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局勢如驚濤駭浪瞬息萬變之際,就可顯出他出身少林這種名門大派的人,在心靈方面的修養的確與眾不同。
鄺真真瞧他一眼,道:「你還打算與我為敵麼?」
陳玉堂不吭聲,眼光和面上的表情露出堅毅之色,可見得他的意志並沒有因為為李定川悲慘下場而變移。
鄺真真用鼻子嗤了一聲,又道:「你不敢說話,那也罷了。但我勸你走開的好。董二爺不會放過我的,如果他贏得我,你出手乃是多餘。如果連他都奈何不了我,你根本就不必多費氣力。」
她說得很有道理,貫天雷董勝厲聲下令道:「陳玉堂,且退往一勞,看本座擒殺這毒女。」
陳玉堂默然向鄺真真施了一禮,打橫躍升丈許。
鄺真真也不知何故,還向陳玉堂投以一瞥,這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董勝身上。
董勝大步向她行去,他每跨一步,原本高大的身形便似乎更高大些,同時凶悍之氣也隨之而增加。
霎時兩人相距只有五六尺,那董勝宛如一頭巨猛的大怪地視美麗的女郎。
手中灰黑無光五尺來長的桿棒慢慢舉起來。
他這件兵刃名為「碎屍棒」,全是極細的淬毒倒勾,若是被此棒掃中,除了內傷血氣筋骨不說,表面上至少有一大片皮肉被鉤掛得鮮血淋漓。
這董勝天性殘忍,每逢殺人,總要十棒八棒才把對方殺死。
故此死者全身體無完膚,形狀可怕,教人瞧了觸目驚心。
於是他碎屍棒的凶名也就無人不知了。
鄺真真的尺許金劍突然在胸前出現,在火炬照耀之下,泛射出於百道眩目的金光。
她感到敵人凶悍的氣勢極是強大,幾乎禁受不了而往後退開。如果她當真後退的話,哪怕只退了半尺,敵方的氣勢將必隨這增強十倍不止,那時宛如洪水決堤,一瀉千里,她勢必在敵人的氣勢洪濤中沒頂。
鄺真真心中掠過一個疑念:貫天雷董勝的武功見時精進了這麼多?竟比從前高明了不止十倍?還有早先那李定川和陳玉堂兩人,武功之強也使人大感意外。難道銀老狼的手下,個個都在這兩年內脫胎換骨變成扎手人物了麼?在這瞬息之間,她業已知道了今晚的形勢,若論真正武功,定然連貫天雷董勝這一關也過不了。
貫天雷董勝的神態越發獰惡,碎屍棒緩緩舉起。
一望而知他棒勢一落,便是有發無收之局。
鄺真真的面色也變得十分難看,橫眉豎眼,一副決心拚命之態。她忿怒地用力一跺腳,泥沙飛濺。
口中冷冷道:「牲童的,姑娘今晚非取你性命不可……」
貫天雷董勝的棒勢仍然緩慢地舉升,對方的反應顯然全然影響不了他。
那根碎屍棒上真力瀰漫,嚴密強力地封閉住那鄺真真金劍上透過來的劍氣和縷縷微風。
西北角的幾支火炬忽然搖曳晃明滅,使得戰圈中光影閃動。
也使得正要出手的兩人不能不注意到情況有異,緊接著一個矮胖圓臉的黑衣人在火炬圈內現身,但他並不走近,卻遠遠站在西北角。
口中哈哈一笑,道:「董老二,你終日打雁.今兒卻被雁兒啄了眼睛,但你自家還不知道,真可笑……」
這聲音聽起來和藹悅耳,再看他的樣子,圓臉上慈眉善目,笑口常開,年紀約是五旬左右。
連在黑暗中窺視的吳芷玲也認得這個人乃是笑面閻羅譚明。
鄺真真當然一聽聲音便曉得了她們一時所不明白的是笑面閻羅譚明的一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在這時機還取笑那董勝的疏忽失著麼?貫天雷董勝自從迫近鄺真真之後,便一聲不吭,料是閉住了呼吸之故。
現下他仍不開口,只不過棒勢停止了舉升,局勢登時一緩。
