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他身形宛似一縷輕煙,倏閃即逝,西斜的殘月,泛著昏暗的冷光,但見一線飛痕,拉了道冷弧,縱向遠方。
沒有多久,來到一座參天柏林之前,他站在林外,又叫了聲:「娘……」朝這堆密密麻麻的古柏端詳俄頃,錯愕間,突然林內雙傳出一聲:「傑兒!」
柳世傑淒聲落淚,嗚咽失聲,迫不及待,縱身入林。
柏林之內,幽暗陰森,五指難辨,但柳世傑目光如電,甫一穿人,即張目四顧,一眼就看出不遠處一棵三人合抱大小的古柏樹上,坐著一位面色蒼白的美婦人,這美婦人滿臉焦灼,鳳目之中,滿是欣悅,望著穿林而來的柳世傑。
那美婦人懷內,半倚半抱另一雲譬鬆散的婦人,鳳目緊闔,粉頰緊貼在美婦人胸前。
他蒼涼的走到美婦人跟前,凝神望著她懷裡的婦人,低叫了聲:「娘!」
那美婦人向他哀婉的一笑,螓首輕點,有氣無力的說道:「傑兒!你娘脫力了!」語聲淚影,淒絕動人。
柳世傑雙膝一屈,跪了下去,顫著淒冷的聲調,問道:「大娘,我娘不要緊吧?」他一面焦急萬狀的仰臉向美婦人懷中之人望去。
自然,這美婦人是玉鳳,那倚在她懷中的婦人是段玉芝了。
他雖是焦急萬分,但總算找到了自己的生身母親,不管怎樣,十餘年的孤苦生涯,一旦得睹慈親天顏,不管親娘此刻如何?總是件賞心的事。
他一面問,一邊將兩手輕抬了抬,十指微張,俊眼滿含痛淚,向鳳眼惺忪,面色泛白的段玉芝玉面上伸去。但那十隻如弓弦般的鐵指,因激動而顯得有些顫抖,停在距段玉芝面部兩寸之處,卻不知所措。
玉鳳哀憐的幽歎一聲,苦笑著道:「別急!你娘不礙事的,她只是有些乏力,你先靜下來,讓她略為休息一下,我再助他行功調息,很快就會恢復的。
柳世傑十分聽話,噙淚點頭,半晌,方自牙縫中迸出個「是」字,神情顯然萬分激動。
不知是母間至情至性的天性感應,還是那聲哀慘的呼娘聲震動了段玉芝的心弦,她這時緩緩地睜開鳳眼,射出兩道極為強烈的灼光,無言的在柳世傑淚痕斑斑的俊臉上瞪視了一眼,唇角泛起一絲甜美的慈笑,雙緩緩的交目闔上,安詳的躺在玉鳳懷內。她像是用盡了心靈中最後的一點真力,在看到了那張淚痕縱橫的淒苦面容,確實是自己日夕縈念的愛子之後,生像似獲得了最高的慰藉一般。也正為此,她也耗盡了僅存的一點真元,在這一掃之後,本已煞白一片的清麗嬌容上,又更蒙上了一層慘白。
柳世傑何等眼力,脫口又呼了一聲「娘」,猛的腦中升起一縷慧光,強吸一口真力,兩臂一舒暢一旅,舉掌向段玉芝天靈蓋上按去。
玉鳳面上泛起個慰籍的微笑,歎道:「幸好碰上你,要不,真叫我束手無策了!」
原來玉鳳本已直奔正北,但她在走了一大截路之後,覺著讓愛子一人去躡牟昆與冷魂寺的醜面和尚,是樁極其愚蠢的事,著實放心不下,如果萬一柳世傑有什麼閃失,叫自己將來如何向丈夫交代?
主間一定,當即拚命的提緊一口真氣,口頭猛趕,想追上柳世傑。
她用了最大的速度,一口氣趕了好幾十里,誰知就連柳世傑的影子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倒是讓她發現了倒臥在泥淖中的段玉芝。
有此發現,可說是亦驚亦喜,喜的是雖未追上柳世傑,卻看到多年未見的段玉芝,及至後來發現段玉芝背上少了一把銀闕劍,且雙倒臥地上,這就使大為驚愕了。
她推敲不出段玉芝究竟遭遇到了什麼凶險,檢視了良久,又看不出有什麼傷痕,她是何等聰慧之人,多年浪跡江湖,歷練甚豐,一眼就看出那些腳印,乃是段玉芝在趕人力乏之後,一交栽跌。
當此之時,玉鳳本人也有些惶然,美眸一轉,四顧一眼,立時升起一個念頭,忖念道:「假如那被追之人改變主意,回頭找來,那真是太危險,自己雖有些力不從心,可不能見危不救……」
此念一動,隨即一把抱起段玉芝,將極頂輕功展開,落足毫無一絲痕跡,逕向那座柏林中飛去。
她明知這樣做十分吃力,但事非得已,她只想先將段玉芝拖進柏林之中,暫時養息一下,等自己身體復原後,再為段玉芝療息,然後聯袂追下,替柳世傑打接應。
他一口氣跑進那座古柏林內,抱著段玉芝倚在一株大樹下養神。
過了很久,懷中段玉芝仍然毫無動靜,倒是在突然間,傳來愛子的高昂朗嘯之聲。
有此發現,不由大喜過望,猛然想及自己體力未復,良機千載難逢,明知柳世傑尚在好多里以外,此時此地,她那會放棄機會,乃提足僅存真力,出聲相應。
也正因為她這一念,才使得段玉芝母子得以相聚。
且說柳世傑運聚本身一點元陽之氣,拚命向母親百會穴傾注而下,霎時間,那股六陽真火,像道暖流,緩緩的流向奇經百脈,分佈全身。
段玉芝是何等修為之人,本身也有一種潛在的剩餘真力,今得愛子的六陽真火之助,潛力登時被驟然引發,流遍全身。彈指之間,段玉芝粉頰漸漸透上了一股晶瑩的秀麗之色,四肢微伸,美目流轉,纖腰一挺,站了起來。
那雙秀圖,睜得滾圓,落在佇立一旁,面盈驚喜的柳世傑面上,迫不及待地以一種詫異的語氣問玉鳳:鳳姐!他是……是誰?」語氣之中,摻雜著幾分激動,俏眼吐光,不停的在他面上掃視。
柳世傑嘴唇蠕動了幾,不待玉鳳回答段玉芝的話,已仰臉搶口叫道:「娘!」語音悲切,感人肺腑。
段玉芝雙目發愣,櫻口翕合了幾下,突然王臂一張,和身撲去,將段玉芝抱了結實,清淚簌簌,如斷線珍珠般滾滾而下,啜泣失聲,斷斷續續地道:「乖孩子!你……想煞為娘的了!」
她將他拖得牢牢的,就像生怕他會再離她而去一般。
呼天搶地,悲不自勝,玉鳳也陪著流了不少同情淚。柳世傑更是長跪在地,任由段玉芝抱著他,想起自己一生命運坎坷,不禁悲從中來,虎目中亦是淚光閃閃。
照理,母子乍然相逢,段玉芝乍聽柳世傑一聲:「娘」,定必當場暈厥不可,尚幸是柳世傑的面貌,太像自己丈夫,早已有八成的假定,這人可能是失蹤多年的愛子。
這娘兒倆抱頭痛哭,哭得地慘天愁,玉鳳陪著他們流了好一陣淚水,方有氣無力的勸慰這母了二人。
須臾,三人站了起來,濕淚沾襟,這一哭,全都心神快慰,爽暢之至,掃盡了十年來的怨愁縈念。
柳世傑持袖擦擦虎目,轉頭問玉鳳道:「不知大娘復原了沒有?」
玉鳳向他母子倆甜甜一笑,搖頭道:「我已早不妨事了,倒是你娘精神剛復,可不能再引她傷心!」她說罷又幽幽的輕歎一聲。
段玉芝早已將粉臉上的淚痕擦掉,望著愛子的俊臉,俏面映出幾縷幸福的光彩,真是愛不忍釋了,俏眼從未離開愛子的俊臉,玉手緩緩向柳世傑鐵掌握去。
此情此景,使孤獨了多年的玉鳳起了不少鹹觸,想起這面貌酷肖丈夫的兒子,終非已出,觸景傷情,難免失聲慨歎。
段玉芝與柳世傑不約而同的回望著她,柳世傑看到大娘一臉的愁容,低聲問道:「大娘您老人家因何歎息?」
玉鳳那能將心中的感觸說出來,但她心竅玲瓏,微微淡笑,淒苦的脫了她們母子倆一眼,方說道:「沒有什麼事,我是想著……此時此地,如果你爹也能趕來,大夥兒團聚,那該是件多快樂的事。」
