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葉尖上有一滴水珠滴落在童天罡的臉上,想用衣袖擦它,此時卻發覺手臂已無法抬起。
這情況,正像當年他父親點了他的穴道一樣。
童天罡面前彷彿又出現,那張帶著無限關愛的面孔,與那俯瞰他的目光。
父親與他都知道可能是個陷阱。這個陷阱,原本是為他設的。童天罡不但沒有看到父親是怎麼死的,甚至連傳說都沒聽到過,但他卻在夢中見過那淒慘的景象。他看不清那些劊子手的面孔,但他卻知道他們確實是那麼做的。他相信他父親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一定沒忘記他,正像他此刻仍能清晰的看到那張俯瞰著他的面孔一樣。
他此時分不清是疲乏,還是絕望。
童天罡的眼前開始昏暗,而後是一片漆黑,山寂寂,谷寂寂,英雄的末路又何嘗不是寂寂的!
寒露侵醒了童天罡,睜開眼睛,天是真的黑了。
猶如噩夢初醒,童天罡挺身從地上坐起,一方短箋從胸前飄落腿上。
天色雖然黑,童天罡已能看清那上面古樸蒼勁的字體:「不要問我是誰,天下沒有見死不敬的醫者,你體內仍有餘毒,解鈴還須繫鈴人。」
短箋上沒落款,也沒有任何標記。
此時童天罡猶豫了一下,把短箋折好揣入懷中,然後開始調息。
經過將近一個更次的調息之後,童天罡覺得體內真氣已沒有什麼不通暢,儘管短箋上告訴他,他體內仍有賤存餘毒,而他都無法察覺有餘毒殘存在體內。
童天罡起身脫掉身上的黑衣,然後又換掉沾滿了血漬的衣服,把血衣連同「天地雙令」仍包進包袱內,挽在手上。他開始向下山的路上急馳。
繞過黑松林,童天罡選擇東北方,直奔汨羅鎮西南郊外的開泰武館。由於一夜的奔馳,他胸前的傷口又開始流血,胸前又染紅了一大片。
大凡式館,都有跌打傷藥。
童天罡猶疑了一下,移步朝門旁植有兩棵古松,氣勢宏偉的武館大門走去,由於兩扇紅漆大門是開著的,童天罡沒有叩門,逕自走了進去。
童天罡右腳剛邁進大門,迎面撞過來一徊三十上下的莊稼漢子。
童天罡向側面一閃,伸手拉住了那漢子的右臂,平和的說道:「兄台,走路小心點兒。」
漢子抬起那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下打量了童天罡一眼道:「兄弟,館裡的人傷了你了?」
童天罡先是一怔,隨即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是來找館主的。」
漢子道:「你是外地人?」
童天罡道:「是的。」
莊稼漢子反手拉住童天罡,急步走出大門去。
他擔心的道:「兄弟,你大概不知道開泰武館館主的底細,不要說你是個外鄉人,就是咱們本地人,不管為農為商,都得仰仗他的氣息,稍有不敬,輕則皮肉受苦,重者生計全斷,我看你年紀輕輕的,傷又不至於致命,還是自認倒霉算了。」
童天罡道:「本地人難道沒人告他?」
漢子道:「無憑無據的怎麼告法?」
童天罡點點頭,說道:「說的也是,一般百姓不諳武術的,去哪裡去抓證據,兄台,謝謝你了。」
話落轉身仍要往館裡走。
漢子急聲道:「兄弟,你。」
童天罡回頭望著莊稼漢子笑了笑,大步走了進去。
※※ ※※ ※※
童天罡大步走進門內,繞過迎面的高大影壁,映入眼中的是武館光潔平闊的廣場,正對著影壁。相距約有三十丈遠處,就是開泰武館那座雄偉高大的正廳,兩根合抱不攏的粗柱,支撐著廳前飛簷畫棟的廊簷,氣派確實不小,單由這個闊氣不凡的門面,不難見武館主人有多大的基業。
廊簷階前,此時少說也聚集了有三四十條漢子,個個年輕力壯,飛揚浮躁,好像他們都已成了江湖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不過,這些人雖然神色浮躁,但卻鴉雀無聲的聚在那裡,狀似在等待著什麼。
童天罡略微停了一下,又繼續邁步對著大廳走去。
