,寶刀劃了半圈,朝長劍擊下!
端木盛不敢與它硬碰,手腕一抖一沉,下刺對方的「環跳穴」!
楚六七寶刀滴溜溜一轉,飛砍端木盛肩膊,這一刀使得十分凶狠。
端木盛假如不再變招,劍尖固然可以刺人對方的穴道,自己的身子也將被劈成兩片,比對之下,當然要吃虧,是以身子一閃,長劍由下向上飛捲,斬向對方的手臂!
楚六七長笑一聲,身子忽如麻鷹般掠起,人在半空,寶刀如猛虎下山般疾劈下來,這一刀竟隱隱含有風雷之聲,氣勢更加令人色變!
端木盛身子一弓,向後疾退!不料,「嘩啦」一聲,倉猝間撞倒了一張桌子,身形立即一滯去!
楚六七腰一挺,手臂暴漲,寶刀呼嘯而至,剎那只離端木盛頭頂半尺!
「好個端木盛臨危不亂,身子一側,左掌在地上一撐,斜彈三尺!
「喀嗤!」那張桌子登時就被劈成兩截!
端木盛暴喝一聲,身子斜掠而起,劍尖如毒蛇出洞般疾刺對方脅下空門!
楚六七也非省油燈,忽地一個鯉魚打挺,凌空打了個沒頭跟斗向後倒翻!
端木盛長嘯一聲,長劍如游龍般隨影而進,劍尖始終不離對方要害!
楚六七在空中連換幾個方位都未能脫離險地,眼看背後已將撞及一根圓柱,他反應相當迅速左掌反手抽出,擊在柱上,人卻借勢蹬高!
端木盛猛喝一聲,足尖一點,劍鋒向對方雙腿絞去!
這剎那,楚六七已緩過一口氣來,寶刀疾劈而下去,「噹!」刀劍相碰,適時就飛出一蓬火星。
端木盛忽覺手上一輕,斜眼一瞥,長劍已被寶刀削落了一小截!心念未已,楚六七已連人帶刀疾瀉下來,風聲加上衣袂的獵獵飄動聲,氣勢連風雲也為之變色!
端木盛心頭大凜,連忙腰一曲,右腳尖台左腳面上一點,身子橫飛七尺!
「蹬!蹬!」兩人四隻腳同時落地,也都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氣,舉袖拭去額上汗!
兩人前後只交了數招,可是其間之驚險,實乃間不容髮,數度互易安危,由下風轉上風,又迅即落於下風,變化之急劇,簡直匪夷所思!
楚六七臉上仍不動聲色,好像未曾發生過事般,冷冷地道:
「你劍已斷,已經難再戰,不如自盡!」
「以利器佔上風又算得什麼英雄?」
「楚某本不是英雄,只要達到目的,手段又何必講究!」楚六七日中厲光又現,「夜長夢多再吃我一刀!」手臂一掄,風雷之聲又現!
端木盛不敢再攖其鋒,暗暗忖思脫身之計。
剎那,刀將至,人即如游魚般滑開!
楚六七手腕一翻,刀鋒由直轉橫,隨著端木盛的身子削去。
刀至中途,未待端木盛移形換位,招式忽變,端木盛忽聞,前後左右都是刀影,百忙中只好後退一步去。
楚六七立即踏前一步,刀勢依然不變!
端木盛再一退,腳尖勾著一張板凳,重心幾失,右足連忙用力踩下,把樓板踩得吱吱的作響著!
但覺那劍氣逼人,寶刀又近了一尺,端木盛一咬牙,只好橫劍一架,「噹!」鋼劍又被削掉一截!
楚六七獰笑一聲,手臂一掄,寶刀忽然向四面捲至!
端木盛如頭受驚的兔子般疾躍而起,人在半空見楚六七也有飛上來的跡象,萬般無奈中,只得把長劍甩手飛出!
楚六七料不到有此一著,連忙翻身躍開閃避!
端木盛心頭一動,急使「千斤墜」,身子如錘子般自半空筆直飛下。
「嘩啦」一聲巨響,只見周圍灰塵悄揚,樓板被端木盛踩裂一個洞,而端木盛的身子如釘子般自洞口中嵌下去。
剎那便不見端木盛的人影!
這下變化猝然,楚六七不禁一呆,一怔之下,自洞口望下去,端木盛已不知去了何處!他大喝一聲,破窗飛出街外,街頭上站了不少好事之徒,卻是瞪著驚恐的目光望著他。
楚六七目光一掃,隨即如一陣風沖人店中。
端木盛自樓上跌下,這剎那心頭轉了無數個念頭,當他雙足抵地,已立定主意,立即向廚房掠去!一廚房內有幾個廚師正在聊天,猛見一人沖了人來,都是吃了一驚,還未來得及呼叫,端木盛已自後門衝了出去!