段玉芝黛眉輕顰,望望愛子,又瞧瞧玉鳳,似乎是亦有同感,點點頭,反問玉鳳,道:「姐姐可探出來他爹有什麼消息嗎?」
玉鳳沒有說什麼,苦笑著輕搖了搖螓首。
她似是徵求玉鳳的同意,說道:「找到了傑兒,已了卻一樁心事,這下我們該去找找他爹了。」
玉鳳清朗的一笑,說道:「芝妹說得對,但他爹行跡不定,神州之大,不知他萍蹤何寄呢?」
柳世傑岔口道:「日前在武當山上,我倒見過他老人家,但老人家功力通玄,孩兒追了半天,都沒有追及,事後聽說,在孩兒養神調息之時,他老人家曾守候了一夜,天亮時方始離開,之後,就沒有消息了。
「我推算,他不會離你太遠,要是不在左近的話,則定然是為你瘋師伯在魯山留下的黃鶴三雄標記,而使他追躡著他而去。」
段玉芝點點頭,頗為贊同玉鳳的推斷,補充道:「要是他在這左近,牟昆連番興波作浪,依他的脾氣,他怎會忍得下這口氣,何況當年那番舊賬,也該了結啦!」
柳世傑劍眉一動,說道:「娘的意思是我爹不在這左近地面?」
玉鳳說道:「看樣子,八成是上了北方,去追你瘋師伯去啦!」
段玉芝望著愛子笑笑,淡淡的向玉鳳道:「鳳姐,我們這就動身北上。」
柳世傑突然叫了聲:「娘。」劍眉斜飛,咬牙切齒的道:「兩位母親請先走一步,孩兒去去就來。」他向玉鳳與段玉芝二人深作一禮。不待她們認可,抹頭就待向南奔去。
「孩子!」段玉芝愴聲將他叫住,玉鳳上前幾步,竄到他身前,問道:「孩子,你怎麼又要離我們而去?」
柳世傑赧然笑道:「孩兒不孝,未能及時趕上牟昆,將銀闕劍奪回,牟昆看樣子尚在冷魂寺,孩兒這就去向他索劍。」
段玉芝心中非常感動,清淚搖睫,慈祥的望著愛子,玉鳳歎口氣,道:「傻孩子!你孝思可憫,但你想錯了,別以為冷魂寺的那個鬼臉和尚與那狗賊走了一道、就會想到他們去了冷魂寺,其實……以牟昆那種詭詐的心機,他要不是協迫那鬼臉禿驢一併上了黑龍關?就必是拿著銀闕神劍,找個僻靜之處,去練他那套危異難測的劍招。」
柳世傑垂手說道:「娘的意思是到冷魂寺必定找不到他?」
玉鳳點點頭,道:「我是這樣猜,可不敢斷定。」
在目前這種情景之下,段玉芝的心情又自不同了,丟了柄劍算不了什麼,但愛子離開身邊,倒是極不情願之事。玉鳳話音一落,她宛如對失劍的那件事,漠不關心似的隨聲附和道:「算啦!孩子,別冤枉的白跑一趟,你大娘的話十分以,那劍不愁將來要不回來,你還是別走開,快隨我們北上追上你爹去!」
親命難違,柳世傑也不忍拂過兩位母親的話,低諾一聲「孩兒遵命!」
三人計議妥定,立時兼程北上,一連趕了三數日!卻沒有發現柳劍雄及狂道的影子,這天,來到湯陰縣境,玉鳳設精打彩地望著段玉芝與柳世傑母子倆有說有笑的,其心深處,在愁翻湧,但她是非常聰慧之人,心中雖有什麼不快意之事,也只是暗埋心底,深藏不露。
段玉芝也是聰明人,有時從玉鳳憂鬱的眉梢中也看出些許怨愁幽情來。一路之上,曾暗示柳世傑,對玉鳳要曲意承歡,柳世傑又不是傻子,段玉芝的心意,當然一點即透,沿途之中,故意找些話兒與玉鳳說笑,無奈母子天性卻是絲毫勉強不得,柳世傑愈是這樣,玉鳳也就越形難過,成日鬱鬱寡歡,這天來到湯陰,天色已晚,就在城中落店。
湯陰是我國一代武聖岳武穆的故鄉,自不免有些古跡名勝,供慕名的遊客尋勝瞻仰,岳家莊及岳五墓,更是人人必遊之地。
岳家莊距城十多里,在玉鳳她們這種武林豪客來說,隨便邁邁腿,立刻就到真算不了回事。
這晚,三人在客店的後樓上,比鄰開了三個房間,晚飯後,玉鳳忽然心中一動,推說疲累,天一黑,就進了房。
天才起更,她柳世傑母子談話分神之際,就飛身閃出後窗。略為分辨了下方向,羅袖揚風,振起一道飛痕,直奔城西,來到一座黑蒼蒼的森林前面。
她站在林外端詳有頃,俏目四顧,疾然一個電旋,朝林內縱去。
林中靜謐得像天河中的萬年玄冰,躺在這亙古至今即無鳥獸蹤跡的世外勝境,連半點聲息皆無,只有淡淡的上弦月,斜掛在西面的天壁上,幽幽的吐出一片淡色冷光,不少疏星,像喘息似的閃著眼睛,使夜色顯得更為淒冷。
玉鳳竄進樹林,望著林中那座畝許大的古墓姍姍的走去。
墓前豎著一塊盈丈花崗石碑,隱約可看出「岳武穆王之墓」幾個大字。
玉鳳俏目望著那塊大碑,慨歎一聲自言自語的道:「岳武穆王當年神威英武,一片忠心,可說上貫日月,下動天地,可惜!到後來仍不免落得個慘死風波亭,被賣國的奸賊害了。」
她身不由己地向那兩個跪在墓前,脖頸之中拴著兩根大鐵鏈的石像輕啐一口,恨恨的瞥掃一眼,咬牙道:「要不是秦檜這奸賊夫婦二人密議東窗,岳將軍也不會有此悲慘下場。……」
稍頓,她雙接說道:「我們當家的還不是一樣,要不是那狗賊……噯!想起來真恨煞人。」
「哈哈」一聲蒼勁的長笑,起自左面一個石仲翁後面,笑聲之中,帶著幾分冷嘲的意味。
玉鳳俏眉斜飛,不自覺的退了一步,鳳眼間起兩道寒星般的瑩光,向石像後面望去,就看她翠眉不停的聳揚,就知她心中是多麼的驚愕。
玉鳳眼前算得上是武林中的特等好手了,一身功力,難測深奧,十丈之內,落葉可聞,而這訕笑之人,距她最多不過三丈,她竟一息不聞,怎不令她吃驚?」
驚愕是一回事,這人狂笑又是一回事,只聽那人笑聲依舊,又聞篤篤兩聲,扶杖走了出來,揚著張雞皮老臉,頭上的銀絲拂動了幾下,輕狂的將兩道如冷劍般的目光朝玉鳳面上拂去,笑說道:「姑娘好豪壯的口氣,你們當家的?……你們當家的是誰?」
玉鳳本就不大開心,再一觸上這麼個霉頭,頓時不由得怒火上衝,須知她早年在江湖中,是何等狂放之人,想不到眼前這位銀髮蒼蒼的老婆婆,雖是一大把年歲,火氣倒真還不小,不輸她玉鳳當年,俏眼一翻,氣湧心頭,沒好氣的冷著嗓門,道:「我當家的是誰?與你何干?」
那老婆婆尖著嗓門子又復冷笑兩聲,不屑的道:「姑娘這般狂,就是你們當家的算是飛天玉龍吧!也不用這般張狂呀。」
玉鳳心中更氣,她氣這老婆婆的語氣太也輕視了自己的丈夫,這就無名火陡升三千丈,瑤鼻一皺,未予作答,冷嗤一聲,跟著又道:「不知我們是誰張狂?」
老婆婆突然斂去怒意,哈哈一笑,二指虛空一點,「嘶」的一聲,破空一陣冷風激射而至,掃向玉鳳。
那股指風,冷颼颼的刺膚生寒,恰與柳劍雄的大羅金剛指力道有些相似。
玉鳳冷凝霜眉,秀立如山,指風掃著她的嬌軀而過,但她仍是紋絲不動。
那老婆婆面色驟變,沉著臉喝道:「姑娘好精純的內力,連我這種絕門指力都奈何不得,可肯將芳名見示?」
玉鳳冷哂一下,說道:「賤名不堪入耳,有污高人清聽,不說也罷!」
老婆婆霜眉一揚,冷哼一聲,不悅的道:「敢情你心中不服,非要見個真章不要?」
玉鳳冷冷的道:「悉聽尊便!」
老婆婆輕狂的傲笑,道:「對!多說也是多餘,亮招後,誰是誰!不問自知。」
玉鳳點點,雙拳一福,叫了聲:「請!」跟著反腕向背上一探,飛快的劃出一道青色錦虹,耀得人眼花目眩。
那老婆婆本待舉揭,想是為她這錦虹驚得怔愕住了,脫口喝道:「青虹劍?」
玉鳳似是高興,也湊上一句,道:「對了!青虹劍,算不了什麼!」。