當他走到廣場中間的時候,大廳內一個白髮斑斑的老者,踉踉蹌蹌的從廳內倒退著衝了出來。由於收不住腳,退到階緣時,竟然仰面從上面滾翻下來,從六階高的廊簷上摔下來,已經跌得閉住了氣,動也不動的撲在地上。
階前的那些壯漢,不但沒有人上前去攙扶,反而哄聲大笑起來。笑聲中多少挾雜著喝彩的意味。
緊隨在老者身後,廊簷下緩步站出一個黑瘦細長,禿頂蒼須,傲氣滿面的五旬以上的老者。
他垂下眼瞼向階下的蒼發老者瞄了一眼。然後以沙啞的聲音道:「各位鄉親們,這位黃老爹的兒子糾眾打了咱們楊老爺子的少爺不說,反而登門一口咬定是楊老爺子指使人把他兒子擄到咱們式館裡來了,各位鄉親都是見證,你們之中有沒有哪位看見了?」
階前那批壯漢幾乎是一口同聲的道:「沒看見。」
黑瘦老者點點頭道:「有各位鄉親作證,楊老爺子就不怕人誣陷了。」
話落一頓又道:「黃老爹是怎麼摔昏過去的,各位可曾看清楚?」
那批漢子又同聲道:「自己沒走好摔倒的。」
黑瘦老者歎了口氣道:一楊老爺子這些年來也多虧了各位爺兒們主持公道,否則,真不曉得要被像黃老爹這一類的無賴擾成什麼樣子呢。」
站在那些漢子的後面,童天罡突然開口道:「黃老爹是被人推下來的。」
異樣的意見一出,那群漢子為了找說話的目標,立時向兩側分開來,童天罡自然被孤立了出來。
黑瘦老者上下打量了階下五六丈外的童天罡一陣,壓沉了聲音說道:「年輕人,你沒看錯?」
童天罡平和的道:「在貴武館內,看錯了我敢開口嗎?」
黑瘦老者陰陰的笑了一聲道:「小哥,你是外鄉人?」
童天罡點點頭道:「今天我是第一回來貴寶地。」
黑疫老者說道:「是非皆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小哥,你是初出江湖吧?」
童天罡道:「人平不語,水平不流,尊駕是個練家子,以這種手段對付一個莊稼老頭,尊駕不覺得有辱所學嗎?」
削瘦的老臉一繃,黑瘦老者冷哼一聲道:「年輕人,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童天罡笑笑道:「尊駕把這個老頭的兒子放了,我立刻走。」
黑瘦老者先是因為意外而呆了一下,接著又揚聲大笑道:「哈哈哈……老夫要是不放呢?」
童天罡淡然一笑道:「我是勸尊駕的。」
童天罡的話聽起來有點兒退縮意味,黑瘦老者心中顧忌因而消失,狂笑了一聲,說道:「哈哈哈……小伙子,這一回,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話落沉聲道:「各位鄉親,大伙平時難得有機會找到一個可以放心喂招的人,這一下子機會來了,各位儘管放手去練,一切由本武館替各位承擔。」
這些傢伙平日就狗仗人勢的欺侮鄉里,沒見過場面,只當自己真個練成了什麼不可一世的武藝了。他們聞言你爭我奪的急著要先試。
黑煙老者沉聲道:「按入門先後為序,黃家強,你先試。」
一個細眉三角眼,三十出頭的壯漢一捲袖子跳到童天罡的面前,陰笑一聲道:「小子,你經得住大爺我一拳嗎?」
童天罡沒理他。
他依然面向著黑瘦老者道:「朋友,我不是有心來找碴的,開泰武館的存廢,全在你善與惡的一念之間。」
削瘦的黑臉仰望著天空,黑瘦老者沒有搭腔。
黃家強見對方沒理他,覺得臉上掛不住,欺身直上,右手一記「黑虎偷心」,搗向童天罡的心窩。
他出拳雖有速度,但卻浮而不實。
童天罡左臂向外輕輕一格,黃家強立刻陀螺似的,急轉了三四圈。童天罡一把搭住他的肩頭,冷聲道:「狗仗人勢的東西,下次再碰上我,叫你屍骨無存,滾。」
右手五指又開,一巴掌把他打出一丈多遠,落地滿臉鮮血,連哼都沒哼一聲便暈過去了。
人聲大嘩起來了,其他的人全退得遠遠的。
黑瘦老者愣了一下。在眾多目光的凝注之下、期盼之中,他軟不下來,同時,他也不相信這個已經受了傷的年輕人能有多大能耐。
縱身躍落在童天罡面前五尺左右處,黑瘦老者冷聲喝道:「我「枯竹叟」袁永壽不殺無名之輩,小子,報個名上來。」
童天罡冷然一笑道:「不過是個跳樑小丑,別在我面前稱字號,你也不配來問我的字號。」
