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轡紅纓 正文 第十一章 英雄情淚
    東方朦朦發白,雪似乎更下得狂勁了,錦宮城覆掩在一片粉妝玉雕下,氣候異常寒冽。

    連環鏢局群雄紛紛出動,三三兩兩,相繼撲奔武侯祠而去,在武侯祠外五里周圍,布下嚴密伏樁。

    武侯祠氣氛肅殺,靜得出奇,漫長的白天一絲異動元均無,入晚三更,參天古柏甬道上屹立著元元卜人、威靈子、鐵臂蒼猿許陽等七人,相對無語,心情無比的沉重。

    驀地——

    凜冽呼嘯寒風巾忽然傳來一聲尖銳長嘯,威靈子心神微震道:「來了!」

    突由祠內響起陰惻惻冷笑道:「老朽已恭候多時了。」

    威靈子等人心神大震,他們來時已詳密搜武侯內外了,此人由何而來莫非另有通道。

    殿階上忽生起一爆烈炸音,轟的一聲,冒起一蓬熊熊綠焰,可映及五六丈之遠,樹木景物慘淡碧綠,令人不禁生起恐怖之感。

    只見殿內冉冉飄浮出一個黑衣蒙面老人,身法似緩實速,眨眼,便已落在群雄丈外,道:「許局主言而有信,諒不致與老朽為難?「

    威靈子合掌稽首道:「施主諒是武林高人,請賜告來歷,以免貧道不敬。」

    蒙面老人道:「這是老朽與連環鏢局私人過節,並未激起武林風波之念,崑崙掌門人何必挑起血腥浩劫?」

    威靈子不禁怒容滿面道:「施主心懷叵測,未必沒有別項企圖。」

    蒙面老人冷冷一笑道:「一派至尊,豈可無的放矢,含血噴人,老朽志在找回過節,要許局主今晚交出五十萬兩白銀,前怨一筆勾銷,老朽率領手下連夜撤走。」

    元元上人含笑道:「老衲本佛門中人,及不願意捲入江湖是非,但連環鏢局九條人命施主如何說法。」

    蒙面老人冷笑道:「老朽已嚴命手下不准無故傷人,諒他們也不敢違忤老朽嚴命,連環鏢局九人之死,老朽毫不知情。」說著,身形前欺了—步,向許陽道:「請問許局主,今晚之事應如何解決。」

    許陽朗聲大笑道:「你認為許某是何許人物?別說許某無有,就……」

    蒙面老人突厲聲道:「這是你自找死路,別怨老朽心辣手黑。」右臂疾拂而出,一片陰寒如冰的罡風壓向許陽面門。

    招式玄詭難測,出手電奔,令人無從閃避。

    許陽大驚,只覺避向何方均無法逃出對方罡風之下,逼不得已,右臂一式「霸王卸甲」橫格而出,左足猛踢向蒙面老人氣海重穴。

    行家伸手便知有無,威靈子元元上人均瞧出蒙面老人功力高不可測,只覺許陽萬萬不是對手,正欲把前出手,忽見許陽出招硬接,暗說要糟,只聽許陽發出一聲淒厲慘嗥,身形蹬蹬蹬跌出數步。

    許陽一條右臂已斷折垂下,鮮血順著袖管滴落塵埃,右頰顯明劃開一條血槽,面色映在慘淡綠焰之下,更顯得蒼白如紙。

    威靈子面色一寒,喝道:「閣下出手辣毒,貧道要得罪了。」身形一晃,雙手齊出,瞬眼便攻出七招。

    元元上人高喧了一聲佛號,施展少林降魔掌法,揉身遞掌,勁風雷動。

    蒙面老人哈哈一笑,身形詭異無倫展出一套迷蹤步法,滑溜無比,只在一僧一道掌風中飄閃,兩支鬼爪覷空進招,抓到意想不到的部位,神奇莫測。

    尚有四五名武林高手均有著同一心意,如不聯手合擊,將無法制勝,互望了一眼,各擇有利立位,凌厲出招,夾襲蒙面老人。

    突然,蒙面老人厲嘯一聲,身形疾走如風,雙爪疾轉電閃,數聲悶哼同時騰起,圍攻蒙面老人的武林高手倏地身形躍開,面色蒼白。

    顯然都遭受蒙面老人的毒手,這時武侯祠外武林群雄疾逾閃電奔入,目睹情狀,不禁駭然失色。

    蒙面老人已掠至殿階上那蓬綠火中央,映得他那身形愈發森厲悸人。

    滇南名宿單掌開碑莫維英怒目逼注了蒙面老人一眼,步向元元上人身前問道:「老禪師怎麼樣了?」

    元元上人黯然歎息道:「少林武學至達摩祖師相傳迄今,凡我少林歷代掌門,無不耗盡心血,將七十二宗絕藝繼續發揚光大,維護本門威望歷久不衰,老衲敢說少林絕藝在武林中堪稱精奧繁博得浩瀚似海,無可比擬,但今日之下,老衲自愧坐井觀天……」

    莫維英忙道:「此非自怨自艾之時,老禪師傷勢如何?」

    元元上人歎息道:「老衲罹受的是一宗極詭異的旁門奇學,氣血逆行,無法可解……」

    蒙面老人道:「少林掌門,你錯了,老朽所施展的乃是玄門太清正宗絕學逆血神功,此種神功最難修為,非內功已臻化境,而且須奇經八脈打通,衝開生死玄關之人不能練習,更須悟性奇高,而施展用逆血神功必須耗費一須時間,若二位掌門人不輕視旁鶩,而老朽定無所逞。」

    武林群雄中不少搏聞強志之士,均未曾耳聞武林中有「逆血神功」絕學,暗暗心驚。

    但聽蒙面老人歎息道:「老朽本不願結怨與少林青城,但勢成騎虎,逼非得已,少林掌門說無法可解,確是真話,老朽自得逆血神功秘笈以迄於今,只覺此一絕學異常狠辣陰毒,無另一宗武學可予化解……」

