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秋山夕陽紅 正文 第六章
    朱玉琪墜下陷坑後,身形只覺微微一震,為一層軟軟網形束住。

    這面結網非絲非麻,用盡精力竟然捏它不斷,不禁心中大感焦急。

    突然,結網悠悠拉了上去。

    朱玉琪駭然變色,暗道:「這番休矣,匪徒定然將自己折辱個夠。」一想這情景,恨不得即刻死去。

    網結已然拉出陷阱外,只覺一條黑影立在網外放鬆鎖口,風狂雪湧,伸手不見五指,朱玉琪只道是匪徒,待網口一舒,立即挺身躍出,雙掌迅疾向那人胸前撞去,口中喝道:「惡……」

    猛感一隻手掌掩住自己嘴唇,使他噤不能出聲,雙掌打上那人胸前,如中敗革,力道盡被消卸,心中大駭。

    他只覺為一隻強有力手臂抱住,疾掠出去,用盡內力掙扎,但絲毫無用。

    前掠之勢立止,只聽一個稔熟語聲響起耳邊道:「朱賢弟禁聲,有厲害魔頭來了,如發現你,必死無疑。」

    朱玉琪聽出那是呂松霖語聲,不由面紅過耳,只覺呂松霖右臂倏地一鬆,飛身而去。

    他擺在那兒,思潮波瀾起伏,喜怒哀怨,一時之間百感交集,無法遣釋。

    半晌,尚不見呂松霖返轉,付道:「莫非他遭了蓋世魔頭毒手。」方一起念,身形情不由主往那所宅院撲去。

    那知偌大的宅院竟空蕩蕩地一無人跡,一星燈火俱無,終於被他撞到囚居陳鴻秋斗室。

    斗室中殘燭將罄,微弱的火光,顯得陰森恐怖。

    朱玉琪走入斗室,一眼即發現陳鴻秋橫屍在稻稿堆上,目瞪口張,似乎死不瞑目,禁不住驚呼一聲,目中一酸流下兩行清淚,哽咽道:「陳伯父,你如英靈不昧,助晚輩代報殺身大仇!」

    背後忽生起一個極微歎息,道:「別癡心想呆了,這仇豈是你能報的?」

    朱玉琪心中一顫,斜身旋面,只見面前立著一個年方弱冠少年。

    這少年濃眉帶煞,虎目中兩道冷電眼神一瞬不瞬望著朱玉琪。

    朱玉琪不由面上一熱,叱道:「你可是這宅院主人麼?」

    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如是此宅主人,尊駕豈有命在?」

    「那麼閣下是誰?」

    「在下仇宗胡。」少年答道:「也是方才來此,但比尊駕略早。」

    朱玉琪似疑似信道:「閣下可曾目睹陳伯父是何人害死?」

    仇宗胡微喟一聲道:「在下雖曾親眼目擊,但無能為力,乃天河鬼叟戎雲虎用內家罡指點死,當時乾坤釣客溫蔚翔力加阻止,怎奈天河鬼叟戎雲虎猝然出指,殺人滅口,因陳鴻秋所知太多。」