「枯竹叟」袁永壽氣極怒吼一聲,欺身撲了上來,十指彎曲如鉤,電光石火般的插向童天罡胸口。
「枯竹叟」袁永壽的攻擊,近乎是突襲。一方面他是沒摸清童天罡的底細,另一方面,他想一擊攻倒童天罡,在這些人面前露露臉。
「枯竹叟」袁永壽確實只攻了一招。不過,被制的不是童天罡。
童天罡的左手五指插在袁永壽右手五指的指縫之間。
袁永壽則半彎半跪的曲著身子矮在童天罡面前。
童天罡冷冷的道:「袁永壽,你怎麼說?」
袁永壽抗聲道:「小輩,有種你殺了老夫看看,大爺就不相信你能逃得出「君山」的手掌心去。」
童天罡笑笑的道:「「君山金家堡」的勢力果真不小。」
袁永壽冷聲道:「你知道就好,放開老夫。」
童天罡突然冷笑一聲說道:「袁永壽,如果我告訴你我是童天罡,你想我可能放了你嗎?」
「枯竹叟」袁永壽先是一呆,緊接著臉色大變,仰著臉仔細的打量了童天罡許久,突然語氣一變,開口道:「童天罡?童當家的?」
童天罡冷漠的道:「尊駕是覺得不像?」
袁永壽忙道:「老夫不敢,童當家的,在開泰武館,老夫只不過是一個小角色,與「君山金家堡」也沒有什麼牽連瓜葛。」
童天罡冷冷的道:「這一點我相信,不過,地上這位老人家的情形都是尊駕一手造成的沒錯吧?」
袁永壽忙道:「小老兒只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呀。」
童天罡冷冷道:「照尊駕這麼一說,這件事與尊駕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袁永壽不敢說完全沒有關係,略一猶疑,才避重就輕的道:「事情確實是小老兒處理的,但小老兒並沒有傷黃老爹的命。」
童天罡陰聲一笑道:「童某也不會傷你的命。」
袁永壽深知事情不可能這麼容易解決,但仍然情不自禁的說道:「照童當家的這麼-,小老兒是可以走了?」
童天罡冷冷的道:「可以,不過,尊駕這身賴以為非作歹的武功……」
袁永燾臉色早已刷的一下變得沒有一點兒血色了,他恐慌的叫道:「童當家的,你不能……」
「氣海穴」上的一記重擊閉住了袁永壽的氣,因而打斷了他的話。
童天罡鬆開了五指,袁永壽萎頓的蹲了下去。周圍的二三十個躲得遠遠的壯漢全嚇呆了。袁永壽的武功在他們心目中是高不可及的,卻沒想到在這個已經負傷的年輕人面前,僅只一個照面,就被廢了。
他們機靈的開始溜之大吉,一個走,其他的誰還敢留下來,剎時間走得一個也不剩了。這時候,「金眼彪」楊開泰緩步從大廳內走了出來。
按時間推算,他出來得有些晚。白白胖胖的,挺著一個大肚皮,臉上的五官幾乎被一臉的肥肉擠成了一團,充分地顯示出一個暴發戶架勢。
他就是開泰武館的館主。
他環目四顧,緩緩的從廊簷拾階而下。
「金眼彪」楊開泰繞過蹲在地上袁永壽,停在童天罡面前四尺左右處,凝視著童天罡漫聲道:「童當家的大駕光臨敝館,不知有何指教?」
童天罡平和的道:「來向楊館主買點兒藥。」
「金眼彪」楊開泰道:「什麼藥?」
童天罡道:「金創藥。」
金眼彪楊開泰道:「老夫這裡的確有上好的金創藥,但是,老夫可沒有療毒的靈藥奈何?」
童天罡心中暗自冷笑一聲道:「童某並沒有向尊駕買療毒的藥物。」
楊開泰沒理會童天罡的話,繼續道:「外傷不至於傷命,劇毒都能致人於死地,童當家的,你只求外傷之治療,不是在捨本逐末嗎?」
童天罡笑笑道:「場館主知道的事可真不少呀!」
楊開泰陰沉的一笑道:「正因為老夫知道的事情多,所以,老夫才替你擔心呀,你看,連老夫的總管受了這麼重的傷,老夫都無暇照顧,由此可知老夫有多關心童當家你的安危了。」
童天罡笑笑道:「尊駕這份盛情童某心領了。」
「金眼彪」楊開泰皮笑肉不笑咧嘴道:「青蓮、白藕原一家,沒什麼,沒什麼。」
話落一頓,話題突然一轉,嚴肅的道:「童當家的,你還能支持多久?」
臉上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童天罡反問道:「依尊駕看,童某還能支持多久?」