後門外是一條小巷,堆放了不少燒火用的乾柴,端木盛隨手取了一根,同時運氣上升,貼在牆壁,重新躍上樓上。
其時楚六七正由樓下衝人店中,他聽得聲音,把那根乾柴自窗口飛往對面一座民居屋瓦上面了。
「喀嘶」一聲,接著看見楚六七的一聲暴喝,飛身躍起向那方追去。
端木盛立即又自那個破洞躍了下來,並且迅速奔出大街,望衙門馳去!
這一戰,他輸得實在頗為難看,若非機智可能已濺血樓頂了,是以當他坐在陳捕頭的房中時半晌依然開不了口。喝了杯茶,急速跳動的心臟才逐漸平伏下來。
陳捕頭詫異地問道:「端木兄何事如此狼狽?」
端木盛歎了一口氣,道: 「剛才在下幾乎在酒樓中被人所殺,此刻思之仍覺心頭忐忑……嗯,陳捕頭可曾聽見這附近有個叫楚六七的人麼?」
陳捕頭想了一下,搖頭道:「屬下倒未曾聽見!」
端木盛是御賜六品帶刀龍衛,州以下的捕頭他有權調動使喚,故此陳捕頭自稱屬下,他本欲稱端木盛為端木大人的,只是端木盛執意不肯,是以,陳捕頭年紀雖然比他大得多,仍稱他為兄的。
「這可奇怪了,這個楚六七的青年刀客到底是從何處鑽出來的?」端木盛突然機伶伶打了個冷顫,脫口道:「難道他是暗算獨孤前輩那個人?他為什麼要暗殺他,又借口要殺我?」
想到這裡,心頭一震,又道:「難道他跟玉霜之死有關?」再一細想,假如楚六七便是暗殺獨孤明之人,那麼這個假設便能成立,否則自己跟獨孤明根本毫無關係,他為什麼要殺自己?
他跟玉霜之死又有什麼關係?
他把這件案子再從頭重溫了一遍,驀地發現了一個疑點:「熊雄的刀法本頗平常,絕非自己之敵,但他每能在危急之際使出一兩招極其精妙,威力又頗大的刀法來,他那兩招為何跟楚六七的刀法頗為神似?」
想到此,他一顆心登時怦怦跳了起來:「楚六七跟熊雄有什麼關係,他們是師兄弟麼?」回心一想,又覺頗不可能,因為師兄弟的武功絕不會有如此大的差別!
驀地他又有了新的聯想:「青竹山莊的管家姓楚,楚六七是否是他的子侄?熊雄因為設計害死了玉霜,又怕我跟獨孤明前輩看出內幕,所以便請他出來,把對這件案子懷有疑心的獨孤前輩及我殺死,以絕後患?」
他覺得這個假設跟事實頗為接近,心頭逐漸放寬,因為事情假如如他設想般的一樣,那麼並不很複雜!
不過他覺得現在自己依然十分危險,如何化險為夷?反敗為勝?
想了一會他便寫了一張藥方,叫陳捕頭派人去藥鋪購買。
不一會兒,一個衙差便提了一大包草藥回來。
端木盛便生火燒製。
那壺藥一直至暮色蒼茫之際才被燒成一小半壺濃濃的藥汁,端木盛將藥汁倒在碗中,又叫人放在當風處吹涼。
晚飯他便跟陳捕頭及衙差進食,吃了飯,他取了一面銅鏡出來,對鏡易起容來。
那些糊狀的藥汁塗在臉上,皮膚立即變得又焦又黃,好像一臉病容的人,端木盛又稍改動,便成了一個中年病漢的容貌。
易好了容,又換過了衣服,這才鬆一口氣,又摸出一個瓷瓶,把用剩的藥汁傾入瓷瓶中。
明月逐漸升高,夜色漸深,端木盛剛在躺椅上坐下,突然又像兔子般跳了起來,「不好!楚六七會不會去客棧找我?如是則姑丈豈非危甚?」再回頭一想,中午在酒樓時他曾對紫超說要來此處,那麼此地也非安全之地了!」
他立即向一個衙差借了一把鋼刀把它插在腰帶上,又交待了一番,這才離開。
長街寂靜,偶爾才有一兩個行人匆匆而過。
端木盛僂著腰而行,模樣兒十分好笑。
他到客棧處,在四周走了一匝,這才敲開客棧的大門,一個小二揉著眼皮跑來開門。
端木盛剛走入大堂,只見一個人大刀金馬坐在板凳上,不是楚六七又是誰?
