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霸武林 正文 第四章
    明霞黛眉緊蹙,茫然道:“表弟,你聽他念些什麼?那不是滕王閣賦裡兩句麼?”

    杜玨卻茫茫然楞住了,他暗想:“這兩句又是什麼意義?難道璇宮就在膝王閣附近不成?”

    為什麼須彌尊尼,臨去時也念這麼兩句給他聽呢?

    杜玨以為所想不誤,就告訴明霞道:“好在我們沿江東下,莫不是周前輩暗中指示我們,璇宮就在南昌府一帶?但是這裡卻又有一座神秘的地窟,究竟武林盟主信符,被劫往何處?實在令人難以判斷了。”

    明霞盈盈巧笑說道:“東岳小隱已經暗示我們了,表弟何必多疑。”

    她又自作聰明,笑說道:“玄壇黑煞曾說過在武昌府候教,武昌和南昌之間,必就是璇宮所在,我這種推斷,不會錯到那裡,是麼?”

    杜玨點點頭說道:“表姊靈機穎慧,比我強勝十倍。”

    明霞抿嘴一笑說道:“表弟人小心多,幾時學會了這一套恭維人的本領!”

    杜玨道:“表姊,我是實心話,並不是瞎恭維你的。”

    明霞突然眼中泛出異樣光彩,嬌笑道:“表弟,你說真話,那個武當派姑娘,你覺得美不美?”

    杜玨心想:“怎麼你問這個?原來女孩子都以為自己是最美麗的。”他想起了曉霞楚楚可憐的嬌模樣,他沒有絲毫邪念,只是不能不奉承表姊兩句,但是他心裡卻覺得曉霞另有一種說不出可愛之處,他雖覺得明霞的花容玉貌不亞於曉霞,但是表姊太老成了,似乎成人氣味太重些。

    而晚霞則是個純真活潑的小姑娘,談吐之間都有少女特有氣質的流露,使人不覺神思意往。

    杜玨有些心不應口了,他道:“她固然很美,但是那裡此得上霞姊姊你!”

    明霞大為開心,面上一本正經嗔怪道:“不許拿我來和她比,她像無籠頭的馬一般野得很!”

    杜玨只好順著表姊說說,他倆又走回行雲谷中。

    東方現出曙光,他倆躊躇著不知應否仍從原路出山,正徘徊瞻顧間,突見兩條身影,自朝雲峰上飛馳而下。

    蒼老的口音喝道:“惡煞,有種的就現身較量較量。”

    聽音辨形竟是巫山二老,海雲客和海鷗客。

    二老來至切近,方才神色緩和下來,呵呵大笑道:“又是你兩個小子!昨天那裡去了?怎連二位的馬匹也扔下不管?”

    杜玨忙拱手施禮,略述昨日以來陷入地底石穴的情形,又勸巫山派人暫時避避他們的鋒頭,這座地窟主人,行蹤詭秘,手段毒辣,未可力敵。

    西門子羽長歎一聲,道:“以東岳小隱前輩的功力,尚且不能除去這一干惡煞,本派又何必和他們廝纏,小子們稍候片刻,待老夫把你們坐騎牽來,送你們一程。”

    杜玨連稱:“不敢當!”

    西門子羽又和東方旭計議了一陣。

    決定了巫山派人暫時撤向西北面大巴山中,他倆卻一同向江湖上查訪一下,並邀約友派好手,約期共除這一干惡煞。

    由東方旭在谷中陪他倆談話,西門子羽則返山略作分派,牽來四匹馬,內有杜玨和明霞所乘的兩匹。

    四人一同繞巫山南麓,直奔巴東。

    巫山派人交情最厚的是衡山、天台二派,二老親自出馬,邀請兩派高手,同商驅除東陽峰秘窟惡煞之策。

    他們沿江而下,參觀了三峽天險的奇景,長江巨流,滾滾而東,沿途雖還上許多武林人物,但都是些尋常角色。

    這一帶人都對巫山二老,十分敬重。

    就是清水、洞庭諸幫,也不敢輕易惹他們,於是杜玨等減少了許多麻煩。這日來至荊州城外,官道上一輛寶馬香車,垂著一匝白綾織錦的繡簾,顏色特別醒目,車前車後,另有四匹銀鞍駿馬。

    馬上坐著四個身材婀娜的女子,都同樣的掛著白色面紗,雪白的錦衣,配著銀鞍白馬,宛如一朵朵高貴的荷花。

    但是面紗極厚,看不清她們廬山真面。

    車上也繡簾低垂,只聽見車中環佩叮咚,卻不聞人聲。

    這輛香車,惹起道旁行人側目偷視,任何人也會想到車中必是富貴人家的內眷,天仙一般的美人兒。

    面覆白紗的女子,裝束頗似婢女身分,她們嬌聲喝叱著趕開閒人,讓香車如同風馳電掣一般,跑了過去。

    但是她們馳去的方向,卻是江邊漁船碼頭。

    車窗眼裡,似有一道奇異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杜玨覺得車中人妙目一閃,自他身上掠過,香車蕩起了一片煙雲,隨風送來一股極清冽的香氣,非蘭非麝,略帶些檀香氣味。巫山二老也楞了半晌,他們也覺得這輛香車頗有一種神秘的氣氛。