楊開泰陰森的道:「如果你不到老夫這兒來,或許還能支撐個三兩天。」
童天罡道:「但是,現在童某已經來了。」
楊開泰道:「如果老夫不知道你身上中了毒,你也能支撐個三兩天。」
童天罡道:「這麼說,尊駕現在是知道童某中了毒了?」
楊開泰又道:「即便是老夫知道你中了毒,如果你身上沒有「天地雙令」你仍然有機會活著離開這裡。」
童天罡淡淡的道:「現在呢?」
楊開泰道:「你還有全身而退的機會,不過,你得付出老夫滿意的代價。」
童天罡笑笑道:「「天地雙令」?」
楊開泰不避諱的道:「不錯。」
童天罡俊臉突然一冷,寒冽的道:「楊開泰,童某原本只想廢了你那身賴以作惡的武功,沒打算殺你。」
楊開泰有恃無恐的道:「童天罡,老夫如果不知道你現在的情況,一定相信你有殺我的能力,可是,現在,嘿嘿,情形正好相反了。」
童天罡冷冽的道:「那尊駕還等什麼?」
從照面直到現在,楊開泰在童天罡身上沒嗅出一點兒怯意。
他是個老江湖,因此,當童天罡催他動手的時候,反倒有些舉棋不定了,那雙閃爍不定的眸子,不停的望向童天罡身後。
童天罡沒有回頭望,只冷冷的道:「尊駕目前雖然有三位「君山」的高人為後盾,但他們遠在五丈之外,只怕救不了你。」
一個冰冷雄渾的聲音從童天罡身後五丈開外傳來:「童天罡,你好大的口氣。」
這個聲音,童天罡在「松蘆山莊」的密室內聽過,那是金永泰的長子金劍神金承基的聲音。
金永泰能這麼迅速的把人手派往各處截擊他,反應的確不慢。
童天罡依然沒有回頭,只冷冷的道:「金承基,你們可以試試看看。」
金承基沉沉的道:「好。」
楊開泰突然焦急的脫口道:「慢著。」
楊開泰此刻已經看出苗頭不對了,因為,童天罡不論膽識如何不凡,也不可能在知道像金承基這種高手窺伺在身後,不但沒有懼色,反而催他動手的道理。
喝住金承基後,楊開泰才鐵青著臉道:「老夫此刻要鄭重聲明,老夫與你們之間的事,沒有任何牽連。」
「金劍神」金承基怒聲道:「楊開泰,你敢出賣金家?」
楊開泰狡猾的偽裝出一付享出無奈的神情,苦著那張油滑的肥臉道:「大公子,小老兒在江湖上是個不上流的角色,你們兩邊,小老兒都得罪不起呀。」
金承基氣哼哼的道:「好好,楊開泰,咱們走著瞧。」
金承基的話雖然說得狠,但話落之後卻並沒有採取行動。
楊開泰似乎無暇去理會金承基的反應,目標轉向童天罡道:「童當家的,小老兒方纔的話您全都聽見了,因此,小老兒與這場恩怨沒有什麼關連,您該可以相信吧?」
童天罡冷漠的道:「童某身上的「雙令」尊駕不要了?」
楊開泰老臉一紅,惶恐的道:「小老兒沒有那麼大的福份,不敢奢想,小老兒只求童當家的能容許小老兒全身而退。」
童天罡身後的那批人仍然沒有絲毫動靜。
冷冷的哼了一聲,童天罡道:「地上這位老人家尊駕怎麼處理?」
楊開泰誠惶誠恐的道:「小老兒立刻放人。」
話落就想轉身。
童天罡冷聲道:「慢著。」
楊開泰那張老臉上的變化很複雜,有緊張、失望及懊惱的各種成份:「童當家的,您……」
童天罡冷冷的說道:「從明天起,開泰武館的招牌必須摘下來,你帶著家人立刻離開此地。」
楊開泰遲疑了片刻道:「童當家的,這……」
童天罡斬釘截鐵般的道:「要活命,沒有第二條路。」
楊開泰略一猶疑,然後點頭道:「小老兒遵命就是了。」
童天罡道:「那尊駕可以離開了。」
如逢大赦,楊開泰欣喜的連聲應是,抱拳深深一揖,對準童天罡拜下去。
童天罡雙手作出扶持的架勢來,就在童天罡雙臂剛托到平胸的位置,楊開泰急如閃電般的射向童天罡小腹,雙掌蓄滿功力,擊向童天罡小腹。
在楊開泰的想像中,童天罡既然沒把他放在眼裡,自然也不可能對他設防,那他以退為進的這一擊不但可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還可以在金永泰面前立個大功,一舉數得,是何等完美。
一念之貪可能落個什麼後果,楊開泰沒有考慮到。
距離近,楊開泰速度又快,童天罡又狀似處在完全沒有設防的情況下,因此,楊開泰一攻近他身邊,童天罡立刻彎了腰,使人完全相信是中了楊開泰的重擊了。