這剎那,端木盛彷似陷入了冰窖般,手腳冰涼,半晌也開不了口,進又不是,退又不是。
店小二適時問道:「客官,你是不是要租房?」
「是,是,有房子沒有?嗯……隨便一點的便成!」
店小二打了一個呵欠,提起一盞油燈,淡淡地道:「請客官跟小的來吧!」
端木盛只好硬著頭皮跟在他背後走向內堂。
楚六七一雙眼睛瞪在他身上,端木盛更加忐忑不安,這剎那心中轉了無數的念頭,終於還是決定硬充到底,希望楚六七認不出他。
剎那離楚六七已經很近了。
楚六七忽然喝道:「站住!」
端木盛立即擠出一個詫異的神色。「什麼事?」
楚六七右手突然如鬼魅般搭上了他的刀柄,隨即把刀抽了出來,目光變得更為凌厲,手腕一翻,刀鋒在端木盛臉前一閃而過去。
端木盛吃驚地連退兩步,顫聲地道:「你,你……你是強盜麼?我,我身上沒有銀兩!」
楚六七冷冷一笑,不屑地道:「這般膿胞的人也敢學人佩刀!」手臂一探,鋼刀向端木盛直劈下來!
端木盛心頭緊張得像繃緊了的琴弦般,剎那他抱頭蹲了下去,「娘呀,我,我……」他雙腳剛蹲下,隨即一偏,身子登時如葫蘆般跌倒!
「篤!」刀鋒在端木盛身邊轉過插在青磚上,楚六七哈哈大笑!
那店小二顯然也十分驚慌,手腳亂顫,以致那盞油燈也是忽明忽暗的,氣氛異常詭異和恐怖的。
楚六七厲聲道:「把刀拔起來!」
端木盛上下牙齒不停地互咬,「我,我不要這把刀了!」
楚六七的聲音轉沉。「你拔是不拔?難道要大爺代勞?」
端木盛只得把刀拔了出來。
楚六七又道:「對我砍下來!」
「鋃當」一聲,刀子自端木盛手中跌下。「我,我不敢,請大王原諒,小的以後再也不敢帶刀出門了!」
楚六七笑笑道:「你若不砍大爺,大爺可要砍你了。」
端木盛身子一抖,只得再度把鋼刀握在手上。「大王,你,你不怪我?」
「大爺不怪你,呸,你叫我什麼?大王?你當我是強盜麼?」
「大,大爺,我,我要砍下去了。」端木盛裝作吃力的樣子,一刀劈了下去,這一刀他只用了一成真力,生怕讓他看出破綻。
「膿胞!」楚六七又罵了一聲,一道白光繞身已起,「噹!」一聲,鋼刀已被寶刀一刀劈成兩截了。
楚六七看也不看他一眼,長笑一聲破門而去,剎那笑聲經已去遠。
端木盛一顆心到此才放心,他忙催促店小二引路,小二把他帶到紫超隔鄰那個房間,便自離開。
端木盛想去敲紫超的門,可是回心一想,便又忍住了,脫了鞋襪和衣睡在床上,閉起雙眼,裝作睡著的模樣。
果然過了一會,端木盛便聽見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聲傳來,他便側了個身呼嚕呼嚕地打著鼻鼾。
一忽,衣袂又再響起,這次卻是由近而遠,端木盛這才暗叫一聲好險,便開門出去,默察了一陣,才去敲紫超的門。
剛敲了一下,房中便有聲音,接著是兵刃離匣之聲的,端木盛忙輕聲道:「姑丈,姑丈,是我?」
房門輕呀一聲打開,開門的正是紫超,他見到了端木盛不由一怔,脫口說道:「你是誰?」
端木盛做了個輕聲的手勢,道:「姑丈,是我,端木盛!」
紫超這才讓開給他進去。「盛兒,你為何弄成這個樣子?」
端木盛輕歎一聲,這才把下午剛才的遭遇說了一遍,聽得紫超驚詫萬分。
「姑丈,明早我便出去,你便向掌櫃退房,待晚輩替你易了容,你再進來。」
「現在你有何打算?」
端木盛話到口邊改腔道:「待阿三來了再說吧!」說罷便自返回他房間去睡覺。
匆匆已是三日,端木盛一早便守在客棧外面等待朱阿三。
不久果見朱阿三提著一根短棍急步走來。
端木盛連忙迎了上去。
「請問這位兄弟,貴幫可有一個叫做朱阿三的麼?」
朱阿三雙眼一翻。「你是何人?」
「一個叫端木大哥的托我來找你,請你跟我去找他。」
「端木大哥?他在哪裡?」
「在衙門裡。」
「要飯的從不入衙門!」
「不是衙門裡,是衙門隔鄰陳捕頭的家。」
說罷轉身便走。
朱阿三隻得跟著他進去。
入了陳捕頭的家,端木盛才哈哈一笑,說道:「阿三,我便是端木大哥,你認不得我的聲音了麼?」