    莫維英沉聲道:「在下似不盡信?」

    蒙面老人冷哼一聲道:「身中逆血神功之人,真氣行血逆沖,無法遏止,日受陰火自焚之苦,終於形神槁銷,七七四十九天之後自焚成一束焦炭。」

    莫維英冷笑道:「你也不怕與天下武林為敵,自取滅亡麼?」

    蒙面老人桀桀狂笑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老朽亦非志在傷人,與天下武林為敵,不過老朽還有一味靈藥,除非……」

    莫維英道:「除非什麼?」

    「除非隨老朽返山,按時服下靈藥,半年後可平復如常,但一身武功必然半廢。」

    單掌開碑大喝道:「危言聳聽!」喝時身形前撲,右掌疾伸,凝蓄十二成掌力,一招「五丁開山」,一股排空狂濤掌風向蒙面老人劈去。

    蒙面老人屹立在殿階綠焰中不閃不避,莫維英掌力堪堪觸及蒙面老人前胸,猛感—片無形潛勁將自己掌力卸去多半,忽覺那無形潛勁—震。

    莫維英大叫一聲,身形倒飛而回,所幸他武功精純,借力在半空中一個觔斗,身化楊枝飛絮飄然沾地,雖無所傷,但面卻變色。

    蒙面老人冷笑道:「莫老師,老朽方纔如果施展逆血神功,恐不能倖免於死,老朽所說是實,絕非危言聳聽,逆血神功輕重可運用如意,重則立即身死,輕則如同少林掌門人一般,此刻老朽可一走了之,但少林青城掌門等人如走出十五里外,其身受之苦更百倍於現在。」

    群雄均震懾在蒙面老人氣勢之下,面面相覷,噤不出聲。

    單掌開碑莫維英強笑道:「少林青城二位掌門乃一代宗師,非威武所能屈,生死兩字豈能要挾於他。」

    「老朽何能勉強,似死有泰山鴻毛之別,可否容老朽與兩位掌門等諸位商談幾句?」

    莫維英目光望著元元上人及威靈子,但見元元上人黯然歎息道:「且聽他說些什麼?」

    但見蒙面老人冉冉步下殿階,向元元上人身前走來。

    莫維英忙向武林群雄示一眼色,蓄勢戒備,若發覺不對,立即全力出手。

    蒙面老人立在元元上人威靈子身前默不出聲,群雄大感詫異。

    須臾,只聽蒙面老人冷冷出聲道:「二位決定了麼?」

    元元上人長歎一聲道:「事到如今,老衲只好隨施主一行了。」接著目注在威靈子臉上道:「道兄如何?」

    威靈子道:「貧道追隨驥尾。」

    單掌開碑莫維英等群雄聞言心神猛震,他發現罹受「逆血神功」重傷之人面色慘白,額角冒出豆大汗珠,似禁受不住氣血逆行之苦,暗道:「這是什麼怪異武功,若不及早除他,今後武林永無安枕之日了。」

    只見蒙面老人向鐵臂蒼猿許陽冷冷說道:「許局主,你我過節從此一筆勾消。」說罷緩緩轉身望殿階上走去。

    卻發現元元上人等默默無言跟隨蒙面老人,群雄不禁面色大變。

    蒙面老人步上殿階倏地轉身,朗聲笑道:「老朽隱居在大涼山離雁谷,諸位有興光臨,老朽自當掃榻恭候。」言畢,那蓬綠焰突然全滅,立時昏黑如墨,朔風怒吼,挾著漫空雪片飛舞,武林群雄驚惶無措,忍不住脊骨上一股奇寒,猶豫不敢妄動。

    但聽單堂開碑莫維英厲喝道:「想走麼,未必如此容易。」呼的一掌劈了過去,躍上殿階,掏出松脂夜行火摺,察的一聲,亮起一道熊熊火焰,已不見蒙面老人威靈子等人蹤影。

    莫維英鼻中冷哼一聲,右腿邁向祠內,身未入全,只覺神殿內捲起一股怪異香味,頭目微微昏眩。

    祠外忽傳來葛寧語聲道:「莫兄,不得妄入。」

    莫維英心神一凜,疾退身形,躍落青石甬道上,只見一株參天古柏上一條身影疾瀉而下,現出神鞭無影葛寧,道:「葛某先諸位來此兩個時辰,潛隱樹上,卻未能發現匪徒絲毫形跡,可見蒙面老人處心積慮已久,一切均有詳密妥善安排,顯然這武侯祠內另有通道……」

    語尚未了,參天古柏上突傳來一個清朗語聲道:「對極!正是另有通道。」

    先後飛鴻墜下兩條人影,一是短髮光額,貌像醜陋,藍衣短裝老者。

    另外的是一身著葛衫,五旬上下的儒生。

    令人驚異的是兩人似不相識,互相望了一眼,目中露出驚愕之色。

    單掌開碑莫維英認出那儒生是誰,忙抱拳笑道:「原來是甘涼一劍朱風翔大俠,風聞閣下已封劍歸隱,想不到閣下竟靜極思動,又再出江湖了。」

    朱鳳翔含笑道:「武林之內,將掀起彌天血腥浩劫,小弟自不能坐視無動於衷,三日之前小弟已來此武侯祠潛跡……」說著目露憂容道:「小弟始終未曾見這蒙面老賊來蹤去跡,但老賊施出『逆血神功』,使小弟聯想到一項武林隱秘。」

    「什麼隱秘?」

    「在小弟未封劍歸隱之前七八年中秋月夜,小弟遊蹤天台,無意偶遇武當耆宿桑松清,談起武林軼事,不覺提起武當有一絕傳秘學逆血神功……」

    群雄不禁凝耳傾聽。

    朱風翔望了群雄一眼,接著說下去:「桑松清謂逆血神功系武當開山祖張三豐晚年畢生心血悟研而成,但逆血神功最難修練,亦最難運用,故三豐祖師歸隱封置秘處,至今湮沒失傳,豈料此蒙面老賊……」說此歎息一聲道:「桑松清曾謂逆血神功施諸人身,愈是武功高強之人,其所受的痛苦不堪想像,宛若萬蟻噬心,陰火蝕髓,只有星河譜內一宗武學可予解救。」