老婆婆嘴角立時泛起個甜笑,掃盡一臉的傲色,笑說道:「這麼說來,我老婆婆算是眼拙啦!失敬得很,假如老身猜得不錯的話,姑娘就是柳夫人……」
她接著又補充道:「鳳女俠!」語氣十分親切。
玉鳳抱劍遜笑道:「不敢!請問老前輩是……」
老婆婆含笑舉起手中枴杖,飛快的在空中劃了幾道杖影。
玉鳳急忙收劍入鞘,畢恭畢敬的襝衽一體,道:「失敬了!原來您是方老前輩,晚輩適才口出不遜,唐突之處,還請老前輩多多海涵。」
原來這老婆婆正是隱居白燕谷多年,方氏姊妹的祖母,方姥姥不忙著跟客氣,岔開話題,道:「鳳女俠可是看出柳公子使過三環劍法,是以老身一舉杖,就被姑娘識破了。
玉鳳微微點頭,低諾認是。
方姥姥陡然挑動霜眉,問道:「令郎現在何處?」
玉鳳指指東面,道:「就住在城中。」
方姥姥銀髮抖動了幾下,問道:「還有我們家那兩個丫頭呢?」
玉鳳皺皺頭眉頭,道:「她們與我大哥奔了北道,我們此行正是來找她們的。」
方姥姥面上陡然罩上了一層輕愁,但僅是剎那間,就爽朗的一笑,自我安慰的道:「她們與朱道長走了一道,老身放心不少。」
玉鳳面上飛起兩片歉意,解釋道:「她們兩人雖是與我大哥走了一道,但這條路上,強梁辣手,正是河洛幫的勢力範圍,是以我們有些放心不下,此刻正要去接應她們。」
方姥姥強顏苦笑了一下,解釋道:「老身此番離開蝸居,倒不是專程為這兩個小丫頭而來,只因另一件事使老身心神不安。」
玉鳳未出口相詢,姥姥接下去道:「前此時,聽說牟昆得了莊奇遇,不知他怎會弄來劍譜,傳說這種劍式奇詭絕倫,普天之下,能克制得了它的,只有柳大俠的大羅劍法,可惜……」她嚥住未出口的話,老眼滲出些歉意,望向玉鳳。
玉鳳苦笑了笑,她知老婆婆話中含意,分明她那未出口的話是柳劍雄指頭被削掉,因不能使劍,這套劍法也就無從練起了。
照說,如讓牟昆領悟了那套劍法,普天之下,當真就會沒有人能夠勝過他了。玉鳳曾與牟昆交手,親自見識過那些詭橘的狠招,的確她心裡有數,邊金剛四式仍不是那套劍招的對手,玉鳳也想透了方姥姥適才那些狂放之言,原來是指此而發。
她尋思一下,仰臉問道:「照老前輩的卓論,如讓牟昆習成那套劍招,普天之下,就無人勝得了他?」
方姥姥沉吟不語,偏著頭想了一下,猛然肯定的道:「這也未必,姑娘當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
玉鳳緊皺俏眉,大惑不解的問道:「照老前輩這麼說,難道武林中已有勝得了他之人?」
方姥姥點頭漫應道:「我不敢肯定的說,如果要有,目下武林之中,除令郎之外,也許還找不出什麼人來。」
玉鳳大感驚訝,俏目睜得大大的凝視著方姥姥,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分明那語氣之中,連自己的丈夫都不得,她驚愕了半晌,方問道:「老前輩沒有弄錯,指的是犬子柳世傑?」
方姥姥莞爾笑道:「正是小哥兒。」
她沉吟一下,接著道:「老身那套三環劍法,正是牟昆的對頭剋星……」
這老太婆的話,前後有些矛盾,玉鳳惑然不解,輕噫了一下,她雖是狐疑不定,但卻不好追問究裡。
方姥姥輕喟一聲,解說道:「這話說來似乎有些放肆,其實,鳳女俠也深知,老身壓箱底的藝業早已全部授給今郎,憑他現下的身手,與牟昆鬥個平手都大有問題,再等牟昆練就那套劍法之後,想勝那魔頭,更是談何容易……」
玉鳳黛眉收皺得更緊,望了方姥姥一眼,心想,常言說得好,人老顧東,樹老心空,這老人家說話真有些顛三倒四的。」
她下大尋思間,方姥姥陡然一頓枴杖,收飛色舞的哈哈大笑道:「老身雖然過去贏不了牟昆那劍法,可是老身現在已有勝他之法,說來也幸運,原來三環劍法,老身得了上半部,我那老伴得的是下半部,他經多年苦研卻因無上半部,是以不得其門而入,一直到他來到白燕谷,兩書珠還合浦,哈哈……想不到老身晚年還有如此好運。」
她那張老得發皺的臉上,掛上層豪情勝概,爽朗的笑說道:「老身此次出來,專程為了要將白燕谷中與老伴參研了半年的後半部三環劍法教給令郎,使他黑龍崗之行,壯壯行色。」
話說至此,玉鳳始恍然大悟,心中猜想出方姥姥狂放的原由來,敢情一則是她生性如此,再則是柳世傑的三環劍法,她已親眼見過,的的確確是時下武林中的一套奇妙劍術,想來這前後兩部,合壁這後,威力之大,定要駕科現在劍林中的任何劍法之上了。
想到此處,暗暗替愛子高興,面泛喜色。
方姥姥雙道:「別小看這後半部三環劍式,要習它非悟透了上部劍式精髓不可,且本身必須是功貫日月,力透玄關之人,才能習成這整套劍法,發生至大無儔的威力,唉!普天之下,目前除令郎之處,委實不易找出第二人。」
玉鳳忙肅身一福,說道:「犬子得蒙老前輩青睞,晚輩與他爹著實事情佩,將來不知如何報答!」
方姥姥慨歎一聲,道:「我那老伴當年收了個孽徒古檜,造了好多孽,他本人何嘗不也是一身的血腥,是以他自研通了後半部之後,還想離開白燕谷,老身怕他出谷之後,再惹上一身的是非,所以留他守谷,韜光養晦……」
她說到此處,舉掌拍拍頭,赧笑道:「我扯到那裡去了!唉!真是人老了,收不住話頭啦……鳳女俠,別再談那些見外的話,什麼報答不報答,我那老伴師徒一生的罪孽,如蒙賢昆仲不加深究,老身就已感激不盡了。」
她話一說完,霜眉鎖得緊緊的,玉鳳不由一愣,突然聽出林個起了輕微的足音,移近她身前,兩人互換了一個眼色,各右面一個丈高的石翁仲後面走去。
兩人緊靠在一起,姥姥悄聲道:「是兩個人,聽這種足音除非是武林中的上乘好手,極不可能有這種風飄蓮舞的細音。」
玉鳳鳳眼轉動了幾下,道:「湯陰地面,除我那妹妹與孩子之外,今晚別無高人,莫非……莫非是他!」
「怎麼!」姥姥眼睛睜得大大的,半驚半喜的道:「是世傑那孩子!」
玉鳳點點頭笑笑。
方姥姥不等她答話,猛狂的閃身側移,杖頭點地,飛身疾縱,人如一隻大雕,迎著足音來處盤飛而去。
玉鳳悚然錯愕,羅衫動處,跟蹤而去。
她生怕兩下有了誤會,也怕姥姥有失,因為,那穿林而來的人,還拿擔不定是不是柳世傑母子!依情理推斷,極可能是她們母子二人聊了一陣之後,發覺自己不在,找了出來。
世事往往有如煙雲幻化,詭變萬端,有些事簡直不能以常理推斷,玉鳳躡著姥姥之後趕去一望。一見那悄聲細步而來之人,玉鳳不由一陣沖眉狂喜,大叫一聲:「劍雄!」跟著雙袖一擺,搶在姥姥前頭,向那樹影之中的人影撲去。
方姥姥看出玉鳳舉動有異,也中出來她口中所叫之人並非柳世傑母子,而是柳劍雄,她與柳劍雄尚未謀面,驀然一聽及「劍雄」二字,心中大動,立時將步子止住,運足目力,穿過蒼蒼林蔭,向那迎面而來之人望去。
她一雙眼光何等銳利,像兩道冷電,落在那十太之處上履飄逸地走來的兩個器宇軒昂的中的人身上,雖是時在夜晚,且又距得那麼遠,但一眼就能看出那兩個男子當真是雄俊挺拔,傲視四海的美男子。