朱阿三道:「大哥因何戲弄阿三?」
端木盛便簡略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阿三接口道:「大哥叫我來此,可是要替我易容?」
「是,不過你現在得先去替我做一些,然後再來此,我們便到城外跟紫老爺子會合!」
朱阿三聽見有事做,滿心歡喜。
「大哥有什麼事,快吩咐下來,阿三保證做得好。」
「阿三,我先問你一句話,你可得照實說?」
朱阿三臉上現出詫異之色,訝道:「是什麼事?」
「你現在信不信我?」
「起初不相信,後來便相信了,而且是絕對的相信。」他不假思索地道。
「好,七月三十日我們剛來此地時,你去了哪裡?」
「阿三不是告訴大哥說去找個朋友查問紫姐姐的事麼?」
「查了之後呢?」
「查了之後便去土地廟找我師父。」朱阿三說到這裡,眼圈兒不由一紅,「後來我聽說游長老跟馮堂主帶人離開,便一路打探找到客棧!」
「這麼說,當時的情況你亦不知道的?」端木盛沉吟了一會兒,「土地廟外面應該有人吧?嗯,那時候游長老跟馮堂主在哪裡?」
「游長老只是負責大會的召開,分舵弟子的升職卻是由我師父批核的!那時候他跟游長老可能沒在那附近。」
「好,現在大哥要你做的事,便是請你替大哥查一查當時的情況,以及游長老及馮堂主當時在何處?」
朱阿三詫異地道:「為什麼?」
「你暫時不要多問,總之跟你師父之死有關,而且我也不許你直接向游長老及馮堂主查詢,必須向你認為知己的同門詢問,同時行動要小心隱蔽,假如有人問你為什麼還不來找我,你便說大哥要到衙門裡面辦一些事,明天才能離城。」
端木盛一臉正經地說道:「你都明白了麼?」
「明白,阿三現在就去!」
下午,秋高氣爽,朱阿三帶著興奮的心情踏步而來。
「問清楚了?」端木盛問。
「阿三既然敢向你保證,自然是已辦好。」
「好,現在大哥先替你易容,」端木盛便用藥汁擦了他的手,然後才替他易容,不一會兒,朱阿三變得比前更瘦更黃,再不是那副精靈的模樣。
他倆在黃昏前,先後自南城門離開,到了郊外二十里處,四野經已黑暗。
紫超自一棵大樹上跳了下來,有點埋怨地道:「盛兒你怎地至今才到?」
朱阿三見他改扮成一個駝背的樵夫的模樣,不由十分好笑。
端木盛道:「晚輩臨時叫阿三去調查一件事。」
紫超一怔,詫異地道:「你叫阿三調查什麼事?」
端木盛忙道:「阿三,你把調查到的真相說出來聽聽。」
紫超道:「且慢,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三人便相繼走入一座小樹林裡。
朱阿三道:「我師父在土地廟裡時,外面只有幾個武功低微的弟子,他們是準備隨時聽我師父的命令而辦事的,我師父何時離開根本就沒有人知道。」
端木盛一怔。「哦,那麼游長老及馮堂主呢,他們當時在何處?」
「後來游長老帶著幾個弟子來找我師父,那時才發現我師父不在廟裡。」朱阿三繼續道:「剛巧馮大哥來報說遠遠看見我師父在民居屋頂上飛馳,好似是在追一個人。」
端木盛問道:「既是遠遠看見,他又怎能肯定那人便是你師
「阿三師父早年左腳折斷,讓『再世華陀』華多以一截銅腳嵌上去,行動雖然平常,但一走動時,身子便得不停地搖晃以作平衡,這個很好認!」
「那麼又怎麼會追到客棧裡來?我們扶你師父回客棧時,他大概剛來到土地廟不久?」
「馮大哥發現了我師父的行蹤之後,一方面回報游長老,一方面吩咐敝幫弟子留意我師父的去向,後來有人看見大哥跟紫老爺子扶我師父回客棧,所以游長老便帶人找上客棧了!」
端木盛突然生了一個疑念,輕聲道:「你師父假如是追趕刺客,即使時間緊迫也絕沒可能連發聲交待一下的機會也沒有,這又是什麼原因?難道他追趕的那個人不是仇人而是朋友?」
「假如是朋友又怎會暗算獨孤老兒?」紫超道:「雖說暗算的是另一個人,但假如那人是友非敵,事發後也會截住那個躲在暗處下手的人,再說,假如截不住他,也該察看一下獨孤老兒的傷勢,豈會一見到我們來便望風而遁?」