    群雄一聽星河譜,更是心神猛震。

    葛寧歎息一聲道:「果然不出葛某所料,蒙面老人志在星河三寶,看來兩位掌門人性命無憂,不過武林前途險惡堪慮。」

    那短髮光額,貌像醜惡的老者忽冷森森出聲道:「朱老師所說是真麼?」面色狂傲無比,語氣凌人。

    朱風翔望了他一眼,道:「朱某所言句句是實,可惜桑松清巳歸道山,事無對證。」

    貌像醜陋老者忽身形一晃,如箭離弦般射向武侯祠內而去。

    群雄認為他必發現什麼!紛紛疾射入內,只見老者已燃亮武侯塑像前長明燈,凝神觀察塑像一眼,忽緩緩伸出兩臂,神座之下赫然顯明露出五尺見方洞口,內有石級而下,似甚深遽。

    老者怪笑一聲道:「我只道此賊身懷異學,有五遁之能,原來是另有通道逸去。」說著望著洞穴須臾,搖首輕笑一聲道:「老朽還要留著這條老命多活幾年,不想輕身涉險……」

    莫維英冷笑道:「貪生怕死之輩,還敢闖蕩江湖,不怕丟人現眼!」

    老者嘿嘿冷笑兩聲,目中逼射兩道懾人寒芒,道:「你罵誰?」

    語聲森嚴駭人,令人不寒而懍。

    莫維英性烈如火,冷笑道:「罵你!」

    老者面色一寒,眉宇間隱隱泛出殺機,沉聲道:「久聞你掌力雄厚,能裂石開碑,老朽極願見識。」接著發出一聲宏厲大笑,身形鳶騰,兩臂急如電光石火一式「日月爭輝」拂出,一片陰寒潛勁罩襲而下。

    莫維英冷笑一聲,望左滑開五尺,雙掌一翻疾迎,吐氣開聲,高喝道:「打!」

    只聽轟的一聲,掌力相接,勁風四溢,莫維英只覺兩腕震得火辣辣地酸麻,心中一驚,但見那老者身形突化「飛鷹攫兔」撲下,雙手十爪挾著銳嘯破空勁風抓向莫維英胸腹重穴。

    武林群雄大驚,均知莫維英遇上武林已臻化境高人,搶救不及,跟著莫維英就要喪生。

    突然,風雪漫天中送來一聲清澈朗嘯,嘯音傳來甚速,一條身影迅如奔電由殿外飛掠入內,橫插在莫維英及短髮老者之侗,身法迅快一轉。

    那短髮光額,貌像醜陋老者抓勢雷厲萬鈞,萬萬不能撒手,頓時抓中飛來身影兩肘,只覺十指一軟,從那人身上卻發出一種反彈之力,震得倒飛了出去。

    燈影一晃,人影落定,只見來人是個年輕瀟灑,三綹黑鬚,玉面星目的中年書生。

    面像醜陋的老者彈飛飄旋落地,震怒異常,只聽耳內突傳來一個低微語聲道:「藍老哥哥,休要動怒,如非小弟,豈不要喪生你那兩支鷹爪之下,這莫維英大有蹊蹺,不如留下性命,從他身上可找出蒙面老叟真正來歷,你我卻要裝作互相不認識。」

    原來那短髮光額老者正是塞外人魔藍景輝,中年書生無疑的是霍文翔。

    塞外人魔藍景輝猛然省悟,面色由怒轉和,哈哈笑道:「老朽江湖半生,少有人接下老朽這一式『混元鷹爪』之下,尊駕居然能接下毫無傷損,極是難得。」

    霍文翔鼻中冷哼一聲,轉面向單掌開碑莫維英微笑道:「雙方毫無怨隙,大可不必意氣用事,拚個你死我活,徒貽江湖笑柄。」

    莫維英面色一紅,抱拳笑道:「多承閣下相助,莫某銘感五內,其實莫某與這位老師本無怨隙,怎奈瞧不慣他那狂傲凌人之態。」

    塞外人魔藍景輝怒哼出聲,目光炯炯逼射在莫維英臉上。

    單掌開碑莫維英卻也怒焰逼吐,大有將藍景輝生裂活噬,方消此恨。

    燈光瑩瑩,一室岑寂,雙方情勢再度劍拔弩張,氣氛深沉。

    霍文翔哈哈一聲朗笑道:「莫老師滇南名宿,武林高手,須知一時不忿,易招致酷烈之禍,顯然都是為朋友助拳,以武林大局著想,何必妄動意氣,令親者痛,仇者快,其實……」說時望了望藍景輝一眼,接著道:「莫老師是誤會了,這位老師積性難改,面惡心善,在下知之甚深……」

    藍景輝冷笑道:「什麼!你可能說出老朽來歷?」

    霍文翔淡淡一笑道:「尊駕是要在下說破來歷麼?恐尊駕未必情願吧?」語聲微微一頓,突轉話鋒道:「在此七日內,在下無一日不至武侯祠內窺探,卻未曾料到神像座下另有通道,但在下可斷言洞徑內毫無攔阻,蒙面老賊及其羽黨早挾持兩大掌門等人鴻飛杳杳了。」