    朱玉琪一聽戎雲虎之名,面色變得鐵青,狠聲罵道:「惡賊,我與你誓不兩立。」

    忽聽一聲陰惻惻冷笑道:「你們還不配與老夫尋仇!」

    朱玉琪面色一變,身如離弦之弩激射而出。

    仇宗胡接蹤跟去,只見天河鬼叟戎雲虎伸臂如電,已將朱玉琪挾著,大喝一聲:「還不將人放下!」

    雙掌推出一股潛猛氣勁,排山倒海,凌厲無儔。

    天河鬼叟人已衝霄而起,潛風捲湧上騰,戎雲虎冷笑一聲道:「小輩,你也難饒!」

    左掌平平壓下一掌。

    兩股掌力猛接,轟的一聲大震,仇宗胡只覺兩腕欲折,臟腑氣血翻騰,幾欲嗆噤傷口出血。

    天河鬼叟已是曳空電掠無蹤。

    狂風嘯掠,雪,仍是漫天飛飄。

    仇宗胡跌坐於地,目光怨毒,面色猙獰,一動不動,雪片落在他的身上,漸漸變成一個雪人……

    這一切均變得異常複雜,令人有撲朔迷離之感,如墜五里雲霧中。

    曙光微現,天色灰濛濛地,飛雪漸止。

    邙山翠雲洞上屍體狼籍,赤陽子、天玄劍客、射陽神箭胡宏旭、開碑手董克明、百步神詹泰川五人均洞胸裂腹,死狀頗慘。

    沈萬蒼則不保其元,一顆六陽魁首不知何去,血凝結灘,雪腥成渠,駭目驚心。

    五行異叟亦不例外,均為重手法致命而死,斷魂崖下儘是殘肢缺體,雙方全軍盡墨,無一倖存。

    驀地——

    天邊傳來一聲刺耳長嘯,四山回應不絕,凝雪簌簌崩落,騰起一蓬白塵。

    嘯音仍裊裊不絕,一個面目陰沉老叟挾著膽寒魂飛,玉面慘白的朱玉琪電瀉疾落在積屍血污狼籍的平台上。

    這面目陰沉的老叟正是那天河鬼叟戎雲虎。

    戎雲虎目睹屍體不由呆住,不禁放下朱玉琪,趁視五行鬼叟是因何致死。

    他不相信五行異叟會與赤陽子等人同歸於盡,交手拚搏,勝者存,敗者亡,涇渭分明,決不能混淆不清,必另有能手乘隙猝襲,五行鬼叟措手不及,遽遭毒手。

    朱玉琪一眼瞥見沈萬蒼身死,不由大叫一聲:「舅父,你死得好苦!」

    形似瘋狂,撲向天河鬼叟。

    天河鬼叟冷哼一聲,穿胸一掌拂出。

    「叭」的一聲,朱玉琪尖叫一聲,身形撞飛出三四丈外,內腑震成重傷,只覺眼冒金星,氣逆血翻,不能動彈。

    戎雲虎厲聲道:「你那舅父並非老夫所害,連你亡父亦非受了老夫毒手致命,老夫抓你前來,就是與令舅沈萬蒼對質當日你父死因,哼,你太不知好歹,怨不得老夫心辣手黑。」

    朱玉琪此時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而且危在旦夕,聞言自空自憤怨,不由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戎雲虎冷笑一聲,轉面尋視五行異叟,解開五人衣襟,五人胸脯赫然各呈現一隻赤如硃砂,鮮血艷明的掌印。

    他不禁駭然猛凜,不禁倒退了一步,忖道:「這是何種陰毒掌力,居然自己均辨認不出來歷,血影手侯紹鴻掌成凝紫,週遭毒發糜爛如糊,膚色青黑,顯然不是侯老兒所為,赤陽子赤陽掌力又等而下之,簡直不能相提並論。」

    以他如此蓋世魔頭,姜辣老練,見多識廣,各門各派奇絕武學如數家珍,竟然辨認不出。

    戎雲虎迷惘了,不禁茫然發怔。

    驀聽身後傳來清朝語聲道:「老前輩!」

    戎雲虎大吃一驚,連身後來人均懵若無覺,來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豈知同頭一瞧身後之人,不禁噫了人出聲:「是你!」

    「正是在下呂松霖。」

    玉朗神清的呂松霖面色平淡,口角含笑凝注在戎雲虎面上。

    戎雲虎目露凶光,沉聲道:「五行異叟可是你這小輩殺死的麼?」

    呂松霖微微一笑道:「老前輩試想晚輩有此登峰造極之功力麼?」

    他反問得極妙,針鋒相對,隱含譏刺。

    戎雲虎眉頭一皺,道:「那麼是何人毒手所害,看來你必親眼目睹。」

    呂松霖面色一整,道:「誠有所見,說出只恐老前輩不信。」

    「你且說說看。」

    「乾坤釣客溫蔚翔老前輩。」

    戎雲虎不禁臉色一變,心內信服了幾成,但溫蔚翔具有此厲害的掌力,竟深藏不露,顯然另有居心,不禁冒上一股寒意,忙說道:「當時情形,你可否詳敘老朽一聞。」

    呂松霖道:「那是自然要詳稟一切,不過,晚輩有一不情之請,望乞俯允。」說著目光落在朱玉琪面上,接道:「但求老前輩保全此人一條性命。」

    戎雲虎不禁一怔,道:「他與你是同路?」

    「並非同路。」呂松霖答道:「但他與紫府奇書頗有干係,晚輩不惜千里追蹤,自然不願見他喪命老前輩的手中。」

    戎雲虎更是一怔,目露詫容道:「老夫不信他與紫府奇書有什麼關連。」

    「這個老前輩有所不知,他同沈萬蒼由川東來,目的是相隨天山名宿擒龍手陳鴻秋,眼前這翠雲洞上單單失蹤陳鴻秋其人,而當今武林中知『紫府奇書』前因後果內情更多者莫過於陳鴻秋……」

    戎雲虎聞言不由心神一震,冷笑道:「信口開河,牽絲攀籐,居然愈扯愈遠。」

    呂松霖冷笑道:「老前輩不信,再說亦是多餘,晚輩請問老前輩,迄至自前,找著柳鳳薇或是骷髏魔君沒有,以老前輩蓋世功力,門下高手如雲,當不難找出。」

    戎雲虎幾乎被呂松霖搞得頭昏腦脹,說話似離譜太遠,不知他真正用意是什麼?陳鴻秋已死,是死在乾坤釣客溫蔚翔手下,莫非溫蔚翔畏忌他知內情,是以殺人滅口。

    但呂松霖這娃兒似乎不知陳鴻秋已死。

    目前關鍵端在柳鳳薇及骷髏魔君身上,不料陳鴻秋又有關,演變竟是越來越複雜了。

    擒龍手陳鴻秋真與紫府奇書有關麼?

    天河鬼叟沉吟有頃,道:「你先別問老夫,且將你所知細說一遍。」

    呂松霖望了朱玉琪一眼,道:「救命如救火,老前輩是否吝嗇一粒靈藥。」

    天河鬼叟冷哼一聲,在懷中取出一瓶,傾出三顆紫色丸藥,道:「老夫已用了九成惡鬼七煞掌力,心脈雖未震斷,但臟腑俱已糜鷸,此藥服下可保不死,然要全愈卻非一隻成形何首烏不可,否則他不死亦是廢人一個。」

