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魔求道續 正文 第九章 功復旦頃
    時當黃昏,山道上踽踽漫步的是一位劍眉朗目的俊美少年,迎著天壁射下來的 流暉,更顯的他神采不凡。

    一襲儒衫的強勁的晚風中擺拂,颯颯作響。他肩上露出截古色古香的劍柄,一 看此人氣度,就知道他武功必不凡。

    不錯,他確曾有過光照寰宇的一段往事,不過因他一身蓋過群倫的武功失去, 現下僅比一般武師稍強些許!這人正是名列劍林四龍之首的飛天玉龍柳劍雄。

    柳劍雄自在蘇州靈崖山麓,被玉鳳大鬧他與段玉芝潛隱在莊園,拂袖離去之後, 當時想追躡玉鳳,有所解釋,及至被段玉芝一把扯住,立時醒悟,忖念道:“一錯 豈能再錯,我以無愧對二哥,怎能忘情芝姐!更何況我以為人之父,豈能不顧孩子, 一走了之?自己雖然有罪,可不能讓孩子無幸受累!”

    此念一生,他望著玉鳳消失的身影,慨歎一聲,朗目中顯層絲淚光,挽妻抱子 踱進這重歸沉寂的庭院。

    三人有平平安安的過了半年,但人非草木,敦能忘情,柳劍雄自玉鳳一鬧離去, 如同的心湖投下一顆巨石,泛波起瀾,無以自遣,終日唉聲歎氣,因而也使段玉芝 也替他擔上萬分的憂愁。

    段玉芝性本賢慧,要說在碭山所表現的那些妒意,也無非是女孩子的天性,因 見玉鳳有了十分合意之伴侶,自己十分羨慕,妒念也就油然而生。

    此刻她感到委實愧對玉鳳,也看出丈夫心情苦悶之因,暗中流了幾次眼淚。一 天,她一手抱著孩子,倚傍著柳劍雄漫步在黃昏的小院中,她咬了咬牙,奮起勇氣, 強笑了笑,說道:“鳳姐是位難得的好人,我很想念她,何不我們現在動身去找她?”

    柳劍雄聽了愕然的凝視著段玉芝,看出她一臉真摯神色,不由做了個苦笑,搖 搖頭,默然不語。

    柳劍雄越是這樣,段玉芝越是難過。稍為一頓。她柔聲說道:“雄弟,我這是 真心話,你姐姐向不巧言令色,虛偽掩飾,此時我已有了孩子,不怕你在找到玉鳳 棄我而去。我見你這般長吁短歎,失魂落魄的樣子,姐姐心裡實在片刻難安!”

    柳劍雄低頭沉聲一歎,說道:“姐姐宏恩,小弟心領,當然,我二哥與以我八 拜之交,現下我已負了她一片深情,但小弟對不起姐姐在先,豈能再情沉淪,迷溺 不知?那真要論人萬劫不復之深淵中了。”

    段玉芝含笑搖頭,淡笑軟語道:“雄弟此話未免太迂了,這話在別人說來還可 以,出自你口,未免就不顧身份了!”

    柳劍雄愕然不解的促聲相問:“為什麼?”

    段玉芝白了他一眼,緩緩的說:“以堂堂一代大俠的身分,你怎能做此負人一 生的事?在你來說,一生中留下一件憾事,鳳姐將痛苦一生,你如何向朱道爺交待? 此事理虧在你,武林之中必定不諒,對你往日的俠名清言,必有所污染。雄弟,你 不但要落個不義之名,便是我也一生無臉見人。”

    段玉芝襟懷確夠廣達,與在碭山時的金劍明珠相較,真是前後判若兩人!

    為這件事,柳劍雄聞言俊臉色變,神情一慘,顫聲道:“姐姐何以教我?”段 玉芝微笑道:“極簡單不過,我們趕快去找她,見了面之後,一家四人,再也不分 開一步。”

    柳劍雄搖頭苦笑一下,羽毛自惜,最怕的是名言受污損,柳劍雄是以被段玉芝 說活了心,但猛然想及墳鳳任性狂妄的性情,不由心中一冷,只好搖頭。

    其實,女人的天生妒性,段玉芝雖算賢慧過人,又何嘗願意慫恿丈夫找一個分 美之人?只不過是她聰慧過人,情勢所逼,忍痛出此下策,則是因狂道曾跑過趟天 山,戚、柳兩家均交換過聘禮,玉鳳此刻已名正言順的成了柳家之人;二則是自己 身份不明,自己死了都無法跨進柳氏宗祠的門檻,最為關心的,莫過於愛子的名份。 是以他不得不苦心孤詣,替愛子著想,使他早日見公公一一柳彤一面,讓公公替他 起個響亮的名子。

    敦知柳劍雄畏懼玉鳳性情,不敢作此打算,段玉芝秀眉一皺,使上了小性幾。 一跺腳道:“你啊,只會替自己打算,如果找不到鳳姐,教我有何顏面抱著孩子去 見公公?”

    一言中的,柳劍雄陡然劍眉一軒,神情昂然的看了嬌妻懷中的愛子一眼,不由 低歎一聲,訥訥說道:“隨便姐姐安排。”

    就這樣,兩人攜著愛子,離開住了近兩年的靈崖小築,重入江湖去尋玉鳳。

    一上道,細一打聽之下,風聞玉鳳下了三湘而去;兩人一磋商,好在離萬年金 龜出世之期還有一年,何況金龜藏身之處,就在太湖之濱的奇崖之下,近在咫尺, 不愁到時趕不回來,於是兩人攜著愛子向三湘而去。

    天地間事都難以逆料,兩人未到蕪湖,竟碰上段圭。原來段圭奪得大羅金剛寶 錄之後,找到一處清靜之地參研了兩年,卻毫無頭緒,只為無法練成極世禪功,猛 的想及那顆萬年金龜內丹,並聯想到取丹必用的“金劍明珠”兩樣至寶,尚在愛女 手中,他立即摒擋一下,到處尋找段玉芝。

    他先回到玉泉谷,愛女芳蹤杳然,這當兒,他還不知道愛女已做了母親了。

    冤家路窄,偏在蕪湖碰上,柳劍雄與段玉芝一見段圭,只嚇得膽裂魂飛,段圭 已知是愛女救了柳劍雄,更而知道愛女與他之間有了愛的結晶,他怒不可遏,意欲 一掌劈死柳劍雄。尚幸段玉芝愛夫心切,拼命的袒護,方從段圭掌下留得柳劍雄一 命。

    段圭孤獨一生,只此一女,愛若掌珠,再又看了看愛女懷中的外孫,生得粉妝 玉琢,靈慧透頂,也就無話可說,將柳劍雄逐走,攜著愛女及外孫揚長而去。

    痛失愛子,悲離嬌妻,比翼傷侶,可說是人世間慘無比的事,傷痛之余,柳劍 雄挾劍躡蹤,希望追到段圭,救出嬌妻及愛子,並相機投奪取師門禪經。

    他知道段圭落腳在三湘地面,四下探訪,忽東忽西的在三湘兜了幾圈,最後來 到衡山之下,猛然想起醉彌陀持靜禪師,暗忖道:“他老人家一定知道段的落腳處……”

    在晚霞輝映下,幻成了一幅五彩絢麗的畫面。泉水沖億之處,是一個兩畝大的 澄澈寒潭,水味甘冽,沁脾刺骨。

    潭中倒映著一個流霞滿林的山坡,好一幅景色如畫的山水。柳劍雄為這種迷人 的景色誘逗,癡呆呆的佇立潭邊,昂頭看著彩霞山楓林,又低頭瞧瞧流暈掩映的寒 潭,油然的興了一歎!

    歎聲未住,驀的身後刮起一股奇強無比的怪風,力道甚為勁猛。

    還來不及掉轉頭去察看,身已如斷線風箏,被吹落潭風風。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奇寒刺骨,衣袖襪履盡濕,只胸際似覺暖烘烘的, 滴水未沾。他噴了口水,雙目一閉,兩手亂抓,身體慢慢的往潭底沉去,他雖不諳 水性,但有一宗怪現象,口鼻等處,絲毫未覺有一絲窒息不適的感覺,潭水壓力雖 大,似一股強大的力道排擠在身外三寸之外。

    只落水之剎那喝了一口水,直到現在,再未有一滴水入口。柳劍雄暗叫了一聲 怪。忖道:“為什麼水不是我……”忖念未落,猛憶起師伯妙清武當山曾說過“金 劍明珠;劍明屠龍,可斬金截玉,珠名鳳驪,楞避水祛邪……”

    他心狂喜,叫了一聲僥幸,探手入懷一摸,金光耀眼,劍虹陡亮,驪吉珠所至 之處,水避三尺。光華灼灼,水中毫發可鑒,一片金色,連奇寒無比的水也變的暖 烘烘的。

    他雖不識水性,但武林中人或多或少的總有點水性常識。他俊目一轉,有了主 意,伸手摘下明珠,以口咬著系珠絨繩,右手使劍照路,左手扒水,漸漸的,下沉 停止,微覺身體在慢慢上浮。

    登時心中狂喜,道:“這一下,不致會沉入潭底了。”