    莫維英抱拳一揖,道:「兄台高姓大名,師承來歷可否見告?」

    霍文翔道:「不敢,在下名喚畢玉樓,天南五指癡道人門下。」

    癡道人在中原武林中甚是陌生,莫維英不便詳問,道:「原來是畢老師,失敬了。」

    群雄中聞聽洞徑無阻,不禁豪氣頓生,當下便有數人拾級而下。

    霍文翔徽微一笑,轉身飄然走出殿外。

    天色檄曙,大雪稍霽,寒冽砭骨,只見鐵臂蒼猿背倚著古柏幹上,面色慘白如紙,霍文翔歎息一聲道:「尊駕傷勢諒無礙,但三月之內不得妄用真力,當可痊癒。」

    群雄已隨著外出,神鞭無影葛寧道:「葛寧也罹受毒爪所傷,與許局主一般無二,幸得少林崑崙兩位靈藥療治,但尚可保住半年活命,不知畢老師是否有寬解之言?」

    霍文翔緩緩別面,目注葛寧臉上久之,徐徐答道:「少林青城掌門武學淵博梢深,所言是實,但天生異物,相生互克,在下在五指山中,無意巧獲一枚天蜈蛛,能解百毒。」

    葛寧聞之大喜道:「解救少林青城掌門之事不在急,須從長計議,謀定後動,你我護送許局主先回鏢局內如何?」

    霍文翔道:「悉聽尊命。」

    將鐵臂蒼猿許陽抬回鏢局後,經霍文翔悉心療治,許陽葛寧兩人痊癒如初,但霍文翔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離奇失蹤,而塞外人魔藍景輝自武侯祠現身後迄未前往連環鏢局,鏢局內群情鼎沸,對鏢局發生之事人言人,莫衷誰是。

    青城宮外一間低簷土牆的小酒店內塞外人魔藍景輝卻與霍文翔偏坐在斗室內飲酒傾訴離腸。

    藍景輝綠豆眼一翻,道:「老弟,你騙得我好苦!」

    霍文翔詫訝道:「在下並無什麼事騙你呀!」

    藍景輝哼了一聲道:「老朽今日才知你就是在天蕩湖般若庵戲弄老朽的小輩。」

    霍文翔啞然失笑道:「如此說來,你是要向在下討回過節了。」

    藍景輝道:「志在必報,但俟諸異日,眼下卻是不行。」繼而歎息一聲:「想不到天蕩湖主舉家竟遭毒手摩什萬釗殘害,真始末及料。」

    霍文翔聞言不禁勾起一腔悲憤,目露黯然神傷之色,淒然笑道:「在下本忿不欲生,後經冷靜一想,將種種疑竇集成一項鐵的事實……」

    門簾一揭,如風竄入三條身影,正是粟雷、劉廣楚、趙虎城三人。

    霍文翔一一為藍景輝引見。

    藍景輝略事寒暄,道:「老弟請道其詳。」

    霍文翔黯然說道:「先從老哥哥說起,煙波江上並無煙波釣徒其人,累你一場撲空,可見煙波釣徒已落在鐵少川老賊手中,因獺皮水靠根本不在煙波釣徒處,老贓無從將星河三寶囊獲,先岳母聞訊,知老賊不會甘休,凜於自身之危,故遷來巴東三峽,不料竟遭萬釗毒手……」說到此不禁熱淚奪眶而出。

    藍景輝心內甚感愴然,勸慰道:「死者已矣,老朽決助你復此血仇,以慰死者在天之靈。」

    霍文翔拭淚歎息道:「鐵老賊摩天嶺坐化,在下斷言此乃煙幕,混淆武林耳目,如在下臆料不差,老賊還在人世,連環鏢局乃他幕後主持,志在誘使紫府書生後人及在下露面,連根剷除。」

    「什麼!」藍景輝愕然詫道:「虞冰窮酸還有後人?」

    霍戈翔點點頭。

    藍景輝大感意外,呆得一呆,道:「為今之計安出?」

    霍文翔道:「兩月來在下默察江湖情勢,已有初步策略,如今武侯祠一事,在下發現甘涼一劍朱風翔單掌開碑莫維英系蒙面老賊同路人,而蒙面老賊恐就是鐵少川本人。」

    劉廣楚道:「英雄所見略同,老朽亦有同感,但所懼者老賊一身武學曠絕神化,令師司空前輩均謂若不服下天龍丹練成星河絕學,恐無人可制勝鐵老賊。」

    趙虎城道:「據兄弟得訊,瞽目先生丘知易前輩亦落在老贓手中,丘知易在酷刑積威之下,無可耐何卜得天龍劍玉勾斜尚留置寒潭內……」

    「什麼寒潭,位在何處?」

    藍景輝急不擇言脫口就問。

    趙虎城搖首道:「這就非兄弟所知了,除丘知易鐵少川二人無法獲悉真情。」

    藍景輝道:「那麼星河譜咧!」.

    趙虎城苦笑道:「這更晦澀難知了,是否鐵少川在武夷山圍襲閻老前輩時即已擁有,因無天龍丹無法習練,目前關鍵端在『獺皮寶衣』,老賊圖霸武林之意圖刻已顯然,如不及早戢止,中原武林將塗炭倒懸了。」

    霍文翔略一沉吟道:「小弟之意已決,無論如何,先救出丘知易再說。」

    趙虎城目注了霍文翔一眼,道:「佛面人屠黨羽遍及天下,囚禁之處甚難查明,少俠不宜輕身涉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怎能因噎廢食。」

    粟雷見霍文翔意志已決,即微笑道:「兄弟亦不贊同猶豫觀望,既然如此,我等唯霍賢弟馬首上瞻,在武侯祠南十里外有一大莊院,看似富豪所居,其實是老賊成都分堂所在,不如就從此宅著手如何。」