    呂松霖心中膽寒,暗道:「這老賊端的辣手,哼,日後如不使你身遭慘死,誓不為人。」

    當下接過三粒丸藥,餵服入朱玉琪口中,腦中思念電轉,已想好一片說詞,使天河鬼叟墜入術中。

    天河鬼叟森沉的目光落在呂松霖面上,似在找尋呂松霖有無詭詐之處。

    呂只霖面色鎮定如恆,坦然自若,咳了一聲道:「晚輩半月前離京,宿於涿郡旅邸,夜深人靜,鄰室忽聞竊竊語聲,似為了紫府奇書之事,不禁朝板縫中覷望,發現兩人對談……」

    「兩人是誰?」

    「一是骷髏魔君得力助手矮閻羅艾丹陽,另一人當時不識,過後才知道是鬼眼伽藍姜煊。」

    天河鬼叟戎雲虎聞言不由面目一變,道:「他們談論什麼?」

    「姜煊說如要獲得紫府奇書,非去漕河鎮覓得擒龍手陳鴻秋方能水落石出,他因身屬龍虎十二盟,不宜單獨行動,致招無妄之禍。」

    「哼,天下無人不知紫府奇書為骷髏魔君得去,你這不是節外生枝,危言惑聽。」

    呂松霖朗笑一聲道:「骷髏魔君到手之物是真是假,尚不得而知,否則,老前輩何必亟亟於找尋柳鳳薇的下落。」

    天河鬼叟不禁語塞。

    呂松霖又朗笑一聲道:「老前輩如聽完晚輩之言,就知所言不虛。」接著就將他暗隨矮閻羅艾丹陽侵入陳鴻秋府中,艾丹陽敗退,及將陳鴻秋在席間敘說十五年前往事詳細說出。

    天河鬼叟面色大變,因為當年靈鷲峰下爭奪奇書他亦身經其境,呂松霖之言絲毫無誤,想不到鬼眼伽藍姜煊竟然如此險詐,忙道:「你是說陳鴻秋與柳鳳薇失蹤有關?」

    呂松霖點首不語。

    天河鬼叟猛然省悟溫蔚翔決意殺死陳鴻秋之故,為的是恐怕自己獲知詳情……

    呂松霖見天河鬼叟陰晴不定,凶芒閃爍,知計已售,心中暗喜,佯作長歎一聲道:「四位老前輩理該同衷相濟,方可共圖大事,晚輩看來,老前輩們似是同床異夢,暗中勾心鬥角,互相傾軋,持續下去,這情形後果堪慮。」

    話尚未了,天河鬼叟戎雲虎已自厲嘯一聲,衝霄奔空而起,去勢電疾,嘯音仍自裊裊不絕,身形已杳失在雪野盡處。

    呂松霖面上泛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倏地轉面目注朱玉琪歉然說道:「朱賢弟,愚兄為事耽誤,致賢弟傷在老賊手中,負疚良深,離此不遠,伏牛山中有一醫道精湛怪傑盧燕,愚兄意欲伴賢弟前往求治。」

    朱玉琪服下三粒丸藥後,傷痛雖止,但四肢虛弱乏力,氣喘昏眩,聞言淒然一笑道:「小弟已是廢人,活著也無味,只求呂兄替小弟手刃天河鬼叟戎雲虎老賊,小弟雖死九泉亦感大德。」