    誰知念頭未落,“潑刺”一聲,一塊圓桌面大小的黑影當頭罩下來。接著水聲 連響。

    柳劍雄目光何等靈銳,閃目一看,勁壓而下之物,竟然是只三足金蟾,三爪張 舞,和身撲到。

    他一見此寵然巨物,心中登時冒起股寒意,金劍一挺,水波分裂,敲向三足金 蟾的後爪。霎時之間,水紅渾,幾縷血絲從金蟾爪端如泉飛噴,攪起一陣紅霞。

    “哇”的一聲,金蟾又爪一撥,掉頭虎吼一聲,想是怒極,二次朝柳劍雄撲來。

    金劍未想到一劍就收獲,柳劍雄一驚喜,他怎能讓金蟾撲近,金光閃耀,抖腕 二次進劍。

    盡管他功力未恢復,但一身靈巧的妙招仍然嫻熟,何況使用這種仙兵,根本不 必頃注內力,手揮處劍虹寒光霍霍,嚇得三足金蟾忙不迭的翻身縮爪。

    “哇!哇!”噴水怒吼,繞著柳劍雄的四周游劃,不敢靠近。

    柳劍雄因不諸水性,行動笨拙迂緩,升浮轉向均太過於緩慢。一人一蟾。成了 對耗之局。柳劍雄朗目注視,方看出金蟾後爪帶蹼兩指,均為金劍斬掉。

    金蟾雖千年靈物,雖知敵手金劍厲害,但它帶蹼後爪被金劍斬削,那肯干休, 圍著柳劍雄統得一陣,吼聲更急。

    兩爪齊撥,潭水滾滾,宛如沸水翻騰,水花四冒,霎時之間,滿潭水泡挾著如 山巨浪湧到。

    柳劍雄是何等樣的聰明之人,已知金蟾撥水的作用,無非是將水撥渾之後,好 偷襲自己。心念一動,金劍繞體一陣飛舞,再經珠光一映照,如匹練盤繞,更一見 光彩奪目。

    漸漸的金劍光影益濃,無隙可尋,金蟾見狡計不售,徒勞無功,只好停下來, 在距柳劍雄四尺之處,怒目瞪視。看樣子怒極十分,大有不把柳劍雄吞下,心有不 甘。

    柳劍雄一身功力盡失,面對這種寵然大物,此刻能與之對耗,也全靠金劍神奇 之力,見金蟾即不退,又不進,而自己身軀又復緩緩下沉,不由心中恐慌不已,暗 中籌謀脫險之策。

    兩目對耗了約盞茶工夫,雙方毫不動靜,金蟾管自噴水示威,柳劍雄的身軀越 沉越深,除了周圍五尺外,黝黑如漆。

    深山大澤,每多百丈深潭,果真沉入潭底,將無以抗如山壓。柳劍雄急得越是 五內如焚,惶急莫名,又經過了片晌,突憶及一物,伸手一拍前胸玉匣,胸前一陣 蠕動,嘶的一聲,雪龍從袖口鑽出來,兩只亮如寒星的小眼睛一閃,小腰一扭,頓 時如一銀箭,在水中劃過,如電射游向三足金簷。

    金蟾雖在寒潭中稱霸,但甫一見到雪龍,不由全身冷顫了一下,雙掌後撥,暴 退數丈。

    雪龍身細作靈,金蟾卻是龐然巨物,轉折閃避就沒有雪龍靈活,見雪龍來得迅 疾,且又鮮紅蛇信直指雙眼,頓時赫得雙爪連劃,左門右避,護衛雙目。

    連著晃了兩次,改了三個方向,仍在雪龍威襲范圍之間,金蟾鼓余勇,“哇” 的噴出水衙,發威阻嚇敵人。

    雪龍果真中計,忍了一下,金蟾頭向下一鑽,俯沖下沉,劃了開去。

    雪龍以為有機可乘,趁金蟾俯沖下沉之時,一口咬在金蟾脖子上。但金蟾一身 鐵皮堅肉,饒你雪龍齒利如錐,竟然一口沒有咬穿。

    雖說如此,但這一口力道非小,金蟾頸項也皮破血綻,痛得狂吼噴水,它待轉 過頭來之時,又見雪龍二次奔襲,距自己尚有五尺。它連退了三尺,但雪龍來勢奇 疾,它退無可退,猛的張口吐出鴿卵大的一顆晶瑩發光珠狀之物,朝雪龍射到,雪 龍弓身一扭,小腰一彎,變了個方向,橫出兩丈。

    雪龍似甚怕這顆發亮的珠之物,離得遠遠的,不敢再趨近一步。只是瞪定金蟾 發威。

    金蟾乃千年靈物,已成氣候,大乘禪經墜潭將近百年,它一意守護佛門至寶, 感應靈氣,也隨之增加了不小功力,要兩千年後才能修成的內丹,它刻業已具有, 且光澤四射,分外懾人,雪龍知金蟾內丹的厲害。雖自己修為較久,但內丹已獻給 主人,現下功力相距頗遠,否則,那會把它放在眼中。

    它心中一懼怕金蟾內丹,油然的露了怯意,不敢再接近,只遠遠的瞪著金蟾。

    不管潭內的一人一蛇一蟾,且說潭岸上,立著一臉懊喪,神色焦急的高大老人, 扼腕歎息,兩眼楞然的盯著水面上翻滾的水泡,自怨、自艾的道!“我怎麼會這麼 粗心,先不把這小子抓住搜一下,他身上是否藏著我的金劍明珠,氣昏了頭,就一 掌推他下水……要是金劍明珠在他身上,豈不寶落深潭,將如何才能到手……”

    這自言自語的不是別人,正是在蕪湖逐走柳劍雄,挾女攜孫而去的,不想才強 行挾持行了三天,愛女陡然失蹤,想起金劍明珠乃在愛女身上,她這一失蹤,希望 落了空,豈不是望龜興歎了。

    他不回潛修之處,乃折回探尋愛女。

    段玉之一身過人的武功,武林之中,算得出人頭地,怎會平白失蹤,還不是為 了夫婿一走,繾綣情濃,趁父親不備,攜著愛子去尋柳劍雄。其實,她之出走,雖 是為了伉儷情深,捨不下嬌婿,主因還是為他失去了功力,而他所有的仇家,多是 武功驚人,震駭四海的魔頭,擔心他遇險,放心不下,才偷空逃出父親掌握。

    且說段圭東尋西覓,踏遍了三湘,愛女芳蹤杳然。猛的想到,只要尋到柳劍雄, 不會找不到愛女。這天也是湊巧,一來到衡陽,細打聽之下,就在一家酒樓上探出 了柳劍雄的蹤跡。

    捕風追影,巧得很,柳劍雄愕立衡山絡絲潭畔出神之際,段圭恰好躡蹤趕到, 他一見柳劍雄,想及愛女因他出走,不由氣沖牛斗,揚掌運勁,將柳劍雄推入潭中。

    及至推落之後,他方失海兩事:一是金劍明珠說不定在這家伙身上;二是柳劍 雄一死,愛女將孤寡一生!

    柳劍雄落水之寒漂,也正是前此柳錦虹自三足金蟬翼護下搶奪禪經之絡絲潭。

    段圭怔神失海之時,水面珠泡翻滾如沸,這就使他惑然不解,看著倒映一譚流 霞瀲灩的寒水,守候著要察看出個究竟。

    且說水下面的柳劍雄,見雪龍逼退三足金蟾,連忙一連猛力急劃,霎時之間, 身軀直線上浮,才升些許,驀的兩丈外精芒四射,原是金蟾吐出內丹,照的毫發可 辨。

    他腦中千回百轉,驀的怪念頭上湧,忖念道:一芝姐說我要是想恢復一身功力, 非吃萬年金龜內丹不可,眼前的靈蟾,內丹已成氣候,功力看來不輸金龜,如果服 下,我功力准能復原……”

    念頭未落,他自個兒又哎了一聲,念道:“靈蟾的內丹修煉不易,我柳劍雄乃 頂天立地的男兒漢,怎會有如此可鄙的念頭,居然想奪一個畜牲的口中之物?”

    天地間的事,冥冥之中,上蒼早有安排,一點都勉強不來,他想的這陣工夫, 金蟾已自不耐,勁氣一貫,內丹光華陡盛,和身猛撲,內丹如電閃,帶起一溜銀孤, 射向雪龍。

    雪龍嚇得渾身一顫,弓腰橫竄,想避開內丹奔襲。

    誰知它才橫竄三尺,內丹宛如長了眼睛,仍舊隨著雪龍追蹤而去。

    想是內丹的靈氣太強,雪龍禁受不起,顫尾亂竄奔避。

    這一次,金蟾誠心要毀滅雪龍,那還安了放它之心,張口噴水雷動,逼運內丹 追躡雪龍,滿潭銀虹,追得雪龍朝柳劍雄身後竄來求救。

    天地萬物,相生相克。雪龍雖說是蛇中之王、它也有千余年氣候,普天之下的 蛇蟲走獸,莫不對它稱臣,只緣它此刻內丹已失,功力大減。再則是霉運當頭,今 天碰到金蟾這種硬對頭,本可噴出寒冷淡霧鎮住它,豈知身在水中,霧氣如果一噴, 必受水力阻塞,於事無補,雪龍今天可算得是英雄無用武之地,被追得雞飛狗跳。

    它逃竄主人身後不打緊,可把柳劍雄急了個亡魂皆冒,須知他功力未恢復,一 旦碰上較強的硬手,唯一可資擋拒,也只有雪龍了。此刻見雪龍遇險,這就急得他 神智失常,心急之下,那還顧及其余之事,抖手金光一閃,但見金虹耀眼,屠龍金 劍擦著金蟾內丹而過,直奔三足金蟾。

    是巧合,抑是天意,金蟾內丹有一根其細如縷的肉色細筋連在口內,這條細筋 伸縮自如,控制內丹,收發由心,不想金蟾正在意得志滿之時,金虹鋒刃一帶,細 筋立斷,肉筋一斷,控制失靈,內丹無法以收回,金蟾嚇得怔然亂顫,雙爪一帶, 立身下沉。

    是天意,還是金劍太已神奇,金蟾身甫立直,“篤”的一下,金劍恰巧插入它 腹下那塊碗大的白色軟肉之內,登時血如泉湧,翻騰不已,直至力盡血竭,三爪登 了幾下,僵直著身子往潭底沉下。

    金劍刺中三足靈蟾,柳劍雄愣然一怔,就在此時,金蟾的內丹正好墜落到他頭 頂,內丹自肉筋一斷,銀色光華立失,只是像一團無色透明的液狀之物,包在一層 肉筋之中,柳劍雄由於已失去一身功力,目光已不如往時銳利,內丹墜到頭頂仍不 自覺。

    湊巧訝然一張口,一呼一吸,內丹如一團浮氣,一下就被他吸進口內。

    甫一入口,津 液橫生,內丹自破,一口沖腦奇香,喉關自動開闔,“咕嘟”一 聲咽了滿口。

    柳劍雄愕然大驚,但他乃極聰慧之人,已知發生了什麼事了,暗中一聲歎息, 搖頭帶點歉意的道:“我吃了它的內丹,還傷了它,未兔有傷天和……”他在怔神 凝想,雪龍已自在他身邊擦過,向金蟾屍體游去。