鄺真真冷哼一聲,道:「你們一齊上來,姑娘也不放在心上。」笑面閻羅譚明呵呵而笑:「鄺姑娘,以你向來的脾氣絕對不會說這種不切實際的大話。既然這話出於你的口中,則可見得這種不合情理之事必定另有原因。」
鄺真真冷冷道:「沒有別的原因,我不怕你們兩個一齊出手夾攻,不怕就是不怕。」
笑面閻羅譚明搖搖那胖大的頭顱,仍然笑呵呵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若論武功,一個董老二你就受不了,這是你知我知的確實事實。但你何以還說出那種大話呢?晤,對了,你想激怒我們,要我們快快出手……」
鄺真真道:「不錯,我就是想快點拚個勝負。」
譚明道:「但一旦見真章,你必遭敗亡之禍,因此如果沒有別的用心,你必定使出拖延手段,絕不肯轉用激將之計。」
鄺真真哼了一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譚明含笑道:「我想來想去,你必定已施展了使毒手段,這樣我們一動手,董老二勢必有某種危險……讓我再想想看,對了,你剛才有一個動作與你為人不符……」
鄺真真沒做聲,貴天雷董勝更是沒有聲音。
但他們顯然都全神貫注地聽譚明的推理分析。
譚明又道:「以鄺姑娘你的為人,不管有多煩心之事,也不會像一般女孩子那樣哭鬧,生氣時也不會跺腳。但你剛才跺了一下,我還發現有些泥沙飛濺在董老二腳上。這個不合理的動作,顯然大有問題。」
他推理至此,吳芷玲在心中喝彩,忖道:「如果他從不知鄺真真乃是使毒高手,那就精彩得可以跟智慧仙人阮先生比上一比了。」
只聽譚明又道:「董老二,你雙腳無論如何不要移動,我瞧毛病難是出在那些飛濺的泥沙上。」
鄺真真忽然冷笑道:「他不動行麼?我若是出手猛攻,他能永遠寸步不移麼?」
譚明笑聲更為和藹悅耳,道:「有我譚老大在這兒,你先得接下我七十二粒骼髏珠,才動得了他。」
鄺真真點點頭道:「嘗聞你七十二位骷髏珠指法泥奇莫匹,與天下一般暗器的路子全然不同。若是傳說不假,這倒是很棘手的一關。
不過……」
她拖長聲音,而音調卻充滿了自信和強硬意味。
「不過你別忘了,我毒門中向來不大愛惜生命,人家的生命固然如此,自己的生命也不大放在心上。」
譚明哦了一聲,道:「你意思是說不惜與他拚個同歸於盡,是也不是」』鄺真真道:
「正是。」
譚明道:「這樣的話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告訴你,我們弟兄二人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可不是白混的。董老二,讓她瞧瞧。」
董股濃眉一皺,殺氣騰騰,但他並沒有出手,只用閒著的左手,突然把褲管拉起來。
只見他兩隻腳都裹著黑色的牛皮,那對鞋乃是特製的軟底靴,靴口上也完全被黑色牛皮封裹得毫無縫隙。
譚明的笑聲透出得意之情,道:「鄺真真,你瞧清楚了沒有?」鄺真真征了一下,才道:「你們果然很精……」
譚明道:「你過獎了,總之你不管施用何種毒物,那毒力一時三刻也無法透過這種特製牛皮。但我們動手的話,我敢說不須一盞熱茶時分,就可以取你性命。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鄺真真若在以前,死也不信他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死自己。可是目下見了董勝的手法和氣勢,再參考他們的手下武功,可就不能不信了。
她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但我的性命也不是白丟的,你信不信?」