金承基等三人之所以一直沒採取行動,倒不是他們與楊開泰之間定有什麼計謀,而是他父親曾經交待過,在沒有確定童天罡是否中毒之前,不要冒然攻擊,因此,要進要退,金承基一直決定不下。
楊開泰的突襲,童天罡的反應,誘發了金承基建功揚名的念頭。
三條人影,猶如過天流星般飛射向童天罡,僅只一個起落,他們已到達了童天罡的身後了。從童天罡受擊到他們到達,也不過只是眨眼的工夫而已。
一柄金劍,兩把精鋼利刀,同一時間內指向童天罡後心,在耀眼的光芒掠過的剎那間,響起一聲淒厲的號叫,飄灑起漫天血光。
一劍兩刀都沒有落空。
只是,刺進的部位不是童天罡的後心,而是楊開泰的心窩。
當三人看清他們刺中的目標時,楊開泰還在抽搐顫抖著。
若依著頭一個念頭,楊開泰原可以不死的,但是,他卻得隴望蜀。
「三位終於過來了。」
童天罡站在接近地面的第一層石階上,與金承基等三人相距只有六尺許,他身上仍背著那個白色的長包袱,但「天煞令」卻已握在左手中了。
不知是憤怒還是懊惱,「金劍神」金承基右頰上那道紅色的刀疤已變成了紫色,激動的指著童天罡道:「好個狡猾的小輩,大爺饒不了你。」
童天罡冷漠的道:「金大少爺,-不著發狠,咱們之間相距不到七尺,就像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飛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話落指指金承基兩側的兩個五旬上下的老者道:「這兩位大概就是貴堡眾鐵衛中的「洞庭雙刃」孟氏兄弟吧?」
金承基右手邊,那個紫臉膛的老者冷笑道:「童小輩,你既然知道咱們爺兒倆的字號,足證你還有點兒見識,還要爺們動手嗎?」
童天罡淡然一笑道:「孟道傳,童某還沒說你肥,你怎麼就喘起來了?」
金承基左邊那個麻臉塌鼻樑的老者焦躁的搶口說道:「少堡主,乾脆做了這小子算了,跟他囉嗦什麼?」
金承基沉聲道:「不要急,他跑不了的。」
童天罡道:「孟道行,尊駕活了五十多年,竟然連個奴才都做不好,這五十多個年頭,尊駕等於是白活了。」
孟道行生性暴戾凶殘,聞言怒吼聲中,縱身撲向童天罡,人未到,一片刀光已如密網般的遮天蓋地的單向童天罡胸前。
金承基見狀大急,還沒來得及出聲喝阻,孟道傳已作勢向前衝去。
探手一把拉住孟道傳,在此同時,階前響起孟道行的半聲沉悶的哼聲及一片血光。
當孟道行的屍體緩慢的撲跌在童天罡腳前時,孟道傳狂吼一聲,掙扎著要向前撲,金承基冷聲吼道:「孟道傳,你瘋了?」
孟道傳嘶聲叫道:「我是瘋了,我要替我兄弟報仇。」
金承基冷聲喝道:「就憑你這份匹夫之勇,能報得了仇?」
孟道傳聞言果然靜了下來。
望著童天罡,金承基冷峻的道:「童天罡,好快的劍。」
童天罡冷冽的道:「比之尊駕如何?」
金承基冷聲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童天罡冷冷的道:「現在?」
金承基嚥了口唾沫,沒有立刻回答。
跨下那一級石階,跨過孟道行的屍體,童天罡駐足在金承基面前四尺左右處,陰冷道:「尊駕在等待?」
金承基雖然沒有什麼好等待的,但他確實是在等待,雖然明知沒有可預期的援手,但是,說不定可以等到個可以脫身的機會,因此,只要有拖時間的機會,他是不會放過的:「大爺等什麼?」
童天罡冷冷笑道:「等奇跡,有沒有活命的奇跡。」
金承基假怒道:「童天罡,你好大的口氣。」
童天罡冷峻的道:「金承基,童某的口氣是否大,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證明,這個方法尊駕知道。」
話落星目中殺機轉熾,冰冷的說道:「請!」
※※ ※※ ※※
就在這個時候,隨著一片呼天搶地的號哭聲,大廳內衝出楊開泰一家老小二十多個人來。
楊開泰的兩個兒子,揮舞著銅劍,不分青紅皂白的直奔童天罡而來。