    柳劍雄驀的驚覺金劍還插在金蟾腹臍下,立時雙手猛扒,尾著雪龍劃去。

    水色暈暗,劃了兩丈,已一足踏落潭壁一塊丈余長突出的奇崖上,手摯驪一照, 看清地勢,四外游目一找,四盡外霍然仰躺著那只三足巨蟾,入眼雪龍小頭正向金 蟾口內竄動,他知此物性靈,必有古怪,也不去驚動它,探步走了過去,朝血色最 濃之處望去。那塊白色軟肉之上,屠龍金劍只剩下三寸六分一段嵌著不寶石的短柄。

    柳劍雄探手拔了出來,還插鞘內,恰當此刻,腹內一陣雷鳴震響,四肢熱燥難 耐,頓時攢眉思索,微點了下頭,立即盤膝跌坐,運氣調元。

    柳劍雄連經兩次大小周天的關期,脫胎換骨,伐毛洗髓,生死之竅已開,雖是 暫時失去功力,但金蟾內丹一逼,功力行遍四肢百骸,一經調息,又恢復絕世身手。

    俄頃之間,周身經脈舒暢,體內真陽六合歸一,早先那陣經脈硬塞的現象,也 不復存,他睜眼吁了口長氣,頓覺精神煥發。

    他滿含歉意的向仰躺的金蟾看了一眼,揮出一股指勁,掃了一下獨自埋首金蟾 口內的雪龍,登時足尖點地,身形頓如枝疾管,冒水上鑽,上升三丈,勢竭力盡, 他雙手又連扒了兩次,上浮約十丈,已一頭鑽出水面。

    驟見天光,還未看清眼前景象,呼的一聲,一股開山掌力,遙空劈到,倉猝之 間,他單掌撩天,便接撞來的一股奇大力道。

    一掌交接之下,對方壓力太大,柳劍雄登時被壓得沉入水內。

    再次冒出水面之時,運目一看,岸上一人一蛇惡斗正酣。心中猛動,暗念道: “他這一現身,不但師門失寶有了著落,芝姐可能也在這附近……”

    他這是種不敢確定的設想,趁雪龍纏著段圭之時,雙臂亂扒竟被他扒到岸邊。 手攀巖沿,縱身躍上,輕嘯一聲。

    原來雪龍在金蟾口內吸了不少東西,功力大進,出水就發現主人被人擊了一掌, 頓時射上岸去,將段圭纏上。

    冷月初上,銀輝遍地,柳劍雄點足騰步,躍落斗場,欠身一揖,恭身道:“岳 父別來無恙,不知芝姐可好?”

    段圭面孔一冷,低哼了一聲,叱道:“誰是你的岳父?以後不准你叫,否則! 別怪老夫心狠。”

    色厲內荏,口雖這麼硬,心可不停的翻騰,暗自心口相問:“這狗東西為什麼 在片刻之內恢復了絕世功力?”

    柳劍雄神情一慘,已知方才逼迫自己墜潭的那股勁風,是段圭的掌力。生米已 成熟飯,名份雖未定,但事情由不得人,到此地步,他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頓時又 復欠身一輯,彬彬有禮的道:“縱然岳父不認小婿,但芝姐與小婿情重如山,此生 無任何力量可拆散我與芝姐!”

    提到段玉芝,段圭厲聲大叱道:“住口!快說!芝兒現在何處?”

    柳劍雄苦笑了一下,搖頭愕然的反問段圭道:“芝姐不是被你老人家帶走了嗎?”

    段圭怒的雙睛神芒電射,一掃柳劍雄腰中的屠龍金劍及仍握在手中的明珠,大 聲罵道:“放屁!芝兒身上的至寶在你手內,怎說她沒同你在一起?”

    柳劍雄蹙額道:“小婿確不知道芝姐芳蹤何處,金劍明珠乃是靈巖山麓,芝姐 交小婿收存,非是現在才帶在身邊。”

    段圭沉神不語,他雖是個不通情達理之人,但他深深的了解柳劍雄的話決不會 有謊言?不由得心中暗問自己道:“她去那裡了?”

    柳劍雄見他沉神不語,幾次欲言又止,終於鼓勇氣,囁嚅的道:“芝姐跟岳父 而去!她怎麼不在你老人家身邊?”

    段圭哼了一聲,冷冷的道:“她跑了!”

    柳劍雄搶問道:“她去了那裡?”

    段圭搖搖頭,冷冰冰的道:“誰知道她去了那裡。”

    柳劍雄甚為失望,低頭一聲唉歎墜下兩顆英雄淚。

    段圭驀地大聲叱道:“狗東西,還不快將我的金劍明珠交來!”

    柳劍雄劍眉軒了一下,倏又垂眉探手解下腰間金劍,與掌中明珠合在一起,上 前數步,雙手捧了過去。

    “請岳父高抬貴手,也將小婿師門失經賜還,以便了此一段公案。”

    他本是雙手捧物,躬身進獻。

    不提禪經還好,一提就糟了天大的糕,段圭本是伸手出來待接,一聞他提及禪 經,登是臉上神情一動,臂上暗自運上千斤真力,心念道:“這是你找死,怪不得 老夫……”

    柳劍雄低頭獻劍,兩手上舉,恭待段圭接取。段圭臉上神情變化,竟然一點都 不知道,猶自恭呈上去。

    段圭陰聲一笑,先不遑使劍,揚掌陰笑,就待朝柳劍雄頭上按下。

    掌一揚,驀地眼前閃過愛女痛苦的一個淚影,心中猛動,隨手撤掌御勢,伸手 接過柳劍雄呈遞的珠劍,慨歎了一聲,心中念道:“莫非是前世的冤孽,放過這次 機會,以後要想毀這狗東西,勢比登天還難!”

    柳劍雄胸襟寬宏,氣度曠達,對段圭前此一再加害自己的數次的恩怨,因愛妻 之故,早一筆勾消,此刻猛聞段圭的歎聲。不由心中一懍,抬頭一看,段圭霜眉透 煞,臉上仍充布了層凶戾之氣。

    柳劍雄察言觀色,已知段圭才心中想什麼,心中猛跳一陣,暗叫我又是二世為 人了!”

    他心中雖為之驚歎,但面上仍盈笑道:“請岳父過目,有無訛誤,並請將小姐 的師門之物賜還。”

    柳劍雄這番氣度著實感人,段圭深深無言輕喟了一聲,心中一陣翻湧,不知應 該如何措辭作答?

    他攢後沉思微頃,猛的一抬眼,露了一個尷尬至極的淡笑。仍是冷冰冰的道: “老夫往此而後,也不為難你。你去找芝兒吧!至於那本小冊子,暫時算是借給才 老夫看一下,武當論劍之前,定當還你送返師門!”

    “大羅金剛寶錄,乃小婿師門重寶,如不送返師門,了此一段公案,小婿席履 難安,怎有心情去尋芝姐?”

    段圭怒眉斜挑,低叱道:“人情薄如紙,你只看重一本破書,以老夫與你女婿 之義,借老夫一觀再送還給你不算過分罷,再說,這本書,嘿嘿!已經兩易其主, 老夫並非從少林門人身上取得,欲想索還此書,除了大乘寺的和尚能向伸手向才老 夫索討之外,任令是誰,想從老夫手上得回此書,只怕無此容易!”

    他一篇壞理,說得頭頭是道,柳劍雄為之語塞。

    為了本破書,你膽敢不重視夫妻之義。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對芝兒的 薄幸,老夫真該適才一掌劈了你這人性的畜牲,你糟蹋了芝兒,就不替她著想,她 此刻算是柳家的人,還是段某的女兒。正事不辦,背著大俠之名,做些無恥之事老 夫為你蒙羞。你不念芝兒,也要為孩子著想啊!孩子是你柳家人,你是不是也希望 他將來像他媽媽一樣,永遠見不得人?”

    一頓臭罵,罵得柳劍雄汗流浹背,霎時之間一幕幕前塵往事,齊湧心頭……

    想得一陣,驀的吹來一陣山風,頓時從往事的漩渦中回歸慘酷的現實,心念道: “不趁此時把書索回,往後再要找他,無異海底撈針……”念定抬眼一掃,不由驚 噫了一聲,原來段圭趁他不備,已撤身而去。

    段圭何等心機,既不願傷害愛女之心將柳劍雄毀在掌下,又不願拱手將書交出; 眼前這輕功蓋壓自己之人的功力已復,今天要脫出柳劍雄的羈絆,已是不易了,他 想了一陣,心中一動,干脆將計就計,狠狠的借此訓他一頓。

    柳劍雄天生情種,甫一離家,就為情所苦,幾次情海翻波,覺得負人已深,段 圭一番數說,恬好點中心病,弄得他回腸蕩氣,頓忘身在何處?

    他一發現段圭已走,不由重重的歎息一聲。

    驀的身後巖石背面,走出個身著月白僧袍的長眉古稀老僧來,先宣了一聲佛號, 方合什垂眉,叫了一聲“師弟”。

    老和尚不中別人,正是在襄陽翠柏山莊外,月夜教柳劍雄四式百步神拳的少林 長老——廣惠禪師。

    且說廣惠禪師神情至為欣賞,一手扶著柳劍雄道:“柳師弟,年來你確不負為 兄所期,為師門揚眉吐,做了不少漂亮的事,無怪乎武林之中提起你,就堅拇指叫 大俠,一般人無不贊說你劍術已自通神,武林真要自你大放異彩了……”

    柳劍雄搖頭微歎,沉聲恭答道:“小弟無能,有負師兄教導,做了一件玷污師 門,辱沒祖先之事,小弟只想將師門失經尋回,了此一段公案,然後自決到兩位姐 姐之前,以酬她兩人的如山恩情。”

    廣惠禪師白眉一挑,念了一聲佛道:“師弟何其情癡如此,蘭因絮果,緣分早 定,段圭在紫燕谷中布下那種惡陣,有干天和,不想害了自己的閨女,你二哥玉鳳, 一生之中,狂妄無度,初入江湖,一年之間,攪得天翻地覆,該有些小磨難,煞煞 她的狂傲之氣,這些事,因果循環,是她二人命中皆有此際遇,非是你之過失。適 才段圭數說你的一篇道理,是他片面自私的看法,當然有些事你要去做,方不負對 玉芝及你們的孩子,所以,為兄之意,你未來成就不可限量,不必終日作惺惺兒女 之態。將大好時光虛耗在無謂的事體上。”

    柳劍雄一拜,唯唯應命,廣惠禪師泛上來一個笑意,

    “那麼師門失經……”

    我知你十分作難,無法從段圭身上逼取師門至寶,但你放心,為兄已略為探出 來點頭緒,我們此時動身,先他趕到,他潛匿之地,看你的造化,是不是有那份機 緣,將寶尋獲?”