她的反問有如奇峰突出,哪知笑面閻羅譚明毫不詫異,連連頷首道:「當然,當然,正因此故,我才肯費那麼多的唇舌呀。郵真真,在今晚的情況之下,老實說你是絕不能活著走出本寺的了,而我們兄弟也不願與你作這等相互傷亡的拚鬥。因此你最好別迫我們出手。」
鄺真真道:「你們出不出手,與我何干?」
譚明道:「我們兄弟所率領的手下,棋是本幫精英,銀幫主向來十分倚重的。但你已殺死了三個,此案只好多幫主親自處理,你暫時不能走。」
鄺真真哼一聲,道:「不走就不走,反正如你所說,我絕不能活著出去,那就不如活著留下來……」
笑面閻羅譚明道:「若是如此,便請姑娘委屈一下,在山上石室呆上兩天。」
他表面上說得客氣,其實卻含著有不可商量不打折扣的意味。
鄺真真除了接受之外,便是以死相拼,再沒有第三條路了。
吳芷玲看到結局是那真真乖乖地跟著他們走了,當下又等到現場收拾乾淨,這才趕緊回月捨的房間。
且喜全寺的人大概都全力戒備防範鄺真真,所以無人前來巡視。這一夜再沒別事發生,翌日早晨。
周老二騎馬帶了一輛車子前來相接。
那譚明和董勝仍然以老和尚姿態出現,客氣地送他們出了寺門。一路上吳芷玲依偎著萬家愁,神態親密地悄聲說個不停。
可是她卻沒有把鄺真真之事說出,因為她隱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萬家愁似乎跟那毒女有某種默契,所以鄺真真才不曾向他下手。
馬車來到一處岔口,忽見四騎屹立在路口樹下,其中一人正是集賢莊的總管胡藩,另外三人都是佩刀帶劍的凶悍大漢,因此把胡藩襯托得特別斯文。
周老二首先催馬迎上去,向胡藩拱拱手,道:「胡爺您早。」
胡藩還了一禮,道:「周兄您早,兄弟正在這兒恭候諸位大駕。」周老二故意現出憂色,道:「請問胡爺有什麼吩咐?」
胡藩客客氣氣地道:「兄弟想請貴上到故在小坐片刻,順便談幾句話。」
周老二道:「胡爺有什麼指教?可不可以就在這兒談談?」
胡藩微微而笑,那神態教人想起了他外號陰秀才,真是形容得恰到好處。
「這兒是來往通道,談話很不方便。」
他作了個清便的手勢,周老二及馬車伕尚無反應動作時,那胡藩四名凶悍手下已經展開行動,兩騎抄到馬車後面,一騎迫近車把式,打手勢命他啟程。
剩下的一騎則貼近周老二來勢洶洶,大有拂他回莊之概。
看來已沒有選擇餘地,周老二隻好催馬前行,於是連他共是六騎,以及那輛馬車,捲起一股沙塵,向集賢莊進發。
他們須得經過一段官道,才折人集賢莊的那條岔道。
對在官道上進發時,突然迎面來了一簇人馬,乃是一隊數十名官兵,護衛著四輛大車。
這簇官兵車馬取道的方向直指襄陽。
每輛車上插著的旗幟寫著一個「嚴」字,迎飛招展,倒也威武。胡藩裝作瞧不見似地側馬而行,他的四名手下卻一點也不畏懼收斂,仍然大聲哈喝說笑,流露出一副張牙舞爪之態。
看來他們這種舉動,竟是有意向那隊官兵示威。
在官兵叢中,有數騎穿著便服,都佩帶著刀劍,只有一個年輕書生模樣的人,沒有兵器。
這書生長得面如冠玉,眉長入鬢。
那對眼睛神光內蘊,同時他乘坐在馬背的姿式極是穩貼,氣定神閒。
老江湖一望而知這個書生絕非凡俗之輩。
他炯炯的眼神掃過胡藩周老二以及四名手下,略為停滯,接著便轉投向馬車上。
吳芷玲忽然身子一縮,躲在萬家愁背後。
萬家愁心中感到訝異,轉眼回望,忽然碰到那俊面書生的目光但覺得他的目光鋒快銳利得像兩把長劍一般,心中微微一怔,暗想道:這傢伙好精湛深厚的內功,竟是我出道以來所未曾得見人物。
只不知此人是何來歷?那書生的目光舍下了萬家愁,尋瑕抵隙地追看吳芷玲的面孔。