姥姥微歎一聲,低念道:「果真人如其名,但不知道兩人之中,認是飛天玉龍柳劍雄?……想來那個年輕些,也更為俊美之人,大概是他吧!」
就在此時,玉鳳迎著右面那人和身飛支。
武林兒女不俗,數年分離,乍然相見,少年夫妻,恩愛逾恆,一種疾然若奔雷的情緒,無法控制,疾步撲至。
只見玉鳳俏目淚光驟湧,緊緊地依偎在那美男子胸前叫了聲:「劍雄……」語哽喉頭,啜泣失聲,想是她一下子要訴盡這些年以來胸中的委屈。
柳劍雄雖也激動,但他虎目只閃動了兩下,拍拍玉鳳的香肩,湊著她的耳邊低語了幾聲,玉鳳立時雙臂一鬆,俏面嫣紅,羞得低垂頭粉頸,嗓音嬌嫩,但卻有些沙啞,雙拳一福,迎著那站在左,較為年長些的中年美男子叫聲:「師叔!」
那人抱拳還禮,道:「鳳女俠別多禮,都是自己人,不用客套。」
「這位是……」柳劍雄見方姥姥站在嬌妻身後,半天不語,只顧含笑相視,抱拳肅然相問。
「呃!」玉鳳妖噫一聲,收起羞態,甜笑著轉身道:「老前輩,我真糊塗啦!讓我替幾位引見……」
她指指那中年美男子道:「這位是晚輩的師叔公,人稱子母多梭劉銀龍。」
劉銀龍抱拳向姥姥謙笑道:「賤名不堪入耳,尚請多指教。」
玉鳳轉頭向方姥姥道:「這位是方老前輩……」
柳劍雄朗眉斜聳,接聲道:「是傳授傑兒三環劍法的方……」
方姥姥不等他說完,哈哈一笑,襝衽作禮道:「老身何幸,劍林四龍,老身已會其三,啊!柳相公真是雄震四海,氣貫九州。」說罷跟著翹翹拇指。
敢情她為柳劍雄的英爽之氣所懾,感覺自己過去的看法錯誤,暗自忖道:「普天之下,能雄鎮神州之人,委實還得算他。」她不自覺的多望了柳劍雄一眼,另一道念頭又湧了上來,心想:「將門虎子,我如找到那孩子,將後半部劍法悉數想授,……將來的成就,誰能保證不會勝過他爹?」人總是希望自己能多分沾些光榮,是以方姥姥有此念頭,她想到豪壯處,脫口叫道:「今天真個難得,你們父子夫妻大團圓。」
柳劍雄突然問了一聲:「傑兒呢?……」他那雙炯炯生威的虎目望著玉鳳。
玉鳳點點頭,道:「他與芝妹在湯陰!」
柳劍雄躬身向姥姥一揖,道:「晚輩有點瑣碎閒事待理,過些時專各趨府請安。」
玉鳳猛的素手一伸,抓住柳劍雄虎臂,道:「慢著!」她轉頭向姥姥作了個淺笑,道:「方老前輩也要找那孩子,要將後半部劍法傳授給他。」
柳劍雄疊拳謝道:「老前輩義薄雲天,晚輩不知如何感激才好,柳劍雄俗務在身,也不再客套,有件急事要找那孩子一下,等事了之後,晚輩命他立刻到白燕谷候教。」
他深深的向方姥姥施了一禮。
方姥姥笑笑,說道:「既然如此,老身在寒谷等候令郎,相公保重了。」
幾個作別,劉銀龍與柳劍雄夫婦三人,穿林向湯陰而去。
方姥姥望著的背影慨歎一聲,也就提步緩緩走出幽森古林。
方姥姥雖是沒找到柳劍雄,但老懷舒慰,得見這名播四海的兩條劍龍,也算平生一大快事,而且……這柳劍雄著實是們英雄人物,對自己又彬然有禮,是以更感到不虛此行,興沖沖的回轉白燕谷而去。
再說柳劍雄何以會到至湯陰,原來他離開冷魂寺之後,急急向西而行,走了半天,來到一座陡峭的峰腳之下,一轉進山嘴子,突然發現壁上用一種上乘指功刻了:「傑兒勢孤,速返冷魂」幾字。
柳劍雄一看之下,父子天性,犢情連心,頓時大驚,不知這字是何人包留,無字無款,語氣又像是與柳家或師門頗有淵源之人。但他奇怪,這人既知愛子勢孤,何以躡著自己,用盡心機的設法通知自己,而不想法臂助愛子。再一細想,自己何等腳程,這人竟能搶在自己先頭,可見功力何等了得,雖然是這人有心,自己無意被他搶了先,但也顯出這人不但功力深邃若海,兼且機警異常。
他細細推想了半晌,真想不出這人是誰。
顯然,這人是柳錦虹,但他怎會猜得出是他呢?
柳劍雄突然作了個決定,忖道:「只能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心念一決,舉掌刷去字痕,飛身回轉,日落之前,趕回冷魂寺。
殘陽凋景,碎雲淡煙,他順著冷魂寺兜了好大個圈子,發覺古檜仍像個常人一般,被醜面和尚廢去武功,想必他心中定然淒慘十分。
他無心去驚動他,悄聲轉進石峽的石樑,探察了一番,也查不出一些端倪,他幾乎搜遍了整座冷魂寺,就是不見愛子的影兒,也沒有發現醜面和尚,這就更加著急起來。
他縱然是聰慧絕倫之人,苦尋無著之下,也不由驚詫不定起來,想著這人的話定然有因,登時以冷魂寺為中心,在這數十里方圓之仙,細搜每一片石瓦草木。
像他這種死心眼之人,決定了一件事,不得到徹底的結果,怎會甘心?何況要尋的這人是自己的愛子,更不願輕易放過!」
一援就搜及段玉芝銀闕劍被搶的那座丈高土地廟,看出有人打鬥的零亂痕跡,稍一尋思,順著足印,終於找出來段玉芝倒臥之地,也找到了柳世傑母子見面的那叢柏林。
想是幾人走得匆忙,玉鳳腋下一方鄉著翠鳳的香帕,落在一棵柏樹老根上,柳劍雄撿起香巾,攤開一看,發覺上在淚痕猶新,登時心中大為駭異,四下一轉,想再搜出點端倪,卻大失所望。
柳劍雄握定那方香巾,仰首望著蒼穹,往自言自語的道:「鳳妹怎會在此?她又為何落淚,莫非……莫非是那孩子有了什麼凶險?」
一想及愛子可能有了危險,不由心魂俱震,疾的將香巾向懷中一揣,低頭將地下的足印細看一下,竟然是三個的足跡。
絲毫不錯,除了兩個婦人的足印外,還有個男人的腳印。
有此發現,他躡蹤察著那些常人無法辦識得清的淡跡,運起絕世輕功,奔了北道。
走了約摸五六十里,天色已自大亮,他就著晨曦,在荒野之,揀了塊石頭坐下,做起吐納功夫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劍雄乍然睜開眼睛,霍然身前立著一個背插長劍的中年俊面儒士。
他有些驚愕,及至細看清楚之後,他那豪氣橫溢的面龐上,立時泛起一道驚喜之色,疊腰站了起來,躬身作禮,道:「師叔,一向可好?」
自然,這人是金梭劉銀龍,劉銀龍拱手笑了笑,道:「恩師他老人家不知怎麼得你們父子全走了北道,命我來看你們。」
柳劍雄謝過劉銀龍在自己調息時,替自己守護之恩,跟著寒暄一陣,將沿途所見摘要告知劉銀龍,師叔侄二人雙雙北上,直趨湯陰。
※※※※※
柳劍雄夫婦與金梭劉銀龍,三人自岳王墓別過方姥姥,施展開絕世輕功,柳劍雄將步度放慢了些許,讓玉鳳與劉銀龍走在先頭。
他與劉銀龍份屬師叔侄,自然不便搶先而得,對玉鳳更是多年的愛侶,不忍令她落後,是以他腳程再快,也只是隨在兩人身後徐徐而行。
此去湯陰縣城,彈指工夫即到,玉鳳領先留進客店,她們住的樓廂中只三間客房,別無其他客人,此刻大約是三更來天,房內燈光早嚴竣,玉鳳盤算著,大約柳世傑母子傾談一陣之後,也就熄就寢了。
玉鳳將柳劍雄與劉銀龍帶入自己的房內,點燃火燭,安置兩人就坐,仍未聽到隔壁兩間房內有什麼動靜,這是件大悖常理之事,使得玉鳳驚愕不已。
須知,柳世傑母子何等功候,就算是沿途勞累過度,也不會睡得這麼死,竟連一點聲息都聽不見,再退一步說,就算是她們母子聽見她回來了,也斷無聽到聲音不加理會的道理。