    柳劍雄一拜謝過道:“小弟不解,家岳趕前走了一程,我與師兄如何能追在他 前頭裡去?再說,師兄所說憑小弟的機緣,這話更令小弟不解。”

    廣惠禪師道:“事貴知己知彼,段圭一生患得患失,不敢將經書隨身攜帶,藏 放一處極為隱秘之所,概約地點為兄略知,只是研究放在何處?這兄尋了三天,無 法找到,想來此一件功德,應在師弟你身上;正因段圭患得患失,新得到金劍明珠, 必然繞道太湖去察看金龜動靜,他怎不要晚回數天?”

    柳劍雄恍然大悟道:一那麼我們現在就去尋師門失經。”

    廣惠禪師驀的一眼掃到正在柳劍雄足邊依依挨擦的雪龍,念了一聲佛道:“師 弟你真是福澤如海,得服這種天地奇物的天丹!此蛇對你一生貢獻極大,不知你將 來何以處置它?”

    柳劍雄沉眉苦思微頃,搖搖頭道:“我還未想出安排它之善策,願聞師兄高見。”

    廣惠禪師哦吟一歎,方點點頭道:“你一生得它助力奇大,它為你失去千年功 行,你現在躋身天下數高手之列,差強已成了武林第一人,也無必再要它之助了! 是以為兄有個奇怪的想法,想使它得一宗好處,補報一下它為你損失的功果……”

    柳劍雄岔斷廣惠的話道:“請問師兄,到底是宗什麼好處?”

    他不知老禪師一歎之因,只知這位師兄慧果已成,是一有道高僧,慈心佛腸, 曾度十方,想是為雪龍千年苦修盡棄,因而慨歎。也就未往深處想,殊不知老禪師 包羅禪,歎聲並不是無因,這一聲沉歎,一定有未來的武林劫難。

    且說廣惠禪師見師弟愕然相問,只好緩緩地答道:“為兄住持的天姥山三佛寺 中,早年有一顆達摩祖師從我佛至尊說道之處移來的菩提樹,據聞此樹自聽我佛說 道之後,道力高千古,天地萬物,如果依傍此樹參修百年,就有千年修為之功候。 為兄之意,是令雪龍守護此樹;一可借機加修它的功為,二可免為兄不在時,防那 些高手動此樹的歪腦筋。這樣做,兩得益彰。”

    柳劍雄大叫了聲:“好!”探手朝地下一抄雪龍,團放手內捧向老禪師。雪龍 一見生人,“嘶”的一聲,小口一張,紅信亂吐,瞪定廣惠禪師。

    這一著可把柳劍雄嚇壞了。生怕這小家伙給老禪師噴一口薄霧,連忙合掌縮手 欲將它收起。

    老禪師一聲“慢著!”出言相阻道:“不要緊,你把手攤開,讓為兄把它野性 除去。”

    柳劍雄如言伸掌,但仍小心翼翼作萬全准備。

    廣惠禪師不理雪龍吐信發威,垂盾呢喃,像是誦了陣佛,猛的彈指喝道:“孽 障尚敢執迷不悟,爾性率真,皈依我佛。”話落,猛張口,朝雪龍吐了口白氣,雪 龍頓時周身一顫,小頭下伏,一動都不動,說來不信,彈指之間,雪龍再度昂頭, 威猛頓斂,朝才老禪師掌心游去。

    廣惠禪師朝柳劍雄綻顏慈笑道:“師弟又了卻一重心願,但人世之中,鬼蜮橫 行,你少他的臂助,往此而後,更須謹言慎行,遇事三思……”語重心長,足見愛 護之深。

    柳劍雄淡笑道:“師兄高誼,劍雄銘記不忘。”

    廣惠禪師點一笑,不再說什麼。

    柳劍雄一輯問道:“我們何時動身去尋禪經?”

    廣惠禪師道:“急不如快,我們立時就走。”

    兩人互望一眼,踴身下山,各展所能,真是疾如流星,柳劍雄始終與老禪師跑 了個並肩。

    廣惠禪師暗中一聲慨歎,忖念道:“英雄出少年,想不到老衲日夕伴著菩提樹, 修了將近一甲子,今晚仍強不了他半步,無怪當時在襄陽動生念想收他,他竟然無 動於衷,想是我佛慈悲,早有安排,替本門造就了此一絕世高手。”

    他雖是定心在想,足下虛飄,步履如雲走得飛快。

    適才老禪師何以一口白氣一噴,雪龍就服貼貼的如一見故主,非是老禪師弄什 麼法,實是一則雪龍善解主人之意,面對主人,乃主人之友,故無惡意。只因從未 相處,不太熟稔,初見之下,發怒主威,自所難免,二則是老禪師委實是一位有道 的佛門高僧,一甲子潛修,參悟透佛門之中是最難練的“導禪歸璞”的吐納大法, 他這口白氣,恰是雪龍靈精霧氣之克,是以一噴之下,它懍然一顫,佛門禪氣注入 雪龍體內,與它本身之靈氣一合,頓時化去野性,它也就服貼在老禪師禪氣之下了。

    且說兩人跑了些日。這天過徽洲府,頓時四面雲湧,飛縱在萬山之中,峰回溪 轉,泉石花本,滿目纓絡,轉過七十二彎和三十坡,看見一座高與天齊之峰,柳劍 雄遙指相問。

    廣惠禪師說道:“那就是黃山最高的天都峰。”

    柳劍雄驚訝不置的朝斜陽口照中,燦如黃金,艷若驚丹霞的峰頂看去,說道: “經書就在那座山峰上?”

    廣惠禪師搖頭笑道:“段圭一代巨擘,行事何等心機。兩年隱跡黃山,他怎麼 會跑上萬目共矚的天都峰頂,他是藏身天都峰下的紫雲嶺上”

    柳劍雄不解的道:“紫雲嶺必是最隱秘之極。”

    廣惠禪師道:“天都雖高,尚有徑可援,紫雲奇險,就叫人無從攀登,再上它 終年雲封霧鎖,隱秘之極。”

    兩人一陣論說天都、紫雲形勢,沿著群峰峭壁,飛瀑噴珠的山徑,穿過雙溪閣、 慈光寺、蟠龍波、漏光峽、過文殊院,相度了一下,直趨紫雲嶺。

    去霧彌空,涼風羽,廣惠禪師輕車熟路,帶著柳劍雄直登山峰腰。

    峰勢奇險,但登峰客是普天之下的絕世高手,行來輕松,宛如拾級上。

    眨眼登上峰腰,轉入一處翠華如蓋。松柏圍繞的三間茅屋之中。

    松風嘯耳。靜蕩蕩的聽不到一絲聲息。柴扉緊闔,兩人騰身趕過籬笆,入眼三 間丈高矮屋,門窗緊閉,顯然是屋內闃無人跡。

    兩人互看一眼,老禪師點頭搖手。柳劍雄探步躡足,舉掌輕推大門。

    “咿呀”一聲,屋門應手大開,兩人閃身鑽入,舉目四望,屋壁系依崖而建。 壁上冊籍滿目。窗明購幾靜,布置的十分靜雅。靠左手一張松木雲床,似像坐禪之 人行功調息之用。

    除此之外,再無余物。

    柳劍雄輕聲你問道:“這就是家岳隱居之地?”

    老禪師只唔了一聲,驀的一步縱到牆腳根,撿一只幼童著用之鞋,訝的問道: “這種地方,何來這種小兒之物?”柳劍雄一看師兄手中之物,失驚叫道:“師兄, 這是犬子前日所穿著的東西,小弟記得明明白白。”一陣沉吟,又接說道:“不是 家岳攜來遺在此間,便是賤內已攜著小兒上過紫雲嶺……”

    事出然,柳劍雄蹙眉自語:“她才脫出段圭之手怎會有自投虎口?”

    柳劍雄手弄那只繡著紅花的童鞋,蹙眉凝思俄頃,倏的緩緩低念道:“是了! 是了!必是她……”

    廣惠老禪師定力再強,也忍禁不住促聲岔聲問道:“到底是回什麼事?”

    柳劍雄語意欣然,朗目射采,說道:“師兄不知,我猜賤內必是來過,此刻我 想來了!昔日在靈巖山下,我芝姐姐曾說過要相助我從她父親手上將本門失經尋回 來,是以我相屋可能是她……”

    廣惠禪師神目一亮,一掃屋內,連說道:“師弟!快!看看有無可疑之處,知 父莫若女,段圭藏經之所,其女定必知道。”

    柳劍雄如言動手,從四壁、雲床、書桌,一切可能之處均能搜遍,無法找出些 端倪來。

    兩人感到十分失望。

    柳劍雄驀的蹙眉凝注在壁端的那些冊藉,心想到道:“不會夾雜在那些書吧!” 身隨念動,移步踱向壁腳,信手抽了幾本牛皮線裝的古本來抄,一看之下,盡都是 些諸子百家,經史典籍之類。

    他又打開幾疊用硬板布套折疊封裝的仿宋鉛本,一看更為失望,有的是詩集, 有的是詞賦,一掃羅列石壁之書,何止千部,每部以十冊,少說點也有七八千本之 譜了,禪經是本厚僅三數十頁的小冊,如果參雜在這幾千冊經典之中,也會令人找 不勝找,即使是找,也易略過去。

    他忽然有了一個奇想,暗問自己道:“果真他將禪經藏放在經藉之中……”

    念頭未落,伸手抱了幾手放在桌上,打開來逐本逐本的細看。廣惠禪師前曾趁 段圭不在時,進來觀察一次,敲遍四壁,找過了器皿,均不可得,此時見柳劍雄搜 查經典,登時心中一動,念了一佛道:“莫非他真將禪經藏放在書攤之中?”