淒慘的號叫聲亂人心緒,再加上老弱婦孺不知輕重的四處亂撞,廳前的廣場上頓時一片大亂。
金承基心中暗喜,用右肘輕撞了孟道傳一下,低聲道:「走。」
孟道傳一愣道:「可是,我兄弟……」
由於心中激動,孟道傳的聲音不免大了點兒。
金承基是十分機警的,他沒等孟道傳把話說完,雙肩一晃,倏地就便向後倒射了出去。
混亂的場面一開始,童天罡就預料到金承基可能會乘機脫身,因此,金承基才一動身,他就發覺了。
在冷喝聲中,騰身追了過去。
孟道傳心急報仇,見狀只擔心童天罡會跑掉,完全忘了自己是不是對手的問題,厲吼聲中,騰身而起。他直撲凌空飛躍過來的童天罡,快如疾箭脫弦。
兩條相對飛射的人影,在三丈多高的空中,無從閃避的衝向對方,刀光、劍影剛一接觸一片血雨立刻灑了下來。
童天罡虛空向上拔起一丈多高。
孟道傳卻急如流星彈丸似的墜落下來,時而落地,人已氣絕身亡了。
楊家一群老小,雖然一個個氣憤填胸,痛不欲生,當他們親眼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躍上去,落下來都變成一具屍體時,那份奮不顧身的勇氣也就鼓不起來了。
眼看著童天罡天馬行空般的虛空劃出一道弧影,落身在七丈之外,即不敢再往下去追他了。
金承基起步原在童天罡之前,再加上孟道傳這一阻擋,金承基的速度雖然沒有童天罡的快,此時即已拉開有三十多丈的距離了。
金承基此時只怕被童天罡追上。慌亂地穿過楊家廳前廣場,無暇繞過影壁,騰身從影壁上飛躍過去。
他落身在開泰武館的大門前,等他站定了腳步,才發現面前不滿五尺處,站著一個人。
看清那人的面目,金承基的一顆心直往下沉,嘴唇啟動了幾次,終於強制著沒發出聲音來。
他裝成一副不相識狀,轉身想往右側百丈之外的那片雜木林中逃去。
「金少堡主,咱們既然不巧遇上了,嘿嘿,你走得不嫌太匆忙了些嗎?」
金承基冷聲道:「龍騰芸,你想乘大爺之危?」
不錯,堵住金承基去路的正是「孤星劍」龍騰雲。
灑脫的輕聲一笑,龍騰雲道:「在下沒這個打算……」
金承基搶口道:「那咱們後會有期。」
話落才想動身,童天罡人已凌空落在他面前六尺左右處了,說道:「金承基,天底下已經沒有你走的路了。」
一個童天罡,金承基已經沒有取勝的把握了,如今再加上一個龍騰雲,金承基更是絕望了。在恐懼與焦灼的情況下,金承基情不自禁的脫口說道:「童天罡,你們兩個一起上,老夫也不在乎。」
雙臂交叉環抱在胸前,「孤星劍」龍騰雲懶散的漫聲道:「金少堡主,不要在自己臉上貼金了,不要說你架不住咱們兩個,你要是能抵得住姓童的一個,也用不著急的如喪家犬般的沒命的一路狂奔了。」
金承基蠻橫的道:「少廢話,有種的你們出手看看。」
「孤星劍」龍騰雲向後退了兩三步,冷笑一聲道:「我龍騰雲與你無冤無仇的,為什麼要攻擊你?」
金承基一愣,繼而心中憤恨不已,不過,恨儘管恨,即不敢追究龍騰雲截他的事,因為此時此地,他樹不起這個敵人。
他老臉略為緩和了些,沉聲道:「大爺相信你。」
「孤星劍」龍騰雲輕蔑的笑道:「閣下不是心甘情願的相信我,而是此情此景,不相信的代價閣下付不起。」
裝作沒聽見,金承基轉向童天罡冷冷地說道:「童天罡,你對大爺苦苦相逼,用心何在?」
童天罡冷冷的道:「令尊沒告訴你?」
昧著良心,金承基一口咬定道:「家父從未在我們面前提到過你。」
童天罡道:「令尊沒提及,你自己也沒看見過嗎?」
金承基明知故問的道:「看見什麼?」
童天罡緩慢的道:「人死。」
金承基道:「當然看見過,你指的是什麼樣的人?」
童天罡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兒澀澀的,沉沉的道:「與童某有關的人。」
金承基脫口道:「沒有。」
童天罡陰冷的道:「令尊有。」
金承基冷靜的道:「你有什麼證據?」
童天罡道:「你知道我有什麼證據?」
金承基否認道:「大爺不知道。」
童天罡的右手緩慢的搭在「天煞令」的劍柄上,冷冽的道:「金承基,你否認也改變不了你的命運。」