玉鳳俏眉緊鎖,柳世傑迫不及待地問道:「傑兒呢?」
玉鳳指指隔壁,輕聲答道:「看來是那孩子日間太疲累啦。」她雖是這樣解說,芳心正在猜測著。
柳劍雄本已坐在一把椅子上,聞言霍地站了起來,閃身縱到門,應手扯開房門,橫裡閃身,已挺立隔壁那道房門之前了。
他輕輕叫道:「世傑!世傑!」
一連叫了好幾聲,房內聲息全無,玉鳳與劉銀龍緊跟著走了過來,三人全有著上好眼力,是以並未掌燈。
柳劍雄虎目轉動了幾下,舉掌輕輕向房門推去。
「咿呀」一聲,房門應手而開,竟然並未上栓,柳劍雄不由大為驚異,慌的神目凝光,急掃房內,只見床帳桌椅,井然有序,就是不見人影,連衣物都不見留下一件。
玉鳳也連心進最左那間客房,玉掌一舉,房門亦是應手而開,細一掃視之下,與中間之房別無二致,空空如也,真是個鳳去樓空,杳如黃鶴。
柳劍雄與劉銀龍二人接踵走了進來。
柳劍雄虎目向房內一掃,輕吁一聲,猛地一扯玉鳳,向劉銀龍低聲道:「師步,我們走!」聲調低沉,顯然心中焦急不安。
玉鳳對柳劍雄極是信賴,心知丈夫定有所見,伸手掏錠碎銀丟在桌上,隨在丈夫身後走出房外。
柳劍雄向四下略微張望,再向西斜的沉沉新月端相了一下,跟二人使了個眼色,提步飛縱而起。
三人半生江湖,心間相通,柳劍雄一動身,兩人默不作聲的齊一動作,只見三條黑影,飛向西城。
沒有多久,縱出城外,柳劍雄仍是足下一點都不慢,悶聲不響地領先疾馳。
玉鳳有些憋不住氣,輕輕的喂了一聲,隨道:「你怎麼啦!只管拚命地胡跑一通,你這悶戎蘆裡面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你也該說說清楚呀?」
劉銀龍也有些悶不住,這話無異是她代他說了,是故聞言之下,點了點頭,轉臉看看柳劍雄。柳劍雄萬般無奈地將步子放緩了些,劍盾仍是皺得緊緊的解釋道:「沒有什麼,世傑她娘留下暗記,大意是說有了警訊,他們娘倆奔了西路。」
劉銀龍與玉鳳很是不解,四日互望一眼,心中全在納罕,暗問自己,道:「怎麼我沒有瞧出來?」
柳劍雄見他們不作聲,知他們兩人疑念更深,當下解釋道:「當年我武功驟失,潛隱在太湖之濱,因仇家太多,生怕碰上什麼大對頭,是以傑兒他娘訂了這麼個暗號,也好照應我,適才左面那間屋內,桌上的茶壺嘴向西,茶盅相疊,大約你們沒有看出來。」
兩人心念釋然,玉鳳焦急不安的問柳劍雄,道:「你看他們會出什麼亂子?」
柳劍雄沉默關晌,方說道:「難說,他們娘倆來不及等你回來,可見事情十分倉促。」
他們邊說邊走,劉銀龍半天不吭,此刻眉頭一動,想了想,也道:「莫非他們得到少俠什麼不好的消息……因而心急著趕去接應?」
玉鳳接口道:「我有點不懂,芝妹留下的記號,普天之下,惟獨只有劍雄一人知道,而她居然留下這種旁人所不懂的記號,不給我留下片紙隻字,難道她早已料定劍雄會來……」
柳劍雄步度又恢復了先前那般快捷,沉思俄頃,說道:「鳳妹說得極是,很可能真個他們惦念著你,而且……希望我能發現暗號,盡速趕去接應。」
劉銀龍與太風兩人聽得怦然心動,當即足下加力,趕上柳劍雄。
他們全知道,柳劍雄這般沒命狂奔,定然是覺得事態有些嚴重。
三人各展所能,像三道灰影,劃空疾射,穿林繞谷,一味的向西飛馳。
約莫四更天的時候,三人已大約離城四五十里,來到一座頹廢傾塌的大廟之前,這廟著實深邃寬曠,約有四五進之多,只聽廟後傳來了幾聲大喝,那聲音,極為耳熟,這一傳進三人耳內,全都不由面色一動,慌的縱上斷垣,穿繞而進。
玉鳳心中暗念道:「怪了,大哥在此做什麼?」
念頭甫轉,三人已繞至廟後,站在最後一進殿脊後面放眼一望,廟後黑黑魃魃的站了好大一堆人。
但見那些人,高矮肥瘦不等,約摸有三數十人,大體上說,凶睛怒突,挺胸凹腹的居多。
這秋人,柳劍雄大半見過,心中不由一動,暗念道:「怎麼這些魔頭全到齊了,只缺一個牟昆?」
當他看清對面的那些人之後,幾乎禁不住叫出聲來,劍眉急聳,顯然激動萬分。
那些人,怎麼會湊得這樣齊,有柳世傑母了,華燕玲愛女柳慧娟,狂道朱純飛與方韻華兩姊妹。
對方之人,以洪士南居首,餘下全是在騾子崗露過面的群丑,再加上東海四異,還有燕山二老中的老大。
洪士南滿面憤怒地指著狂道朱純飛道:「雜毛!血債血還,你三弟今天怎的不改露面?騾子崗一掌之仇,太爺我今天要一併了結計還。」
狂道哈哈縱聲大笑,道:「我三弟的事,衝著我朱純飛,你只管劃下道吧!」
洪士南嘿嘿冷笑,道:「當然,黃鶴三雄以你為尊,你們老三間下的禍,唯你是問,但我有點懷疑,今天我真要劃下道來,你自信能接得住嗎?」
狂道縱聲豪笑道:「笑話!我姓朱的接不住,還有人可以頂頂缸,這小鬼頭接你個三五十招大致沒問題。」邊說邊用手指了指傍著段玉芝垂手而立的柳世傑。
洪士南一雙牛眼滿佈血絲,狠狠地瞪了柳世傑一眼,慢吞吞的道:「他是什麼人」
狂道笑容一斂,認真的道:「柳世傑你聽說過沒有?」
洪士南猛然虎吼一聲,大叫道:「妙極了!父債子還,正合老夫心意。」
狂道哈哈大笑,道:「別冒大氣了,你那點德行,能碰我侄兒一下,我老朱沒二話,什麼血債丑債的,連俺也算上一份。」
方氏姊妹不自覺地向柳世傑身邊靠去,段玉芝俏目閃起兩道愛憐的慈光,在柳世傑臉上輕輕溜過,輕聲叮囑道:「兒呀!你要小心些啊!」
柳世傑爽朗地的一笑,向母親及師伯望望,昂藏如山的站了出來,拱拱手道:「洪前輩,你說得對極了,父債子還,然則小可我有些不大了了,能否請面對這多武林高人,將事情原委交待清楚,讓大夥兒評評理,如是家父理虧,無話可說,不要引頸就我,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至此略微頓了頓,突然軒眉朗笑道:「如果洪前輩有不是之處,這債嗎?恐怕前輩永遠無法無法索還了!」聲韻雖不高亢,但朗朗然如擲金石,震耳已極,顯出他內勁之強,真可與當世高手一較雄長。
洪士南眉頭閃動,倏地運肘橫掃,手中虎頭鉤發出一道冷颼颼的寒氣,直奔柳世傑的面門而至。
他這種透鉤而虛空劃來,不知就裡,朗笑依舊,身形紋風不動。
這一來,可把個柳劍雄急壞了,前番在騾子崗上,洪士南這種透鉤而出的無影罡風,他是親身經歷的人。
他急得心中大罵一聲:「小鬼,對這等魔頭,你怎能這般狂傲!」
遠水難救近火,兩相距尚有十多丈,要出手相救也自不及,要出聲喝破,以自己一代大俠的身份,不恥為此,他暗念道:「罷了!罷了!這孩子命該如此……」
柳劍雄兩眼瞪得滾圓,一動都不敢動。
玉鳳想是也已看出些路道有些不對,急得低聲埋怨道:「你為什麼還不出手?」
她的話剛一出口,當的起了聲大震,接著,柳劍雄長長的吁了口氣,斂盡一臉的焦灼,玉鳳疾的扭頭望去,鬥場之中此刻已有變化,洪士南的虎頭鉤正側橫飛二尺,方韻華手中正擎著一柄明晃晃的長劍,蓮步歪斜的踉蹌倒退。
