忖念間,又移步走至三丈之外,仰頭望著星光,悠閒自得的面上滲出幾絲喜色,一副張狂的樣子,冷眼回顧,又瞥望了兩人背上的長劍一眼,又自言自語的道:「此刻,我如果想傷害他們,簡直易如反掌,可是……那樣子太沒有意思了,一死了之,未免顯得太輕快,我要使他們死得沉痛些……」
他想入非非的都是此毒念,不時作著詭譎的冷笑,不時望著滿天的寒星,背著雙手踱來踱去。
不知過了多久,玉鳳倏地鳳眼一睜,舒動了一下四肢,緩緩的側轉頭,帶著疑詫的眼色,向身後望去。
她一眼瞥見柳世傑,不由蹙眉低沉的吁了口冷氣,輕念了聲:「孩子!多虧你救了為娘一劫。」她無限慈愛的撩袖為他抹去額上汗珠。
柳世傑發覺母親經自己助她調息療傷,已然痊癒,立時將抵在她背心上的手掌徐徐撤回,雙目仍是閉得緊緊的,只輕輕的唔了一聲,有氣無力的叫了聲:「娘!」
玉鳳見柳世傑為自己療傷,內力真元虧損太多,無限憐愛的說道:「孩子!娘的傷不礙事啦!只是太累苦了你啦!」
「嘿嘿。」牟昆像幽靈似的冷笑兩聲,輕輕的踱了過來。
玉鳳發覺身邊另外還有人,秀眉一挑,纖腰一扭,躍立在柳世傑身前,她動作如風,早已擎劍在手。
雖是時在黑夜,但牟昆的生形扮相,十幾年前,就深深的嵌入玉鳳的心底,他那尺長的花白鬍鬚一飄動,玉鳳已厲聲叱叫道:「牟昆狗賊,是你!你來做什麼?」顯然,牟昆的出現,使她非常驚奇。
牟昆卻一副滿不在乎的社態,望著她手中的青虹劍穗頭,陰笑道:「柳夫人,別緊張,我此來是找柳少俠借樣東西。」
「借東西?」玉鳳側眼望著柳世傑,心中直在打鼓,沉思了一下,神情鬆弛了些,問道:「你向他借什麼?」
牟昆嘿嘿兩聲詭笑,抹了把嘴臉,道:「小意思,他肩上的紅穗古劍。」
「紅穗古劍?」玉鳳尖著嗓子,訝異的驚叫著。
「不錯!我所要的正是那柄武當派的鎮山名器,你要曉得我們之間早有默契。」
「默契?」玉鳳有些不信,驚愕得跳了起來。
他怎會相信,柳世傑這麼聰明,他當然知道紅穗古劍對武當派的重要?怎會將它雙手送給仇人。
「對了!他答應送給我,難道你不相信?……」牟昆認真的說。
玉鳳似有所悟,猛的哼了一聲,橫劍虛空掃出一道森冷的劍風,牟昆不由退了兩步,鷹目一翻,笑望著玉鳳。
玉鳳面現怒容,冷冷的叱道:「你說!你什麼時候來到此地?」
牟昆笑說道:「我來得不早不遲,在你受傷之後,他追丑和尚返來之前。」
玉鳳心竅玲瓏,鳳目微轉,冷冷的說道:「你曾用我的生命要挾過他。」
「嘿、嘿。」牟昆冷澀的哂笑,道:「小意思,最廉價的賭注,他用一件死物,換回你一條活命。」
玉鳳突地俏眉斜飛,懍然動容,橫劍曲指輕彈了一下,悲壯的怒喝道:「你這混世魔王,心地這麼歹毒!你知道孩子背上劍的來歷,他送給你是小事,他須擔負多少干係,付出多少代價!」
牟昆冷然一笑,聳聳肩膀,兩手一攤,故作不懂的道:「我怎麼知道?他不過損失一柄利器罷了!」
玉鳳銀牙狠咬,大叫道:「你還裝腔作勢,哼!狗賊!你要那孩子死不難,除非……今天你過了我這關!」
說完掄劍一掃,唰的一聲,劃出一道驚風。
「娘!」身後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驚呼。玉鳳芳心如搗,慌的收劍回頭望去。目光到處,柳世傑擎著紅穗古劍,淚光閃閃的望著玉鳳。
玉鳳心痛如絞,愴聲應道:「孩子!……」話到此,語哽咽喉,余言半句都吐不出來。
柳世傑將劍高舉,上前兩步,屈膝點地,愴聲說道:「娘!孩兒不孝,愧對祖先,空負祖父及靈修祖師一番殷切期望,不能達兩老宏志;還有父母養育深恩……」
驀的,寒光一閃,紅色劍穗搖晃,柳世傑橫劍向咽喉一抹。
玉鳳嚇得尖叫一聲,乍然驚呼:「傑兒!」跟著青虹一閃,手中寶劍突出,閃電也似向紅穗古劍挑去。
「嗆啷」一聲龍吟,寒光閃耀,驚虹掠空,紅穗古劍脫手而出,破空飛離五丈。
玉鳳何等身手,情急之下,狠力挑去,以柳世傑耗去太多真元,而未恢復的孱弱身心,雖是狠心橫劍自絕,終究是強弩之末,又未施力,是以被玉鳳將手中劍挑飛出手,救了他一命。
母子連心,人在忘情之下,那還管得了身外之物,古劍雖是武當的神器,此情此景,玉鳳那管許多,只顧得一步直躍,落在柳世傑身前,淒聲叫道:「兒啊!」跟著左臂一攬,向柳世傑抱去。
玉鳳淒聲叫兒的尾音未盡,猛然間一陣沖天騰霄的冷嚎大起。
嚎聲甫發,跟著牟昆飛身疾起,舒臂一探,一把抓向自空落的紅穗古劍的柄端。
柳世傑掙扎著站了起來,俊眼睜得大大的,得然望著紅穗古劍落在牟昆手內,慨歎一聲,流下兩滴虎淚。
牟昆挽劍落地,不可一世的豪聲大笑道:「好劍啊!好劍!」
玉鳳俏目怒瞪,左手挑緊柳世傑,大聲叱道:「牟昆你這狗賊,真不要臉,拿來!」
牟昆愛理不理的將掌中的紅穗古劍看了又看,翻著眼,冷冷的道:「我怎麼不要臉?」
玉鳳揚劍指指他手中的古劍,板著臉,道:「騙個孩子的東西,你算什麼漢子?」
牟昆緩緩的抬起頭,半愣半笑的望著玉鳳,猛的發出幾聲冷傲的狂笑,說道:「你這做母親的就有些不該了,柳世傑三劍冠武林,威名赫赫,在中原地面算得是條鐵錚錚的漢子,他對我當天發過誓,你怎能塌他的台,小看於他,而弱了柳世傑名頭?」
玉鳳為之語塞,俏臉半側,疑詫的掃向柳世傑。
柳世傑點點頭,愴聲和淚,說道:「孩兒不孝……」
語音哽塞,淚光淒淒的望著玉鳳。
玉鳳忍不住淚落俏腮,強顏苦笑。她是何等聰慧之人,她已瞧出愛子確曾立地誓,於是湊向他印耳際,悄聲說道:「孩子,你孝思可憫,娘知道你送劍的目的,為了救娘一命,我相信爺爺會原諒你,當然,你在武當山曾立過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生誓,按情度理,你今晚非將劍送給這魔頭不可,也非死不可……」她幽幽的歎口氣,將聲調放得輕柔至極的說道:「只是……你又想想,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為娘怎能獨活?」
柳世傑心弦猛的大震,一想不錯,真的自己如果死了,大娘不找牟昆拚個死活,也沒有臉見柳家之人,到頭來,還不是只有一個死字。他無比驚愕的望著玉鳳,心中激動萬分。
玉鳳歎歎氣,道:「孩子!今晚……像命中注定了一樣,我們娘兒倆,同死同活,誰都不能偷生。」
柳世傑劍眉蹙得緊緊的,低叫了聲娘,嘴唇冷顫,啟齒欲言,玉鳳也叫了他一聲,搶著說道:「我知你想讓娘活下去,但活下去的方法只有一條……」她忍了一下,又接說道:「只有憑命一試。」
柳世傑甚感悲痛,他倒不是顧惜自己的生命,但有一點他不能不顧忌,怎能忍心拖累大娘,兩人一道去死?