金承基冷笑道:「童天罡,此刻在場的可不只你我兩個。」
「孤星劍,」龍騰雲冷冷的說道:「金少堡主,單憑著狡賴是定不了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公案的。」
金承基焦急的脫口道:「龍騰雲,你……」
「孤星劍」龍騰雲道:「要不要我把江湖上傳說的公案,說一遍你聽聽?」
童天罡突然搶口,說道:「龍朋友,不關自己的事,我勸你最好還是少插口。」
「孤星劍」龍騰雲道:「你怕提往事?」
童天罡冷冷的道:「我勸過你。」
龍騰雲道:「我非得接受嗎?」
童天罡冷漠的道:「接受與否,悉聽尊便。」
「孤星劍」龍騰雲道:「我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受勸,因此,落得江湖朋友把那個「孤」字送給了我。」
童天罡道:「童某無意改變尊駕,尊駕盡可以說。」
龍騰雲道:「我如果說了會如何?」
童天罡道:「沒有人聽。」
「孤星劍」龍騰雲先是一怔,他很快的想通了童天罡話中含意,忍住縱聲笑道:「哈哈……一個人要說話卻失去了聽話的對象,這的確是件既尷尬又難過的事情,童老弟,你這幾乎斷盡了我所有的路了。」
童天罡也冷漠的道:「「幾乎」二字與「完全」不同。」
笑臉一收,龍騰雲嚴肅的道:「的確是不同,因為,我可以保護我的聽講對象。」
金承基此刻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危了。
龍騰雲口風一變,金承基打蛇隨棒上,脫口道:「龍少俠,大爺的確是想聽聽江湖上對家父,到底有些什麼流言。」
龍騰雲冷冷的道:「金少堡主,你鬍子都快白透了,怎麼還有那分童心演這種娃娃遊戲呢?「君山金家堡」除了沒有好人好事之外,可說樣樣齊全,誰不知道誰呀!」
金承基勃然作色道:「龍騰雲,士可殺不可辱,你少在大爺面前放厥辭。」
「孤星劍」龍騰雲冷笑道:「你既然自以為稱得上為「士」,那你今天是死定了,不過,不是死在童天罡手中。」
他心中突然又湧上一個投機的念頭,金承基冷冷一笑道:「那是死在你手中嘍?」
龍騰雲道:「不錯。」
童天罡冷冷的道:「龍朋友,你的話說得未免太肯定了。」
「孤星劍」龍騰雲冷笑道:「事實會告訴你我的話沒有錯。」
話落右手按向劍柄。
金承基也在此時拔出金劍。
童天罡冷聲道:「那咱們就看事實吧。」
話落慢慢的抽出「天煞令」。
「孤星劍」也拔出手中的古劍,劍出冷氣逼人,的確稱得上是把千古神刃。
「金劍神」金承基暗自提高警覺,運功戒備著,他估計爭端極可能由他身上開始。
就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時刻,一陣香風過處,童天罡右側七八尺遠處,突然出現一個翠衣少女。
少女的左腮下有顆美人痣。
童天罡認得她。因為,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她了。
翠衣少女先衝著龍騰雲笑了笑。「龍相公,我家小姐特地指使小女子來向您致謝,稍停事了之後,請相公到本鎮的「醉白酒樓」,我家小姐在那裡設宴專候相公大駕。」
龍騰雲先是一怔,他繼而受寵若驚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請姑娘上達小姐,龍騰雲不敢當。」
翠衣少女嬌笑一聲,說道:「龍相公,這可是我們小姐的一番誠意呀,莫非你龍相公不屑賞光?」
龍騰雲忙不迭連聲道:「不是,不是,姑娘你千萬不要誤會,我是怕讓小姐破費,於心不安。」
翠衣少女笑道:「這麼說,龍相公是答應了?」
龍騰雲忙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必定準時赴約。」
翠衣少女也忙說道:「小女子先代我家小姐,謝謝龍相公賞光了。」
「孤星劍」龍騰雲客套一番之後,目光很自然的轉到童天罡的臉上,神色中流露出掩遮不住的得意與驕傲。