他神情中突然有點異樣,直到他目光凝注在吳芷玲的玉手一會兒,面色忽然變得十分蒼白。
好像在剎那間患了一場大病似的。
吳芷玲身子也微微發抖,但她掩飾得很巧妙,故此萬家愁不曾發覺。
只暗自大感興趣地尋思那俊美書生何以忽然變成這般模樣?雙方交錯而過之後,周老二向胡藩道:「請問胡爺,那些軍馬護衛著的是什麼人?」
胡藩道:「是剛上任的知府老爺。」
周老二道:「哦,原來是姓嚴的知府大人,看來這大人的氣派大得很呢!」
胡藩明陰一笑,道:「若是沒有那麼多的人護著,諒他也不敢出城亂走!」
周老二立刻不敢做聲,還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但胡藩卻不知是何存心,又道:「嚴知府嚴成賢乃是御旨以廉能特派襄陽的,但廉能有什麼用處?這兒不是京畿,十個嚴成賢也不行!」
周老二微微變色,低頭不敢回答。
那胡藩說的全是目無王法大逆不道的話,尋常老百姓當真連聽也不敢聽。
胡藩忽又說道:「周兄對官府中人很注意,不知是何緣故?」
周老二道:「實不相瞞,小可覺得在眾騎之中,有個少年書生不是等閒人物。這等人物不是輕易請得動的,所以對嚴知府大人來頭感到興趣。」
胡藩批掌一笑,道:「好眼力,好服力,那少年書生果然有兩下子,據我所知,他也姓嚴名允,乃是嚴知府的親侄。」
周老二哦一聲,道:「嚴大人家裡的人也有修習武功的?」
胡藩道:「這嚴允據查乃是自小體弱多病,家裡把他養在寺廟,前後十年間,嚴允已寄住過很多寺廟。所以他的武功來歷,一時還查不出來。但看來總不外是少林派的一個支流。」
方外之人很多身懷絕技,江湖上人人皆知,那嚴允既是住過很多寺廟,則他練有武功並非奇事。
他的武功來歷一時查不出來更不是奇怪之事了。
不久已到了集賢莊,胡藩仍然把他們三人引到那間與其他屋宇分隔的大廳中,命人捧來熱騰騰的香茗和果子點心,胡藩有事匆匆離開了。
吳芷玲已恢復常態,和周老二一齊凝視著萬家愁,只見他點頭示意,豎起一隻後指。
這個暗號表示有一個人潛伏在近處偷聽,而且曉得此人就是胡藩。
周老二泛起喜色,向吳芷玲連比好多下手勢。
吳芷玲便在萬家愁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萬家愁便頷首會意。
吳芷玲首先說道:「周大叔,這些人到底搞什麼鬼?好不容易離開那鬼寺廟,又來這個鬼地方……」
周老二噓一聲,道:「這話別說這麼大聲,咱們萬萬不可得罪人!」
萬家愁道:「老周你看那鐵鏡古寺的和尚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定要我們留宿一夜?」
周老二道:「這些人行事神秘莫測,小的也測不透有何古怪。」萬家愁道:「不但強留我們住一夜,還把我們夫妻分開,不許見面,真是豈有此理之至。對了,娘子你昨夜過得怎樣?」
吳芷玲道:「我自個兒睡那麼大的一幢房裡,心裡著實害怕,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
我們別提那寺了,好在我們都平安離開。」
她顯然想岔開話題,不願再提起昨夜之事。
周老二立刻識趣地接口道:「對,對,咱們等回家以後慢慢地談不遲。現在你們都要忍耐,只求平安回家就是了。」
萬家愁沉吟道:「我瞧那胡總管為人甚是斯文,我真不懂他如何使得動那些凶神惡煞似的手下?」
吳芷玲也道:「是啊,胡總管為人很好,但別的人瞧起來卻十分不顧眼……」
總括起來,他們的言談中已把昨夜在鐵鏡古寺的大概情形說出來,以便讓胡藩達到他偷聽的目的。