玉鳳見他不瞭解自己的意思,又補充一句,道:「你看娘的!」
話完之後,她果決的向牟昆走去。
此時,她已將利害關係告訴柳世傑,她知道愛子是明白事理之人,倒不擔心他會再不顧自己的死活,一人獨死。
牟昆唇角露出些陰冷的笑容,甚是得意的把玩著古劍,鷹目之中,露出些貪婪的得色。玉鳳幾步飄到他身前,他似已發覺,傲然的笑笑,說道:「母子倆商量好死的方法沒有?」
玉鳳寒著臉輕聲冷哼,跟著嬌喝道:「你少逞能!劍在你手裡面,此刻算不算是我那孩子已經遵守諾言,將劍送給你了?今後你是否仍要以誓約要挾我的孩子?」
牟昆有些喜過了頭,狂笑一聲,不加思索的道:「當然算是已送給我了,他算是已踐履了誓約。只是下面的熱鬧戲,尚有得看啦!哈哈!小狗頭當年曾立下絕誓,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柳世傑面色大變,神色極是不自然的望著玉鳳。
玉鳳冷面之上露了些笑容,截斷牟昆的話道:「你少得意,今天誰都死不了。」
牟昆愕然不解的問道:「為什麼?」
玉鳳反手指了背上的劍鞘,說道:「劍與鞘二位的一體的,你只得劍,而未得鞘,你不能算得劍;我傑兒保有劍鞘,不能算是失劍,自可不必踐履『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之誓言。」這是一種牽強的解釋,但也就把牟昆這魔頭唬住。
牟昆猛想到因自己的粗心,而致好戲看不成,不由又伸手向柳世傑:「拿來!」
柳世傑略帶幾分喜悅,假裝糊塗的道:「拿什麼?」
「劍鞘。」
玉鳳望著他冷嗤一聲,說道:「我說你不要臉,你果真這麼丟人,大丈夫一言同,駟馬難追,你則說的什麼話,怎麼出爾反爾?」
柳世傑心中激動了一陣,想道:「大娘真聰明絕世,要牟昆承認已踐履了誓約,藉此封住他的口,使我得以保留劍鞘,不必履行劍亡人亡的誓言,得以苟全性命……」想及此處,不由慨歎一聲。
牟昆很是失悔,暗自跌足,賊眼亂轉,猛的厲聲笑道:「天下沒有這麼好的事,劍都送了人,還要將劍鞘扣下來道理。」
玉鳳俏面一寒,挺劍說道:「你已承諾過不再以誓言要挾我的孩子,怎的反覆無常?要,還不簡單,勝了我手中的長劍再說!」
牟昆雖懊悔適才沒乘機出手,將兩人劈死掌下,奪得此兩柄古劍,但他此刻卻一點都不急,想著眼前新創初癒的玉鳳,豈會是自己的對手?再加一個內力虧損的柳世傑,就算他兩人聯手,自己也有把握,將兩人料理下來。
他冷冷的一笑,將手中古劍揮動了兩下,說道:「柳夫人要試量牟昆的劍招,牟昆自無卻顧之理,夫人若輸了可不能怪牟昆佔你新創初癒的便宜。」
玉鳳氣得低哼了兩下,柳世傑心中更千回百轉,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方好。
就在他轉念之間,牟昆傲氣橫空的冷嚎兩志,一擺紅穗古劍,一縷森森寒氣,登時透劍而出,四丈之外的柳世傑也覺肌膚生寒。
柳世傑心中大驚,突然大聲叫道:「慢著!」
牟昆乍聽他這聲喝陰有些突兀,愕然的將劍橫握前胸,問道:「你敢情是要湊上一腳?」
柳世傑不理牟昆的話,緩緩的走到玉鳳左肩後方湊向玉鳳的俏耳,嘀咕了幾句。
玉鳳蹙得緊緊的眉梢頓時舒放,俏面之上,升起兩朵甜笑。
柳世傑和玉鳳耳語之後,又若無其事的退立一旁,對牟昆的話,爽性來個不加理睬。
牟昆得臉上殺氣濃布,冷哼一聲,鷹目亂轉,望著玉鳳發愣。
玉鳳破例的向他朱唇輕啟,淡淡一笑,笑昨牟昆心掀一蕩,不自覺的將長劍垂了下去,差別道:「柳夫人難道改變念頭啦?」
玉鳳笑意依舊,嬌聲清脆的答道:「不……」接著陡然肯定的接說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既然提出要我領教你的劍招,如果……不勉力接你幾招,未免太不盡人情了。」
牟昆為疑會所籠罩,心情有些,迷惘,不停的眨著眼睛,溜掃著柳世傑母子,他猜不透他們耳語一陣,是商量些什麼?
玉鳳見他那種疑詫神態,笑著道:「我那孩子沒有說什麼,他告訴我,他替我運氣療傷之時,你在一旁自念自語的狂人獨語,說什麼在武當山與傑兒狠打一架,被他肋骨打折了幾根,後來得逢奇遇,不但將傷醫好,還得到一本神奇絕世的劍譜,是下已少敵手……是不是?」
牟昆有些驚愕,暗自點點頭,沉聲低嗯漫應。
玉鳳見他已人彀,又往下接說,道:「可是這孩子自認普天之下,惟有他爹的大羅金剛劍法能雄蓋寰宇,除了那套禪門絕學之外,就得數他的三環劍法……」
牟昆聞聽之下,冷哼一聲,岔斷玉鳳的話音,說道:「小狗未免太狂,若不信,可用三環劍法鬥鬥我新得到劍術奇學。」
玉鳳忙不迭的搖頭,道:「現下還不是時候,你知道孩子一生心高氣傲,他既然是兵刃被你拿走了,他自是要將劍找回來之後再鬥你。」
牟昆雙眉擠動兩下,接說道:「眼前他的心思是……」
玉鳳笑道:「他想先量量你的底,要我領教你幾式新得的劍招。」
牟昆嘿嘿冷笑,道:「我有了柄神劍,配以那套劍術絕學,普天之下,牟某敢相信找不出敵手來。我一生向未使過劍,早年立下誓言,這一生若果是找不到一套曠古絕今的劍招,又得不到一柄上好利器,就一生一世不使劍,今天,哈哈……夫人,你懂得我的意思?」
玉鳳修眉輕揚,點點頭,讚了一聲:「好豪邁……」跟著嬌笑道:「我們打個賭!」
牟昆眼睛睜得像銅鈴一樣大,獰笑問道:「什麼賭注?」
玉鳳說道:「我們拚個三五十把看看,你贏了,紅穗古劍送你而外,我這柄青虹,爽性一併奉磅。」
她雙手捧劍,並順手作了個遞送的姿勢。
牟昆豪氣一壯,吼了一聲,鷹目四轉,加上一句,道:「還有那劍鞘!」他指了指柳世傑背上的劍鞘。
玉觀宛若故意顰眉沉吟:「這個……」
柳世傑半天閉目不語,呆立一側,此刻猛的一睜朗目,兩眼神光灼射,大聲答道:「你少廢話,只要贏了我娘的青虹劍,劍鞘自是一併奉送。」
牟昆一見柳世傑眼中神采大異,暗中失驚大叫,道:「糟啦!我怎會老糊塗,只在磨嘴皮,忘記了他們娘兒倆是用緩兵之計,藉此暗中調息真元!」
八十老娘倒繃孩兒,牟昆懍然吃驚,移目一看玉鳳,發覺玉鳳俏面上的神色,也紅潤多了,蒼白之色,已一掃而光。
玉鳳聲色不動,似是笑意盈面,牟昆見時機不再,立時橫劍說道:「柳夫人,請吧!」
柳世傑雙目炯炯,望著玉鳳,面上微露出一絲焦急。
牟昆突覺眼前青光陡盛,森森的劍氣已逼到身前,牟昆狂笑一聲,旋身挺劍,狠力上撩。
他這一出手,紅穗古劍上的錦虹暴長。兩柄劍上的光華同樣的強烈眩目,令人心驚膽落的還是劍上的森森寒氣,浸膚砭骨,使得一旁的柳世傑膚發微凜。
牟昆一生向未使劍,每出一招,均覺生硬彆扭,不大稱手,他新得的劍譜雖是奇絕武林,但因得來沒有幾天,只憑他畢生習武的經驗揣摩了些許皮毛,至今仍未悟透玄奧,就別說精緻之處了。
往往他每出一招,要頓思微頃,是以劍勢一動,已為玉鳳佔去先著,不是封阻住,就是被玉鳳輕捷的七絕劍招制住。
枉他功力一流,劍招絕世,由於招式變化精微未能融會貫通,遇到玉鳳此等畢生用劍的高手,先機被制,鬥到要緊處縛手縛腳,只落得挨打的份兒。尚幸功力深厚,長短一拉,兩人鬥了平手。
柳世傑一面暗中注意他的劍式,發覺他每出一招,果真玄妙無窮。他一旁細心參研,悟出很多精微玄奧之處。及至看到兩人鬥成平手。更覺一寬,專心一致的研討那些劍式。
兩人鬥了約摸頓飯工夫,玉鳳想是精神恢復,越鬥越起勁,牟昆漸漸的將招式運用純熟了不少,五十招一過,劍影翻飛,潛潛真力迴盪,劍風起處,風雷並發,柳世傑看的直皺眉頭。
牟昆的招式變化一靈活,均衡之勢立時失卻,玉鳳的青虹劍吞吐間,漸自威力收縮,顯得落了下風。
柳世傑看出苗頭有些不對,暗自驚呼一聲,雙足緩緩前移,向鬥場走去。不自覺的拳心沁出幾滴汗水。
正在他心念焦灼之時,玉鳳陡然嬌喝一聲,漫天青影閃動,「光啷」一陣金劈玉震,紅穗古劍驚虹掠空,二次飛騰衝霄。
柳世傑一聲高吭長嘯,雙足一點,拔身騰起,矯若游龍的舒臂探腕向劍影抓去。
古劍通靈,想是柳世傑不該失去,神劍被挑上半空之時,劍把倒轉,劍柄向下,劍影如擎天太柱,直拔干霄,似在等待柳世傑一抓。
良機來臨,柳世傑喜得心底波翻,加了把勁力,將真氣提足,狠力向劍撲去。
就在他伸出的那隻鐵掌離劍不到五尺之時,驀然身後蒼勁的一聲暴喝,接著轟的一聲,牟昆向他劈來一股掌風。
柳世傑何等聰慧,他已忖出身後情形,毫不思索,上拔勁力不變,反後一記「龍虎玄陽掌」的妙式打出。
「彭」的一聲,天崩地塌,兩股力道一接,柳世傑似是輕「吁」了一聲。
牟昆乃一代梟雄,全力劈出之掌,柳世傑怎能承擋,他匆遽出掃硬接,頓覺左腕關節欲裂,上臂一陣麻痺。
柳世傑暗叫聲:「大事不妙……」
緊跟著後又傳來嘿嘿兩聲冷笑,他已意識到牟昆騰身追來,立時嚇得俊面變色。
須知,柳世傑終究功力相去牟昆尚有一段距離,他每次得以僥倖不敗的與牟昆對手,一則是他劍術精絕,再則是他心思靈敏,應變神速。但今天有些不同,甫一對掌,自己就吃了虧,那教他不驚?