    若是官眷人家內眷,不能沒有僕廝護衛。

    像這樣華麗高貴的車輛,民間很少見過,二老懷疑是滿族的格格輻晉之類,但四女的裝束,卻又是前明婦女衣飾。

    明霞低聲一噓道:“這輛車子很有些奇怪,我們跟下去看看,車內究是什麼人物!”

    海鷗客笑道:“小子們,先找個客店寄下馬匹,打過尖再來不遲。諒她們也不會一下子就走得無蹤無影,你看那些閒人不也都跟上去了麼?”

    杜玨卻搖搖頭道:“這有什麼好玩的,不過是些富貴人家的內眷,滿頭珠翠,俗裡俗氣的。”

    明霞笑道:“表弟難道喜歡像我這一類江湖兒女,短衣勁裝麼?”

    杜玨點點頭說道:“擦胭脂抹粉,釵環首飾,反而失去了天然風韻,不過我不願多看人家內眷,我也不懂這是什麼道理。”

    明霞卻嗤地笑了道:“男孩子不都喜歡看姑娘麼?表弟大概還年紀輕……”

    她有些笑他不懂事,杜玨奇怪:“表姊比我大不了兩歲,怎麼就事事門檻很精?”

    他瞪著一雙秀目,像要從明霞瞼上尋找什麼,明霞被他看得有些羞縮,但心裡卻非常得意,她側轉頭去,歎道:“你盡在我臉上找尋什麼?難道你還不認得表姊!”

    杜玨自知失態,脹紅了瞼,訕訕道:“我是想表姊此我懂得的多,我想問你什麼,一時又想不起來,就楞住了。”

    明霞笑斥道:“胡說,簡直是瞎扯!”

    杜玨忙道:“表姊,你不信,反而怪我啦!”

    杜玨幾乎又回到了童年,明霞也天真地笑道:“你壞,你壞!”但是她心裡卻充滿了快樂。

    把時間拉回十年以前,他倆是兩小無猜的。明霞柔媚之中,又帶有剛強好勝的性格,而且她所認為對的,不容別人反駁一個字,她有著少女的自然驕貴,他倆沉醉了,沉醉在童年的同憶裡。

    明霞想到什麼,突然聲道:“幾乎忘了,我們還要查那一輛馬車裡的人物,別盡耽擱了!”

    他倆催馬入城,巫山二老已在一家三元客棧門前等侯,四人分住兩面廂房,行李卸下來,又喚些酒菜,匆匆吃過。

    四人又聯袂走向那江岸碼頭。

    夕陽銜山,晚霞余暉,落日映照在江面上,閃耀成細碎金波。

    此時江面上有艘華麗無此的樓船,乘風破浪,泛漾而來。

    畫樓雕欄,四周支起雪白綾子的窗簾,但樓船上面,卻靜悄悄的,不見人影,也不聞笙歌之音。

    漁帆三三兩兩,在江面上輕輕蕩過。他倆覺得風景十分美麗,遠山一抹,還隱約可以望見些影子。

    碼頭側面數十丈外,蘆葦叢中停泊著一艘寬大的渡船。

    渡船被一排楊柳遮住,望不十分清晰,但杜玨目力極佳,他又跳上一艘靠岸的帆船,方始從斜面望了過去。

    他一招手說道:“表姊,快來,那輛馬車已經被載在船上啦!果然不是本地人家女眷!”

    海鷗客也跳上船去,手搭涼篷望視。

    船老大見他們紛紛上船,以為要渡過北岸,笑道:“貴客們要渡江麼?人數太少,就得多加一串足錢的擺渡錢。”

    西門子羽一拍船老大肩膀說道:“渡錢照付,你別管人少人多,快些解纜開船。”又一指柳蔭那一艘渡船說道:“我們要在江面上賞玩風景,向那邊搖去,加你五串錢就是了。”

    西門子羽出了數倍的船錢,船老大還不喜出望外,忙連聲應諾。

    他招呼兩個梢公,曳開踏板,張起了風帆。

    明霞在船上覺得別有風味,波浪起伏蕩漾,雖在寒冬,也仍有一番浩蕩無涯的感受。清風徐來,兩個梢公又加力搖櫓打槳,這只渡船,立即凌波如箭,朝著那邊駛去。明霞揮手說道:“好玩得很,快些劃槳,我要看看他們究竟是什麼人物!”