萬家愁打個手勢,表示在一旁竊聽的胡藩已經離開,但另外換了一個人,所以他們還不能隨意談論。
他們三人只好淨找些不相干的話來說,過了許久,那胡藩還不曾現身。
又枯坐了半個時辰,胡藩終於出現,走入廳內。
他向萬家愁等道個歉,便道:「敝莊不是普通一般的村莊,這一點想必諸位都心中有數。」
周老二點頭:「胡爺,您放心,我們回到城裡,閉口不提貴莊一句。」
胡藩笑一下,道:「敝莊倒是不怕外面的傳說,不過那知府嚴成賢忽然派人前來查問一些事情,故此兄弟向諸位商量一下,好不好暫時委屈迴避一下?」
周老二立刻道:「我等當得遵囑迴避,未得吩咐之前,絕不踏出此屋一步。」
胡藩道:「不是這麼簡單,周兄你和萬兄須得佯裝是敝莊之人,萬兄的夫人暫時到內宅躲一躲。」
萬家愁心中大是不耐煩起來,這回喬裝改扮,未有一點收穫,卻處處受人擺佈。
他轉眼向吳芷鈴望去,心中的情緒不覺洩漏出來。
吳芷玲面色有點蒼白,急忙輕聲道:「這樣子安排很好,我先到內宅躲一下……」
她邊說邊站了起身,竟是先發制人,使萬家愁不好反對。
胡藩欣然道:「萬夫人很明白事理又識大體,兄弟甚感佩服。」當下一擊掌,便有個侍婢走進來。
胡藩吩咐幾句,吳芷玲便毫不遲疑地跟侍婢走了。
周老二皺起眉頭,尋思不已。
顯然吳芷玲的反應有異,似是想逃避什麼。
但她到底逃避什麼呢?胡藩道:「他們兩位暫時認作本在之八,尤其是萬兄,據兄弟所得的消息,嚴知府想查的是你們兩小口子的來歷以及在襄陽的一切經過情形。」
萬家愁道:「那麼區區算是貴在的什麼人呢?」
胡藩道:「這得委屈你一下,算是兄弟我的侄子。」
他忽然笑一下,道:「嚴知府有個侄子,只不過他的是真侄子……」
周老二道:「少爺若是有人盤潔盡量不開口就沒事了。」
胡藩道:「不必開口,你和周兄遠遠露一下面就夠了。哼,本在這安排,已經很給姓嚴的面子啦,他們別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忽然一名莊丁進來稟報,說是嚴知府派的五名捕決,已經離衙出城,不久便可到達。
胡藩揮退在丁之後,略一尋思,便叫了兩人進來,著他們陪萬週二人在本莊內隨意走動一下。
等到萬週二人出廳去了,他又召來一名手下,此人年約五旬,身穿長衫,面相奸滑。
胡藩道:「沈通兄,你是本莊的師爺,又常在城中官衙走動,人人皆知,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沈通露出一副脅肩餡笑之態,道:「胡老總請放心,在下這就去辦,不須勞動老總大駕。」
胡藩點點頭,道:「最好不必叫我煩心。」
沈通連連應是,等胡藩走了之後,過了一陣,放大喉嚨叫道:「小順子,進來。」
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奔人來,只見他尖頭窄腮,一副奸滑機靈模樣,跟他的主人正好配成一對。
沈通低聲問道:「老總向哪個方向走的?」
小順子也低聲回道:「他往東大宅去的,動作似是有點匆忙!」沈通沉吟一下,面上浮著好笑,輕輕道:「妙極了,我寫個字條,你知道該交給誰的手上,對不對?」
小頂子道:「小的當然知道,但這檔子事不大妥當,小的瞧老總不是省油燈,您最好別惹他……」
沈通不悅地哼了一聲,道:「少廢話,咱們的靠山比老總硬一百倍,你做事小心點就行啦!」
他迅即寫了一張字條,小順子接過之後,鬼鬼祟祟地走了。
旁人即使看見,也不知道他們在搗什麼鬼。
那萬家愁和周老二在莊中閒蕩,這座集賢莊有數百戶人家,甚是熱鬧。
那些巷道大都很乾淨,卻不見有食肆或雜貨鋪子等。