    呂松霖詫道:「賢弟與戎雲虎有殺父之仇麼,哎,愚兄不知,不然……」

    朱玉琪搖首道:「呂兄不必負疚,舅父沈萬蒼是死在溫蔚翔手中麼?」

    其實呂松霖並無所見,方才對戎雲虎稱五行異叟之死乃溫蔚翔所為,本屬謊言,如今朱玉琪一問使他著實為難。

    他本機智絕倫,匆忙間靈機一動,忙道:「這些事以後再說吧,賢弟身體要緊,待去過伏牛再作計議。」

    朱玉琪搖首道:「呂兄尚不知陳鴻秋伯父也遭了毒手麼?」

    呂松霖不禁一怔,面色微變。

    驀地——

    邙山之下,忽傳來數聲尖銳怪嘯,令人魂悸欲飛。

    呂松霖猿臂疾伸,迅如電光石火將朱玉琪挾在脅下,穿空騰起,望斷魂崖下電瀉而落。

    雪野中突現出十數點黑影,疾逾電閃卻不向翠雲峰上而來,卻朝鬼眼伽藍姜煊那所大宅院方向而去。

    …………

    凍雲密佈,鵝毛似的雪片,簌簌落落地又漫天飛降了下來,刺骨的寒風怒吼嘯掠更烈,天色慢慢的暗了下來。

    鬼眼伽藍姜煊那所大宅院中,仇宗胡盤坐在雪地中,閉目垂簾,僵然若死,頭頂,身上,均遮蓋著一層半寸厚的積雪,只露出一方陰沉的面目,臉色呈現一種駭人的靛紫。

    無論何人發現眼前的仇宗胡,無疑的均會眾口同聲認為他已死,致命之因乃身負重傷耐不住酷寒凜冽凍僵而斃。

    其實大謬不然,仇宗胡不但未死,而且不是昨日的仇宗胡。

    這片宅院中魅影紛紛相繼蒞臨,大廳中燈火如晝。

    不言而知,這是龍虎十二盟中人物一個不平常的聚會。

    午夜,魅影紛紛離去。

    十數條黑影走出大廳,就在仇宗胡僵坐之側停住,只聽一個語聲道:「屬下恭送戎盟主。」

    戎雲虎冷峭答道:「不用了,汝等在此守候鬼眼伽藍姜煊回返,老夫料他必須回此一遭,他倒不是難捨這片基業,而是他要取回一宗緊要之物。」

    「那是什麼物事?」

    「老夫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什麼?汝等須慎防姜煊狡詐多譎,武功辣手。」

    話落,人已騰空衝霄而起,勢如奔電,眨眼杳失于飛雪漫天沉暗夜色中。

    一聲嗟歎出自一人口中道:「究竟姜壇主犯了什麼重大的罪行,看來,戎當家非將姜壇主碎屍粉身難消此恨。」

    突然,仇宗胡一躍而起,兩道眼神如冷電暴射,似只噴怒的猛獸,擇人而噬,駭人之極。

    十數黑道高手駭然大震,屍體竟會還魂,一個匪徒揚手亮起風吹不熄松油火摺。

    霍霍游閃火燭映照下,仇宗胡神色竟似凶光惡煞,森厲駭人。

    「好小子,你藏身在此偷聽,這是你找死。」

    一溜寒芒震出九點銀星飛襲仇宗胡胸前,迅厲疾奧。

    仇宗胡暗道:「這一手是峨嵋劍招絕乘心法『九星連珠』,怎麼峨嵋門下竟淪入邪道中。」

    想時,右臂一動迅如電光石火抓出,一把扣住來劍,左掌隨著身形電欺,吐氣開聲劈出一掌。

    「嘿!」

    一道紫焰自仇宗胡掌心中噴出一閃。

    「叭」的一聲,那人右脅已然接實。

    淒厲慘嗥聲中,那人身形頓被撞飛出三四丈外,脅骨全折而亡。

    一個塌鼻掀唇老者身形搶出,大喝道:「小輩,你竟敢與龍虎十二盟為敵,快通名授死。」

    仇宗胡此時宛如凶神附體,目中怒焰暴熾,發出一陣悸人心魄的長笑道:「什麼龍虎十二盟,一樣的邪魔外道。」說時,雙掌呼地劈出。

    一股熾熱眩目的紫焰一閃。

    老者驚呼道:「這是什麼邪術?」

    雙掌情不自禁地推出,人向後疾躍了出去。

    「轟」地一聲大響。

    那老者身未落地,猛叫一聲,栽入雪地中氣絕身亡。

    群匪大驚,同聲大喝道:「上!別讓那小子逃了!」

    刃光如電,掌風如雷,飛蝗暗器蝟襲仇宗胡。

    仇宗胡突然身形暴起,嗖地如電拔起五六丈高下,掉首猛撲而下,紫焰巨飆沉如山嶽,排山倒海壓下。

    慘叫連聲中,群匪悉數斃命,那巨大潛勁氣流漩起雪塵漫天,半響漸止。

    一個匪徒手中的松油火摺倒插在一株矮松上,火勢顯得更旺了,映在仇宗胡面上益發森厲。

    仇宗胡似是志得意滿,目中閃出熠熠如電神光。

    他昂面長吁一聲,自言自語道:「恩師,徒兒終於習成紫焰毒掌了,雖身受其害亦在所不惜,因為徒兒等不及取得三種藥物服下後才能展開紫焰掌力,請恩師諒宥。」

    忽見一條黑影疾似狸奴閃向大宅內廳,他不禁心中一動,暗道:「莫非是鬼眼伽藍姜煊。」身形一晃,釘准那條黑影跟去。

    只見那條黑影掠向後院,竄上一層閣樓向右裡間一閃不見。

    仇宗胡悄無聲息地落在門外,目光覷向門隙。

    一道火焰升起,照著那人瘦長的身形。

    那人煽著夜行火摺,就著案頭半截油燭燃點。

    呼的一聲熄了火摺,緩緩轉過面來。

    仇宗胡不禁心神一震。

    此人身形瘦長,葛衣芒鞋,三綹黑鬚,五官卻也端正,可是目中泛出異樣神光,綠芒逼吐,令人心悸,嘴角噙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

    只聽此人冷冷出聲道:「門外是那位朋友在,何不進來一見,是不屑我鬼眼伽藍姜煊麼?」

    仇宗胡一聲朗笑,邁步而入,抱拳道:「姜老師真是快人,在下仇宗胡。」說著伸臂舒開掌心,掌內托著一顆五角紫星形狀晶玉,含笑道:「姜老師可認得此物麼?」

    姜煊瞥明此物,不由大驚,忙道:「老弟你就是……」

    說此,倏然住口,接道:「老弟稍候。」身形迅快無倫搶至榻前,揭開榻板取出一隻澄黃多孔塞向懷中,手牽著仇宗胡右臂喝道:「老弟,我們速離此是非之地。」

    兩人身形穿出窗外而杳……

    天色微露曦白,仍是風吼雪湧著,寰宇皆銀,凜冽砭人。

    嵩山南支一座矮矮雪峰上,鬼眼伽藍姜煊與仇宗胡兩人走向兩山夾峙避風幽壑。

    姜煊四面望了望,道:「此處甚好,風雪難侵,咱們席地長談。」

    仇宗胡頷首道好,兩人就在一株匝蔭十畝斜松之下坐著。

    姜煊目注遠處,長歎一聲道:「十五年了,歲月催人,不知令師可好?」

    仇宗胡答道:「家師甚好,家師屢對在下言及姜老師宏恩,慨歎難報萬一。」

    姜煊朗笑一聲道:「仇老弟,繁文褥套咱們兩免,目前姜某宛如喪家之犬,中州一帶暫不可存身,老弟,你此次前來是為著紫府奇書麼?令師想已又出江湖。」

    仇宗胡搖首道:「家師尚未準備萬全,短時還不致露面江湖,但在下在家師面前誇下海口,誓必尋獲紫府奇書獻上。」

    姜煊目注仇宗胡點首道:「老弟堪稱豪氣干雲,但此事極難,咱們長話短說,老弟你可聽真?」

    他略一沉吟,接道:「當年陰陽聖指唐慕斌得手之紫府奇書乃是第四冊,令師才華蓋世,有過目不忘之能,在靈鷲峰下六人展閱之際,令師記憶第四冊中全部甲骨文字,但未知其真義,多年來令師必豁然貫通……」

    仇宗胡道:「這個,在下不知情。」

    姜煊微微一笑道:「骷髏魔君從柳鳳薇手中搶去之紫府奇書是否是真,尚未可知,亟待查明,第一冊迄至如今,下落仍是未明……」

    仇宗胡接道:「第二冊呢?」

    「風聞落在崑崙手中,但空穴來風,尚難採信。」

    「首冊呢?」

    「百年前紫處居士威震宇內,縱橫天下,其身世來歷如謎,最近才得知紫虛居士系金天觀十三代道統掌門,但未接掌即離去,目前盛傳金天觀以不擇手段挾擄霓裳公主,霓裳公主通曉甲骨文字,可想而知首冊定落在金天觀,現龍虎十二盟四凶紛紛趕向蘭州金天觀……」