    杜玨笑道:“別嚷,讓人家聽見,怪難為情的。”

    暮色四合,江面上由於白浪反射,光線稍強。

    船老大依照夜裡行船的規矩,在桅桿上掛了一盞孔明燈。

    明霞歎口氣道:“多麼別扭,天又黑下去了!”

    那遠遠飄來的華麗樓船,也變成了暗灰色。

    花喇喇一陣響,柳下的渡船突然啟碇開船,箭一般向江心駛來,遠遠一個老婦人的聲調,冷冰冰喝叱道:“糟老頭和那兩個小子,你們追來做啥?”

    明霞卻嬌聲回叱道:“那個追你們!這長江又是你家私產?難道就不許我們賞玩江面上風景麼?”

    老婦又冷冷一笑,道:“原來是個小丫頭,喬裝易容!”

    老婦內功修為深厚無比,發音雖然不大,數十丈外遙遙送來竟如悶雷,震刺耳鼓,巫山二老也大吃一驚。

    杜玨目力最強,這時他已望見樓船上面燈火高張,照得江面上紅光閃閃,渡船上也燃起四盞琉璃宮燈。

    燈光之下隱約可見,那四個宮裝的婢女,各各挽起衣袖,紛紛搖櫓打槳,她們的臂力十分驚人,竟使船行若飛。

    杜玨和明霞都不通水性,又不會搖船劃槳,幫不上梢公的忙,巫山二老卻久在江面上行走,精通水性。

    二老各拿起一根長篙,他倆奮力一點,他們這只船也直駛如箭,順流而下,轉眼已拉近了十余丈。

    杜玨留心看時,只見前面船上平放著那乘華麗馬車,四匹馬系於船尾,車簾已經卷起,車內並排坐著兩位婦女。

    都是一身雪白錦繡農裳,右面是個雞皮鶴發的老婆婆,目光炯炯如電,一張臉卻冷酷得宛如一尊雕成的石像。

    老婦白衣白裙,盤膝端坐車中,裙子遮住了下半截身體。

    左面的是個三十來歲,艷如仙子的中年婦人。

    中年婦人清麗絕塵,膚如凝玉,雖是艷如桃李而冷如冰霜,不露一絲笑容,她肩垂下來兩條發光的錦帶,上面堆起一層五福梅花的錦文。麗人的目光,突然一掠杜玨,雖然相隔二三十丈,杜玨仍然覺出她目光逼射過來,凜凜含著肅殺之氣。

    杜玨心說:“這兩位婦女,一定是武林前輩高手!”

    但奇怪巫山二老,竟四目瞠視,似乎在凝神思索。明霞也好奇心生,頻催梢公盡速運槳追上去。

    對面船上,中年麗人突然向老婦低聲細語。

    老婦面上死板板的毫無表情,冷哼一聲道:“一齊打發回去完事,何必招攬個小娃兒。”

    麗人卻嚶嚀一聲“嗯哼”,自車轅輕飄而下,一晃眼間,已卓立船頭,她向明霞略一打量,目光中射出異樣光彩。

    麗人喝道:“快些一齊報上姓名,和門派師承,好給你們個適當發落。”

    她又冷冷道:“爾等一意冒犯,本應一律處死,但我不忍不教而誅,初次犯在我手裡,還可從輕發落。”

    她這一篇話,簡直不把杜玨、巫山二老放在眼裡,好像操著生殺大權,任何人也應受她處置一般。

    杜玨自是忿念不平,巫山二老也不相信,憑麗人和那老婦,就可目空一切,把他們四人一齊拾掇下來。

    西門子羽傲然一亮字號,道:“老夫巫山掌門海鷗客西門子羽,這是敞師弟東方旭。老夫等乘興泛舟夜游,並無冒犯之處,夫人何須動怒!”

    二老以為亮了字號,沿江一帶,三幫九會,誰不尊敬幾分,不料夫人二字,卻無意更觸怒了那位麗人。

    麗人怒叱道:“什麼夫人太太,信口雌黃,罪加一等。我倒聽說過長江上游一帶,有你這兩號虛有其名的人物,可惜井底之蛙,還數不上武林二流貨色!巫山派原不配自立門戶,姑念你等素日尚無惡跡,從寬懲處就是了。”

    麗人的口氣,的確氣焰萬丈,使人萬分難堪。 

    明霞玉面泛青,壓寬嗓門回斥道:“你休要賣狂,你又是那一派門下?我乃昆侖梧棲門下葉俠,這是我表弟峨嵋杜度大俠之子杜玨。你報出萬兒,讓我們也好衡量、衡量,若是些尋常江湖門派幫會,我葉俠還不屑和你動手過招呢!”