人在急得六神無主之時,不自覺的就會顧到最重要事物上去,在眼前,紅穗古劍關係著兩條命,還有武當派的聲譽與武林劫運……這真是萬鈞之重,若果這柄神劍落在牟昆手內,讓他練得那套奇絕武林的劍術,如虎添翼,放眼武林,有誰能制得住他?豈不又要讓他做一大堆壞事?
一想到這些,心中打了個冷噤,暗叫道:「我如果不能搶在牟昆前面抓到古劍,一切都完了,我死不打緊,千古罪名,豈不落在我頭上……」
轉念之間,強忍痛楚,身形不變,藉掌力一接之勁,趁勢上騰,頓覺眼前紅影晃動,殷紅耀眼的劍穗,就在身前疾飛。
他喜得大叫,右掌一探,猛抓劍柄。
在剛抓牢之際,猛覺得身後又有一股掌風猛襲而至。
他方慶幸得牟昆一掌之力,將他震前了三尺,才堪堪夠得上抓到古劍,乍聞身後又有掌風襲來,急切裡一把將劍抓實,虛空一滾,蜷腿曲腰,反手一式「地環飛虹」,萬縷劍影,凶著牟昆剛猛無儔的掌風削去。
牟昆陡然一聲愴嘯,一個觔斗,斜斜的倒躍出去,落在崗上。
柳世傑跟著一式「紫燕啣泥」,平穩的落在一臉焦急,仰頭上望的玉鳳身邊,輕聲叫了聲:「娘!」
玉鳳愛憐的看了他一眼,低聲溫慰道:「孩子!沒有受傷吧?」她多少有些擔心。
柳世傑搖搖頭,眼神陡然如電,掠過牟昆青慘慘的臉上。
牟昆氣得吹鬚瞪眼,大聲怒哼,鷹目一翻,貪婪的瞥了柳世傑手中的紅穗古劍一眼,目光如兩柄冷氣森森的鋼刀,凝注在玉鳳的粉面上,寒著聲調,道:「好一招金鋼四式!柳劍雄他教給你啦!」
玉鳳俏然凝立,手中倒提青虹劍,輕嗯一聲,接著說道:「你猜對啦!他爹雖不能使劍,但他總要找個替身啊!今天,憑我母子倆,準可以將你料理下,但你放心,我們不那麼做,最起碼,要你在死的時候,也要給他爹親眼看到啊!」她側頭望著愛子蔑視牟昆,譏嘲而談。
原來牟昆剛才古劍被挑上半天,是敗在玉鳳一招金剛劍式之下。
牟昆蒼須動了幾下,怒哼一聲,說道:「大羅金剛劍少林不傳絕學,想不到柳劍雄竟私相授受!」
玉鳳冷刺刺的說道:「這個你管不著。有這門劍術在,就不容你存身武林!」
柳世傑輕輕低哼,略停一下,仰望著雲天中的寒星,緩緩的道:「我父親一代大俠,你若是及時悔改,將河洛幫解散,隱跡納福,圖個晚景清閒,家父一生曠達,海量容人,對你往日作為,必不深究。」
牟昆眼睛寒光暴射,低沉冷哼,陰慘慘的面上升起層死氣,猛地嘿笑兩聲,道:「你收起這番好心吧!小子,你父親將來還不知怎麼下場啊!」
玉鳳俏面一寒,手中的青虹擺動兩下,就待出手,柳世傑輕叫了聲:「娘!」她不自覺的將步停住。
柳世傑悄聲道:「這廝惡跡昭著,冥頑不化,且留待爹來宰他。否則,由孩兒出手,不勞娘費神。」
玉鳳點點頭,道:「那就容他多活幾天!」
牟昆敢不置答,兩聲陰沉沉的冷笑,探手一撫胸前微微隆起的一塊方形之物,道:「牟某不與你們逞一時之強,他日黑龍關上見面,看誰能劍底稱雄?」聲落,橫目一掃兩人手中神劍,懊喪的縱下山崗。
黑夜茫茫,寒星耀眼,牟昆見機遁去,柳世傑母子均未出手相攔。
玉鳳知道,以自己母子二人之力,加上兩柄神劍,準可一挫牟昆的凶焰,但能否就此除去,尚有問題,同時憑柳家俠門的聲譽,母子二人聯手對付牟昆,若遭人物議,未免不值;反過來說,母子二人如不同時出手,憑一人的力量,自是無法擊敗牟昆。
玉鳳甫一使出金剛劍招,就挑飛牟昆手中的紅穗古劍,一則是牟昆見自己佔了上風有點自大,二來是他做夢也未想到玉鳳會使那四式神劍,如果牟昆留上心,只怕未必如此容易得手,下場就不會這麼慘,栽這麼大個筋頭。
牟昆面上無光,滿覺不是味道,只好悄然一走,但他這著棋失算,心中懊悔萬分。他朝南奔行,去向正好是醜面和尚的方向,柳世傑心中一動,輕聲道:「娘!」我們跟去看看……」
玉鳳寸步未移,秀眉輕顰,沉思微頃,猛的愕目問道:「風聞你朱伯伯上了北方,同路還有兩個女孩,你知是……」
柳世傑週身顫動了一下,叫了聲:「娘!」打斷玉鳳的話,歎了口氣,又沉吟良久。
玉鳳不知他在轉什麼念頭?只時直覺那兩個女孩子與愛子有關。
她是過來人,察言觀色,揣知愛子心事。她又慈愛的緩緩說道:「聽說洪士南那夥人追在你朱伯伯身後向北而去!」
柳世傑「嘎!」的驚愕失聲,玉鳳淺笑著收起手中古劍,接說道:「好在劍已要回來了,但牟昆的蹤跡又不能不追躡,這樣吧,你往北去應援你朱伯父……」
柳世傑嚥了口唾液,低聲問道:「娘!你呢?」
玉鳳神色肅然的答道:「我追蹤牟昆那狗賊,別讓他旁生枝節,以免唆使那鬼臉和尚跟他走在一道,引來麻煩……」
柳世傑仰望著夜空出神,玉鳳又接下去說道:「順便去看看有沒有你爹的消息。」
柳世傑突然的俊目放光,電閃了兩下,毅然的道:「娘!我跟您老人家一道去!」
玉鳳搖搖頭,道:「我們不能走一道,你朱伯父人單勢孤……」
柳世傑急切的搶口道:「孩兒渴念著爹,想見見他老人家。」
玉鳳仔細一想,點頭自語道:「難得你有此孝心,遲早你總可見到,你還是北上吧。不過我不放心你手中的劍,你知牟昆勢必得之而心甘。」
柳世傑還劍入鞘,道:「孩兒不再上他的圈套,這劍自不會再落入他的手中。」
玉鳳想了一下,無可奈何的低囑道:「牟昆老奸巨滑,詭計多端。另無良策,你只有小心在意!」
母了倆滿懷離愁別緒,黯然相對有頃,才灑淚而別。
柳世傑上北去接應狂道朱純飛,玉鳳躡著牟昆之後而去。
且說醜面和尚,他雷音掌震作了玉鳳之後,失海萬分,在柳世傑追他時,很想停下來,解說一番,但看到柳世傑在火頭,知解說我用,只好加力狂奔擺脫。
尚幸他在奔行時一言將柳世傑點醒,轉了回去。於是將步子放緩,一面暗付道:「我如果找到柳大俠,這事不愁解說不清!」想了俄頃,轉朝冷魂寺走去。
他深知柳劍雄一生俠義,必然的心念著古檜的安危,雖是一時有事離開,他終要轉回冷魂寺來。
他功力精湛,深沉若海,黑夜之中,仍目澈神清,認明方向,發狠的飛馳。
方在疾如電閃般的飛行間,經過一片楓林,是他行動太快,衣袂挾風,卷的本葉蕭蕭。突然之間,在「唰啦、唰啦」的木葉震動聲中,起了一聲極輕柔的愕歎聲,那聲調,珠圓玉潤,清朗悅耳。
他不自覺的在心底起了個問號,暗中驚怔不已,將步子放緩,盤算了一下,忖道:「又是一高手!一日之間,冷魂寺竟來了這麼多高人。」
人有一種好奇的念頭,他雖落發做了各和尚,可惜塵念未絕,不能做到四大皆空。
他輕輕閃動兩隻如電的眸子,兩眼突突亂轉,駐足搜索了陣楓林。驟然停在左側一株較濃的楓葉後面,血紅的眼皮閃動幾下,沙啞著聲音,問道:「何方高人?」
唰的一聲,枝中動處,飛出一位素衫美婦人。
體態婀娜,妙曼生姿,蓮步移動間,香風叩鼻,姿態神韻,美如盛放的海棠,氣質風華,不輸玉鳳。
醜面和尚既驚且歎,自愧形穢的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美婦人背上斜插著一柄銀絲古劍,她雖是從樹梢之內穿躍而出,但劍穗絲毫未動。
醜面和尚是識貨之人,心中暗驚,又將那美婦人偷看兩眼,發覺這美婦人才不過三十出頭,風韻楚楚,秀骨姍姍,美得像瑤池仙子。
醜面和尚深悔自己剛才這一聲喝叫,叫出這麼個嬌俏如仙的玉人來!暗自嘀咕,何以會在前後不到一個時辰內,碰上兩上美如天仙般的女人?