    老禪師看著師弟暗中點了下頭,也動手相幫察看。

    兩人細搜了一夜,直至翌日天亮,竟連一半都沒搜完,柳劍雄信心開始有點動 搖了,歇手搖頭一歎道:“看來禪經未藏在此中……”

    老禪師也歇手淡笑道:“且莫半途而廢,師弟捨去這堆書外,真無從查尋,我 們要竟全力只有全部細搜一下?”

    柳劍雄怎好怫師兄之意,笑著唯唯響應,又動手查檢。

    少年人心性急躁,他雖是習了絕世神功,智慧超人一等,也在苦尋無著之下, 暗中頗覺失望。

    廣惠禪師卻具有耐心,仍逐冊的翻看,就又合上。

    再次搬書之時,一把抓住了《呂氏春秋》,猛覺此書十分墜手,沉甸甸的與其 它書不同。

    急急忙忙打開來,翻開書面,不由驚叫一聲,觸目是一只碧玉寶金,裝放在樓 空的書頁之內,他手有點微顫,神情顯然十分激動。

    柳劍雄一聲驚呼,廣惠禪師也隨身移步過來,慈目閃動,饒他是世外有道高人, 也不由慨然道:“段圭心機夠沉,竟將禪書放在這冊書中,且又用這種溫靈碧玉盛 裝,自不怕被火焚毀。”

    他掉首一看雙目愣然發呆的柳劍雄,立時笑道:“師弟,快打開玉盒看看!”

    柳劍雄愕然醒覺,連忙輕巧的把五盒從書中抽出,小心翼翼的雙手擔揭開盒蓋。 頓時之間,又有兩聲驚噴!四只眼睛充滿失望的神色。

    老禪師望著玉盤慈眉愁皺,自言自語道:“經書必盛藏此玉盒之內,怎會不見?”

    柳劍雄活的眼色一亮,勝帶疑惑之色,道:“莫非……莫非是芝姐捷足先得?”

    廣惠禪師也跟著眼神一亮,點頭應道:“對了!必是她先一步到此,把經書攜 去。”

    柳劍雄又疾聲自語道:“她得經之後,先去襄陽,還是嵩山?

    廣惠禪師點點頭道:“段玉芝是個聰明人,他絕不會替你將書送交少林寺,必 是先到襄陽尋你還書,趁便抱子歸宗。”

    柳劍雄促聲道:“師兄的意思是我們立即返襄陽?”

    廣惠禪師經眉點頭道:“當然,你應該先返襄陽,但是……我擔心……”

    柳劍雄不待老禪師的話出口,接聲岔道:“師兄是怕他懷著經書,在路上易出 差錯?”廣惠禪師點頭不語。

    柳劍雄連忙說道:“那麼小弟循著去襄陽的路,趕上接應她,”

    廣惠禪師頷首道:“捨此之法,別無再好法兒?”

    略停,凝目做注窗外,俄頃接說道:“老衲離師門五十余載,也該返師門一行 了。”

    這樣吧,柳師弟,為兄陪著你走—越。”

    柳劍雄頷首稱謝,猛的蹙眉問道:“師兄,你老人家離開三佛寺,不怕有人摸 上天姥山,動那棵菩提樹的腦筋?”

    廣惠禪師搖頭笑道:普天之下能上我三佛寺的人不多,何況趙沖的神拳,此刻 已練的宇內稱尊了。”

    柳劍雄微顯驚訝的問道:“師兄的意思是說我趙伯伯在師兄清修之處?”

    廣惠禪師點頭道:“趙沖在兩年前追蹤你的下落,遇上老衲,帶往三佛寺,他 如今已得老衲的傳授……”

    柳劍雄向天一拜道:“感謝上蒼,總算弟子得知我趙伯父的下落了。”

    廣惠一笑擺手道:“師弟真乃塵念深重,須知我佛有緣,善度十方,趙沖已被 接引皈依我佛了。”

    柳劍雄欠身的禮道:“感謝師兄成全我趙伯父!”

    廣惠擺手道:“同是本門弟子,何謝之有,這也是他的造化,與我佛有緣。如 無緣縱或誠心向道,也會錯過機緣!”他雙眼又凝注了柳劍雄一下,搖頭輕歎!

    柳劍雄不知師兄意何所指,也未往深處去想。

    兩人稍息一刻,下得黃山,逆江而上。

    這天來到潯陽,師兄弟兩上得岸探尋一番,柳劍雄舊地重游,回想兩年隨波逐 流,漂到此地的一幕,油然的興起一陣慨歎,不想才一腳跨上岸,入眼看見碼頭之 上立著一個人,柳劍雄抖嗓大叫:“趙大哥!”

    那人本是側面而立,轉臉一看叫他之人是柳劍雄,登時急趨幾步,趕過來一把 抱定柳劍雄,親暱十分的叫道:“賢弟一別兩年,想煞趙斌了!”

    柳劍雄一看趙斌一臉風塵樵悴之容,不由關心十分的道:“大哥何事這般煩愁?”

    趙斌先朝冷在一旁的老禪師望了一眼,柳劍雄連忙替二人引見了。趙斌一臉喪 戚的道:“賢弟,你來得恰是時候,一言難盡,且至客店再說吧!”

    話落,邀兩人入城徑奔南街,不多時來到一家客店,來至後院,人室落坐。柳 劍雄已是不耐,促聲相推。

    老禪師自知事情嚴重,蹙眉不語,慈目一闔,靜聽二人說話。

    趙斌呷一口茶,唉聲一歎道:“段姑娘遇險了,是前些日子在此地失蹤的!”

    柳劍雄雙睛睜的大大的,急問道:“大哥她是怎樣失蹤的?”

    趙斌道:“前些日子,為兄道經馬當,偶遇她抱著一個歲許大的男孩,是她眼 尖,一眼看見為兄,先給我打招呼,為兄一怔,上前相詢,才知道你們兩人之事,……”

    一聽段玉芝有了下落,柳劍雄本揚眉一喜,不想又失了蹤,只急得跳腳,急心 相問道:“為兄慚愧死了,段姑娘她一口道出要去襄陽,就你我情份,為兄自應摒 棄他事,伴護她走一趟,可是前天來到潯陽一落腳,不聲不響的在夜間,段姑娘連 侄兒雙雙被人劫去。”

    柳劍雄急得雙睛暴睜,大聲吼道:“有這種事大哥踩探出一點線索來沒有?” 不怪他急,段玉芝被人劫持,一個女流之家,一旦有三長兩短,叫柳氏父子今後如 何立足江湖?愛子如果有不測,父子之情也難以忍受,最為使他惶恐的是段玉芝懷 著部武林之中,人人夢寐以求的蓋世奇書。若再有波折,不是一切希望又成了空?

    趙斌又唉聲一歎,垂頭喪氣的道:“為兄檢點她所住屋內,發覺甚是凌亂,而 且房內有怪異之味,依為兄測度,劫她之人必使出下五門的悶香,否則,憑段姑娘 一身武學,誰能劫持於她?”

    廣惠禪師點點頭道:“趙施主所說極是,劫她之人不但使了下五門的手法,兼 且必是武林之中一等好手。”

    柳劍雄促聲相問道:“大哥可查過這裡百裡之內,有沒有特殊的江湖人物?或 者是近年崛起的黑道人物?”

    趙斌點點頭道:“為兄兩日來奔走,已稍有頭緒,正因孤掌難鳴,欲待入夜一 探,再作打算,不想此時碰上賢弟,真是僥天大幸。”

    柳劍雄連聲摧道:“大哥,但不知誰有這份膽,劫經擄人?”

    趙斌離此往南五十裡的沙河,有一沙河堡,自今弟江淮幫解散以後,兩年來無 形之中,已成了江南黑道人物發號施令之所,只是羽毛未豐,氣候未成,不敢公然 傳令綠林,聽說堡中有幾個頗為利害的人物主持。”

    柳劍雄朝老禪師看了一眼,沉聲道:“江南地面即出了這種武林敗類,如不鏟 除,養成氣候之後,勢必為害江南億萬生靈,我等於公於私,今天非將沙河堡解不 可?”

    老禪師點點頭,意似頗為贊許師弟這番俠風義行。

    趙斌也極同意,只是他深知,堡中人物不但硬,確夠刺手,箭為沉吟道:“兄 弟,晚間我們三人一探之後,再取決處理辦法如何?”

    柳劍雄搖搖頭,軒眉道:“大哥此話差矣!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對付這種 跳梁小丑,無須隱藏行蹤,依兄弟之見,急不如快,立刻就走。”

    老禪師神目一睜,看了師弟一眼道:“師弟這份豪氣夠壯,不入虎穴,焉得虎 子,只是,沙河堡既敢公然掠人,必有所傳,師弟不宜不慎。”

    柳劍雄一拜道:“小師弟謹謝師兄明教,我非是持藝自雄之輩,一切尚祈師兄 栽奪。”

    老禪師頷首笑道:“江湖道是,憑借威名,可鎮壓一切,師弟俠名四播,為兄 睽隔武林數十年,已然藉藉無名,百事行不通,依為兄之見,你還是免除俗套,以 飛天神龍的威名拜堡,愚兄兩人權且追隨你行事。”

    趙斌拊掌贊成,柳劍雄一拜謙謝。三人登時出店,取道沙河。

    沙河堡畔著一水如帶的沙河,建在一處雄奇的平崗上,堡門設在崗腳,氣派甚 為雄壯。

    三人來到崗下,趙斌緊趨兩步,向站在堡門抱刀了望之人招呼,道:“請通知 堡主一聲,說荊襄柳劍雄候堡主。”

    真是人的名作,樹的影兒,飛天玉龍近年的俠名簡直是響遍了半邊天,江南一 帶幾成了家諭戶曉,婦孺皆知的人物,沙河堡既是江南黑道上的司令台,對這種突 出人物,自更熟悉,守堡之人,一聞柳劍雄亮萬,轉身向門內一招呼,登時竄出個 中年彪形大漢來,一身扮相甚為威武,先朝趙斌抱拳一拱,又朝柳劍雄打量了數眼, 方笑問道:“那位是柳大俠?”