    當下計議已妥,約定聯絡之法,霍文翔霍地立起離座而出。

    大雪已止,成都郊外一片銀白,一條迅快的人影在雪地上飛馳,似一縷淡煙繞過武侯祠向南疾奔。

    那身影疾奔了盞茶時分,遠遠望去,前途已現出一片為瑞雲所籠罩蓊蔭林木,身法更自加疾,一掠人林中,突聞一聲陰惻惻冷笑道:「什麼人?站住!」

    那人身形猛然剎住,笑道:「康兄麼?小弟朱風翔!」

    林中人影一閃,現出一個豹首燕頷,兩日炯炯有神高大老人,道:「朱賢弟,連環鏢局風聲如何?」

    朱鳳翔道:「武林群雄紛紛計議分頭趕往大涼,青城少林兩大門派俱為之震動,總鏢把子妙計巳售,雄圖霸業垂手可得。」

    高大老人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這片宅院並未引起絲毫疑竇麼?」

    朱鳳翔尚未答言,林外忽傳來疾馳如雷奔馬蹄聲,神色一變,忙道:「康兄,小弟身份不同,不能露面。」身形一閃,杳失林中不見。

    蹄聲已近,雲塵瀰漫中只見六人六騎如飛馳來,為首一騎宏聲大笑道:「康化成兄,睽隔十年,還記得我婁子明麼?」

    六騎迅快如電,語聲未落,人影已紛紛落地。

    高大老人定睛望去,來人正是九指追魂婁子明,緊隨著美艷如花的婁翠鴻,其後是一色玄衣勁裝,背上斜插著一柄鬼頭刀,面目森冷悍鷙的四個中年漢子。

    婁子明回首喚道:「鴻兒,快拜見康伯父。」

    婁翠鴻走向前去盈盈一禮道:「康伯父!」

    康化成呵呵大笑道:「賢侄女少禮,婁兄,十年流水,彈指光陰,你已然威名遠播,小弟還是依然故我,不勝惶愧。」

    婁子明哈哈笑道:「江湖生涯原是夢,浮名誤盡我殘生,康兄,小弟為你引見江北四傑,途中無意邂逅四傑,說起康兄,心儀欽慕威望,故結伴同來,望康兄恕罪。」

    四個漢於趨前抱拳,康化成大笑道:「如不嫌簡慢,請至寒舍一敘。」

    一行七人同向林深紅牆大宅行去。

    紅牆外伸出數叢綠萼臘梅,鐵柯鱗枝,濃香馥郁,沁人心脾,牆角處忽盈盈走出一個白衣少女,明眸皓齒海棠雙靨,瓜子面龐,美艷照人,伸出纖纖玉手,擷採一枝綠梅,嗅了又嗅,曼吟出聲道:「昨晚夜色透橫枝

    短葉小花無力

    醉客一聲長笛

    怨江南先得

    誰交強半臘前開

    多情為春憶

    留取大家沉醉

    正雨休風息。」

    忽聞林中朗笑道:「絕妙好辭,姑娘文采非凡。」

    白衣少女聞聲一怔,星目泛出怒光,叱道:「什麼人來此窺探?」

    只見林蔭暗處走一個劍眉星目,氣質獷悍的背劍青衣少年,跨步上前,抱拳一揖道:「在下呂梁方龍燦拜望康莊主,姑娘可是康老英雄獨生掌珠麼?」

    白衣少女聽得方龍燦之名,不由心底泛上無名厭惡,倏地面色罩下一層濃霜,道:「家父有事外出未歸,未能接待,方少堡主請改日再來吧。」

    方龍燦含笑道:「姑娘何必欺騙在下,須知令尊隱秘在下俱已知悉,若張揚出去,非但令尊一生英名付之流水,而且性命亦將不保。」

    白衣少女聞言心神大驚,玉手一揮,一招「星斗齊飛」攻向方龍燦胸坎重穴,左手兩指疾駢,斜點「天府」穴道。

    一擊未中,雙掌齊出,無一不是凌厲絕倫的武學。

    方龍燦輕笑一笑,身形倏地一鶴沖天而起,凌空一翻,掉轉身形望林中掠去。

    白衣少女叱道:「哪裡走!」嬌軀一晃,疾如流星追去。

    她知道若被方龍燦放出風聲,將為其父帶來一場殺身大禍,故猛萌殺機,疾展上乘輕功追趕。

    只見方龍燦一出林外,身形倏頓,扭面笑道:「姑娘是否有殺人滅口之意!」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方龍燦眼中忽精芒逼射,右臂疾伸,一振之間,九招齊出,漫空掌影塵飛,白衣少女全身重穴無一不在掌勢之下。

    要知高手過招,端在搶制機先,方龍燦雖年歲輕輕,但受高明傳授,稟賦本高,年未及立,卻已名滿江湖,所展招式詭異辛辣。

    白衣少女大驚,玉手齊揮,但俱為掌式所制,忽感肩頭一冷,右臂真氣立時渙散,方龍燦哈哈出聲,五指一把扣住姑娘左臂曲池穴上,微微使力一帶,白衣少女嬌軀不由自主地為方龍燦摟在懷中。

    軟玉溫香抱滿懷,方龍燦不由淫心大動,目中泛出異樣光芒。

    白衣少女尖叫一聲,羞急昏死過去。

    方龍燦雙手抱起,疾望南面一片竹林中掠去。

    竹林內搭著一幢木板小屋,方龍燦推開木門,將白衣少女放在榻上。

    白衣少女悠悠醒轉,只見方龍燦目中欲焰狂吐,只急得芳心亂跳,星眸一紅,厲叱道:「方龍燦,你敢污辱姑娘清白,姑娘身為厲鬼誓不饒你。」

    方龍燦笑道:「姑娘,你我地為連理,也不辱沒你,就是令尊前來,見木已成舟,也是無可奈何!」右手緩緩伸出,解開姑娘羅衣。

    一要那間,菽乳酥胸呈露,姑娘珠淚滿面,只覺生不如死。

    正在危機一發之際,忽聞一聲冷笑飄送傳來道:「萬惡淫為首,方龍燦,你還不滾出授首。」

    方龍燦聞聲知警,倏地手腕向肩頭一揚,劍如流星奪鞘倒射飛去。

    叭的一聲,穿窗而出。

    只聽一聲冷笑,一條人影疾若驚鴻般疾閃而入,右手兩指挾著那柄流星劍。

    方龍燦驚得魂飛膽落,尚未瞥清來人面目,雙掌推出一股雄厚劈空勁力,望來人推去。

    「蓬」的一聲,如中破革,方龍燦只覺雙腕劇痛如割,不禁悶嗥出聲,雙腕齊折,鮮血如注湧出,但見來人是一俊美瀟灑少年,不禁厲喝道:「尊駕何人?」

    來人正是霍文翔,微笑道:「方龍燦,你死星照命,猶敢逞口舌之凶,須知在下並非慈悲為懷之人,見你雙腕已折,便可饒你活命放走了事。」

    方龍燦聞言不禁目露悸容,懊悔色令神昏,誤卻大事。

    但他究竟是個心計過人,狡猾如狐之輩,眼珠一轉,冷笑道:「方某並非貪生怕死之徒。」

    霍文翔冷冷笑道:「方龍燦,你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疾伸兩指,點在方龍燦璇璣穴上。