    話聲一頓,又道:「老弟,你如欲獲得紫府奇書,不如前往金天觀一行,霓裳公主仍是處子之身,老弟人品英俊,若獲青睞,不難事半功倍,咱們後會可期。」

    仇宗胡愕然詫道:「姜老師你意欲何往?」

    姜煊苦笑一聲道:「龍虎十二盟聲勢浩大,眼目廣佈南七北六十三省,姜某現為叛幫弟子,不如暫避,投奔向閻羅艾丹陽,順便一探骷髏魔君得手之物是否是真。」說時迅快如電塞一紙卷在仇宗胡手中,身形一鶴沖天而起,借足松幹,騰身峰頂一閃而杳。

    仇宗胡微微一怔神,暗說:「紫府奇書既有下落,何不去金天觀一行。」身形疾展出得幽壑逕向洛陽奔去。

    他那知鬼眼伽藍姜煊狡詐多端,所說之話半是真情,另外一半卻含有歹毒深意在內。

    他更不知對崖半峰之上正有一對銳利眼神注視著他們兩人,將他們之話一絲不漏聞入耳中。

    仇宗胡一走,此人身形現出,正是英俊飄逸玉樹丰神的呂松霖。

    他足下躺著被點了睡穴之朱玉琪。

    呂松霖是抱著朱玉琪奔向伏牛山中鯨首崖,隱居之隱名怪傑聖手韓康盧燕求治,無意發現鬼眼伽藍姜煊與仇宗胡趨往壑下談話,不禁停步傾聽。

    他從兩人話中忖出仇宗胡乃蓋世魔頭奪魄郎君巫翰林弟子,目中頓時泛出仇恨的火焰。

    稍頃,目中怒焰一斂,一種迷惘的感覺泛布心頭,徐徐長歎一聲,抱起朱玉琪下得峰腰,取道臨汝魯山邊境,逕向伏牛山脈奔去。

    風雪征途,饑寒難耐,但抱著一人,又須避人耳目,強自忍著,展開「八步趕蟬」絕乘輕功身法,快如星射電飛。

    傍晚時分,已自進入伏牛山絕壁危崦中。

    突聽一聲宏亮哈哈大笑傳來,崖上一條龐大身影電瀉疾落,距呂松霖丈外釘住。

    呂松霖一見此人,心中暗暗叫苦。

    原來此人正是乾坤釣客溫蔚翔,兩道懾人心魄的眼神一瞬不瞬逼視在呂松霖面上。

    呂松霖忙放下朱玉琪,定了定神,躬身施禮道:「老前輩別來無恙。」

    溫蔚翔鼻子濃哼一聲道:「小輩,你少在老夫面前來這一套。」

    呂松霖面現詫容,道:「晚輩自問並無觸忤老前輩之處,老前輩為何如此盛怒。」

    溫蔚翔目中怒焰暴熾,厲喝道:「黃口利齒,搬弄是非,借刀殺人,小輩,你的心意委實歹毒。」

    呂松霖正色造:「老前輩把話說清楚點,恕晚輩茫然不解。」

    溫蔚翔激怒得發須戟立蝟張,厲喝道:「五行異叟之死是你諉過於老夫麼?」

    呂松霖抗聲道:「老前輩從何而知?或是親耳得聞?」

    溫蔚翔大喝道:「戎老兒親口向老夫言說是你所講,還有假的不成。」

    呂松霖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老前輩相信戎老前輩之言,請問他也相信老前輩之言麼?」