敢情是她目睹洪士南一鉤點向柳世傑,柳世傑卻不動聲色,而前番在騾子崗時對這洪士南的武功早已心裡有數,芳心不由大駭,順勢撩劍,扣步橫身,探腕點向洪士南手中的鉤臂。她用的力算不大,情急之下,傾力而出,劍鉤相交,激起一溜火星,鉤頭被震斜二尺,罡風立時落空。
柳世傑驀見方韻華被震得歪歪斜斜的踉蹌連連,慌的點足側移,虎臂一伸,抄向她的柳腰,一下將她倒栽的身形穩住。
方韻華一臉羞紅,回頭白了他一眼,嬌嗔道:「對這種魔頭能這般狂嗎……」語意之中,帶著些埋怨。
狂道哈哈一笑,道:「對!小倆口這場戲表演得精彩極了!本來我該喝破那老兒的無影罡風的,但我見這丫頭過分關心,早已握劍在手,側身逼了過去,我知道上次騾子崗上,我三弟會提起過這無影罡風,想不到這丫頭死心眼兒,現在竟派上用場啦!」
不說本已夠羞,這一點講出來,方韻華更是羞得粉頸垂到胸前去了。
方韻華橫裡出手,雙方在場之人,全都不禁為之一驚,好些人不明就裡,真是詫異之至,經狂道朱純飛點透,都不由暗吸了一口涼氣,為柳世傑能躲過此劫而慶幸不已,其中以段玉芝及華燕玲柳慧娟母女最為關心,一個個面上立時都泛起一股憤憤之色,望著洪士南,全都橫劍在手,緩緩的向柳世傑靠去。
對方之人,也全都掣出兵器,緩緩的朝洪士南身後走去。
眼看一場群毆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玉鳳黛眉緊蹙,香腮依著柳劍雄的肩膀,輕輕地催促道:「你要是再不出手,傑兒可能會吃虧了。」
柳劍雄低慰道:「你放心,那孩子吃不了虧的!況且……這孩子一身功夫不俗,我有心看看他的修為如何?」
他沉吟了俄頃,接著道:「今天牟昆那狗賊不在,我也不想露面,停會要是他們不行,只好偏勞師叔你下場為他們解圍!」
夫唱婦隨,玉鳳只好點點頭,驀的場中一聲斷喝傳來,洪立南氣得牛眼血紅,口沫橫飛的指著方韻華,道:「你憑什麼要橫裡插上一腳?敢情這小子是你男人不成?」說罷怒瞪著柳世傑。
方韻華本已羞不可耐,經狂道一打哈哈,羞得低垂粉頸,當此之時,如果地上有個洞,她定然一定鑽了進去,誰知洪士南這一吼罵,可就引得她怒從心上起,惡自膽邊生,陡然一抬頭,俏眉斜飛,銀牙緊咬,望著洪士南怒哼一聲。
那眼色之中,含有多少怒色,然而洪士南是何等凶殘之人,那會為她這種眼色攝住,嘿嘿怒笑道:「你要是心中不服,不妨小倆口一齊上,看你們能奈何太爺不能?」
他乃是老奸巨猾之人,明知方韻華不會真的與柳世傑聯手鬥他,而柳世傑乃是少年心性,血性漢子,憑他的名頭,自然不會藉助於一個弱女子來合鬥別人,是以洪立南敢這般撩拔。
果真要是兩人聯手鬥他,洪士南不是傻子,當然知道自己沒有太大的制勝把握。
且說方韻華一怒之下,猛地嬌喝一聲:「惡賊!」喝聲一起,執劍搶步躍在身前,氣得嬌喘了幾聲,方自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道:「好個不要臉……」又揚劍指指洪士南。
柳世傑怕她有失,握著紅穗古劍上前兩步,與方韻華站了個並肩,悄聲道:「韻妹請退!我幫你出了口氣!」
方韻華氣咻咻的瞪了洪士南一眼,偏著頭深深地睇視著柳世傑,不說什麼,輕輕地一錯步,退了回去。
她芳心雖氣,但有柳世傑給她撐腰,說不出的自芳心深處湧起一股甜蜜的安慰,她退回段玉芝身側,段玉芝玉婉一伸,握了好一把,方燕華靠了過來,小手一伸,牽著姐姐,向洪士南作了個鬼臉。
柳世傑一橫手中紅穗古劍,狂道猛然斂盡一臉的狂態,換上一副嚴肅的面孔,兩隻賊眼,骨碌碌一陣亂轉,掃向對方,說道:「洪士南,你也算得是個有名有號的人物了,我姓朱的也尊重你,所以咱們實話實說了,你今天邀集了這許多高人,到底有什麼打算?」
洪士南詭猾一笑,冷哂道:「老夫心裡打什麼算盤你先別管,等老夫從這小子身上索清血債之後再講。」
柳世傑氣得彈劍朗笑一聲,豪壯道:「姓洪的,果真你能將柳某的項上人頭剁去,哈哈!成全柳某一點孝思,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說得豪氣衝霄,慷慨激昂,殿脊上的柳劍雄也聽得十分受用。
柳世傑反身抱劍,向朱純飛及母親嬸娘一拜,又分掃了妹妹柳慧娟及方氏姐妹三人一眼,慨歎一聲,不理她們面色如何,倏地轉身,豪笑道:「動手罷!」
他深知眼前這人一身藝業不同凡響,豈是三招兩式就能料理得下的?心中升起陣陰影,對未來的生死委實難以預卜。
段玉芝眼皮有些濕潤,卻並未出聲相攔,方韻華俏眼在眶子內滾轉,方燕華輕走兩步,仰臉望著柳世傑,柔聲道:「傑哥哥!小心啊!上次在騾子崗上,伯伯費了很大勁,才賞了他一掌!」
柳世傑向她笑笑,方燕華方才返了回去。
柳世傑右手挽劍,左手捏著劍袂,望著洪士南緩緩上舉的雙鉤。只見洪士南雙手猛地一掄,獰笑一起,問起幾縷鉤影,一式「雙星普照」,摟頭蓋臉而下。
柳世傑立劍上挑,劍鉤相接之時,左右一帶,將洪士南沉如山嶽的雙鉤挑斜。
跟著翻腕亮劍,扭腰轉身遞掃,嗡的一聲,古劍劃出道森森長虹,直掃洪士南的中盤。
洪士南雙鈞一擺,招出「斬金截玉」,右鈞一橫,封向柳世傑掃來的長劍,左鉤一式鳳點頭,直敲頂門。
他這一出手,柳世傑心中大驚,乍然想起爺爺曾說過,百色地方,鬼愁崖下面的洪家鉤,算是武林一門絕技。
虎頭雙鉤曾雄視西南十數年,向未遇過敵手,前在騾子崗上,洪士南恃技自傲,想一舉成名中原,立下雄心,要一戰擊敗這劍林四龍之首的柳劍雄,他認為以自己成名西南的虎頭雙鉤贏這個只有九個指頭的劍客,打贏了也不見得十分光彩,是以在當時捨棄用鉤,拳掌相交,敗在柳劍雄的百步神拳四絕手下。
今天,一上來又碰到這麼一個對手,柳世傑的名頭,近幾年來,威名赫赫,雄風萬里,大有超過乃父之勢,他怎還敢自大?是以柳世傑一報出名號,他怎還會再蹈覆轍,捨鉤就掌呢?立將成名西南的虎頭雙鉤掣了出來。
兩人一交上手,一個是雄霸邊陲的巨梟,一個是中原道上的俊彥,當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洪家鉤是一門秘技,三環劍法又是一門絕學,打來各見功夫,鉤影縱橫,劍氣以天,打得翻翻滾滾,真是一場罕見的惡鬥。
數十人翹足探頸,瞪定兩人,其實此刻實鬥場之中,只見一片劍光鈞影,一般人那還分得出坦克面的兩道黑乎乎的影子誰是誰來?
立在殿脊後的柳劍雄此刻朗目威光如電,緊盯著兩人的身形,俊面之上,時露喜色。
這多人之中,能看得清兩人身形招式的,恐怕只不過少數幾人。
玉鳳俏眉蹙得緊緊的,湊著他的耳邊悄聲細語道:「傑兒是不是需要人替他掠陣?必要時也好出手助他一臂。」
柳劍雄側臉安慰她道:「這孩子當真不可小視,這套劍法不輸洪士南,你放心……」他接著劍眉一蹙,輕喟了一聲。
柳劍雄成名以來,有誰聽說過他在看人比鬥之時,唉聲歎氣過?他所到之處,又幾時不是威光萬丈的?