他有些想得入了神,不自覺的將頭低俯了些,極像是不敢仰視那美婦人。
美婦人看清他的一張醜臉後,先是愕然驚愣,接著就是蹙眉無聲的微喟,眼神之中,對他流露出一種同情神色。
她柔情低問:「大師父,你叫我什麼?」
醜面和尚猛反眼,唇角蠕動,好半晌,才一無表情的搖搖頭,期期艾艾的道:「沒……沒有叫,我……是發覺楓林之內有人,惟恐藏有歹人,是以出聲想喝。」他話一說完,急忙搓搓雙手,低著頭往前走去。
美婦人望著他的背影,未出聲相攔,他走得十分神速,眨眼就出去六七丈。
美婦人驀地似有所覺,想起了些什麼,抬手向招招,連叫了兩聲「大師父」。
醜面和尚極是不願,又不得不將步子停下來,慢悠悠的扭轉頭,問道:「什麼事啊?女檀越如無吩咐,貧僧趕回寺去還有夜課要做。」
中年美婦人緊走幾步,飄落在醜面和尚面前,抿嘴一笑,道:「打攪大師父清修,真是罪過,大師父身手不俗,定是位高人,近日之間,這地面中否有個背插紅穗古劍的少年露面?」
丑和尚面部雖無表情,但美婦人的話一出口,不由全身顫動了一下,他知道美婦人口中問的少年是誰。
他不得不翻翻血紅的眼皮,搖搖頭,大聲的道:「沒有聽說過,也沒有見過!」話落轉身就走。
佛門之人,戒打誑語,他怎能說不認識這麼一人背紅穗古劍之人?豈不是違心之論嗎?
醜面和尚明知這美婦人問的是柳世傑,但他飛快的一想,摸不清這美婦人找柳世傑的目的何在,如果這人與柳家淵源頗厚,目前自己不慎出手傷了玉鳳,正自無法解說清楚,美婦人身手不弱,萬一她與柳世傑彙集一道,對會自己,豈不雙掌難敵四掌;反過來說,如果這人是找柳世傑的霉氣,又非自己所願。
他本是半生坎霜,命運失遭顛簸之人,兩難之下,爽性答個不知,一走了之。
這美婦人,江湖經驗豐富,大有來歷。醜面和尚面部雖無表情,但她自他那種週身震顫之中,已猜出和尚心中在鬧鬼,見他拔腳一走,不由俏眉飛霜,冷冷一哼,使了個身法,側裡飄身,一下子就竄到醜面和尚的先頭。
醜面和尚見她將去路擋住,冷著嗓子問道:「你想做什麼?」
美婦人以冷颼颼的口吻說道:「不說實話,你休想走!」
醜面和尚退了一步,說道:「你強要將貧僧留下?」
美婦人兩聲冷笑,道:「和尚你識趣些!」
醜面和尚嘿嘿一笑,擺了個架勢,不屑的道:「施主說話不嫌太過,問了舌頭嗎?和尚我化緣化慣了!施主你賞那份,我就吃那份。」語氣之硬,令人難以忍受。
美婦人尖叫一聲,怒道:「自尋死路,怪不得姑奶奶。」嚷叫聲中,隨手一劃,銀虹電閃,森冷劍氣,砭骨生寒。
丑和尚不敢怠慢,怪嘯一聲,雷音掌源源而出,將那些劍花震去。
美婦人怒極,清嘯一聲,劍葉動處,使出了好多怪招,醜面和尚向未在江湖走動過,對美婦人使出的這些精絕怪招,感到化解不易,眼看剛要摸清她的劍路,忽而又瞬間大變,又幻成另一種詭奇難測的劍路。
醜面和尚心中暴怒十分,雙掌亂舞,雷聲隆隆,擊向劍影。
美婦人似是知道醜面和尚的掌法厲害,不敢硬打,只以一種輕捷靈妙的方法,配上一些詭奇絕倫的劍招,在和尚的掌影中沖騰。
這美婦人不但身巧手靈,她每出一招,全都是時下各名門大派的妙招,醜臉和尚的掌法雖剛猛,但每出一招,不是被她滑如游魚的免脫掉,就必是被她玄妙的突出一劍,將自己的掌勢封阻住。
饒他醜臉和尚功力一等,強勝對方不少,但他實在摸不清對方的劍路,飄忽無方,弄得令人摸不定。加以醜面和尚像城渾金璞玉,毫無江湖歷練,是以兩人功力雖相差懸殊,長短一扯,兩人就鬥了個平手。誰也記不清楚斗了多少招,醜臉和尚好勝心大,掌勢風動雷吼,更風凌厲,但他說不出為什麼,不忍將這麼位嬌滴滴的女子傷在掌下,只想她知難而退。
美婦人一面打;一面嬌聲喝道:「說出那年輕人的去路,就放你過去。」
醜臉和尚不應不理,一味的埋首啞鬥。
兩人約摸鬥了三百一招,美婦人累得香汗淋漓,嬌喘吁吁道:「不說出那孩子的去處,今晚姑奶奶跟你這禿驢拼啦!」
「哈哈……」劃空傳來一陣淒厲嗥笑,笑聲一息,唰的一聲,斗聲邊緣多一個生像陰鷙的長鬚老人。
兩人不約而同的收住勢子,各各後躍數步,齊向那現身的老人望去。
這老人的笑聲鏗鏘,震盪四野,神態陰冷猛鷙,只見他捋鬚說道:「要追查柳世傑那小子的去處,何不問我?」
美婦人一見這長鬚老者,玉面立即罩上一層冷霜,戟指罵道:「牟昆,你這狗賊……」她俏軀微顫,銀牙狠挫,神情顯得十分激動。
牟昆二字一出,醜面和尚不自覺的又退了一步,望著長鬚老人愕然問道:「你就是牟昆?」看來他對牟昆的大名早已耳聞。
牟昆皮笑肉不笑的嘿嘿兩聲,躬身一禮道:「大師慧眼,在下正是牟昆。」
美婦人橫掃二人一眼,望著牟昆嬌叱道:「我那孩子呢?」
牟昆回手一指身後,漫不經意的道:「快來啦!」
美婦人俏目環掃,遂向醜面和尚,意在要他證實一下牟昆的話對不對?