    麗人又似被觸犯了她的忌諱,厲聲喝道:“昆侖後輩小丫頭,你配叫什麼俠!本可饒恕你年幼無知,但是偏偏你又犯了諱,你以為你長得玉顏花貌,比一般人美麗麼?你越自以為美麗,我越不能饒過你!”

    她又向杜玨一指說道:“姓杜的小弟弟,過這邊船上來,今夜我只能饒你一條小命,我有話問你。”

    杜玨卻不知麗人何以特別對他網開一面,他總覺讓女人寬恕自己,是一種絕大的侮辱。

    杜玨朗聲冷笑道:“這位……”他說不下去,不知應該怎樣稱呼麗人。

    最後他吃吃說道:“你這是什麼話?誰是你的小弟弟?”

    麗人卻微啟瓠犀,嫣然一笑,說道:“你很倔強,不錯,你一身無相神功,比他們都強多了。不過你在我娘兒倆面前,你那點氣候,還施展不上呢!”

    麗人一眼就看出他身懷無相神功,眼力的確高人一等。

    巫山二老就把鐵尖長篙作為兵器,收上船頭。東方旭也感到一陣惶惑,沒有把敵人根腳探明,就那能隨意輕敵?

    車上老婦卻雙目射出一道逼人的冷鋒,喝道:“少和這些家伙們哆嗦,快些打發他們回姥姥家去!”

    麗人嗯應一聲,突然向後一擺手。

    四個面罩白紗的婢女,立刻停下了劃槳,一碇鐵錨,她們的船立刻在水面上打了個旋兒,停於波心。

    杜玨等的船,略一用力,已搖近三丈距離。

    明霞又戟指叱道:“你問了我們的師承門派,你們怎不敢亮出名姓字號?”

    麗人冷冷喝道:“你這黃毛丫頭,還不配問!”

    姍姍走來兩個面覆厚紗的婢女,向麗人彎腰施禮,道:“姑姑不勞親自動手,待婢子們過去拾掇他們。”

    二使婢突然一揭面紗,各個呈露出一副丑惡猙獰的面孔,一個面如姜黃,缺了半段眉毛,另一個獠牙外吐,缺了一只左耳。

    不但面貌丑絕,而且五官不正。

    杜玨打心裡泛起一陣惡心,麗人美此仙女,偏偏挑選極丑的女孩子做使婢?他方明白四婢女面覆厚紗的緣故。

    二婢不知何時已各自持了一把細巧的柳葉刀在手。

    她倆行禮十分恭敬,直待麗人“嗯”了一聲,方才平身起立,但她們立即一晃,如同海燕掠波,飄飛而至。

    巫山二老也皺了皺眉,以一派掌門身分,不屑在二婢女凌空飛來身軀之際,出手攔擊,二老把長篙也往旁邊一扔。

    二婢身法奇速,身形一閃已飄上他們的船頭。 

    明霞怒喝道:“滾回去,憑你們還不配,我要斗斗你們的主人。”  

    二婢卻立眉豎目,喝道:“丫頭,你且試試姑娘們的手段,不給你們點顏色看看,簡直不知天高地厚了!”

    二婢的身影倏然一分,柳葉刀冉冉生風,幻成無數光影,撲向巫山二老。  

    西門子羽不防丑婢一照面就展開奇妙的招法,他還想以空手奪白刃的手法,把二婢打發回去,不想人家這第一招就閃起漫天白虹,閃灼變化莫測,他竟不知用何招拆卸化解,東方旭也遭遇上同樣的難題。

    他倆只有先旋身暴退,暫避丑婢攻來的一招。

    杜玨也大為駭異,丑婢們刀影翩飛,竟看不出是何派何門的招式,只覺她們攻勢銳猛,凌厲無儔。

    二婢身法靈巧,宛如蝴蝶翻飛,又如影隨形的一連猛攻了兩招。杜玨又是一片茫然,他只覺丑婢們攻出的招式,又像武當真武劍法,又像天台派玄女劍式,而變化繁復,宛如神龍夭矯,不可捉摸。

    巫山二老一連三招,被丑婢逼得連連後退。

    他們在武林中為一派之長,江湖中威望頗高,不料一上手竟受制於丑丫頭,這份窩心別說如何難受了。饒是他倆身法輕靈,閃躲得快,還是嘶嘶各被削去一片衣襟。二老驚呼一聲:“呀!”已退至船艙口,當著杜玨等面前仍一味地閃避,真是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太過丟人了。

    二老此時已無可退避了,只好憑藉自己數十年深厚功力,不約而同的,各各奮力劈出一記小天星掌。

    呼隆兩聲爆響,猛向二婢肩胛和小腹劈去。

    二女怪聲怪氣,喝道:“打不過人家,竟拼了吃奶的力氣,來現眼了!”