一個叱吒風雲,威動武林的少年英豪,因為聽說女人的賞宴而神-飛揚,本來不是件什麼光彩的事情。但是,童天罡對「孤星劍」的反常表現卻沒有鄙視之色。因為,他見過「火鳳凰」的人,而他也覺得「孤星劍」龍騰雲的確有得意與驕傲的理由。當然,「狐星劍」的得意也並非沒有代價。
翠衣少女在「孤星劍」接受了邀請之後,隨即又道:「龍相公,小姐相托的事情,還望公子大力相助。」
他滿臉的得色,突然為之窒了一窒。
「孤星劍」終於點點頭道:「在下知道。」
她再一次向龍騰雲致謝。
翠衣少女轉向童天罡,肅容道:「童當家的,我家小姐交待我向你轉達一句話。」
童天罡淡淡的道:「請說。」
翠衣少女猶疑一下,才道:「請……請你把「雙令」交出來給她,否則……否則……」
翠衣少女很少有嚴肅的時候。
即使在她動手殺人的時刻,她臉上也常常帶著笑容。
而今,當妯面對著童天罡的時候,竟然顯得有些辭不達意,力難從心之感了。
童天罡臉上沒有惱怒之色,仍是那麼淡漠的道:「否則怎麼樣?」
翠衣少女惴惴不安的道:「否則,否則,你沒有第二次機會。」
童天罡臉上仍然沒有異樣的表情:「沒有第二次活的機會,對嗎?」
翠衣少女點了點頭,隨即又解釋道:「其實我們家小姐的心地善良得很,只是……只是……」
童天罡道:「只是我們之間有著化解不開的深仇大恨,是嗎?」
先是點點頭,然後又彷彿的搖搖頭,翠衣少女無主宰的道:「我……我不知道。」
童天罡平和的點點頭道:「梅姑娘,童某雖然不知道姑娘的芳名,但都知道芳駕的名字中有個梅字,請你轉告令主,童某身上的血,隨時可以流,但是,得由她來放。」
翠衣少女輕輕震顫了一下,欲言又止的啟動了一下嘴唇,然後轉身急馳而去,方向正是百丈之外,金承基原先準備投身的那片雜木林。
似乎並沒有把翠衣少女方纔的那番話放在心上,童天罡目光凝注在金承基臉上,森冷的道:「尊駕請吧。」
金承基的目光很快在龍騰雲臉上打了個轉。
他的心情都隨著這一瞥而突轉沉重。
「孤星劍」手中的劍雖然並沒有歸鞘,但他臉上方纔那片煞氣都己消失了。
金承基在江湖上打了數十年的滾,當然知道這種轉變意味著什麼,更能聯想到這種轉變起因於「火鳳凰」那個使女的突然現身。
沒有任何出手的徵兆,金承基出手了,而且,速度與功力,都用是了十成,猶如一陣平地刮起的驟風,直撲七尺左右處的童天罡。
洞庭「君山金家堡」在江湖上,之所以能形成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金家堡」的武功自然是主要的後盾。
金承基手中的金劍一動,立刻幻出千絲萬縷的劍影,密密的排成一片片的劍濤,一波接著一波,綿綿不休的湧向童天罡。
童天罡一開始顯然沒料到金承基在劍術上會有這麼高的造詣,他手中的「天煞令」雖然及時捷架出去,由於金承基的氣勢太猛,仍不免被逼得向後退了兩三步。
龍騰雲向後飄退五尺,冷眼旁觀看戰局。
但他手中的劍仍然沒收入鞘中。
一擊佔了上風,金承基心中的怯意也跟著減少了三分,身隨劍進,放開手攻擊,劍勢益發變化多端。
他出手神出鬼沒,氣勢凌人。
童天罡又架了三劍,向後又退了四尺。
此時他身子已經退進泰武館的大門內了。
金承基氣焰更盛了,也步步進逼著,似乎已經把才纔打算逃命的想法全拋於九霄雲外了。
「孤星劍」龍騰雲開始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當童天罡第三次被逼退的時候,他開始懷疑了。
這時,他與童天罡之間的距離已拉到兩丈多遠了。
「君山金家堡」的劍術儘管名動武林,但是,要比起那「天地雙令」來,應該是有一段相當的距離才是。否則,以金永泰之狂妄自大,又何至於為了區區童天罡一個年輕後生,而處心積慮的佈置了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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