醜面和尚點點頭,漫不經意的唔了一聲。
美婦人牙關咬緊,望著牟昆冷叱道:「暫且饒你一時,姑奶奶找到我那孩子後,與我們當家的一道上黑龍關,再取你的狗頭。」
牟昆愛理不一的揮揮手,道:「隨便啦!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牟昆並未把你姓段的話放在眼內。」
「姓段?……」醜面和尚帶著幾分驚愕,接問道:「這位女施主是柳夫人段玉芝。」
牟昆點點頭,段玉芝俏目閃動著兩縷凌威,狠盯了牟昆一眼,一聲不吭的將到提著的銀虹長劍插入鞘內,一面輕啟蓮步,向牟昆來路姍姍走去。
就在她邁步離去時,醜面和尚自言自語的道:「我負人家太多啦!」他仰望著夜空,在沉思懸想。
他口中的「人家」二字究竟是誰,只有他自己明白,牟昆賊眼滾動,竟絲毫未留意,只望著段玉芝的嬌俏背影出神,賊眼炯炯,落在她背上那柄古色斑斕的劍上。
「站住!」牟昆突然提高嗓子大喝。
段玉芝為他這冷喝聲怔住,緩緩的停下來,扭轉身軀,氣憤難抑的瞪著牟昆,唇角蠕動,似想喝問。
牟昆長鬚動了兩下,身若行雲,一下子就逼近她身前,先冷笑兩聲,方指指她肩上露出的劍柄,道:「這是銀闕劍?」
段玉芝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右手如電般快疾,一下撫向劍柄,俏目疾轉,顯然是大驚大詫。
別說是與柳劍雄生死對頭的牟昆,武林之中,但凡是稍有頭臉之人,早年只要與柳劍雄朝過一次相,沒有不認識這柄劍的。
這柄劍,有著段滄桑血淚,它本是柳劍雄揚威四海的神物,不想一代武林俊彥缺了只右手拇指,從此不能使劍,在痛傷之餘,他聲言不再使劍,於是將它贈給了愛妻。
睹劍思人,恰好仇人就在眼前,段玉芝花容慘變,週身微抖,哼道:「對啦!銀闕劍!」
牟昆詭猾一笑,冷著嗓門子喝道:「好劍!」喝聲才起,蒼須飄動,猛的雙掌一掄,欺身揉進,暴喝道:「拿來!」在手二指一探,向段玉芝抓著劍柄的腕脈敲去。
段玉芝豈是易與之右邊,足下移動,連退數步,避開牟昆的一記纏拿,握在劍柄上的玉臂突然一揮,「嗡」的一聲脆響,銀虹橫空,一縷森冷的劍氣,自劍尖之上隱隱射出,指向牟昆敲來的二指。
劍未到,劍氣先自砭骨,牟昆縱是再狂,也不敢以身輕試,立時移斗換步,橫飄丈外,望著段玉芝手中的長劍發愣。
醜面和尚跟著躍進幾步,側裡一站,血紅眼皮連翻,段玉芝冷眼一看,見他雙手握拳,意似暗中運勁,有出擊的可能。
她想不透他的心思,不由俏目連轉。
牟昆賊眼突轉,側臉一掃醜面和尚,露了個邪惡的奸笑。
他向段玉芝逼近兩步,悠閒的說道:「柳夫人可肯賞個臉,將寶劍借用幾天!」
段玉芝揮劍劃了道冷孤,嬌喝道:「狗賊你想找死?」
牟昆冷澀的一笑,說道:「柳夫人如不賞臉,老夫只好強取了!」跟著他頗為自豪的一笑,接說道:「別說是柄劍,天底下不管什麼東西,只要被老夫看中,無不手到拈來……」
段玉芝冷冷的接道:「那你今天就試試看!」
牟昆連著冷笑幾聲,道:「神道伏魔令比你手中的劍如何?老夫還不是輕輕鬆鬆的從靈修牛鼻子手中拿來。」
※※※※※
一聽到神道伏魔令,段玉芝素衫嗦嗦抖顫,醜面和尚也望著牟昆發愣。
段玉芝冷叱道:「你以鄙劣手段取得神道伏魔令這件事,已使你臭名滿天,身敗名裂,總有一天,神道伏魔令會使你屍骨不全!」
牟昆被段玉芝惡語一譏刺,面上立時隱騰著一層殺氣,猛的氣運雙掌,大踏步向段玉芝走去。
段玉芝秀眉微蹙,挺劍凝立。
醜面和尚尾隨牟昆之後移步踱去。牟昆一逼近段玉芝,突然雙掌一翻,猛力劈出兩道剛猛強風。
段玉芝早有準備,右劍一劃,削出兩條劍痕,分迎兩掌。
牟昆冷笑震天,突然掌吐全力,唰的一聲,段玉芝掌中長劍被兩道大力斜斜一撞,幾欲脫手飛去。
她嚇得玉容色變,腳下虛點數步,拚命握牢手中劍,心內十分失悔,暗責自己不該與牟昆硬拚。
就在她驚詫自悔間,牟昆嘿嘿冷笑,身如行雲流水,揚掌上步,唬吼一聲,擊出兩股極猛的暴風。
牟昆一代梟雄,功力深厚,陣戰經驗豐富,他自然深知時下的段玉芝,經十數年的礪志苦磨,早晚得柳劍雄的指撥,進步當是一日千里,無比神速。在劍術上的造詣,必已躋身頂尖高手之列。
有玉鳳前車之鑒,豈肯再大意,電速的想到快刀斬亂麻的手法,一出手即運足十成勁道,用的全是龍虎玄陽掌中的猛招,段玉芝自動會料及他一上來就使出殺手鑭,加上自己功力本就沒有他深厚,再又是牟昆來此之前,自己正含死忘生的與醜面和尚作殊死惡鬥,本已快到精疲力蠍的境地,驟然遇上這種沉如山嶽,猛若雷霆的玄門上乘掌法,怎能擋搪得住?
前兩掌已是險將劍震出手去,後至的兩掌,更是勇不可當。段玉芝連接兩掌,已玉臂酸麻,挺劍無力,慌的蓮足雲湧,倒踩七星,全力逃過這兩掌。
饒她退得夠快,牟昆掌力已如狂飆捲體,疾湧而上,眼看就將擊實,猛然醜面和尚怪吼一聲,雙掌開合間,橫裡一式雙推,風雷聲支和,牟昆的兩掌罡風被他撞斜。掌力失了準頭,兩股大力頓時撞向三丈外一棵碗口粗細的柏樹,「卡嚓」一聲,葉落枝折,柏樹被攔腰打成兩截。
醜面和尚被震退一步,牟昆卻屹立如山。
牟昆鷹目一轉,嘿嘿冷笑兩聲,狠瞪著醜面和尚,笑意之中,隱蘊薄怒。
段玉芝總算死裡逃生,但她猜不透,醜面和尚何以要橫裡出手,不怕得罪牟昆這魔頭,而相救自己?
醜面和尚兩眼直鉤鉤的望著牟昆,心上有些驚悚,暗中十分讚佩牟昆非是浪得虛名之輩。
牟昆眼眸一轉,突然煞住冷笑,盡斂怒意,換上一副好詐的哈哈大笑,一翹拇指,讚道:「修為深厚,禪功精玄,老夫傾盡畢生之力,大師只輕輕的揮掌就將老朽掌力撞斜,佩服!佩服!」
他說的似是十分誠懇,毫無故意粉飾,存心譏諷之意,醜面和尚被他一瞎捧卻不由臉上燥熱十分。
像牟昆這種人,居然會破例捧起敵人來。這一來醜面和尚心時舒暢得飄飄若仙。
他那從不現出笑容的醜臉,破例的齜牙咧嘴,露了個其醜無比的苦笑,朝牟昆頷首。
段玉芝暗自慨歎一聲,嗟喟道:「是天意,他們兩人連成一道,看來,我今天難免丟劍現眼了!」
牟昆鷹眼一轉,突然一斂笑容,向醜面和尚拱拱手,道:「大師對神道伏魔令……」他話到此頓歇,看著和尚醜臉愣了一下,才接下去道:「如果大師有興趣,牟昆願做個小人情。」
醜臉和尚心中大動,暗忖:「如果我拿到那東西,送給柳大俠,作個見面禮,一切誤會不就冰釋了嗎?」但想到牟昆老奸巨滑,怎會將這麼貴重之物割愛?