    溫蔚翔不禁一怔,面色變了一變,喝道:「住口,不論是否你所說,反正你也該死,因你所知龍虎十二盟秘密太多。」

    呂松霖聞言不禁心神大凜,佯作鎮定道:「老前輩欲取晚輩性命,易如折枝反掌,不過,老前輩你將終身抱憾。」

    「利口小輩,往昔北瀛老鬼愛你資質,利用你瀟灑人品親近柳鳳薇,易覓紫府奇書下落,老夫當時即不應允,如今柳鳳薇人已失蹤,要你何用,小輩你拿命來吧。」

    雙掌一翻,劈出一片乾天罡氣。

    呂松霖大駭,斜身走步,兩掌發出一招「西天雷音」。

    要知「西天雷音」乃潮音上人所授絕學中最具威力之「小乘伏魔九掌」中一招,可惜他尚未融匯貫通,僅發揮出三成威力。

    一聲驚天巨震,狂飆四漩,雪塵濺湧中,呂松霖身軀彈飛撞出四五丈外,只覺渾身骨節鬆散了般,劇痛欲裂,逆血翻騰。

    溫蔚翔陰惻惻冷笑道:「斬革除根,免留後患,小輩,休怨老夫心辣手黑。」

    說時,目露凶光,身形邁向呂松霖身前而去,右掌蓄勁待發。

    呂松霖此刻性命危如累卵,命在懸發,目睹溫蔚翔走來,心說:「我命休矣!」

    突聽一聲暴雷似地大喝:「什麼人在老夫門前撒野逞兇?」

    乾坤釣客溫蔚翔不禁一怔,只見雪丘之下冒起一個頭如巴斗,一身藍布短衣,赤著雙足怪老人。

    怪老人濃眉如刷,豹眼獅鼻,一部花白長鬚,右手捏著一支竹煙管,威儀非常,豹目中精芒掃視了呂松霖朱玉琪一眼,道:「你也不打聽打聽,在老夫門前逞兇該當何罪?」

    溫蔚翔凶名久著,聞言勃然大怒,喝道:「你是誰?」

    怪老人咧開大嘴,哈哈笑道:「你不認得老人家,我卻認得你叫做什麼乾坤釣客溫蔚翔。」

    溫蔚翔呆得一呆,道:「既知老夫之名,當知老夫辣手無情,還……」

    話尚未了,怪老人已自哈哈大笑道:「我老人家更比你無情辣手,還不與我快滾。」

    滾字出口,竹煙竿迅飛出手,點向溫蔚翔胸前。

    溫蔚翔不禁心神一顫,倒退了一步。

    原來怪老人一式出手不但迅疾如電,而且奧奇難測,煙竿震出一點豆大寒星,竟似向週身百穴點到。

    溫蔚翔身形尚未退穩,只聽怪老人哈哈長笑中,竹煙竿如同附骨之蛆般點至,逼得溫蔚翔空有一身絕世功力無法施展,左閃右挪,一連幾個大翻身,才算脫除一招之厄。

    此時,乾坤釣客溫蔚翔怒極如狂,抖掌劈出乾天玄罡,勢如怒濤奔湧。

    怪老人不退還進,竹煙竿震成一圈碗大掌影,爆射無數星點,震射而至。

    溫蔚翔只覺推出乾天玄罡消卸於無形,竿鋒閃電而至,侵膚如割,護身罡力竟然無用,不由心中大駭,頓萌退志,身形一仰疾望後躍。

    說時遲,那時快,怪老人竹煙竿已點在溫蔚翔肩頭。

    只聽溫蔚翔哼一聲,身軀倒飛出十數丈外,旋身奔空遁去。

    去勢電疾,眨眼隱入雪野茫茫無盡中。

    怪老人也不追趕,同身察視呂松霖傷勢。

    呂松霖已是昏迷不醒,面色慘白如紙。

    怪老人面現憫惻之容,搖首道:「可憐的孩子。」在懷中取出一粒清香撲鼻,色作翠綠丹藥,捏碎餵服呂松霖口中。

    他又掠至朱玉琪之前,審視了兩眼,不禁濃眉深皺,喃喃自語道:「怪事怪事。」

    怪老人眼簾眨了兩眨,邁向呂松霖身前,扶起一掌拍向胸後「命門穴」。

    呂松霖咳了一聲,嗆出一口淤血,睜目醒來,忙伏身下拜,道:「老前輩救命之德,晚輩永銘五中,來生必結草啣環,誓報萬一。」

    怪老人哈哈笑道:「孩子,你與溫蔚翔老魔如何結怨。」隨手扶起呂松霖。

    呂松霖道:「不瞞老前輩,晚輩未與他結怨,是他在此攔襲,因為晚輩所知溫老賊秘密太多。」

    怪老人點了點首,目光移注朱玉琪身上,道:「他呢?」

    「他因罹受天河鬼叟戎雲虎九成惡鬼七煞掌力,臟腑俱呈糜爛,雖仗著靈丹苟全性命,但無成形何首烏不能痊癒,是以晚輩抱此位賢弟來此伏牛求治。」

    怪老人面色微微一變,道:「你打算向何人求治?」

    呂松霖道:「晚輩意欲尋覓聖手韓康盧燕老前輩求他老人家施治。」

    怪老人眉頭一皺,道:「孩子,你認得聖手韓康盧燕麼?」

    「晚輩不識。」

    「那麼你知盧燕隱居之處?」

    「晚輩也不知。」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老朽所知聖手韓康盧燕數十年從未露面江湖,他生具怪僻,不願見生人,而且僅以胸中愛好才施展回春妙手,否則你就百般哀求,他也不允,何況更不知他已歸道山否?」

    呂松霖聞言不禁冷了半截,苦笑道:「多承老前輩相告,但據晚輩臆測,聖手韓康他老人家不致於這般不盡人情,那有見死不救之理,江湖謠談,本多無中生有,言人人殊,不盡可信,除了他老人家駕返極樂外,晚輩有此自信。」

    怪老人湛然目光凝注了呂松霖一眼,大搖其首道:「這伏牛山廣袤千里,你抱著一人盲目瞎闖,那能尋得聖手韓康居處,即是老朽久居伏牛,也不知盧燕所居,何況於你,難!難!難!」

    一連三個難字,幾乎將呂松霖信心頓變,懊喪欲絕,星目中滾下兩行清淚來。

    怪老人道:「大丈夫淚貴如金,何得輕灑。」

    呂松霖趕緊收淚,黯然一笑道:「晚輩是替這位賢弟身世淒慘而悲。」

    怪老人眨眨眼道:「老朽方才見你對抗溫老邪出招,竟是老朽好友,南海普陀潮音上人伏魔掌學路數,但卻又似是而非,孩子,你叫什麼名字,授業恩師是何人?」

    呂松霖心中一喜,面現愧容道:「晚輩曾獲潮音上人垂青,相授絕學,但未執弟子禮,只以晚輩資質魯純,未能參悟玄奧,致動起手來,不能發揮其威力。」

    怪老人眼中神光逼射,哈哈大笑道:「潮音上人相中的,根骨那能差得了,其實武功一道,單憑根骨上不成,火候占極重要部份,所謂與時俱增,爐火純青是也,潮音上人禪門高僧,武學已臻化境,相傳與你的定是極艱深曠絕奇學,你有此進境,已屬難得,假以時日,必能大成,無須抱愧。」