胡藩差遣陪同他們的兩名手下,只在後面跟隨,故此他們還可以說些要緊的話。
周老二道:「嚴知府忽然派人來查,而且查的又是你和吳姑娘,此事甚是古怪!」
萬家愁道:「只不知集賢莊對此事擔不擔心!」
周老二道:「他們有法子應付的,反正遲早要造反,哪把區區一個知府放在眼中。」
萬家愁道:「這集賢莊怎麼應付法,我不必多管。但我卻有件事非解決不可。」
周老二大感興趣,道:「那是什麼事呀?」
萬家愁道:「我約了五毒魔女鄺真真,午時正在大路口碰頭,如果她沒來,那就表示她被幽鋼在陰風洞中,這是昨夜我們約好的。」
周老二驚愕地瞧著,半響才道:「你居然跟毒門高手約會起來了?吳姑娘知不知道?」
萬家愁道:「我還沒有告訴她。」
周老二道:「那毒女名列武林三艷之中,聽說長得十分美貌,但也萬分危險。」
萬家愁道:「你放心,她奈何不了我的。」
周老二道:「那麼她已知道你真正身份?」
萬家愁道:「沒有,她還當我不懂武功,哈哈……」
周老二聳聳肩,心想:年輕男女之間,情形叫人很難以解釋。
目下萬家愁又道:「如果她被關在陰風洞,我好歹也得救她出困。」
周老二道:「吳姑娘若是得知,定必大大反對。」
萬家愁道:「這一點以後再說,你先想法子讓我午時到大路口,瞧瞧鄺真真來還是不來。」
周老二道:「好,在下盡量想辦法就是。」
在東大宅內一座院落裡,吳芷玲在房間內,隔著疏簾,望看院中的花木發呆。
這個房間市置得很雅致整潔,但又不像是內宅居住的閨閣。
吳芷玲目光四下創覽一匝,心中便已有數,忖道:「這兒分明是胡藩私用的書房,大概有時也在這兒睡覺。他為何把我送到這兒來呢?」
送她來的丫鬟已經不見蹤影,吳芷玲想了一下,終於按捺住出去查看的衝動,反而沉穩地坐下來,耐心等候。
她等了沒多久,便見到胡藩獨自兒走入院中。
很快的他已進了房間,站在她面前。
胡藩面上老是掛著那一股陰笑;使人感到莫測高深,不知他心中是喜是怒?吳芷玲驚訝地瞧著他,道:「胡爺帶來什麼消息麼?」
胡藩搖搖頭,道:「嚴知府派來的人還沒有抵達本莊。快了,馬上就到。」
吳芷玲更為驚訝了,道:「您不想跟他們見面麼?」
胡藩道:「我已派人應付,這事不必放在心上……」
吳芷玲搖頭迷惑地道:「但剛才胡爺卻說很怪可怕似的,這會兒又變成芝麻小事了。」
胡藩道:「萬娘子,不瞞你說,如果沒有這個借口,似乎很難有機會跟你單獨相處。」
吳芷玲本能地感到這個男人話中有話,她心中不禁歎口氣,忖道:「我還得應付多少個這種男人呢?唉,真噁心死了……」
她裝作不解地瞧著他,等他說明。
胡藩果然說道:「據我所知,你昨夜在鐵鏡寺內,有一段奇怪的遭遇,這件事你當家的還不知道吧?」
吳芷玲吃一驚,道:「昨兒……有什麼事呀?」
胡藩微笑道:「我聽說有個和尚跑到你臥室天亮才走的,可有此事?」
吳芷玲愣了一會,才道:「你……你如何得知的?」
胡藩笑容中泛起詭秘之急,目光也透出邪惡的意味,緩緩道:「我當然知道,寺內有我的人,正像本在內也有他們的人一樣。」吳芷玲口中道:「唉,這兩天的事情真是搞得我頭昏腦脹,你們究竟在變什麼戲法呢?」
心中卻迅快想道:「這廝分明不懷好意,我迫不得已的話,只好出手暗算他了。」
胡藩忽然神色一整,詭秘邪惡的意味全都消失了,沉聲道:「我只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昨晚之事,使我一直想不透。因為你分明不是淫蕩隨便的女人,何以讓那和尚睡到天亮才走?你有沒有抗拒?」
吳芷玲忙道:「當然有啦……」
「沒有,」胡藩眉頭皺起,大有不滿她撒謊之意。
「據我所知,你連吭也不吭,還跟那和尚摟摟抱抱地在外面逛了一陣子。為什麼你會這樣呢?」