怪在他此刻看兩人這場惡鬥,竟會不時興歎起來。
玉鳳看愛侶面色有異,很想間問,又苦於劉銀龍在身側,難於出口,她轉頭一望劉銀龍,只見他雙目圓睜,似呆似愣,想來是為下面惡鬥的兩人的招式將他的全副精神吸住了。
再轉顧下面,方氏姐妹一左一右的分執著段玉芝的手,俏眼發直,瞪著鬥場,一瞬都不瞬。
場中靜得鴉雀無聲,鼻息可聞,連一向窮嚷慣了的狂道朱純飛,此刻也收起狂態屏息靜氣,雙目愣愣的注視鬥場。
兩人打人了生死鬥場,誰都知道,這兩人一身能耐,所施招式無一不是驚世駭俗的絕學;功力相當,轉眼已鬥了將近百招。
柳劍雄劍眉一動,朗目轉了轉,側臉向玉鳳點點頭,湊著她的耳邊咕略了一陣。
玉鳳點點頭,轉眼凝望著太夫。
柳劍雄移近劉銀龍,低聲喚道:「師叔!我們!」
劉銀龍似是陡然間從夢中驚醒一般,望著師倒,欲言又止,終於悄悄的隨定他身後退出。玉鳳望著他們倆身形急人夜霧之中,猛然仰天一道銀鈴脆嘯,跟著手執青虹劍,羅衫飄灑,展出絕世輕功,自殿頂之上,宛如輕雲一般的縱身而下。
一嘯已使場中之人吃驚,加上這有如天仙般的玉容他姿,挺劍而下,場中之人,全都立即為之騷動不已。
狂道眼尖,玉鳳身子尚在空中,他已從她手中那柄劍上劃出的青虹認出她是誰,尖著嗓子狂叫一聲:「二弟!」
語音淒涼,真情流露,動人肺腑。
難怪,他們之間,十多年不見了,這一乍然相遇,怎不令人喜不自禁!更何況他們黃鶴三雄之間的情感,究非一般常人可比。
狂道一聲叫出,雙袖一振,迎著飛落的俏影奔了過去,恰恰玉鳳了飄落實地,凝淚叫了聲:「大哥!」
狂道雙臂一張,就等向玉鳳抱去,玉鳳清淚搖睫,並未避讓,落地本立,錦虹一斂,垂指地面。
狂道這番舉措,嚇得段玉芝及華燕大驚失色,場中之人,全都「啊」的叫出聲來。
要知,在那個時代,男女界限極嚴,縱然他們曾義結金蘭,有八拜之情,更且武林男女不拘俗禮,但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婦,面對著天下黑道高手之面,與一個又髒又臭的老道把臂相擁,畢竟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
他們是真情流露,喜極忘形,尚幸華燕玲這一驚呼,兩人同時醒覺,狂道陡然將伸出的兩手同下一落,彎腰作了個向天得告的姿勢拜了下去,口中唉聲歎氣的道:「啊呀!我的好兄弟!啊!你想煞為兄的了!」
他的機警應變可算是首屈一指,輕描淡寫地將一場難堪的場面遮掩了過去。
華燕玲與段玉芝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齊齊轉目,注視玉鳳,一面輕移蓮步,迎著她走了過去。
方氏姊妹與柳慧娟也跟著踱了過去。
狂道朱純飛猛地浩歎一聲,呼天搶地的埋怨道:「你與三弟好狠的心,這些年來,讓我這苦命的哥哥孤孤單單的在雨中飄搖,吃了多少著頭!」柳慧娟伸出玉掌,拉著他的破袖搖晃幾下,說道:「朱伯伯,我哥……」
狂道聞言之下,立時有如大夢初醒一般,驚啊一聲,玉鳳的出現,使得雙方之人,都只顧著她去了,狂道與段玉芝妯娌幾個與她手足情重,對方之人,可也為她的絕世風華吸引住,是以全都忘了狠鬥中的兩人。
玉鳳亦為適才的話提醒,猛然憬悟到自己此來的目的,立時將俏眉揚了揚,向狂道叫了一聲,又向段玉芝與華燕玲點點頭道:「兩位妹子請稍待一會,等我將傑兒的圍解了再與你們慢慢地談吧!」
話落之後,陡然一揚寶劍,不顧諸人,挺劍向惡鬥中的二人走了過去。
駱二爺猛地吐了口濃痰,一橫手中鋼拐,聲如閃雷般的吼道:「慢著!」
他大踏步走了出來,攔在玉鳳身前,沉聲道:「鳳女俠懂不懂江湖規矩?」
玉鳳氣得俏眉斜飛,嬌喝一聲:「住口!」接著說道:「姑娘十幾歲就在大河南北聞名立萬,天底下的奇人異事,不知見過多少?一生之中,還沒有人編排過我,膽敢說我不懂江湖規矩。」
事實上,玉鳳一生當真並未作過趁人之危的事,駱二爺也知道得極是清楚,但他凶橫慣了,一橫鋼拐,沉聲道:「鳳女俠的清譽雖是不錯,但你挺劍而上,怎不令人生疑?」
玉鳳冷冷笑道:「你這叫做疑心生暗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駱二爺搖搖頭道:「女俠若不解釋得更清楚些,駱某便不能坐視我們這邊的人吃虧。」
就在此時,東海四異一個個怒目沉哼,八隻凶睛,一齊瞪向玉鳳。
玉鳳俏目一轉,振動高吭的銀喉,脆嘯一聲,倏地擎劍一掄,趁駱二爺不備之際,振腕灑出滿天劍下雨,罩向駱二爺。
駱二爺「嘿」的喝了聲,揚手搖拐,抖起斗大一團杖影,護住面門,雙足一點地,倒縱出一丈開外,脫出這般凌厲無匹的劍招之外。
東海四異各自一聲怪叫,剛想出手,玉鳳已如一股旋風般,在一片森冷的劍氣護裹中,遍體青光閃閃,直投向惡鬥中的兩人。
只聽一陣「叮噹」之聲過處,場中人影紛飛,洪士南拖著雙鉤倒退三丈,氣喘如牛。
他臉色本就紅得如大紅土布一般,這刻看清俏立當場的女人是玉鳳,更加氣得紅臉成了紫醬之色,沉聲怒哼,環眼之中,隱蘊著兩股憤怒毒焰。
東海四異恰恰落在他身旁,一個個舉手問訊道:「洪施主沒有什麼吧!」
洪士南苦笑一聲,驀然覺得有些不對,頷下那把半尺濃髯似是去了一半,他羞愧無地的搖搖頭,四異當即簇擁著他退了回去。
柳世傑朗目望著玉鳳,強喘兩大口氣,將劍收了起來,走到玉鳳身前躬身便拜,口中低低的道:「若非大娘解救,孩兒與他不知要糾纏到幾時方休?」
原來柳劍雄在殿頂之上,心有所觸,想到此時此地,自己最好不要現身,原因是方姥姥所言愛子所習的三環劍法,果真是門驚世絕技,但是為了沒有習全之故,與洪士南只能戰個平手,也就是說,要勝洪士南那就難了,他細心想,如果愛子習不全三環劍法,就勝不了洪士南……反過來說,牟昆在習了另一套劍法之後,愛子縱然是勝得了洪士南,也未必見得能勝得了牟昆。
而自己的金剛四式已是無法運用,百步神拳對牟昆有沒有效用,還有問題,這麼一來,不但愛子勝不了牟昆,連自己亦也無法勝得了他,柳劍雄思念及此,忽然想到那套大羅金剛劍譜中的一百零八式劍招。
柳劍雄想到那套劍招,猛地靈智一現,腦海裡泛起了一個念頭,他輕輕地靠近玉鳳,低囑道:「你快下去,用金剛四式將他們二人分開,立刻命傑兒去白燕谷習劍,此刻不可輕進,退了強敵之後,轉告大哥一聲,全體立刻趕回武當,等我回武當之後再動身上黑龍關,反正他們重九論劍,離此刻還有三月之期,我現下有點急事上嵩山一趟。」
玉鳳果真聽從柳劍雄的話,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法,一出手便先逼退了駱二爺,削去洪士南的長鬚,這就將敵方之人全都震住,對玉鳳的武功,莫測高深,一個個愕然失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柳世傑向玉鳳道謝拜了下去,她輕盈地邁前一步,玉手一伸,將他挽住,輕聲道:「乖孩子!別那麼多禮,娘還有事呢!」
柳劍雄恭順的立直身子,挺劍在她身旁站著。
玉鳳俏眼向敵方一掃,冷冷的道:「今天到此為止!算了!我們重九在黑龍關上見吧!」
敵方之人,似以洪士南為首,洪士南都敗了,餘人誰還敢吭一聲,聞言互望一眼,默默無言,洪士南環眼一轉,心中暗將敵我雙方力量作一比較,歎了口冷氣,猛地愣眼望著玉鳳狠狠瞪道:「削須之恨,咱定將向你討還,好咆!三月之後,咱們黑龍關見個真章!」
話落呼嘯一聲,幾十條人影,兔起鶻落的投入夜霧之中。
玉鳳鬆了口長氣,望著他們走得沒了影兒,方年著柳世傑轉身與眾人相見。
就在眾人話舊之際,第三重殿脊上悄無聲息的縱起兩道人影,星飛丸擲地往東疾馳而去。
誰都知道,這兩人就正是柳劍雄與劉銀龍二人。
兩人縱出禪林之後,柳劍雄道:「師叔,弟子要上一趟嵩山,請師叔在武當等弟子回來,再一道上黑龍關。」
劉銀龍笑著叮囑他幾句,兩人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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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狂道朱純飛,與玉鳳絮絮不休的話西了半天,猛地縱聲哈哈大笑道:「三弟,人算不如天算,洪士南的用意本是要將我們引來此地一網打盡的,誰知弄巧成拙,慧娟搬來了她伯母與她哥哥,你又半中腰殺了出來,這窩東西弄得灰頭土臉的敗興而逃。」
幾人聞言之下,哈哈一笑,玉鳳湊向狂道的耳朵,悄悄將丈夫的話一說,狂道點點頭,隨即率著眾人南下武當。
華燕玲女碰上狂道與方氏姊妹,幾人結伙而行,打騾子崗那件事發生之後不到三天,狂道已經發覺有人跟蹤,來到湯陰,隱約見到駱二爺露了臉。
這晚,玉鳳與段玉芝母子也亦落腳湯陰。不過她們的行動隱秘,到湯陰時天已漆黑,並且對方的全副力量都集中到狂道身上,是以並未發現玉鳳三人。
玉鳳去了岳王墓,柳世傑與母親促膝而談,她前腳剛走,柳慧娟就現了身。
乍然一見,驚喜交集,段玉芝雖不識柳慧娟,但他們兄妹二人早先卻見過面。
柳慧娟一見哥哥就促聲道:「湯陰有了警訊,狂道伯伯與我娘他們走了,我於無意間從店前走過,隱隱的看出飯館之內,好像是哥哥在裡邊,所以我不死心,推說與我爹傳消息,溜了出來……」
柳世傑不等她話完,追問道:「大娘去了那裡?」
柳慧娟往西一指,柳世傑立刻走到隔壁,推門一看,那有大娘影子?