    方龍燦應指倒地,霍文翔伸指抓起撩向屋外,身軀飛射而出,卻不聞落地響聲。

    霍文翔回身將白衣少女解開,迅忙轉過身去,道:「姑娘,你穿好衣服速速離去,今日之事慎勿說出。」

    白衣少女急急束好羅衣,雙靨緋紅,淒然說道:「承蒙相救,保住清白,此恩此德,必有以報,少俠名姓可否見告?」

    霍文翔長歎一聲道:「姑娘只須規勸令尊不再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就算報答在下了。」

    白衣少女聞言呆得一呆,道:「原來少俠已知道了?」

    霍文翔道:「方龍燦不也知道了麼,要知愧心之事天理難容,懸崖勒馬,猶未為晚。」

    白衣少女幽幽發出一聲歎息道:「少俠有所不知,家父亦是受害者,身不由主,豈能怨得他老人家。」

    霍文翔呆得一呆,轉過面去,道:「令尊是受何人所迫。」只見康姑娘清麗脫俗,秋水如神,雙眸淒楚郁憂,搖首道:「不知道,聽說是—蓋世凶邪。」說著盈盈一福,跪了下去,接道:「少俠請受賤妾一拜。」

    霍文翔慌不迭地閃了開去,道:「不敢。」

    驀地,雪地中忽然傳來疾驟蹄聲,白衣少女道:「家父尋覓賤妾來了。」

    霍文翔道:「在下此時還不便與令尊相見。」身形一晃疾杳。

    白衣少女暗道:「好快的身法。」芳心中,不禁泛起一片無名的悵惘。

    奔馬蹄聲迫近,響起玄渾蒼喚喊聲:「玉蓮……」

    康玉蓮蓮步姍姍走出木屋,應了一聲道:「爹,女兒在此。」

    只見九頭獅子康化成率著五人五騎趕來,同行五人除了兩名本宅武師外,尚有九指追魂婁子明父女,另一人是個面如冠五,星目含煞,二十四五歲少年。

    康玉蓮柳眉微皺,問道:「怎麼他又來了?」厭惡之心油然泛起。

    康化成望了康玉蓮一眼,似察覺其女神色有異,詫道:「這木屋內可有什麼蹊蹺?」

    康玉蓮嫣然一笑道:「這兩天成都鏢局中人頻頻現蹤,似凍蠅般亂闖……」

    九頭獅子康化成面色一冷,沉聲道:「為父已說過,少惹江湖是非,一個女兒家胡亂外跑成何體統,快見過婁伯父。」

    康玉蓮知其父怕自己無意洩露隱秘,裝作受了極大委屈,白了康化成一眼後向婁子明福道:「婁伯父!」

    九指追魂婁子明呵呵捋鬚笑道:「賢侄女免禮,老朽見你時還在襁褓中,歲月似水,賢侄女竟出落得花朵兒般,這是小女翠鴻,你倆多親近點。」

    康玉蓮與婁翠鴻似故友重逢,極為熱絡。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蓮妹已找到,康老,咱們可回去了吧!」忽面色一變,身如箭射,向左撲去,喝道:「什麼人在此窺探?」

    只見一條僧影冒起,飄身落在三丈開外,出現一個濃眉虎目,膚色黝黑的中年僧人,高唸了一聲佛號道:「貧僧行腳偶經,是否冒犯了施主?」

    少年不禁一怔,星目中隱泛殺機,冷笑道:「出家人窺聽私言,分明不是守清規僧人,該當何罪。」

    那僧人目蘊怒光道:「請問施主貧僧該當何罪?」

    少年冷笑道:「剜目割舌,礫屍揚灰。」

    中年僧人聞言不由怒火高湧,沉聲道:「那麼貧僧只有領教了。」說著伸手向肩頭一挽,拔出一柄緬鋼打就的雪亮戒刀,一招「神龍撩雲」攻了出去。

    少年早就料到有此一著,身形嗖地拔空騰起,半空中嗆當當長劍出鞘,青霞暴射,長虹驚天,雷霆萬鈞罩襲而下。

    僧人面色一驚,知這少年武功高絕,忙滑開一步,刀招迅疾攻出。

    那少年身形沾地,展開一路詭奇劍法,劍影如山,嘯聲悸耳,右手兩指駢立如戟,蓄勢待發。

    僧人所展的刀招,全是少林正宗大路,平實無華,而精奧異常,宛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

    九指追魂婁子明低聲道:「康兄,方纔你與小弟引見的這位少俠姓柳,不知他的真實來歷如何?」

    康化成聞言不禁一呆,道:「他是邛崍劍隱衣缽傳人,名柳金吾,婁兄問這個則甚。」

    婁子明迄未聞武林中有邛崍劍隱其人,疑詫地望了康化成—眼,道:「這位柳少俠功力似有含蓄未曾展露,卻眉目間逼泛殺機,那僧人分明是少林高手,既無怨隙,何必招惹,為你帶來無窮後患。」

    康化成心神一凜,問道:「你怎知我另有隱衷。」急見柳金吾劍勢一變,立將僧人刀招壓住,左手一晃,正欲施展殺手。

    忽然林內紛紛掠出七八個少年僧人,康化成大喝道:「住手!」

    兩條身影倏地分開,康化成身形邁前,抱拳含笑道:「這是一段誤會,老朽康化成隱居在此,從不過問江湖恩怨,邇來武林風風雨雨,寒舍亦遭不明人物騷擾,柳少俠血氣方剛,誤認大師系凶邪黨羽,故而言語冒犯。」

    那少年僧人收刀稽首道:「貧僧少林百非,敝掌門人不慎誤中暗算,為一蒙面老賊所制擄去,敝派聞訊傾全寺之眾趕來相救,此處距武侯祠秘徑不遠,似為蒙面老賊遁去必然途徑,所以須查明來蹤去跡……」