他搖搖頭道:「我不相信,你別騙我!」
牟昆正想說話,段玉芝又搶著呸的啐了一口,怒聲叱罵道:「你這兩個不要臉的東西,劍盟七門之物,你們兩人能私相授受,用它套交情」」牟昆嗨嗨笑道:「這個你管不著,誰教那些狗頭們自己不爭氣,保它不住!」
話一完,他驀的望著醜面和尚冷笑道:「那東西擔保在老朽身上,大師放心,等老朽將這賊婆娘手中的劍拿過來,咱們再細商量。」
丑和尚突然眼瞼翻動幾下,氣沖沖的叫道:「不行!你要奪人家的劍,咱們就沒有什麼好談的啦!」
牟昆早料到和尚會來這麼一手,笑著捻搶鬍鬚,反問和尚,道:「依大師高見?」
醜面和尚手捏念珠,唇角微動幾下,猛的昂頭道:「高行遠趾,隨柳夫人之便。」
牟昆有些不解,暗罵道:「臭禿驢,我真不知你心中在搗什麼鬼?」
段玉芝也有些弄不清爽,覺得眼前的醜和尚很是奇怪。但她是心竅玲瓏之人,稍一盤算,意會出眼前三人間的關係微妙到了家,明擺著的,牟昆有意籠絡這貌像醜惡的僧人,固然這和尚被牟昆網羅到手之後,虎倀狼煙,牟昆會平空多把好手,武林之中,真要無善類了!如若要自己開口點醒這和尚,使他不致墜入牟昆的圈套,又不知自何說起。還有自己如果此刻不做,久則生變,只怕停會要走可就難了,度情量勢,不如先離開此地再說。
此念一萌,就在兩人纏惡化不清之間,段玉芝悄然踏著昏冷的泥土道走向暗處。
段玉芝一走,丑和尚朝兩眼瞪著段玉芝的去向朝牟昆怪眼翻了幾翻,冷然輕聲自語,道:「朋友你打錯主意了,有我和尚在的一天,你就別想對人家背上的東西存下壞念頭。」
牟昆是什麼人物,醜臉和尚說得再是輕悄,也逃不過他敏如靈狐的耳朵去。牟昆之為牟昆,就在他奸險狡猾,道道地地的說得上聲老奸巨猾。他裝作沒有聽見,面上閃起一絲得色。緩緩的將目光收了回來,輕輕的叫了聲:「大師……」
接著他若無其事的解釋,道:「老朽對她背上那柄劍,本不屑一顧,只不過這劍是柄上好仙兵,在那潑婦手中,如虎添翼,好多武林同道均吃了她莫大的苦頭,是以老朽想藉機繳除,免得她仗以為惡。」
醜面和尚是何許人,他性情雖是偏激,但觀察力十分敏銳,牟昆這般欲蓋彌彰的掩飾自己的醜惡行為,和尚越是洞燭他的邪行可鄙。他不自覺的低哼一聲,很想罵他幾句,猛又將到口的話忍住。
他心中暗念道:「明知道與虎謀皮,落不了好,但柳大俠的大仁大義,我不能不有此圖報……也好,先探探神道伏魔令再說,如果相機將那東西弄到手,豈不是大功一件!」
他想得確滿有道理,一旦神道伏魔令因緣附會,真個落在他手內,將它交給柳劍雄,那才真是件莫大的功德,此念一生,頓時朗笑兩聲,將頭點點,神道伏魔令現下在什麼地方?」
牟昆賊眼一轉,先唔了一聲,又飛快的接說道:「在黑龍關。」
醜面和尚蹙蹙眉頭,沉著嗓子說:「你離開黑龍關,不拍有人暗中下手,將它盜走。」
「這個……」牟昆嘿嘿兩聲冷笑道:「老朽不是誇口,那寶物藏處,普天之下,除老朽外,旁人別想起一毫貪婪之心。否則,必死無疑。」
他語意說得這般肯定,醜面和尚自語念道:「當然,牟當家的智傾四海,這麼件小事,還錯得了醜面和尚!」
牟昆意得志滿的豪笑,道:「好說!好說!」
醜面和尚當接下說道:「牟當家的說幫我個小忙,這個貧僧倒不敢存此奢望,只是……這旗子近三十年來,武林之間,為它攪得個天翻地覆,貧僧有意見識一下而已。」
牟昆賊眼四溜,驀地哈哈豪笑,道:「大師何必謙虛,說什麼見識,如果有興,牟昆當取來奉贈!」
醜面和尚有些不信,愣著眼搖搖頭自語,道:「君子不奪人所好,牟當家的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牟昆猛地敞聲大笑,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大師不信老朽之言?」
醜臉和尚搖搖頭,未說一字。
牟昆猛然大叫道:「你如果肯降尊紆貴,何愁神道伏魔令不屬你所有呢?」
醜臉和尚週身微動,追問道:「你說得詳細些?」
牟昆得意的敞聲大笑,道:「你聽說過劍盟七門?」
醜臉和尚點點頭,道:「那是武林間的名門大派。」
牟昆臉色有些不悅,他連噓兩聲,道:「老夫有意另組劍盟七門,訂期在黑龍關上論劍,誰有能耐,奪得魁首之後,就可掌符行令。」
醜臉和尚搖頭大叫道:「要與各名門大派分庭抗禮!」
牟昆說道:「大師不可小看自己,就憑他們那些廢料,當年老夫信手取他們今符,他們只落得瞪眼的份兒。」
醜面和尚望望牟昆,輕笑一聲,道:「貧僧功力不及牟當家的,我犯不著冒這個險。」
牟昆蓄意迷惑和尚,他曲意解說道:「大師以久戰之身,猝然出手,擋老朽全力一擊,自然要吃些小虧,如果你我雙方,在體力恢復之後,互見真章,那時……哈哈,恐怕老朽要稍遜一籌。」
醜面和尚被他說得豪興大發,一拂兩袖道:「走!貧僧隨你去碰碰運氣!」
牟昆哈哈大笑,道:「你真是我志同道合的知音,走吧!」
兩人揮袖齊舞,四足御風,向起伏的崗巒如飛奔去。轉眼之間,影蹤懼杳。
三人前後腳一走,荒崗之上,夜涼露重,只有木葉在夜風中的蕭蕭聲。段玉芝走在最先,她思潮翻騰不息,想著十幾年未見在兒子,相見就在眼前,說不出的激動,她回味這些年來,痛失愛子,又遠離丈夫,在冷落和寂寞中度著歲月,如果,今晚能見到愛子,十數年的空虛心境,將會獲得彌補。
許多年來深埋心底的仰郁,磨折她的心神,使她易於感到困頓,她苦戰了半個多時辰,走了一程,已顯得有些疲累。
漸漸的,星光昏暗,烏雲四合,突地捲起陣狂風,她意識到天已將變,很明顯的。在這種季節,風暴會突然而至。
她的心情一如頭頂上的雲塊,灰黯沉重。夜風漸緊,四下濃霧滾滾,走石飛砂,令人難以睜開眼睛。
除了風鳴之外,四外別無聲響,只有天邊不時拉起道紫電,劃過長空,消失在遠方,跟著,傳來陣隆隆的閃雷。
夜空愈來愈暗,她簡直是在漆黑的沉夜中摸索。還算幸運,她順著風奔馳,走得還夠快,一口氣跑了兩三里。
一過走,一邊尋思,天可能會在和平瞬間,就要落場大雨,她真怕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中,無法與自己失去撫愛十餘年的孩子見面。
驀地一道紫電。自天的盡頭處拉曳而至,照得四周纖毫畢現,灰塵蓋盡四野,在濃重的雲塊下呼嘯滾動。
段玉芝藉著電光閃照順目望去,前面十餘九一座小崗頂端,孤零零的有棵禿老樹在夜風中抖搖,樹左有座丈許高的山神廟,算是這棵枯樹的唯一伴侶。她望著小廟吁了口長氣,加快步子奔過去。