    明霞和杜玨,不便出手相幫,對方不過是兩個使婢,身分很低,又非有名的武林好手,更不能不照武林規矩一對一較量了。明霞嗤的冷笑一聲,旁觀者清,她暗笑巫山派掌門竟是如此不濟,豈非浪得虛名。

    其實如果換上自己,也未必能討得了好去。

    二婢竟不閃不避,左掌一翻,硬格硬架,各各揮掌相迎,砰彭兩聲震響,二老竟冷哼兩聲,又踉蹌倒退了兩步。

    兩個丑婢只身軀晃了一晃,並未後退。

    黑面丑婢露出了一嘴黑牙,冷笑道:“巫山派看家本領,竟如此稀松,還不乖乖納命更待何時!”

    二婢互相一瞥,喝聲:“上!”

    冷虹耀眼間,一晃身形,猛向二老要害招呼。

    西門子羽內功較深,體內未受震蕩,東方旭就氣逆血湧,幾乎無力迎敵了。

    危機一發,東方旭強忍內傷向斜面一竄,雙腳一蹬,飄身上了船艙篷頂。黑面丑婢喝聲:“那裡走!”她又震空一掌劈來。

    東方旭真氣逆行,無力出掌迎敵,忙一滑身縱下舷邊。

    東方旭以巫山派高輩,被一個丑丫頭逼得跳來跳去,使明霞看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時船老大和梢公,已嚇得縮成一堆,伏在後艙裡。

    船身也晃搖不止。杜玨正待趨前對付這黑丑婢——

    對面大船上,麗人已有些不耐煩了,她冷冷喝道:“黃美,黑美,連這些糟老頭都拾掇不下來,讓他們雞飛狗跳,白費時間,真是煩人!”麗人說著,突然錦帶一拋,帶頭搭上了杜玨的船板,麗人婷婷旋身而起,竟自錦帶上徐步而來。

    明霞怒叱一聲道:“你這怪女人,少賣狂!快與我滾回去。”

    明霞呼隆玉掌怒揮,她施展昆侖心法玉虛純陽真-,這一掌卷起一陣旋風激流,隆隆嘯響,聲勢十分威猛。

    但麗人仍然慢步輕盈,恍如未睹。

    麗人左袖飄揚,向外一揮,宛如風雷交錯,自她袖中卷出一股奇大無比的怪異力道,陀螺一般在空中旋滾不已,把明霞推出的力道,卷得紛紛向四下散去,麗人又嬌叱一聲:“無知賤婢,還敢和我動手!” 

    她左手又往前一推,那一道怪力,呼隆向明霞胸前卷去,明霞慌忙又運足本身罡-之力,雙掌猛迎著推去。

    麗人這種奇大無倫的掌力,使杜玨看得莫名其妙,武林任何一派,也沒見過這種古怪的功夫。

    杜玨以為剛才明霞已和麗人對過一掌,諒不致吃什麼虧,不料麗人這種奇怪掌力,卻越轉越快,一股風柱,愈來愈加凶猛,轉眼擴大了一倍,因之明霞雖仍以全力相抗,怎能禁受得住,她真力推出,宛如撞上了一座山岳。

    只聽空降一聲爆震!

    明霞一聲尖叫道:“啊呀!”本身真力一散,被怪力風柱撞上身來,一個嬌柔纖質的身體,已被彈飛而起,拋出數丈之外。

    明霞本就站在船頭,地面再寬,也彈出船外好遠。

    撲通,浪花一卷,明霞竟沒入滔滔巨浪之中。

    麗人方始緩緩行抵他們船頭。

    她和明霞對掌的距離,幸而還有一二丈來遠,否則,明霞難免被她怪力撞個骨斷筋折,立時殞命了!

    西門子羽和那個丑婢女也拼了個難解難分。西門子羽奮起神威,雖未占上風,卻勉強和丑婢扯個平手。

    杜玨站在一旁觀戰,不想第二招上,表姊就被麗人怪力卷落江心,不由驚亟一聲尖叫。但是他急得一身大汗,搓手頓腳,無計可施。他不諳水性,就是跳下江面,也救不了表姊。

    又見東方旭一個潛龍入水,頭下腳上,縱身投入波濤之中,濺起點點水花,瞬息不見。

    西門子羽也喝道:“杜小子,咱們打不過人家,先救葉小子要緊!小子,你自己瞧著辦吧!”他已看出麗人功力奇詭莫測,他拼了老命也非敵手,他又怕明霞不識水性,葬身魚腹,自恃精通水性,只有借水上一條路逃生了。

    麗人卻冷笑喝道:“比比水上功夫麼?你兩個土老頭,諒還差得很遠。不過,巫山派乃朝雲、朝霞二子的後裔,素無惡跡,姑且饒恕你們這一次。”她說完,看也不看西門子羽一眼,妙步輕盈,向杜玨身旁走來。

    杜玨恨她把表姊震落江中,生死來卜,臉罩寒霜,雙目威稜陡射,喝道:“你輿我們無恩無怨,為何這般心黑手辣?”