吳芷玲心中殺機反而談了許多,道:「你當真只想知道這一點麼?」
胡藩頷首道:「當然啦,我還得費不少心機,才能得私下問你,我猜你一定不想讓我當著萬人傑面前問你這件事吧?」
吳芷玲忙道:「當然啦,這怎好讓他曉得?」
胡藩以有力的語氣,道:「那麼你把實話告訴我,半點也不許隱瞞。」
吳芷玲低下頭,過了一陣,才輕輕道:「那寺的和尚們很壞,他們在茶水裡放了藥……」
「哦,原來如此。」
胡藩恍然點頭,但他卻不肯輕易放過細節。
「是什麼藥?誰使的手腳你可知道?」
吳芷玲抬頭道:「我知道,是個女的,叫什麼五毒魔女鄺真真,我恨死她了。」
胡藩道:「在她眼中,使貞烈女子變成淫娃婦的本事,實是微不足道。這個女人惹不得,也作對不得。你日後切切記著別提她的名字。」
吳芷玲想知道他是否當真那麼忌憚那鄺真真,當下道:「她那麼厲害可怕麼?唉,我的仇豈不是不能報了?」
胡藩道:「不能報,不能報,連我等閒也不敢招惹她,你最好把她永遠忘記。」
吳芷玲歎口氣,道:「好吧,既然胡爺您都這麼說,我豈敢不相信呢!」
胡藩搓援手,有點一時找不出話來說的樣子,但他終於開口,道:「萬娘子,我胡某人有件心事,想跟你商量……」
吳芷玲這時的確猜不出他的心事何在,便道:「胡爺您看得起我一個婦道人家的話,那就把心事告訴我,我們參洋參詳。」
胡藩凝目瞧她,半響不語。
然後眼中忽然泛射奇異的光芳,道:「胡某人自從昨天見到了娘子芒容,至今竟沒片刻忘記……」
他迫前幾步,身軀都快要碰到她,又道:「你我都是已經婚嫁之人,即使很投機各自愛慕,但也是他生未卜此生休,我說得對不對?」
吳芷玲輕輕點頭,這個男人雖然迫貼得很近,坦言語婉雅,也沒有惡形惡狀的動作,是以還沒有什麼反應。
不過任他表現得多好,她自知心中再也容納不了任何男人的影子了。
只聽胡藩又道:「我既然不能一輩子擁有你,只好求片刻的歡娛,以慰我相思之情。」
吳芷玲吃一驚,身子不覺往後退避。
但她早已被胡藩不知不覺中迫到牆邊,是以退無可退。
忽然感到胡藩的身子再移前來,登時被他抵住,動彈不得。
自然這只是指普通的女流而言,才無反抗之力。
胡藩的動作至此為止,並不十分進迫,雙手也沒有碰觸她。
故此令人感到他仍然很斯文。
吳芷玲道:「胡爺,別這樣。我不能答應你。」
胡藩不言不動,過了一會,才低聲道:「我生平從未求過女人。即使要用利誘或威迫的手段,總是手到擒來。但我對你卻不想這樣,我希望你自願答應我……」
吳芷玲暗暗提聚真力在右手指尖,以現下雙手的姿式,她隨時隨地可以取他性命。
她搖頭道:「不行,如果我是能夠答應你的那種女人,你一輩子都瞧不起我。」
胡藩一怔,道:「是啊,這話也有道理。」
世界上最微妙複雜的事莫過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這種人際關係中男女關係算得是最微妙複雜的一環。
胡藩儘管是情場中的老手,但今日碰到了吳芷玲,但覺滋味全不相同。從前的經驗,竟無施展餘地。
他仍然把對方擠在牆上,心中情緒卻奔騰起伏。
在高貴雅致的情操方面來說,他應該放過吳芷玲,日後更堪回味。
但在情慾方面來為說,這個艷麗而又帶著清新氣質的少婦,卻又令他垂涎欲滴,不願輕輕放過這等好機會。
那吳芷玲從對方的眼神中,靜靜察看。
但她終究無甚經驗,所以只是略窺梗概而已。
胡藩心中無人交戰了好一陣,突然仰天一笑,道:「萬娘子,我胡某是魚與熊掌都想兼而得之。但如果定要我選擇其一的話,那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他雙手搭在吳芷玲兩邊肩上。