彈指之間,她已來到廟外,凝神朝裡細望,廟內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饒她膽力一等,也不敢貿然往裡闖。
這是座方圓不及三丈的小廟,她立在門前躊躇了一下,回手一抄,銀虹閃耀,她已悄無聲息的擎著銀闕劍,玉臂一伸,向內探去。
錦虹閃耀,射出陣白濛濛毫光,攏目細望,只見神龕之上供著山神土地,左面是馬王菩薩,右側是黑白無常,猙獰可怖,令人毛髮直豎,身不由己的倒抽涼氣。
段玉芝一代俠女,在夜暗之中,乍然見到這種觸目驚心的凶神惡煞,雖是有些驚悸,但略一定神,也就泰然置之,邁步跨進小廟。
雷聲如爆豆般的響個不停,此起彼落,電虹接二連三的劃過天壁,交織成一幅恐怖的畫面,沒有多久,暴雨傾盆而下,嘩啦之聲,撼戶震耳。
段玉芝暗自念佛,道:「但願菩薩保佑,我那孩子不要淋雨。啊!我能立刻見到他多好……」
她不自覺的將眼瞼闔上,暗中黷禱。良久,良久,俏眼突然大睜,目光炯炯,透過雨簾,望向高廟外。
她突然神情一凜,像是有所發覺,脫口輕輕念道:「什麼人冒著這麼大的雷雨趕路?該不會是我那孩子吧?」
驀地裡,橫空劃過一道紫色閃電,大地在短暫的一剎那,亮如白晝,廟外不遠處,霍然一人埋首疾奔而來。
那人奔行甚速,段玉芝望去之時,他正好撩袖拂額,電光石火下匆匆一瞥,且又大雨傾盆,視界朦朧,是以那人的穿著份要,身形年貌,模糊不清。
但依稀辨識得出來,那是個男人。
段玉芝心中大為震動,心說:「上蒼真也有靈,我才念及我那孩子,莫非真個是他來!」她不自覺的週身振奮,上前兩步,翹首向廟門外注凝望。
事與願違,她有心想看仔細些,天公又不做美,雷電不作,漆黑難見,她芳心微微有些焦灼。
就在她懸想之時,猛地雨簾閃動,刷的竄進來一條黑影。
雖是夜色漆黑,五指難辨,但來人身形極是眼熟,兩道如刀的森冷眼芒,如電晃動。段玉芝不由己的退了三步,芳心突跳,暗念了聲:「糟!」她已看出來人是誰,登時寒毛孔中沁出身冷汗。
「嘿嘿!」兩聲陰冷慘笑之後,接著是冷愴愴的聲調,說:「天算不如人算,臭婆娘,你怎能脫得出老夫的手掌。」
段玉芝倏地嬌叱道:「狗賊!你別打如意算盤,今天姑奶奶給你拼啦!」
這人不問可知,誰都猜得出是紫電無影牟昆。
只見牟昆冷笑著說道:「要拚命還不容易,只怕不肯拼,我問你,你那寶貝兒子現在在什麼地方?你可知道?」
這句話,正問中段玉芝心懷,她沉著嗓子洪聲喝道:「你說!他是不是沒有走這條路?」
牟昆得意的笑道:「你不想想,我蓄意要取得你背上的長劍,我怎會這樣傻,由你們母子碰上頭,聯手來對付我?」
段玉芝玉面飛上層寒霜,擬捨命一拼,但她仔細一想,自己豈能不見上愛子一面。
但牟昆的目的在劍,銀闕劍不到手,他怎會甘休?自己不與他拚鬥又怎能擺脫?愈想愈煩,一時之間,怔住廟內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自牟昆一現身。段玉芝早已反手探向劍把,到此地步她意識到千思萬想,唯一的辦法只有一條,就是捨死一拼,也許還有求生的希望。
她是聰明人,俏眼四下細打量,估計自己內力不及牟昆精純,這廟又太小,方圓只三丈,動起手來,毫無閃避的餘地,要想一拼,只好鋌而走險,搶先機出手。
牟昆正陰笑連連,段玉芝猛地橫掌圈肘,先向對方打出一股掌風,接著銀光暴閃,銀闕劍隨之削出。
驟出不意,牟昆也感吃驚不小。段玉芝本已得段圭真傳,再加柳劍雄指撥,數十年劍上鍛煉,可說現下已是使劍名家中的翹楚,舉凡時下各名山大派間的劍術,精妙的招數,她無不熟悉能詳。
說句狂點的話,她聰慧過人,除開大羅金剛劍她尚未體會之外,餘下的各門劍法精髓,幾乎已掃數精通,加上她運用智慧,將那些招式融合了,成為一套應急的妙招。為此之故,醜面和尚那高功力,仍被她弄得縛手縛足。
她這一驟然出手,就是辣著,並且劍勢不停,招招相連,跟著劍如潮湧,推出一片劍浪,卷激衝刺。
牟昆在驟然間也難以應付,一個倒翻,被那片劍浪逼得竄出廟門之外。
段玉芝跟蹤進襲,劍花旋湧,舞起一道劍牆,堵在門口,封住廟門,使牟昆不得越雷池一步。
牟昆氣得哇大叫,傲立雨中,雙掌連揚,迎著劍影壁出幾道罡風。
他一面發狠亂劈,一面氣憤憤的道:「臭婊子!今天不好好的將你收拾一下,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段玉芝氣得銀牙碎咬,勁力透劍而出,劃起一陣劍風,向牟昆掌力激盪中劈去。
牟昆陰冷的說道:「強弩之末,你還充什麼狠?伶俐些,快將劍交給老夫,不但饒你一命。而且,老夫還告訴你條路子,那裡可以找得到你那雜種兒子了。」
不說還好,這一點破,段玉芝果真覺得有些力不從心,氣濁神滯,劍勢遲緩,「彭」的一聲,一股強大勁力驟然撞襲而至,段玉芝登時被震退兩步。
牟昆長笑一聲,掌風如兩柄巨斧,收挾千斤勁力,蓋壓而下。他一面狂叫道:「臭婆娘,再不識相,將劍獻將上來,老夫叫你血濺五步!」
「住手!」段玉芝驀然一聲嬌喝,收勢挺劍,秀眉怒軒,一手伸指搭在劍葉之長,作勢欲將劍敲斷。
牟昆賊眼「骨碌」轉動了幾下,早在段玉芝一聲輕喝時,他已收勢停手,蹙眉愣目問道:「你想將劍折斷?」
段玉芝氣咻咻的應了一聲,答道:「古人以死全璧,姓段的眼前為勢所迫,毀劍戕生,又算得什麼!」
牟昆凶睛光焰陡然熾盛,似是震動了一下,他那雙賊眼的眼珠滾動兩轉,反駁段玉芝的話,道:「你的話有偏差,以死全璧,只為寶璧一失,無法向趙王覆命,藺相如在走投無路時,方出此下策;我們武林人物,雄風萬里,氣吞河山,豈能折劍辱名,做此愚笨之事!」
段玉芝俏眉一動,冷的道:「義節昭彰,乃武林人物首重的美德,這劍是我丈夫親手交給我的,既不能仗以鋤強除奸,又不能保它不落入仇敵之手,在這種情形之下,說不得只好寧為玉碎,不求瓦全了。」
牟昆為之語塞,雙目火焰如電,緊盯著段玉芝手中的長劍。誰也不再說話,成了個無言對耗。
兩人全練有夜眼,這一陣,雷電雖已不再交作,但淅瀝的雨聲,仍自落個不停,牟昆愕立雨中,衣履盡濕,水珠自他瘦削的面頰上滾落,沿著如雪長鬚滴墜胸前。
段玉芝乍見牟昆這般老邁,在雨中兀立,打心底湧上來一股惜老憐貧的念頭,驀的想起一人,低低的念道:「唉!他這般年歲,風吹雨淋,也怪可憐的。不知道我爹他老人家……」
她十餘年未見段圭。
十餘年前,她們父女倆本是相依為命,此刻怎不令她興起懷親的念頭!