    趙斌朝柳劍雄一擺手道:“那位就是。”

    壯漢一步躍過,單膝一屈,脆將下去,說道:“柳大俠虎駕臨莊……”

    “莊”字未落,“卡嚓”一聲,繃簧響處,嗖、嗖、嗖,大漢一低頭,飛出三 支錦背低頭花裝弩。

    箭勢不但勁疾,且又全奔了柳劍雄咽喉要害。

    雙方相距僅只三尺,眼看柳劍雄難逃此劫,趙斌嚇的失聲一叫,臉色煞白,一 腳向那壯漢橫掃過去。

    驀的一股罡風拂面,柳劍雄打了個寒噤,錯步族身,橫飄丈余,回目一看,三 支弩箭被廣惠師一袖拂飛,救了他一劫。

    錯眼之間,但聞“啊呀”一聲慘哼,一支被拂斜飛的弩箭已貫入那名抱刀守門 漢子的前胸。

    接著又是“哎呀”連聲,發弩的勁裝漢子,七孔流血,慘死當場,流出的血, 色帶烏紫,老禪師看得慈眉一陣掀動,合什誦了聲佛。

    柳劍雄又睛蘊怒,劍眉一揚,哼了一聲。

    趙斌更是咬牙大叫道:“好狠心的賊子!”口在叫,人也跟著采取行動,單掌 一揚,一股奇猛的勁風劈刀臥地慘哼的壯漢。

    “趙施主……”老禪師出聲相攔,已是晚了一步,那名漢子已名登鬼錄,看來 也是那漢作惡多端。

    若然適才沒有老禪師橫裡的一袖拂掉那三支弩箭,柳劍雄縱是身懷絕世功力, 在全然不備之下,此刻只怕七竅流血之人,不是那抱刀漢子,而是他。目睹此陰狠 毒辣的手段,油然的自心底冒上一股寒意,想起越斌與老禪師勸他之言,更暗中替 嬌妻愛子擔上一重心事。

    以柳劍雄這等敦厚心性之人都被激怒,無怪趙斌掌劈那壯漢。

    堡門外本有四外抱刀壯漢,死了一人之後,余下三人欲待遇進堡門之內,柳劍 雄舌綻春雷,揚聲喝道:“站住!還不快去通報你家堡主!”

    三人氣都不敢喘,諾諾連聲,抱頭伏地求饒,想是嚇暈了頭,忘記了柳劍雄叱 喝之話,趙斌氣得一頓足罵道:“該死的奴才,還不快進去傳話,賴在地上,想是 討打不成?”

    三人如被雷轟,登時醒覺,連忙躍了起來,其中一人頭腦較為靈活,翩然轉身, 朝堡內飛奔而去。

    少頃之間,崗上飛撲下來四人,眨眼之間,就來到堡門,三人閃目一看,中間 之人,儀表不俗,虎目紅面,五十出頭,身披紫色大氅,眉間煞氣透額。走在他左 面之人,是個手搖折扇的中年黃衫儒生,左外側之人是位五十開外的星冠羽士,右 面之人是手提五尺青竹杖的中年叫化。

    柳劍雄與老禪師對四人均感陌生,趙斌可就眼皮龐雜。數十年江湖闖蕩,武林 中人物不管黑白兩道,均熟知能詳,一見四人,心中亂跳一陣,暗忖道:“原來十 年前鬧得江湖中雞犬不寧的太湖四煞,竟然匿跡沙河?”

    提起太湖四煞,武林中無不記得十年前,中原道上一月之中,被四人連挑了十 二家鏢局,每家鏢局主人均身罹慘禍,齊遭毒手。四雙煞各有一門絕技,大煞賽金 剛李龍,練就一身橫練童子功,二煞智多星宋韜手中一柄軟絲鋼拂,奪魄拘魂招式 奇妙,老三六毒書癡趙天松,擅長毒藥暗器,且從一異人練就了一身上乘氣功,是 以輕功特佳。老四玉杖神丐古鳴鍾,手中一竿五尺青竹杖招式詭異,為武林一絕。

    四煞臭味相投,早年結伙為惡,很做了些驚天動地的壞事。十年之前,鬧得中 原血腥一片,時適少林武當兩派均出了大事,自顧不暇,無人過問,才任由四人胡 攪亂鬧了一陣。

    也是武林之間,正氣不滅,武當少林雖有事,但峨嵋五老可就忍禁不住,傳檄 各門各派,共議殲除四煞。

    四煞聲氣夠靈,風聞之下,連忙匿跡銷聲,從此之後,江湖之中再也不見四人 蹤跡。

    後來江湖傳言,四人被武功特高之人除去。是以武林之中,也就漸將四人淡忘 了。

    柳劍雄雖不識四人,但四惡早年的惡跡,倒是全部知道,趙斌驚訝之余,搶先 拱手道:“哈哈!十年一別,真是幸會,不想太湖四友在此納福?”

    賽金剛李龍一排長髯,陰陰一笑道:“我說是誰,原來是趙老頭,承你這般看 重我弟兄四人,造訪蝸居,請為引見兩位高人。”

    趙斌一指柳劍雄道:“這是我柳兄弟,人稱飛天玉龍柳劍雄。……”

    四煞驚詫至極的瞄看著柳劍雄好一陣,一個個蹙眉低歎,心口相問道:“這小 子一臉文縐縐的,眼神雖是清澈,但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個內家好手,何以這般名動 武林,莫非是江湖傳言不輕,言過其實了!”雖有點不信,但仍十分警惕。

    趙斌見四人疑惑神色,現露臉上,登時一指廣惠禪師道:“這是少林廣惠老前 輩。”

    四人游目一打量,只有老禪師一副龍鍾老態,不由心底忖念道:“什麼老前輩, 萎頓哀衰,簡直入土半截了!”

    柳劍雄聽出四人來厲,登時劍眉一揚道:“原來是早年名動武林的太湖四傑!”

    李龍驀的驚覺自己失態,連忙抱拳一揖道:“大俠謬贊了!不知柳大俠今天俠 駕蒞臨沙河,有何賜教?”

    趙斌一指地下躺著的兩具僵挺死屍道:“好說!好說!我柳兄弟甫一抵堡,貴 屬就賞了他三支毒弩,怎敢當賜教二字。”

    李龍老臉一紅,欠身一揖強笑道:“是我李龍平日管教不嚴,致開罪三位貴客, 李某這兒謝罪……”

    “罪”字未落,玉杖神丐古鳴鍾一翻血紅怪眼,寒面冷聲道:“三弩換兩命, 三位難不成還吃了虧?”

    趙斌一聲冷哼,道:“咎由自取,兩命血債可向在下索還。”

    柳劍雄心掛嬌妻愛子安危,不耐窮磕牙,開門見山的道:“柳某素仰堡主大名 專程拜候,賜教二字實不敢當,倒是柳某有件小事,想請四位幫個小忙。”

    李龍濃眉一軒,豪笑拱手道:“柳大俠好說,只管吩咐下來,我四人力所能及, 為好朋友不惜兩助插刀。”

    柳劍雄劍眉一軒,慘笑道:“堡主言重了!”略頓,又說道:“前晚在潯陽客 店之中,賤內與犬子,無緣無故失蹤,不知被什麼人……”他不好直說下去,略為 一沉臉色,神芒如電,一掃四煞,又哈哈笑道:“我想四位高人的地界之內,居然 有人敢擄人!更何況使用下五門手法……”他瞥眼狠瞪了六毒書癡一眼。

    六毒書癡趙天松臉色一懍,二煞智多星宋韜,一看場面有點不大對勸,登時一 抱拳笑道:“柳大俠,事情既是出在洛陽地界,說什麼我兄弟四人也得稍盡綿薄, 相幫柳大俠尋回寶眷,三位遠道而來,請進堡—敘,籌商善策,讓我弟兄四人敬三 位一杯,稍盡地主之誼”

    柳劍雄與老禪師上岸已半天,經他一提,腹中雷鳴,饑火焚腸,雖心急嬌妻愛 子安危,但在這環境之下,不隨進去擾上一杯,反而顯得自己氣度不夠豪爽,登時 一笑道:“自然要仰仗四位大力。”側臉目注老禪師一眼,老禪師淡笑點頭。

    四煞肅客進堡,三人也不客氣,在李龍導引下,相將人堡。

    來到大廳,落座之後,李龍吩咐立即擺上一桌豐盛宴席,老禪師年高德劭,自 不推讓坐了上席,但老禪師乃有道高僧,忌酒戒葷,李龍忙吩咐另備數色時鮮瓜果, 暫代酒餚。

    李龍親為幾人滿注了一大杯,趙斌一看酒色澄清,也就不疑有他,三巡之後, 六毒書癡起身分替柳劍雄與趙斌斟酒,斟到柳劍雄面前之時,柳劍雄覺趙天松握著 壺柄之手微一旋移,酒壺動了一下。

    動作輕靈無比,僅只柳劍雄與廣惠禪師稍有發覺,連趙斌這種老江湖的身手眼 力都未發覺,可見六毒書癡做的十分俐落。

    無庸疑議,六毒書癡手中是一把鴛鴦壺,內盛之酒必兩種,其一必定有毒,老 禪師拿眼微瞄了師弟一眼,但他很是放心,因師弟已習了絕世禪功,不愁酒毒不被 師弟奇高之神功化盡。

    柳劍雄神色自若,仍裝作若無其事,探手入懷一掏,趁眾人不備時,將雄精冰 塊珠含人口內。

    李龍見趙天松手腳做好之後,舉杯道:“李某人久仰柳大俠俊彥風儀,恨無緣 識荊,天幸今日得見,足解生平渴念,敬以這杯水酒,聊表其寸心,請!”