    麗人淡淡一笑,道:“我不懂什麼叫心黑手辣!那賤婢觸犯了我,就應給她教訓。你說的不錯,小弟弟,我絕不難為你,只要你聽話點,跟我去那只樓船上,只要你識眼色,我還可把我一身混元奇功相授,使你立可稱雄武林,做武林盟主!”

    這時,西門子羽已一個鷂子翻身,仰面倒跌了下去,撲通翻入江底,水面咕嘟嘟冒起一層浪花,瞬息不見。

    二女忙躬身問道:“請問姑姑,要不要下水去把他們擒回?”

    麗人擺擺手,道:“算了?讓他們逃命去吧!”

    她又一指船梢三個老大梢公,道:“這三個活口,留他們不得,過去拾掇了也罷!”

    二女躬身應諾,雙雙向後艙縱去。

    杜玨見麗人殺人如同家常便飯,毫不皺眉,心裡更加憤恨,他怒吼一聲,猛運無相神功,向麗人當胸撲去。

    麗人笑道:“小弟弟,你怎麼如此恨我?不錯,你無相神功確已有了良好根基,不過小弟弟,你火候還差幾分,否則,也算一名勁敵了!”麗人並不小覷他,竟然雙袖飄飄起舞,自雙袖中各湧出一蓬古怪的風柱,結為一團滾轉不停的巨流。

    麗人又歎息一聲,把推出的怪力略為收回了兩三成力道。

    杜玨雙掌齊運,本身無相神功之力,已運足十威力道,四拳相撞,一片呼喇喇轟隆隆巨震,響澈了夜空。

    船身又一陣顛簸搖晃。

    杜玨被震得向後一連踉蹌倒退了十余步。

    冷不防腰眼裡被纖織手指一戳,封了他命門穴道,四肢一麻,立時渾身不能動彈分毫。他偏頭看時,黃面丑婢正齜著黃牙,含笑站在他的身後。麗人徐步走來,輕伸玉腕,一把把他抱起。

    麗人和二女,宛如三道白虹,冉冉飛向那艘巨大的樓船之中,又聽得兩聲巨響,兩只寬大渡船,立即帆折篷飛,嘩喇喇散為無數木屑斷片,飄流在江面之上,隨波逐流,四散而去。

    那艘華麗的樓船,燈光一暗,也自悠悠地順流而下。

    羅幛輕飄,繡幕低垂,四周白色琉璃宮燈中,吐出亮晶晶的光焰,一種奇異的旃檀香氣,裊裊自博山爐中騰起。

    杜玨以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他被人帶到的這個地方。

    白楊木鑲嵌著蚌片,大理石面的幾案,紅木太師靠背椅子,以及玉瓶、如意、古鼎、鍾磐之類,古玩陳設,潔淨莊嚴中,表示著主人的豪華身分。

    對面椅上盈盈坐著那位冷面白衣麗人。

    後面月洞門額上,釘著一方白玉雕成的橫匾,匾上篆書兩個深綠大字,靠外一個字正是個宮字,靠裡的字,被珠簾遮住了一半,只露出右邊的一半,卻是個側“玉”。

    四面銀光發亮的珠簾,掩住了玲瓏雕花的朱戶綺窗。

    麗人風姿絕世,冰肌玉骨,而神態卻冷冰冰的宛如一尊石像,不遠處輪椅上坐著那位滿面皺紋的白發姥姥。

    麗人秀目凝注著他,閃出一抹神秘不可解的異光。

    丑婢黃美、黑美等分侍左右,都稱老婦為白姥姥。

    杜玨試一運氣調息,真氣暢通無阻,原來一到這座富麗堂皇,類似宮殿式的廳中,麗人就替他解開了穴道。

    暗地一摸隨身兩件寶物,鴛鴦芝和二義秘錄,仍在身上。

    杜玨懷著一肚子惡氣,卻自知本領比麗人、姥姥差得太遠,他裝出很大方的樣子,端坐椅上,不肯說話。

    姥姥默然頷首,道:“這小子根器很好,確是上上之選。你如自覺對不起人家,就給他點好處,然後送他走吧!”

    麗人站起來躬身答聲:“是。”方又坐下,姥姥不知使用何種手法,輪椅自然輕輕旋動,進入左側垂著珠簾的月洞門中。

    早有兩個丑婢,跟著姍姍進入服侍了。

    輪椅輾地而去,竟無絲毫聲響。

    姥姥走後,麗人方始悠悠一聲長歎,眼中閃出無限淒惻哀怨之意,搖頭自語道:“姥姥,你會錯了我的心意,我做事從沒皺眉後悔的,不過太像他了!”麗人臉色,卻仍繃得緊緊的,似乎天生成不會表示出任何情感一樣。

    麗人突然冷冷說道:“小弟弟,你能在我們這裡,長久待下去麼?”