她本是情感極端脆弱之人,有些感觸,不自覺地想得入了神,忘記了大敵當前,眼前虎視眈眈望著她之人,是舉世之中,最為陰險的大魔頭。不知不覺,俏目凝淚,緩緩的將雙臂垂了下來。
眼前之人,突然幻影顯現,似假疑真,有些像極是縈念中的老父。
正當她入神冥想之際,眼前突然一花,執劍腕脈一麻,五指頓松,長劍已被奪脫手。
變起倉卒,到她發覺有警之時,應變已自不及,牟昆哈哈敞聲大笑,反手一揮,唰的一聲,銀闕橫空間起一道極亮的冷光。
段玉芝俏面慘變,嬌喝一聲:「惡性賊!今天我和你拼了!」聲出勢動,玉臂一揚,和身撲去。
牟昆狂笑聲中,像陣旋風,向雨中猛捲而去。
她一面追撲,一面愴聲叫罵,兩人奔行於大雨之中,快疾無倫,在這種灰黯如墨的雨夜,兩道身影像殞星瀉空那般疾速。
牟昆何等老辣,原來段玉芝站在土地廟門口的那種失神情態,落入他眼中之時,他已不動聲色,暗中作勢欲撲,乃至段玉芝將劍緩緩垂下之際,他發覺良機千載難逢,一瞬即失,立時趁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驟然欺身而上,勁力透指而出,手掌未到,指風已自及腕,另一隻手用他蓋壓天下的奇站神功,舉掌一吸,段玉芝手中銀闕劍立時脫手飛去。
目的已達,他怎還猶豫,狂笑一聲,拔步逃逸。
一追一逃,快如流星飛瀉。牟昆在雨霧之中,一時不辨方向,高一腳,低一腳的,貼地平飛。尚幸他輕功不弱,履險如夷,行來毫無困難。
段玉芝似瘋狂了一般,只顧奮起餘力,鼓勁狠追。她一面追,一面破口大罵,左一句牟昆惡賊,右一句牟昆狗賊,罵個不歇。
她像是失去理性,也不知她那來的余勇,眨眨眼,追了三里出頭,雨勢隨著小了不少。但兩人足下一點都不慢。
想是段玉芝罵聲尖銳,方圓數里之地,皆能聽聞,驀地裡遠處一聲清朗長嘯,極像是與段玉芝兩相和應。嘯聲甫歇。跟著傳來一聲清逸的聲音:「牟昆狗賊何在?」
這人的聲音,一入牟昆之耳,牟昆全身一凜,飛快的改了個方向逃逸。
那人來的夠快,眨眨眼,與段玉芝彙集一道。
那人儒衫飄飄,是個俊美少年,段玉芝真似發了狂,她一心一意只念著個牟昆。對身外事物,不聞不問。
少年似已看清前面十多丈外飛逃的牟昆,對狂追的段玉芝起了同情之心。段玉芝亂髮拂額,是以看不清面貌,依稀能分辨出來那是位女性。
一追一逃,逃的雙是一代魔梟,少年似是看出追的女子吃了什麼虧,不由加緊一步,躍近她身側,問道:「你吃了……」猛覺這話不對,忙改口道:「牟昆是不是……」話到此更覺不對,只好嚥住未出口的話。
「少囉嗦!廢話連篇,那狗賊搶了我的劍。」她怒得忘其所以的揚掌向少年橫推一掌。
少年眉頭一皺,心怒段玉芝太也無理,但猛然想到劍字,似有所思,劍眉動了兩下,冷哼一聲,步下一緊,躡著牟昆身後,銜尾疾追。
段玉芝尾隨兩人之後,窮追不捨。但是牟昆之言應驗了,她愈追愈不行了。漸漸的漸漸的,前面的兩人的影子由大而小,由明斯暗,終至分辨不清了。
沒有多久,她終於支持不住。「噗通」一聲,栽倒地上,四肢蜷曲一下,就靜靜的躺臥在泥濘濕潤的地上,一動不動,長髮覆蓋滿肩,宛如死去,沒有誰去管她。
段玉芝昏跌地上,前面追奔的人一點都不知道,少年追逐間,曾大聲喝道:「牟昆狗賊,還不快將人家的劍留下,強搶豪奪一婦道人家東西,你這種行徑,簡直丟盡了武林中人的臉。」
牟昆相應不理,只顧哈哈狂笑,兩人又追逐了四五里,牟昆似因聽不見段玉芝喝罵的聲音,猛地將迅疾如電的身開一煞,驟然轉身,當道昂然傲立,望著疾奔而來的少年冷然連笑,揚揚手中的銀闕劍,問道:「你認不認識這柄劍?」
牟昆突然停步轉身,使少年感到非常突兀,再見他問及認不認識那柄長劍,更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俊目轉了幾下,掃了牟昆手中的長劍一眼,搖搖頭,道:「不認識!」
牟昆哈哈大笑,笑得彎腰跌足,也笑得那少年人莫名其妙,宛如跌墜在五色繽紛的迷霧之中。
他猛地止住笑聲,將手中長劍高舉過頂,另一隻手指指長劍,述著眼睛得意地,道:「這是你老子當年出盡風頭的銀闕劍,哈哈……」
神態之傲,舉世無匹。
少年正是三劍冠武林柳世傑,他聞聽牟昆之言,面色陡然凜變,俊目威光暴射,望著銀闕劍朗聲長嘯,一面反手向背上一抄,冷虹一閃,拔出紅穗古劍,就待一劍砍去。忽憶及一事,他突的收住,橫劍問道:「追你的那位婦道人家是誰?」
牟昆冷笑一聲,顧左右而言他的先歎口冷氣,道:「那女人也太可憐,苦戰醜面和尚半夜,已是強弩之末,現下又瘋狂緊追一陣,唉!天曉得她現在半個命還保不保得住?」
他這種避開正面的答話,柳世傑急了個一頭冷汗,明知那婦人必與自己淵源深厚,但牟昆的可惡處就在這些地方,他真要使人急得上吊。
「狗賊!」柳世傑近不及待的暴喝一聲,手中長劍猛揮,三環招出,幻起漫天劍影,削向牟昆。
牟昆步踩九宮,避開厲招,冷笑道:「你真不知死活,這種時候,還要和老夫死纏,你有此自信,在千招之內能勝得老夫?」
這倒是一點不假,別說千招之內柳世傑勝不了牟昆,恐怕連全身而退都有困難!
一句話將柳世傑問愣,不由收劍付量,顯然是在想牟昆話中的含意。
柳世傑聰明絕頂,像他這種智慧,什麼事不一點即透,登時朗目一瞪,沉聲說道:「銀闕劍容你暫時保管些日子,小爺今天權且將你放過。將來,哼!這劍……小爺定教你雙手捧上……」話未說完,拔腿轉身就跑。
牟昆望著柳世傑的背影豪笑道:「小鬼頭,此時跑去只怕遲了,擔心你娘有個三長兩短,今後……哈哈……你們祖孫三代如何做人?」
他說得夠陰損,柳世傑怒得鋼牙直銼,但也正為此,使柳世傑猜出那女人是自己生身的親娘。
這一想透,錯過了見生身的親娘,心中暗罵了不知多少聲不該。
柳世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沒命的埋首飛奔。
他勉強能記得來時的路線,發狠的狂奔,一面奔跑,一面遊目搜索,希望找出母親的蹤影。
這時候,風停雨止,他雙目如注,一路細察地上的痕跡,但苦尋了很久,別說看不到一絲人的跡印,便是連鳥獸的足跡都找不到一隻。
急昏了頭,他怎會想到像他們這種武林中的絕頂好手,將輕功施展到了極限之時,宛如掠地飛騰,那來的足跡可尋。
縱或是有,也只是足尖輕輕點地藉力之時,在浮濕的松泥上點上那麼一點。更何況時在夜晚,行速雙快,他眼光再銳,也難察出那點浮影斑點。
他一口氣跑了五里,察看不出一絲痕跡,嚇得膽裂魂飛,心中在想,一想娘要真是有個三長兩短,教自己今後如何做人?想到急處,不由捶胸失聲!
他懷疑走錯了方向,懊喪的停下來遊目向四周打量一陣,哭喪著臉自語道:「對了!是這條路,一點沒錯。」
他再度放開腳步,循著來時的路線,仔細察看。雖說慢,但也比常人不知快下了好多倍了。
約摸走了三里多路,突然路左一箭之地,浮土凌亂,似是有人仆臥過的樣子。
他停下來細看看,更發覺有三丈多遠的一段路,足印深達數寸,步履踉蹌,直達那處浮土凌亂處。
柳世傑飛快的躍了過去,仔細察看,這一連串的中印,均是東倒西歪,長不過三寸,一看就知是個蓮鉤足印。柳世傑「噫」的叫了一聲,移步在那堆凌亂的浮土處,將浮泥詳看了一下,倏地小眼閃波,肯定的叫道:「是了!定是我娘跌倒在此。」
既是跌倒此地,自己追牟昆只不過三四里路程,一個來回前後不過瞬的一刻,怎會蹤影全無?
像她那麼深功力之人,當不會輕易跌倒,如是精力疲竭,而跌倒地上,要體力恢復,能自己爬起來,也不是短時間能辦得到的!就算她勉強站了起來,也絕不會走遠?
柳世傑細心一看,別說附近沒有人影,簡直連離去的足印也沒有一點。
事情十分明顯,自己生身之娘確是跌仆在此,必然是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架走了!
從地上未留下絲毫痕跡看來,架走娘的這人,功力之高,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簡直是高不可測。
他嚇得膽裂魂飛,週身起了陣冷噤,連問了幾聲自己:「此人是誰……」
突然,一個壞念頭升起,心說道:「在這左近出沒之人,除了牟昆之外。就只有冷魂寺的那個死禿驢。」
想起那個面容奇冷,孤僻難纏的醜臉和尚,心中起了一陣噁心,如果親娘真的被他挾走,事何以堪?
他急得震破喉嚨,仰天抖嗓愴聲大叫:「娘!」
他是悲極而叫,人世最為淒慘之事,莫過於生離死別,柳世傑所遭遇的又是人世難堪的事!
雨過天青,疏星朗照,他這種發自全神全力的愴嘯,更深宵靜,響徹雲表,雄渾飛昂,十里可聞!
他算是當今武林高手之中的一流好手,內力之強。連牟昆那種蓋世好手,也強他不了多少,是以他一嘯方罷,震得四山遙應。
空谷回音,聲朗韻澈,驀地裡,遠處一聲「傑兒」和叫而來。
這麼簡單的兩個字,落進柳世傑的耳裡,宛如在浩瀚無際的苦海邪波之中,飄來一葉扁舟。
柳世傑喜得發狂,辨了下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抖嗓大聲叫:「娘……」
聲出勢動,飛身疾縱,對正那縷聲音來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