    康化成愕然答道:「此事老朽亦已風聞,貴掌門人蒙難,康某有心無力,但願吉人天祥,化險為夷,寒舍就在不遠,大師可否撥冗一敘,康某如有所知之處,無不奉告。」

    「貧僧有事在身,他日有緣當造府拜謁。」說著轉身率領少林僧人疾奔而去。

    康化成面色陰沉,柳金吾卻滿面春風牽著絲韁,執意讓騎與康玉蓮乘坐。

    婁翠鴻厭惡地望了柳金吾一眼,扯了一下其父衣襟,低聲遭:「爹,咱們回去好了。」

    婁子明立即哈哈大笑道:「康兄,府上想已酒寒餚冷,小弟對你那自釀遠年桂花火面饞涎欲滴,還要盡情痛飲呀!」

    康化成展顏一笑,登騎與婁子明並肩行去,康玉蓮忽躍身落在婁翠鴻鞍後,道:「姐姐,我們走吧。」

    婁翠鴻盈盈一笑,揚鞭揮空,坐騎四蹄翻飛,蕩起雪塵如煙疾馳而去。

    柳金吾似不料康玉蓮竟有此舉,目中逼射一抹險惡異芒,但瞬即平復如常,與兩名康府武師揚鞭疾馳,轉眼,杳失在雪野茫茫中。

    夜黑如墨,朔風怒吼,漫空再度飛雪,康宅中一片寧靜安譴,庭園中瀰漫濃郁寒梅香味,沁人心脾。

    一條黑影捷似狸奴飛落入康宅,掠上一座高閣,身法奇快,悄然無聲。

    閣樓一角,燈光瑩亮,來人突仲中指蘸濕,點破窗紙,只見柳金吾與康化成相對而坐,康化成面色陰霾凝肅,那柳金吾嘴角噙著一絲陰狠笑容道:「康老英雄,不如依在下之見,舉家西遷,放棄此宅,以免敗事自誤。」

    康化成長歎一聲道:「老朽家業在此,少林百非禪師只是巧合,他未必就瞧出我等穩秘。」

    柳金吾冷笑道:「在下井非指那百非賊禿,只是令嬡似有可疑,如不出在下所料,令嬡去那木屋定是會晤一人,不然令嬡絕不會獨自去那木屋,在下當時不揭破,本意保全老英雄,萬一被令主知悉,那時可別怪在下無法徇私了。」

    康化成不禁呆得一呆,道:「小女雖驕縱成性,但無如此大膽……」

    驀地,房門吱的一聲被踢了開來,康玉蓮怒容滿面仗劍掠入,戟指向柳金吾叱道:「柳金吾,你膽敢信口雌黃,顛倒黑白,姑娘與你拼了。」

    喝時,連環三絕劍疾攻而出,嗖嗖嗖三點寒星襲向柳金吾「玄機」、「將台」、「期門」要害重穴,招式辛辣無比。

    康玉蓮招式迅如奔雷,凌厲無儔,堪堪襲實柳金吾,怎料柳金吾身形奇快,轉在康化成身後,一掌緊抵康化成胸後「命門」要穴上,詭笑道:「姑娘,你不怕令尊喪失性命了麼?」接著喟然歎息道:「姑娘不知在下用心良苦,其實在下本可離去不管,無奈令尊所知隱秘太多,而且令尊必須按時服藥,不然令尊所受的痛苦非人所能禁受。」

    康玉蓮聞言心神一顫,星眸中淚光瑩轉,奪眶而出,淒然笑道:「你若真心愛我,就應解除我父親的禁制。」

    柳金吾道:「恕在下無能為力,姑娘如不信,請察示令尊頭頂『百匯穴』便知在下所言非虛。」說著飄身閃開。

    康玉蓮抬面望去,只見其父面色蒼白,默然無言,一雙虎目亦慘淡失神注視著自己,似有千言萬語向她囑咐,急道:「爹,他所說是真的嗎?」

    康化成黯然點點頭。

    康玉蓮走上前去,伸出纖纖玉手,撥開康化成頭頂濃髮「百匯穴」上插一根湛藍銀針,只露出二分針尾,分明附有百毒,不禁芳心如刀絞,三指欲向針梢拔去。

    柳金吾見狀大驚失色,喝道:「姑娘,這使不得,一經拔出,令尊立即身化濃血而死。」

    康玉蓮面色一變,扭身長劍疾攻而出,寒芒暴射,劍勢凌厲至極。

    柳金吾冷笑一聲,目泛殺機,沉聲道:「在下雖有意保全,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怨不得在下心辣手黑。」說著兩指疾伸,向康玉蓮「乳中」穴點去。

    康化成突然大喝道:「住手!」面如喋血,聲如春雷,髮鬚皆張,森厲駭人。

    柳金吾手指堪堪欲觸及康玉蓮穴道,聞聲一怔,緩得一緩,突同門外傳來九指追魂婁子明語聲道:「康兄,有什麼事?」

    康化成聞聲面色漸漸和緩下來,目光示意康玉蓮不可露出可疑痕跡。

    柳金吾似心念疾轉,迅疾飄了開去,裝作和顏悅色。

    康化成重重咦了一聲道:「婁兄麼,小兒女論武發生爭執,不禁動起手來,小弟喝阻,致驚擾婁兄好夢……」說著走向門前,拔下門拴拉開,只見婁子明父女面現驚愕之色,笑道:「賢父女請入內小坐如何?」

    婁子明瞥見室內只有三人,柳金吾滿面堆著郝愧笑容,康玉蓮依然怒容未收,他雖目光犀利,卻未瞧出破綻,只當是實,哈哈大笑道:「小弟只當有江湖宵小之徒侵擾府上,原來令嬡與柳少俠論武爭執,早知如此,小弟也不過來了。」