    略略一頓,又道:「孩子,你尚未把姓名與授業恩師吐露。」

    呂松霖忙道:「晚輩目前以呂松霖之名行道江湖,其實並不姓呂,乃複姓南官,因另有隱衷逼非得已,世居王屋,習藝於先父……」

    話尚未了,怪老人面現驚容道:「南官弼勳是你什麼人?」

    「是先父。」

    怪老人面色如罩上一層霜,右手挾起朱玉琪,左手一牽呂松霖,道:「南官賢侄,咱們走。」

    呂松霖被他一牽,身形曳空疾射,只覺怪老人身法極快,似是凌虛御風,朝一片雄奇冰壑中而去。

    沿途雪崦冰嶂,耀目生眩,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停抵在一座琉璃洞穴之前。

    洞穴之上雲封不見天日,下臨一片澄泓十畝清潭,潭沿植有寒梅千株,雲跨封干,枝頭黃蕾初綻,芬芳濃郁,沁人心脾。

    呂松霖隨著怪老人走入洞府,只覺氣候如春,內外儼然兩個世界。

    洞徑寬敞,陣陣藥香撲鼻,深入數十丈,豁然開朗,共有六個石室,一室居中作圓形,其餘五室扇形啟開,榻椅陳設精緻,古雅清麗,插簽萬卷,丹瓶葫蘆羅列,井然有序。

    怪老人將朱玉琪放在第三間石室榻上,走出即向呂松霖蹙眉道:「賢侄,我那南宮老弟何時仙去的?」

    呂松霖目中一紅,黯然神傷答道:「先父並非壽終正寢,而是為奪魄郎君巫翰林毒手所害。」

    怪老人面色立變,一把抓住呂松霖大叫道:「巫翰林,他有何能為,害死南宮老弟。」

    呂松霖落淚道:「晚輩適出山外游,短短一月,即遭此劇變,晚輩回山時,先父已遭毒手橫屍榻上,臨終之前留有遺書一封,謂害他者乃巫翰林,復仇宜慎,不可憑血氣之勇。」

    怪老人目中盡赤,道:「賢侄,你已查明巫翰林為何向令尊施展毒手之故麼?唉,老朽久未涉足武林,江湖已然陌生。」

    呂松霖面現激厲之色,道:「晚輩經半年查訪根由,乃巫翰林老賊恩將仇報。」

    遂將紫府奇書十五年前在靈鷲峰下為六凶無意發現,攘奪之下,巫翰林重傷不起,終為陰陽聖指唐慕斌奪去遁走……將他所聞所見一一陳敘。

    他所推斷者,就是巫翰林與鬼眼伽藍姜煊彼此扶傷逃出崑崙分開,途中巫翰林傷重不支,其父無意發現攜返山中治傷,不言而知,南宮弼勳漸發覺巫翰林真實來歷,巫翰林竟梟獍心毒,先下手為強致南宮弼勳於死。

    怪老人聞言默然無語,沉吟垂首,半晌抬面慘然笑道:「南宮老弟,一生忠厚,竟獲此慘報,可謂蒼天無眼,賢侄,老朽必助你成就一身絕世武功,手刃巫翰林老賊。」話聲一頓,又道:「老朽就是賢侄所要尋的聖手韓康盧燕。」