他心中一轉,想到湯陰既是有了警訊,大娘定然是追瘋師伯去了。
他將心意一說,段玉芝心中很亂,未細加推敲,作了個記號,三人就向西趕來,剛好趕到這座頹廢的禪林,與狂道匯合在一道,同時之間,也被敵人包圍上了,幸好玉鳳現身,方解了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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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劍雄與劉銀龍走得特別快,與後面之人,雖只是先後之差,距離卻越走拉得越遠。
一路之上,他心想:「我怎的這麼傻,我雖不能使劍,但憑兩隻鐵掌拍出的潛力罡風如果將那一百零八式大羅劍式化成掌招,牟昆又算什麼東西……只是……那本劍譜現在放在嵩山之上,萬一……」
他突然有些心驚,對這本掌譜起了種不祥的預感,接下去又忖道:「如果大羅金剛玉錄再要有什麼閃失?師門的威望,將要從此一蹶不振了。」
一念及此,腳下加力,幾乎是發狂的向黃河奔去。
他這麼發了狠,步速快如驚風,幾百里程,朝發夕至,黃昏時分,就已趕到渡口,還算幸運,恰巧趕上最後一班渡船。
上了對岸,急不擇路,踏野越嶺,直奔嵩山。
他一面走,一面默默的在心中將雙掌默化成金剛四式劍招,雙手是不停舞動,比劃起來。
像他這種功力已然登峰了的高手,心悟神聰,想到什麼事,一悟即透,加上愛子有了著落,且又練就了這般身手,多少已將大半心事放下,無形之中,心懷一寬,思索起什麼東西來,也就更外的敏捷了。
三更天左近,他已踏入嵩山後山區,全剛四式,已被他化成掌招,在心中練得滾瓜爛熟了,心中正在沾沾自喜之時……
驀然,耳際傳來一絲微小得幾乎無法察知的波動,他駐足凝神一聽,這些微音,似是鐘聲,宛如在百里遠處傳來。
他愕然的望著遠山深處,怔了下神,陡然劍收原光,失聲叫道:「不好!這正是少林寺上院的鐘聲,下像我在嵩山這上,古檜上東海四異偷襲時的那晚的聲音一樣,莫非……莫非師門又有事了……」
一念及此,猛地強提一口真氣,拚力趕去。
柳劍雄猜得不錯,嵩山確是有了警訊,嵩山方圓數百里,幾近百里的鐘聲,饒他夜靜更闌,鐘聲蒼勁,但普通也只能傳個二三十里,要想在百里左近都能聽得見,這簡直是件不可思議之事。
這一點推論,可見柳劍雄的身手修為已達爐火純青,登峰造極之境了。
從這件事看,他的大羅金剛禪功,差不多已八九成火候了。
他整整的奔馳了一日,覺得有些力乏,但眼前的鐘聲頻傳,覺得事態十分嚴重,使他無法抽出一點時間來調息。
他在叢山莽林之內飛躍狂奔,穿過了深澗,越過了絕壑,漸走漸近,警訊清晰的傳進耳裡。
不知是種什麼力量鼓動著他,在心神皆疲的情況,仍然只顧捨生忘死的狂奔著。
他一面飛奔,一面暗自念道:「但願佛祖默佑,師門不要有什麼事才好?」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奔到下院,陡然之間,隱約中一道黑影狂奔而下。
那道影子,快得出奇,背上似是負著個兩尺見方的不西,也不知究是何物?他睜大眼睛一瞄,恍眼間,那道影子已然消失。
他眼皮子困得快要用香棍子撐得開,一到了下院,鐘聲已沒有了,想著那道影子可能是一時眼花的關係,這一自覺自解,人一到目的地,見上院毫無動靜,強吊著的一口真氣立地一洩,人也就軟綿綿地一屁股坐了下來。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跌坐著運功調息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猛然覺出耳際人聲嘈雜,柳劍雄疾的睜開朗目,四下一掃,立時聽得四周的人哄然叫道:「好了!好了!他老人家醒了!」
只見地下高高矮矮地跪了三數十名頂門發亮的光頭和尚。
柳劍雄細望之下,見是掌門人,少林五老中的三老,達摩院十二高僧中五名高僧,還有……
柳劍雄霍地站了起來,雙袖一揖,說道:「掌門人請起!柳劍雄擔待不起。」
少林掌門人覺智禪師伏地愴聲道:「覺智無能,罪當萬死,請師叔慈悲!」
柳劍雄俊面色變,心中打鼓,忖道:「莫非我看見的那黑影是……」一想到此處,不由冷了半截,歎了口氣,掃了伏地不動的群僧一眼,說道:「長老請,有事慢慢細談。」他雙袖平地微微一拂,立時將身前的四位老和尚抬離地面。
四位老和尚白眉蒼蒼,一個個面色惶惶愁眉苦臉,柳劍雄知道師門又出了非常事故。他放眼一望,五老少兩人,十二高僧少了七人,立時打心底湧起一股莫名其由的歉意。「起來!」他猛地發覺不對,立即將聲調放得柔和些,低聲道:「諸位請勿多禮!起來好說話!」
群僧躬諾一聲,說道:「謝師祖恩典。」
掌門人與三老分站在柳劍雄兩側,柳劍雄拱拱手道:「請問掌門人,寺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覺智上人躬身道:「弟子無能,三更時分,牟昆上了嵩山,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過羅漢堂,與值事弟子大打出手,無奈這廝劍術通玄,用的且是師叔……」他本想說銀闕劍,猛覺不好出口,改變話題道:「座下弟子,兩老受傷,達摩院弟子傷在他手底的有五人。其餘三代弟子之中,還不知傷了多少?弟子到時,與他交手三招,就被他挑飛佛杖,幸得三位師弟合力相救……那狗賊趁他們分神之際,衝上經樓,背跑了一隻封錮的經箱。……」
「且慢!」柳劍雄岔開掌門人的話,接上一句,道:「那經箱之中放的是些什麼經典?」
掌門人合什恭聲答道:「《太乙真經》是當年老子西入函谷之時,送與佛祖之物,而後,這部經典在唐時由玄癸大師從西天取了回來,輾轉落在本寺,是一部佛門寶典。」
柳劍雄神情一動,猛地追問道:「那不是部道家經典嗎?
覺智躬應道:「正是!」
柳劍雄猛地眉頭一揚,促聲問道:「這經曲封錮了多少年啦!」
老禪師搖搖頭道:「這個不知,但看那封簽,少說也有四五百年之久了。」
柳劍雄突然想起一事,忖念道:「昔日曾聽靈真師祖常說:『本門中的《太乙真經》,乃是武林之中的一部寶典,誰若得了它,必可天下無敵。』啊呀!不好!」
他猛然想到,這本經典比大羅金剛寶錄還重要,牟昆偷去寶錄,他無法練成禪功,也就無法練劍,但這部經典也許沒有那麼麻煩,如果真讓牟昆得去,隨便學上一段時日,下番工夫,到那時候,別說解散江淮幫,奪回神道伏魔令,報仇雪恨,只恐怕天下武林,都要受制於他了。
想到這裡,柳劍雄不由冷汗泱背,突然向覺智上人說了聲:「掌門人請回吧!」
他一面肅容,轉身往山下走去。
掌門人看出這位小師叔的神色不對,已知事態十分嚴重,慌忙跪了下去,恭磅柳劍雄。
老和尚一跪,群僧緊跟著跪落山道之下,覺智上人默念道:「仰仗師叔法駕……」
柳劍雄的偉岸背影漸漸地消失在拐角處之後……
老禪師猛的揚臉望著天際的星辰,扯扯袈裟,向少林雙僧擺擺手道:「你們倆跟去打個接應吧!」
弘仁大師與弘惠大師合會什一拜,恭諾一聲後,如飛跟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