    柳金吾趁機告辭退出。

    婁子明與康化成說了幾句不相干的話,亦偕其女轉回客室就寢。

    其實柳金吾潛隱在樓廊上窺視出他們舉動,若康化成洩漏隱秘,則一舉搏殺,以免後患。

    這時,只有康化成父女共處一室,柳金吾正欲身形貼近窗口,忽感凜冽朔風中央有—股陰寒勁氣在他頸間拂過,立時感覺脖子分外的不舒服,運轉不靈,心中大為駭異,暗道:「難道我是遇見了邪鬼麼?」

    別面一望,黑漆漆地,那裡有半個人影,忽猛感頸上三處筋絡酸縮,頭部不由自主地向左歪了過去,不由神飛魂悸,幸虧武功未失,歪著頭躍下樓去,奔向居室,盤膝坐榻上運功調行氣血。

    室內康玉蓮將遇救之事不厭其詳描繪敘出。

    康化成不禁面色大變,歎息道:「孩子,非是為父貪生怕死,甘願為虎作倀,一則茲事體大,洩漏走口,將不知武林多少精英喪失,再則為父一死,遺下你孤苦無依,所以暫且忍耐,衷心盼望武林正派高人尋獲星河三寶,練成曠代奇學制服老賊,但談何容易。」言下不勝希虛。

    康玉蓮道:「老賊是何人?」

    康化成黯然搖首答道:「為父不知。」

    驀地,窗外傳來一個清朗語聲道:「康姑娘!」

    康玉蓮聞聲一怔,暗道:「是他!」玉靨立時展露花朵般笑容道:「是恩公麼,請進。」身形躍在窗前扯開窗拴。

    兩扇窗門一開,一條身影疾若飛鴻掠入,悄然落地,現出一個劍眉星目,丰神如玉的美少年。

    康玉蓮盈盈一福,脈脈含情道:「賤妾拜見恩公!」

    霍文翔身形疾閃,笑道:「不敢,姑娘可否為在下引見令尊。」

    康化成抱拳一揖道:「蒙少俠相救小女,老朽感恩不盡。」說著目光向窗外望了一眼,微露悸容。

    霍文翔見狀笑道:「無妨,方才柳金吾被在下略施詭計,現在運功療傷。」

    康玉蓮驚喜不勝道:「恩公趁機除去他,以免後患無窮,豈不甚好。」

    霍文翔搖首微笑道:「這樣做,解決不了問題,將替武林之內帶來一片血腥浩劫,亦為令尊帶來殺身危難。」說著目注康化成道:「如今武林滔滔,群情憂疑,如在水深火熱,朝不保夕,不知老英雄可否見告此賊隱秘,以解倒懸。」

    康化成黯然一笑道:「少俠見聞,老朽自當坦誠相告,但老朽所知恐不詳盡,老賊的真實面目來歷,迄至現在還是一個謎……」說著重重歎息一聲接道:「老朽昔年一時不慎,受制於老賊,老朽並非貪生怕死,數年來無日不籌思殲除老賊之計,怎奈苦無良策……」

    霍文翔微笑道:「據在下所知,老賊來歷似為佛面人屠鐵少川。」

    康化成不禁目露驚容,播首沉吟出聲道:「這……不可能吧,鐵少川已坐化身死,武林知名人物均皆目睹,恐另有其人吧!」說著略略一頓,又道:「據老朽所知,此賊功力已臻化境,一身所學內外雙修,集佛道邪三家之長,密謀圖霸武林已久,卻似畏懼著武林內幾位武林高手……」

    霍文翔凝耳傾聽,心中已瞧料了幾分蒙面老賊真正來歷。

    但聽康化成說下去:「老賊黨羽遍佈天下,黑道幫會八九俱受他控制,目前少林青城兩大門派掌門人不幸大意失手為之控制,更使他震懾江湖,威望如日中天……」

    霍文翔詫道:「老英雄怎說兩大門派掌門人大意失手受制。」

    康化成肅然頷首道:「元元上人威靈子均是一派之尊,心地磊落光明,蒙面老賊出手過招時只顧露三分真實功力。使兩大掌門疏於凝神戒備,須知『逆血神功』雖是武林絕學,但防備得宜,老賊自無法得逞。」

    霍文翔道:「在下也是這樣想法,不過在下料測老賊用意,志在誘使北斗令及紫府書生後人露面,奪獲獺皮水靠,藉以獲取星河三寶,再進而圖霸武林。」

    康化成愕然張目,良久徐徐長歎一聲道:「少俠真乃神人,據老朽所知武林高人瞽目神卜丘知易不慎落入老賊手中,老賊威逼丘知易卜得獺皮寶衣在一位陰人手中,此女與北斗令及紫府書生大有淵源……」

    霍文翔神色微變,忙道:「丘知易現在何處?」

    康化成搖首道:「不知,丘知易暗曉奇門佈陣之學,風聞老賊不殺害於他,是欲丘知易相助布成一極厲害的奇門,為此老賊與丘知易寸步不離,威迫利誘,但丘知易卻虛與委蛇,採取拖延策略,目前極難確知老賊潛跡之處。」

    霍文翔見問不出一絲端倪,不由微感噪急,突然靈機一動,道:「柳金吾是何來歷?」

    康化成道:「是老賊得意高足。」說時面忽現痛苦之容,身形搖搖欲傾。

    霍文翔忙伸指疾點在康化成右腮無名穴道上。

    康化成只覺一股陽和真氣注入空道,順著周天飛速運轉,精神不禁一振,失聲驚歎道:「老賊制穴手法精奧詭奇,無人能解,看來少俠似能解開老朽身上禁制,如蒙施治,老朽當感恩圖報。」

    康玉蓮星眸一紅,盈盈拜了下去,幽幽說道:「望求少俠垂憐相……」

    話尚未出,霍文翔慌不迭的攙起,道:「在下此來也是為了相救令尊,暗中已觀察令尊氣備運行變化,姑娘可守護室外,容在下試為施治。」

    康玉蓮又是盈盈一福,退出屋外,霍文翔的瀟灑俊逸身影卻深深烙印在她的心版上,拂拭不去,綺念瀾思蕩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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