    呂松霖驚喜歡狂,頓時伏身拜倒,口稱:「盧伯父。」

    盧燕豹目一瞪,一把將呂松霖托起,沉聲道:「賢侄聽著,老朽半月為期,用本洞靈藥助你打通生死玄關,盡老朽胸中所蘊武學悉授於你,你能否融匯貫通,端視你的造化。」

    呂松霖心神一凜,憂喜交集。

    只見盧燕手指著裡間榻上的朱玉琪,道:「一路同行,賢侄尚未發現他是女兒身?」

    呂松霖俊面一紅,低首道:「抱來伏牛途中,方始發覺朱賢弟是女兒身。」

    盧燕長歎一聲道:「他要復元,期非三月不可,自這時起,你萬不能為他分心,最好不要見她的面。」

    說時伸手一把扣住呂松霖腕脈穴,走入第五間石室,轉入後洞而去……

    ※   ※ ※

    洛陽至涼關道上,萬里封凍,玉雪飄飛,朔風刺骨。

    按理來說,這嚴冬歲暮,冰雪載途,道上早該人蹤寂減了。

    可是卻大謬不然,道上竟是不絕如縷,一撥緊接著一撥江湖人物飛馳於途。

    時近正午,道上忽傳出一陣「潑刺刺」蹄聲,遠處慚現出一人一騎,走得近了,只見一匹毛片火赤,高頭駿馬,亮蹄如飛,奔向潼關而去。

    騎上人正是那紫面凝霜,眉帶煞氣的仇宗胡。

    江湖人物紛紛讓道,嘖嘖稱羨道:「好馬!」也有人高聲喝罵。

    仇宗胡無視道上武林人物,一勁望前衝奔。

    忽聽一聲大喝:「下來!」

    喝聲中斜刺刺撲來一條迅疾如電黑影,伸掌吐力劈向馬首。

    那匹赤免追風驟然受驚,前蹄高豎,希聿聿一聲驚嘶,鬣鬃猛搖,幾乎將仇宗胡掀下騎來。

    仇宗胡勃然大怒,伸掌一按馬背,全身上提,化作「風中落葉」在空中一旋,急飄下地,抬目望去,只見是一面像鷙猛獰惡,肩插墨劍中年大漢。

    那大漢獰笑道:「小狗,道上是你能閉眼瞎闖的麼?」

    仇宗胡聞言怒火猛熾,殺機逼露,冷笑道:「少爺擋傷了你麼?」

    大漢嘿嘿一笑道:「這到未曾。」

    仇宗胡大喝道:「我走我的陽關道,你走你的奈何橋,怪你何事,哼,無事生非,快屈膝當眾磕三個響頭,尚可饒你不死。」

    道上圍觀武林人物如睹,不少聞言哈哈大笑。

    大漢聞言大怒,面色一變,反腕伸向肩頭劍柄。

    只聽嗆啷啷一聲龍吟過處,一道眩目青霞奪鞘而出,暴喝道:「小輩,你這是自不量力,可知桃花追魂史大康的威名麼?竟敢在虎口中捋牙,膽大妄為已極。」

    仇宗胡宛如秋風過耳,兩道目光落在史大康這柄劍上。

    只見劍身長可三尺六寸,薄如層紙,一泓秋水般,寒氣逼人,暗道:「端的一柄利刃寶劍。」頓萌奪為已有之念。

    他目光森厲望了史大康一眼,冷冷說道:「你也配使劍麼?沒得辱沒了這口名劍。」

    人群中有人出聲道:「史老三,趁早宰了這小輩,盡與他磨牙則甚?」

    敢情史大康還有同黨。

    史大康鼻中濃哼一聲,振腕揮出一招「金蜂亂蕊」,劍化百十道寒虹,灑出無數金星,強風嘯耳,寒氣如割。

    說真的,仇宗胡雖身負驚人武學,可也不敢硬攫稀世寶刃強鋒,身形一挪,疾拔沖天,掉首下撲,雙掌吐出內家「小天星」掌力,呼嘯如潮。

    他不敢妄用紫焰毒掌,一則須用來對付強敵,再則每展用一次,真元損耗必蒙受其害。

    史大康亦是江湖有數的高手,武功卓絕,一聲怪笑中,劍勢疾變「九星連珠」。

    只見漫天劍影中飛起九顆碗大寒星,襲向仇宗胡撲下胸腹九大重穴。

    仇宗胡不禁猛凜,半空中一提氣,仰腰疾翻而上,身化神龍搏雲,翻出三丈開外,沉身落地,迅即揉身進撲。

    史大康喝道:「好小輩,果然有點門道,無怪這麼狂妄。」

    說時劍勢有若狂風急雨展了開來,眨眼之間,即攻出七劍,招招辛辣霸道。

    仇宗胡頓為所制,身形被史大康辛辣劍勢圈在當中,一件長衫被鋒利劍芒割破數處,芒尾侵膚,劃傷三處表皮,鮮血汨汨滲出。

    此時—─

    仇宗胡面色森厲,殺機上湧,右掌倏招。

    只聽仇宗胡一聲暴雷似地大喝,紫光一閃。

    接著史大康發出淒厲慘嗥。

    漫天流轉劍影一收,史大康身軀掠飛出丈外。

    仇宗胡身形倏忽如電,接蹤搶出,右手一把搶下史大康手中長劍,震腕疾掄。

    劍虹飛捲,只見史大康已絞出一團內泥。

    仇宗胡已飄身丈外,右手利劍平胸,左手五指握著劍鞘,神威凜然。

    道上群雄看得駭目驚心,料不到仇宗胡竟反敗為勝,誰都未瞧出仇宗胡以何種驚人武功取勝,不由面面相覷。

    仇宗胡亦防群雄瞧出他用紫焰毒掌,是以迅電出劍絞碎史大康屍體。

    他志得意滿,望了劍柄上「龍鱗」二字一眼,緩緩還劍回鞘,掃視著群雄冷笑一聲道:「少爺名叫仇宗胡,那位要與史大康復仇的,趁早出來,少爺可沒有時間等著。」

    群雄中飛出一聲冷笑道:「姓仇的,你到狂,有得你罪受,望後瞧吧!」

    仇宗胡瞪眼冷笑道:「藏在人後冒大氣,算是那門子英雄,少爺可沒有時間與你嘀咕。」

    右手一招,在道旁守著的赤免追風迅疾奔來。

    仇宗胡一躍上鞍,哈哈長笑聲中,風馳電掣而去,馬後掀起一片雪塵,轉眼人騎即杳。

    …………

    暮冥四合,潼關東大街周記老店中擋風門簾一掀,跨進一個背劍紫面少年,大馬金刀般向一付空座頭坐下。

    店中只是六成食客,均以詫奇目光望了紫面少年一眼。

    店小二忙走了過來,笑道:「大爺,您要些什麼?」

    紫面少年道:「打上一角酒,牛羊肉各來上兩斤,另加燒餅一斤。」

    店小二喏喏而退。

    不到片刻,送上酒肉燒餅,另有一大盤熱氣騰騰高湯,並一小盤香菜、辣椒、蔥頭、蒜瓣。

    少年兩手撕開燒餅,泡入高湯中,加入牛羊肉蔥蒜少許,斟酒快飲,旁若無人。

    忽聞鄰座竊竊語聲:「那小夥子肩後長劍甚似史老三那口『龍鱗』寶劍,怎麼到這小夥子肩上來了。」

    「嗯!正是『龍鱗』劍,怪事,敢情史老三失手被竊不成。」

    紫面少年不言而知是仇宗胡。

    仇宗胡聽得一清二楚,心內暗算,仍是埋首進食。

    只聽一個雲遮月嗓門道:「真是邪門,俺越瞧越像,怎麼……」

    突然,街心傳來一陣零亂奔雷蹄聲,在門前驟然而止,門簾一掀,一股寒風湧入,邁進三個面目陰沉的黑衣人,六道如電的眼神朝屋內巡視了一眼。

    屋內食客悚然無聲。

    雲遮月的嗓門又起:「李壇主不會無故而來,定是發生什麼重大事故。」

    仇宗胡仍是埋首進食,竟似無視無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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