    請字一出,他先舉杯一口喝於。

    柳劍雄笑謝道:“叨擾堡主寵賜,不喝不敬,但柳某喝完這杯之後,敬請四位 賜告賤內下落。”

    智多星宋韜捋須一笑道:“自然!請柳大俠放心,宋某不才,胸中已有良謀。”

    柳劍雄豪壯的悲涼一笑道:“這就仰仗堡主了。”話甫落,“咕嘟”一聲,點 滴不剩,仰頭喝下那杯藥酒。

    好在柳劍雄早有警覺,先含了神珠,再又運布內功真力,藥酒落肚之後,硬將 它逼著自汗毛孔內,流散而出,頓時之間,排洩一空。

    柳劍雄外表雖不起眼,但盛外在外,四煞又是識貨之人,他隨便一笑,聲如金 石擲地,就知他確然盛名不虛,是以四煞暗自心想,只要將他毒倒,趙斌則不足畏, 老和尚更是不值一顧。

    四煞如意算盤打的雖不錯,誰知怪事選出,柳劍雄喝下毒酒之後,仍談笑風生, 這就嚇的四煞心中打鼓,但智多星心智狡詐過人,又接過一把酒壺,笑盈盈的舉壺 一揚,向柳劍雄杯中又滿注了一大杯。

    柳劍雄適才喝下一杯,已感毒性猛烈,化解耗勁,此刻見智多星再做手腳,心 中已自忖想道:“這種酒,所含毒性甚劇,涓滴斷腸,飲一杯尤可,豈可再喝第二 杯。”

    念頭一定,凝眸細瞄杯口,隱隱看出一種烈性揮發的冷焰,宛如酒被焚蒸發出 一股氣焰,除非是他身習有上乘禪功,真還無法看的出來。登時心中的斷腸醪?”

    念起眼動,逡目一看師兄,老禪師已自暗中凝神,右袖微抬,看樣子,只要他 一揣杯,老禪師准要一袖將杯拂飛。

    柳劍雄是越發相信杯中之物,縱然不是喝一點滴就足以穿腸破肚的斷腸醪,也 必定是毒絕天下的藥酒,心中不由一陣轉翻,但他面上神色鎮靜如恆,一點不亂。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紫燕谷中的訓練,使他不敢再相信這些笑臉後的奸 邪容色。立時暗中運勁,驀的十指橫掃,十縷刺骨冷風嘯過,“砰匍”連聲,太湖 四煞個個翻落地上。

    當下抱刀執劍待立的十幾名堡中好手,登時虎吼一聲,刀光如雪,劍風生嘯, 齊往堂上沖來。

    柳劍雄一看勢成不了之局,忙湧身一縱,迎著堂下沖來的十幾名高手,橫揮直 掃,指風過後,“嗆啷”連聲,一個個兩手空空,兵刃全部落地,嚇得倒退數步, 怔立堂下。

    柳劍雄指著四煞,低叱道:“誰敢再動,我先要他四的命!”

    堂下十幾個高手一個個互望,誰也不敢再移半步,齊為柳劍雄的神威所懾住。

    柳劍雄轉身朝趙斌一使眼色,兩人一起動手把四人扶回坐椅上,老禪師始終靜 坐不動,望著師弟微笑不語。

    四人軟癱地半坐半靠,八只骨碌碌的眼睛齊瞪著柳劍雄,眼色之中充滿一種渴 求,暗中在為自己的命運謀籌。

    柳劍雄神色凜然的一掃四煞,揚眉叱道:“好狠心的四個狗賊……”伸手一擎 毒藥酒杯,接著說道:“你們自己看!”揚手朝大堂右側的一張書案傾去,“轟” 的一聲,火光耀眼,“辟啪”作聲,書案頓時烈焰騰起來。

    老禪師似早在預料之中,趙斌可就嚇得伸了下舌頭,心中叫了一聲慚愧,暗自 忖道:“柳師兄不慚是一代大俠,真個膽識機智超人。

    柳劍雄端起手中的半杯烈性毒酒,走到二煞智多星宋韜面前。揚眉咬牙叱道: “狗賊?你心何其這般狠毒,你竟要將我夫妻父子三人全置死地,你說!你們四個 狗賊,把我愛妻擄來之後,藏匿何處?若有半字虛言,休怪柳某心狠,以其人之道 還其人之身。”話落一揚手中的杯,作勢要將手中的杯中下剩的半杯烈性毒酒傾人 他口中。

    一點不錯,杯中所盛之毒酒,委實是“斷腸醪”。智多星宋韜深知此物霸道, 若然真格讓柳劍雄將半杯酒傾入自己口中,那死得無比慘烈!

    但他穴道被制,一身功能,除兩只賊眼轉,心中明白外,可說全失效用,口不 能語,急得臉泛死灰,汗下如雨。

    柳劍雄氣極了,見他不吭聲,就怒哼叱道:“狗賊你怎麼不答話,真想死?……” 咬牙揚手先賞宋韜一個耳光,打得他鼻口流血,暈死過去。

    趙斌出聲相阻道:“賢弟,慢著!”

    柳劍雄二次揚起手掌猶未劈落,聞聲,雙眼一望趙斌。

    趙斌道這幾個狗賊全都被你制住穴道,你當先替他們解了穴再問。”

    柳劍雄哦了一聲,運指待向宋韜胸前點落,猛已發現他以暈死過去,只好移步 走到金剛李龍身前,朝他問道:“姓李的爽快點,別惹惱柳某……哼!否則,當你 坐骨揚灰。

    人在生死一線時,每多顧念,李龍雖是黑道梟雄,平時頂天立地自命大英雄, 可是此刻眼神之內,也驀的閃射出一層哀憐之光。

    柳劍雄點了點頭,運指如風,在李龍前胸伸縮了兩下,李龍登時一歎,道: “柳大俠如難繞過沙河堡千余生靈,寶眷與貴派之奇書,李某必掃數璧還。”

    廣惠禪師一聲佛號,岔斷他的話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能交出失經, 足見良知不昧,尚有可救,我柳師弟仁心俠膽,自會放過堡內之人,但老衲奉勸堡 主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可否對老衲立下誓言,放棄攪擾茫茫神州 之惡念,則老衲擔保我柳師弟不傷貴堡一命。否則,四位這種徑,使出這等為江湖 所不齒的手段,便是我柳師弟饒過你們老衲也不忍莽莽神州,淪入浩劫。”

    李龍掃了三煞一眼,唉歎一聲,俯首默然,朝老禪師點了下頭道:“老禪師佛 諭金言李敢不遵命。此生如不革面洗心,再為害蒼天,皇天不信!”嘴在說,眼睛 看上老禪師手掌下陷寸余深緩緩按在桌面。

    廣惠禪師是不自覺的按了下去,但梨木桌面堅過精鋼,竟被徐徐的按下寸許, 這種超凡絕世的功力,只看得李龍暗自咋舌佩服的五體投地。

    老禪師欣然一笑,舉手示意柳劍雄,柳劍雄心思靈敏,二次指風伸吐,李龍舒 動了下筋骨,一骨碌爬起來,先朝老禪師一拜,然後又朝柳劍雄與趙斌二人見禮。

    柳劍雄又虛空在另外三煞胸前連點,解了幾人穴道,李龍一抱拳道:“柳大俠 請隨兄弟去恭迎寶眷。”

    柳劍雄默默頷首,微拱了一下手,二人往廳後而去。

    悲歡離合,夫妻父子乍然相見,自有一番哀艷感人的情節。

    大廳中,幾人醒來後,目睹老禪師及柳劍雄這種蓋古凌今的絕世功力,自是無 話可說,惶悚十分。

    原來四煞探得段玉芝懷寶路過潯陽,磋商之下就由六毒書癡夜人客店,做下手 腳,無聲無息的將他母子擄走。

    別看四煞這麼膿色,柳劍雄舉手之間,就將四煞制住,但四煞今天碰到的是柳 劍雄,又是志得意滿猝然不防之下,何況普天之下,能有幾人能運用指風掃點三丈 之外的穴道,其實,憑四煞這種身手,隨便拉出一個,均輸不了段玉芝多少,六毒 書癡輕功特妙,又是安下了心,用了迷香,輕而易舉的將她擄來。

    擄來之後,先將經書搜到手,四煞知段玉芝來頭不小,只好暫時把她因在地窖 之內。四煞的本意是此番重作馮婦,奪得此少林失經以壯行色。

    ※  ※  ※  ※  ※

    原來,段玉芝在蕪湖被段圭帶走之後,痛失比翼,登時柔腸寸斷,才隨段圭走 兩天,就偷空溜脫。在那數天中,她已從父親口中探知他隱跡黃山。

    她兜了好大一個圈子,遍尋柳劍雄不著,心猜他必是去了襄陽,但擔心他一身 武功失去,途中遇險,不由苦惱十分,本想兼程朝襄陽追去,後來想及自己曾答應 過幫他尋羅大羅金剛寶錄,不得已又折程上了黃山。

    登上黃山,很順利的就把禪經弄到手,她有說不出來的高興,立是背著愛子懷 寶專程西上,不想途遇趙斌,在閒談中又洩露了身懷金剛寶錄秘密,是以遭遇暗算, 被四煞擄去。

    且說不大一刻工夫,柳劍雄雙手捧經,身後跟著一臉淚痕懷抱愛子的段玉芝, 走在最後是賽金鋼李龍,三人來到大廳之上,柳劍雄雙手捧經,躬身向師兄一遞。

    廣惠禪師慈笑搖手道:“師弟受命掌門尋經。如今至寶到手,此天大功德,理 應為你所有,為兄怎敢替居?”

    柳劍雄搖頭恭答道:“師門鎮山如寶,流失百年,如今錄獲,不能再有差池, 況掌門與監院諸長老無不心切此寶下落,小弟又須返襄陽一行,不克分身奉寶歸山, 是以祈請師兄順道攜經,交還師門。”

    老禪師慈眉一掀道:“師弟真乃至性之人,你怕為兄歸山無顏晉見掌門,假奉 寶還山之名,替為兄增添光彩,盛情難卻,為兄只好原顏了!”話落雙手接過,揣 入懷內。

    段玉芝側立廣惠禪師身後,見他們師兄弟倆交代事了之後,乃上前見利,向老 禪師欠身一福。

    懷中得孩子,也嘻嘻的朝老禪師一樂,看得老禪師慈顏堆歡,伸手將孩子接過 去,孩子生得滴粉搓酥,靈秀至極。人見人愛,老禪師抱著這位師侄,凝眸仔細注 視一陣,孩子想是和老禪師特別有緣,探手一探手一掀老禪師三寸長眉,咧嘴“嘿 嘿”大笑。

    廣惠禪師一生苦埋跡苦參,現下雖是禪理通天,但人之至情,內蘊著一種至高 的情愫,一看就喜愛這個周歲的師侄,不由也隨著咧嘴一笑。

    笑落,驀的右手一探,捫向師侄頂門,孩子更嘻嘻不已,兩雙水葡萄般的黑眼 珠不停地轉,歡舒無比地喜得小手一陣亂舞動。

    好一刻功夫,老禪師才收手撤回手掌,柳劍雄連忙雙手朝師兄一輯道:“師兄 不惜虧損真元,用金剛真力為犬子伐毛洗髓,此恩此德,我與芝姐沒齒難忘。”

    確然,老禪師一掌之賜,孩子真個已脫胎換骨。廣惠禪師見他夫妻雙躬身,連 忙搖手笑道:“自家師兄弟,何來這麼多禮俗,為兄身無長物,總不能說初見師侄, 沒有一點見面禮啊!”