    杜玨喪聲喪氣地說道:“不能!”語氣非常難聽。

    麗人有些驚詫,問道:“小弟弟,為什麼這樣倔強?”

    杜玨找出正當理由,道:“我要回家和家人在一起,不跟你……”他又勉強道:“阿姨,我還有大仇未報,峨嵋派也等著我回去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麗人冷面綻開了笑意,卻又厲聲喝道:“你叫我什麼?阿姨?”

    杜玨道:“是的,你此我年紀大,應該稱呼你阿姨。”

    麗人皺眉搖搖頭,道:“小弟弟,你以為我很老了?”

    杜玨搖頭,道:“不,我跳過年才十七歲,阿姨,我看你有二十幾歲了。所以叫你阿姨。”

    麗人眼中閃出異樣光彩,道:“以後不許叫我阿姨,我叫你小弟弟,你應該知道怎麼稱呼我。江湖無輩,英雄無歲,你要明白江湖上的規矩。”

    她突然盈盈起立,走向一面梳樁台圓鏡前面,審視她自己的面容,只覺眼角已隱隱現出一縷魚尾紋,又輕輕搖頭。

    杜玨和她面面相對,半天方把麗人看了個十分仔細。

    只見她有懸瞻一般的鼻子,彎曲如同新月的黛眉,鮮紅的櫻唇,秀色奪人的雙眸,以及堆玉凝脂一般的肌膚。

    胴體一切都是美的輪廓,美的實質,是杜玨尚未能完全領會的美的感受,可惜鼻根下卻有一絲淡紅色的線紋。

    但這一線紅紋,並不有損她的美貌,反而更增嫵媚。

    麗人面向鏡中自己的嬌柔模樣,不知找尋什麼?

    美人遲暮,烈士暮年,都是同樣的觸情、觸景,會傷感不已的。但杜玨卻從麗人面上,找不出她內心的憂郁淒涼。

    麗人突又別轉頭來,面色更加泛得慘白,道:“小弟弟,你年紀輕輕有何深仇要去報它?”

    杜玨竟老實說道:“本派掌門被璇宮惡煞劫持,這是本門奇恥大辱,我誓必恢復本派聲望,報復他們並且營救回本派會元師伯。”

    麗人面色微變,掠過一道陰影,但立即復原。

    她鼻孔中泠哼一聲,道:“小弟弟壯志可嘉,但是憑你現在的本領,卻還不配和璇宮主人一較長短!”

    杜玨眼珠一轉,問道:“阿姨難道認識璇宮主人?”

    麗人搖搖頭,道:“我只是如此猜測,因為小弟弟你功夫雖已築下根基,卻火候不足,還此不上我呢!”

    杜玨好似冷水澆頭,心裡茫然一陣失望。但仍倔強地道:“我現在火候雖然尚差幾分,但是只要努力練下去,終有勝過璇宮主人的一天。阿姨,你說對麼?”

    麗人似感不耐煩,又冷哼一聲道:“我當然希望小弟弟能有揚眉吐氣的那一天,小弟弟如果相信大姊姊我的好意,留下來我可將我一身混元奇功相授。”

    杜玨卻正色說道:“阿姨,我不能背師叛派,再學別人的功夫!”

    麗人點首,道:“小弟弟,你很有骨氣,不過大姊姊我這種功夫,你學了有益無損,我只是一脈家傳學問,在武林中並未立下門戶派別。”

    杜玨心意有些動搖,但又堅決起來,道:“我不學!不過我想問問你什麼叫混元-功?”

    麗人道:“你不欲學,大姊姊也無法勉強你。至於混元-神功,乃是若干年前,武林中幾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們將所有的一身奇功,合授給一個人,混合而成的一種奇功,可以說是空前難得的一種精奧微妙的武學。”

    杜玨向窗外望去,他聽得見樓船破浪激波的聲音,他想起了表姊,不知已否葬身江中,心中又引起無限悲憤。

    船身又一陣輕微搖簸。

    杜玨不知那裡來的一股勇氣,厲聲說道:“阿姨,我要走了。”

    麗人驚詫道:“走?大姊姊不能硬把你留下,不過你既想回家省親,我就送你去溫州上岸,一帆風順,使你如願以償好麼?”

    杜玨搖頭,道:“我立刻要走!我必須立刻趕往武昌府會一位朋友,這約會與我關系十分重大,多謝阿姨了。”

    麗人又淡淡說道:“什麼約會?可能告訴大姊姊我?”

    杜玨道:“璇宮裡一個玄壇黑煞趙侗,約定在武昌府相會,我可以從他身上迫出璇宮所在,和本門師伯的下落!”