「這便更加奇怪了。」端木盛心頭上一動又發現了一個疑點,不過這次他卻沒有說出來。
朱阿三道:「大哥,我師父的事你一定要替阿三調查清楚,好讓阿三替師父報仇。」
端木盛輕撫了他一下頭髮,喟然道:「大哥即使不想替你師父報仇也不行了,因為,這件事也是我自己的事,說不定兇手下一個要殺的人便是大哥我。」
說到這裡,端木盛心中又再泛起一個疑點,「楚六七既然知道我下榻的客棧,他為何不殺姑丈?他跟他沒仇?卻跟我有仇?」
端木盛一頓,又忖道:「非也!非也!他跟我有什麼仇恨?他不是因玉霜的事而衝著我來的嗎?否則,為何不殺姑丈?這其中又有什麼奧妙?又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想到這裡,他只覺得心中被一團又一團的謎盈滿。
「盛兒,我們現在去哪裡,你不要再賣弄關子了吧?」
「晚輩豈敢賣弄關子?只是想再仔細一點推敲及索而已!」
端木盛目光在黑暗中閃閃發亮著。
「晚輩想再去一趟青竹山莊調查一下!」
「調查什麼?你懷疑什麼?」
端木盛一字一頓地道:「假如紅花小樓那兩根由地下通往樓上的大柱是中空的話,那麼熊家的人便難洗脫嫌疑了!」
一頓又道:「而且這一個值得思疑的人便是熊雄!他假如要由木柱上下,必定會經過樓下那間客房,那夜獨孤明前輩正睡在裡面,是不是他有了所覺,所以才惹來了殺身之禍?」
紫超沉聲道:「盛兒,你越想越遠了,即使熊雄是這麼的一個人,獨孤老兒若是有所覺,當時豈不會喝問?而且,雄兒是在玉霜死後三日才回家的!」
端木盛歎了一口氣:「這些只是假設,但這些假設都是有一定的根據的,如果全部都能弄清楚,此刻真相也早巳水落石出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熊雄是否在玉霜在死後的第三天才回家,這件事誰也不知道,因為偌大的一座山莊,他隨便躲在某處,試問獨孤明又如何能夠知道,而當夜的晚飯料必獨孤前輩也是在青竹山莊用的,說不定他們酒菜中下了某種能令人沉睡的藥粉,那一夜獨孤前輩便睡得十分沉,熊雄自木柱上下來也不慮被獨孤前輩發覺?」
「那你又說,獨孤老兒有所覺才惹下禍根的?」
「事後獨孤前輩可能覺得當夜睡得實在太死,便有所疑心,加上那兩根過於粗壯的大柱,疑心也就更大了。」端木盛道:「假如這些推測沒有錯的話,最大的嫌疑便是熊雄無疑!」
紫超仍然不服氣地道:「你為何偏要懷疑他而不懷疑別人。」
「那是他的態度確有令人思疑之處,因為任何一個丈夫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背他偷漢,而他表面上很憤怒,但卻給人一個感覺,正希望如此。」
「你越說老朽越糊塗了,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心理?」
「因他要掩飾他殺人的動機,再一點也不想你再查根究底下去,假如玉霜真的是背夫偷漢,你還有何臉面四處探究?」
紫超心頭一熱,又道:「你準備如何調查?」
「我們首先得證明一下,那兩根柱子是否通心的?假如是通心的便好辦了。」
「如何證實,那兩根柱子這般粗,周圍還有很厚的一層,敲打也未必能聽出異樣來。」
「很簡單,只須仔細查看一下,柱子外面有否暗門?沒有暗門,即使柱子是空的也不能證明什麼。」
朱阿三不耐煩地道:「大哥別說了,阿三相信你便是,我們何時起程?」
「現在!」端木盛語聲鏗鏘地道:「趁天黑好趕路,否則我以現在易容後的身份施展輕功反要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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