    段玉芝謝了又謝,將孩子接過,柳劍雄拱手恭答道:“小弟父子二人,同受師 兄恩賜,當年不是師兄授小弟四式神拳絕招,恐早已喪生古檜毒掌之下了!”

    廣惠禪師笑著搖了搖頭道:“師弟一代奇俠,愚兄也不過是因緣附會,隨手做 起來,何謝可勞?古檜心邪德敗,天理照彰,豈能得逞,自古邪不勝正。”

    柳劍雄又復一拜謝過。恰好李龍在大廳之中又擺了一桌上席,算是替段玉芝壓 驚。

    段玉芝狠瞪六毒癡書幾眼,嚇得趙天松惶恐不已。

    席間太湖四煞向段玉芝陪盡小心,段玉芝一代女俠,有過人之器量,見四人低 聲下氣,心底那股怨憤之氣也就盡消。

    廣惠大禪師訓教四煞一番,率著柳劍雄夫妻父子,及趙斌幾人,離開沙河堡分 道西上北奔。

    廣惠大禪師護寶返師門,少林自有一番排場,大體上與兩年前柳劍雄護寶回山 相同。

    柳劍雄這一行,四人就在沙河買舟溯江而上,不日來到江厘夏,才合舟直奔襄 陽。

    這天來到襄陽,甫一踏進翠柏山莊的濃陰道,發覺莊前橋上的青石欄干,坐著 一位年輕的少婦,懷抱一稚齡女孩,柳劍雄朗目如電老遠就看出來此人就是華燕玲, 他暗問自己道:“她為什麼懷裡會抱著孩子?”

    華燕玲雖坐在青石橋欄上,兩眼卻深含優愁,只管遙望著大道盡頭。

    段玉芝緊傍著柳劍雄,一側段玉芝看見柳劍雄那種愕然的樣子,不由一扯他的 衣袖低聲道:“雄弟,你怎麼呆頭呆腦的,前面坐在橋頭上,懷抱著孩子的是什麼 人?”距離又遠,她的眼睛又不如柳劍雄,只依稀看出橋上有人,小媳婦初進門, 有點怕見公婆,是以惴惴不安的問。

    柳劍雄攢眉道:“橋上坐的那個人,就是我對你說的華燕玲,我奇怪她什麼懷 裡會抱了個孩子,且有跑到我們家來?”

    段玉芝斜了他一眼,又好氣又笑的道:“你啊!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她不是你們柳家的媳婦嗎?”

    柳劍雄哦了一聲,恍然大悟,也不由得側臉一看嬌妻懷中的愛子。看得段玉芝 俏臉生霞,不禁白了他一眼。

    一陣說笑,已離小橋不遠,想來華燕玲也看清了走來之人的面貌,突的神情一 緊,站了起來,嘴唇動。

    柳劍雄一看情形不對,看出她眼眶中企求眼色,就清知她必定在等柳錦虹,生 怕再次鬧出像禹縣城中那種笑話,一面心中忖度自己兄弟去那裡?一面出聲招呼道: “前面是華燕玲姐,小弟劍雄回來了!

    一聽柳劍雄,華燕玲似甚是失望,苦笑了一下,但仍抱著孩子迎上來道:“大 伯回來了,這些時候煞婆婆,這一下她老人家可減去一成愁念了!”

    柳劍雄慌忙為段玉芝及趙斌引見,寒暄之下,華燕玲與段玉芝十分親熱,她暫 時心事放下,強打精神,陪著段玉芝說笑。幾人一道進莊,須臾來到大廳,柳彤與 老夫人早下人稟報,齊站在門前依閭而望。

    老夫人喜得擦了把眼淚,柳劍雄趕緊趕兩步,朝老夫人跪了下去。段玉芝十分 可人,也隨著丈夫身後抱著孩子低頭下拜。

    柳彤拈須一笑道:“起來!”他一瞥見段玉芝懷中的孩子,也知是怎麼回事。

    柳劍雄伏地不敢抬頭,又叩了一個頭,方說道:“孩子不肖,做了有辱師門及 祖宗之事……”

    不待他話完,柳彤又二次喝令起來,唉歎一聲,緩緩的道:“你命中該有此劫 難,段姑娘捨身相救,也算是我們柳門之中祖上有德,為父已從衡山大乘寺醉彌陀 老前輩處得知此事的前因後果。你們起來,為父不怪你們,只是太委屈段姑娘。”

    段玉芝見公公竟這等親切關護,不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老夫人連忙彎腰 伸手一扶懷抱愛孫跪地啜泣的新婦。

    旁立華燕玲也趁勢扯了段玉芝一把,段玉芝站了起來,手中的孩子也叫了一聲 媽,老夫人順手從段玉芝懷中把孫子接了過去。

    這婆媳三人,攜抱孫子,往後而去。

    趙斌連忙與柳彤廝見。柳彤深感他關護自己的愛子情誼,很是謝了一番。

    三人在大廳暢談了一陣,柳劍雄也把兩年來的際遇,詳細的向父親稟陳。趙斌 在旁嗟歎了一聲道:“唉歲月蹉跎!我兩年一事無成,仇蹤仍西毫無影跡!”

    柳彤安慰他一番,柳劍雄義形於色的道:“大哥,此番小弟已尋回師門失經, 心願已了,從此以後,當踏遍天涯,伴大哥去跡尋仇蹤”

    柳劍雄驀的一蹙眉道:“爹!我二弟呢?”

    柳彤唉聲一歎道:“他到塞外去了!”

    柳彤道:“此話說來太長,總之,他出塞外是去會燕然山的哈薩驥師徒,為陸 大哥報仇。”

    柳劍雄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說道:“他怎麼斗得下那老魔頭。”

    柳彤莫奈何的一攤雙手,搖搖頭道:“誰說不是,他雖獲大乘禪經上的絕學, 但哈薩驥一代宗師,他如何斗得過他?”

    柳劍雄又是驚愕的說道:“大乘禪經!虹弟如何得到?”

    柳彤將柳錦虹得經的經過一說,柳劍雄彼為兄弟慶幸,但手足情重,一聽他孤 身犯險,不由怕急十分,促聲道:“爹!你老人家怎麼能放得下心,由我二弟一人 去斗那魔頭,怎不阻於他他?”

    柳彤又復沉聲歎道:“你放心此番去燕然山,除了虹兒之外,還有鳳俠。”

    柳劍雄一聽二哥也出了塞外,心中登時狂然如雷,一迭連聲問道:“好教孩兒 不解,我二哥什麼會和虹弟一道去!”

    柳彤道:“玉鳳不知發了什麼瘋,竟然去找陸筠芳,說要提早為她舅舅報仇, 前些日,陸筠芳差人送信來,要虹兒去燕山一趟,並說明你二哥首途先行了!

    一聽二哥也是孤身犯險,柳劍雄更急得大叫,慌道:“虹弟再強,好漢斗不過 人多,且大漠派的三才迷蹤劍陣,乃西域一絕。爹!他走了幾天?

    柳彤點頭沉然一歎道:“將近四天了!”

    柳劍雄劍眉一軒,說道:“爹,孩子想立即動身去接應二弟。”

    柳彤搖頭道:“不必了,他動身四天,你如何能追得上,要有個合理的安排。”

    趙斌道:“柳老英雄的話說得極是,雄弟目前實不宜前去。”

    柳劍雄搖頭道:“虹弟乃我手足,鳳姐誼屬金蘭,如置若罔聞,不加搖手,他 二人始不論誰有差錯,此後教我如何做人?”

    柳彤神目一亮,點頭道:“事屬兩難,均須急辦,都少不了你,這真是難能兩 全?”

    柳劍雄沉吟微頃,躬身道:“芝姐是明情之人,莫若停會草率一點,使她拜見 你老人家與娘,再拜過祖宗神位,然後請你老人家賜孩子一個名字,不就好了嗎? 事畢,孩兒立刻上道。”

    柳彤微點了兩個頭,無可奈何的道:“事到如今,捨此而外,別無他法,只是…… 太委屈了段姑娘了!”

    趙斌一笑拱手道:“事非得已,因勢所迫,我想,段姑娘胸懷,當不會有世俗 之見。”

    柳彤不再說什麼,霎時將管家叫來,立刻張燈結彩,擺上歷代祖宗神位,並差 人往後堂通知老夫人准備。

    人手多,財力足,辦起事來十分快捷,只一兩個時辰,萬事齊備,雖說草率, 但襄陽城中的仕紳親友,與武林道的人物,聞訊趕來相賀的,也有百數十人,人出 人進,倒也熱鬧非凡。

    拜過天地,祀過歷代祖宗神位,了過一切儀節流俗,最後,柳彤懷抱愛孫,望 了英挺不群的柳劍雄一眼,豪聲一笑道:“我與你兄弟二人,近年來,武林同道送 我們‘柳門三傑’這個雅號,不論我與你兄弟二人能否承擔,我柳門之中的子孫, 希望他個個能強爺勝祖,是以為父想替他取名‘世傑’。”

    段玉芝何等靈巧,連忙抱著愛子跪下去,謝過公公賜名。

    柳老夫人哈哈一笑,叫道:“好!好響亮的名字,我孫兒叫‘世傑’,我孫女 叫‘慧娟’,柳門之中,真是一代要強過一代了。”

    趙斌向柳彤夫婦倆道賀一番,柳劍雄與段玉芝夫婦倆拜過公婆,也謝過一眾親 友。

    席終客散,柳劍雄將日間決定之事一說,燕爾新婚,就要分離,段玉芝自是難 以割捨。

    當晚這夫妻倆難免纏綿一番,翌日清晨,柳劍雄拜辭雙親,別過愛妻趙斌兩人, 北上出塞,去接應二弟及拜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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