    麗人眼中流出異樣光彩,喃喃自語道:“璇宮?璇宮又會在武昌府出現?”

    她突然傾耳靜聽,欣然叫道:“師叔,原來是你老人家,何不請進來一談!”

    月洞門裡,隱隱傳來一陣男女談笑聲音。

    蒼勁而清脆男子聲音,自內廳裡送出一串話聲:“那孩子已練成無相神功根基,又得了一部二義神-秘錄,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姑娘不必傳他混元-功了,待我送他回去吧!”

    杜玨心說:“這就奇了,面前的麗人,原來還是一位老處女,不然此人怎會稱她‘姑娘’?”

    麗人盈盈秋波,一直注視著他。

    麗人眼中。不知是愁,是恨,是痛苦,還是抑郁。

    杜玨還不能了解她是一種什麼心情,他被她望得有些尷尬,倏地側過臉去,躲避她那不可理解的眼光。

    麗人嬌脆無比的嗓音,朝月洞門內嗯應了一聲,又冷冷喝道:“小弟弟,有人送你走了。今夜既帶你來此,大姊姊我始終會關照愛護你的。待遇有機緣,再接你來船上玩,好麼?”

    杜玨恨意未稍,竟然大聲回絕道:“不,我不來,我要去做我應當做的事情,我永遠不再來你們船上!”

    麗人突然悠悠一聲長歎,眼裡似乎亮晶晶的,有些水珠在閃閃放光。麗人又道:“小弟弟,你真個不願再見見大姊姊?”

    杜玨被她眼中的冷焰震懾住了,他輕輕吐出:“真的,我怕!我不願意再……”麗人茫然地搖了搖頭。

    麗人又冷聲喝道:“別胡說!你怕什麼?我又不難為你!”

    她突又像慈母撫愛兒女一般,聲音變得極為慈祥溫柔,道:“小弟弟,記住,你的事業必須大姊姊幫助,你才能完成,譬如找尋璇宮,我也可以立刻……小弟弟,你還恨我不成?”

    杜玨咬牙不語。

    燈光燦爛中,卻另有一種更為逼人的冷焰,含有無限深長意味?深深射向杜玨面上,那是麗人可怕的秋波。

    杜玨居然勇敢起來、他也怒目相視。

    但麗人送來的眼波,卻有一種慈母般的愛撫之意,使他又不忍惡聲相加,杜玨覺得麗人太美了。

    若非年齡上的差異,以明霞和曉霞的美,似乎都及不上她。他敢於放眼望她,乃是一種念恨的意念支持著他。

    突然一陣微風,自他身後徐徐拂來,杜玨突覺身上各處穴道,一齊被柔軟的力道襲了上來,立時渾身懶洋洋的,幾乎口鼻都快窒息,絲毫不能動彈,嚇得他一聲尖叫道:“啊呀!不好。”

    頃間,眼前一黑,好像一口麻袋,自頭上罩了下來,把他頭臉一齊罩住,麻袋至頸項為止,鼓鼓的吹滿了氣。

    杜玨手腳一陣掙扎,然身軀已被一條強勁的手臂抱起。

    宛如騰雲駕霧一般,轉眼間耳畔浪聲震膜,身上吹來一陣冷風,似已在江面之上。但此人仍如大鳥飛空,只覺上下一閃一搖的激風疾馳,其人身法之快出乎想像,不像在船只上面,好似凌波虛渡。

    一盞茶時過後,杜玨覺出此人已腳站實地,停止了搖晃急馳的風行,面前一亮,罩頭之物已倏然揭去。

    眼中強光閃灼,一輪紅日正自東方升起。

    杜玨被強烈日光照耀得雙眸難睜,但一調運真-,竟已暢通無阻,闔目少傾,再睜眼看時,他卻站在江岸邊蘆葦叢中。

    遠望黃鶴樓就在左近半裡之內。

    杜玨隨父親朝峨嵋時,曾在武昌府住過兩天,認得是黃鶴樓名勝古跡。再向江面上望去,只見一位高大而魁偉的男子,衣飾古樸,寬袖長帶,正自腳踏兩截樹枝,粗如兒臂,電閃星馳一般,隨著滾滾江流,向東順流而去。

    他僅只能看見此人的背影,急得他搗口高叫道:“前輩,請示知尊姓大名,和璇宮所在。小子杜玨蒙你救出險地,不勝感謝。”偉男子轉眼已凌波飛馳,飄出二三裡遠。

    他並不回頭回答他的話,但杜玨耳根卻隨風送來一疊很清晰的話音,正是玄門百裡傳音的神功,道:“小子。老夫久已忘卻姓氏,你就記住是個無名氏吧!”

    此人又像吟哦詩句一般,朗吟道:“落霞與孤蕊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話音至色字而止,江上波浪翻滾,已看不見無名氏的身影了。那艘樓船,也自視線中悄然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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