「你很聰明,又是過來人,當知像我這般年紀的男人,單單情之一字絕對無法滿足的。
我若是年輕十年,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吳芷玲的指尖已對正他腰間穴,只要真力一發,便可以立斃這男子。
她搖搖頭,道:「你講錯了,那赤子之心,少年時代的純情,有些人可以保存到七八十歲。如果別人做得到,你當然也做得到。」
少年時代的純情,那是什麼?胡藩愣一下,心中忽然泛起千萬縷悵們。
也忽然感到那些時光已經離他很遠很遠了。
他本以為永遠都不會想起的,永無機會重抬這種逝去的情懷,但事實卻不是如此,他居然沒有忘記,可是那麼遙遠的往事啊。
離這座院落不遠的一條長廊上,一個婦人匆匆而行。
她那本來相當美麗的臉龐上,這刻卻籠罩著一層嚴霜,變得陰森可怕。
她後面一個中年婦人快步追上來,叫道:「蓮姑,蓮姑,等一下……」
蓮姑停步回頭,面上的冰霜毫無融化跡象。
冷冷道:「關嫂,有什麼事?」
關嫂喘一口氣,才道:「我真恨死沈通了,這個狗頭師爺,專做兩頭蛇……」
蓮姑冷冷道:「你叫住我就是為了說這些話麼?」
關嫂忙道:「不,蓮姑,你聽我說。天下的男人個個貪新鮮,就像饒嘴的貓兒一樣,見不得腥。若有機會,總愛偷偷吃一嘴……」
蓮姑道:「別人找不管,阿藩敢偷吃的話,我絕不放過他。」
關嫂唉了一聲,道:「胡爺也是男人呀,尤其是以他這等地位,偶爾放肆一下,算得什麼?別人要是有他的權勢力量,不三妻四妾才怪。但蓮姑娘你想想看,自從他娶了你之後,有哪一宗事不聽你的?」
蓮姑哼了一聲,道:「管教男人就須得不讓他有一點點機會,不然的話,早晚鬧出大事……」
關嫂雖是堆起笑臉說話,但笑容中顯然含有憂慮。
「蓮姑,胡爺不是普通男人,管得太嚴的話,當心他會翻臉……」蓮姑突然笑一下,滿面嚴霜消失得無影無蹤,低聲道:「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許洩漏與旁人知道……」
她這番叮囑實屬多餘,因為她根本不等對方保證的回話,又繼續道:「男人有很多種,有些很厲害很凶的,反而不能讓他。阿藩對我服服貼貼,就是我管得嚴,管得他沒有絲毫空隙。……」
關嫂搖搖頭,因為她這番秘密心得,從前已聽她提過。
不過事實上蓮姑亦不是胡亂吹牛,胡藩的確對她十分畏懼聽話。可是關嫂擔心的是那胡藩指頭路動就可以殺死很壯健凶悍的人,他這麼厲害,難保哪一天發起脾氣,也在蓮姑身上用指頭戳一下……蓮姑笑容忽斂,擺擺手道:「你不用擔心,我自會好好的收拾阿藩一頓。
那個淫蕩女子更休想活著走出集賢莊的大門口。」
她們很快就來到東大院,蓮姑跑得飛快,一直衝入房內,連那道疏簾也給扯下來。
眼前的景象使這悍潑的蓮姑一楞,原來房內雖是孤男寡女,但這兩人卻隔著書桌而坐,還坐得四平八穩,頭髮不亂,衣服齊整,一望而知他們正在談論很正經的事情。
胡藩見母獅洶洶闖入來,可也不免吃了一驚,趕快站起身。
問道:「你有事找我麼?」
蓮姑只在起先楞了那麼一下,便恢復常態,竟沒有一絲一毫尷尬神色,道:「當然有啦,這位娘子是誰?」
胡藩道:「這是本任的客人萬兄的夫人。」
蓮姑皺眉道:「你為何約人家在這兒談話?外頭應堂有的是地方,何須躲在這兒?」
胡藩笑一笑,很和氣地道:「這份就有所不知了,那奉旨特派剛剛上任的嚴知府,忽然派幾個人來查萬兄兩口子的底細,現下外面正在應付擁些公人們。我也得跟萬夫人私下談個明白,以免應付不當出了岔子。」
他又笑一下,道:「這種情況之下,萬夫人自然不可在大廳露面,對不對?」
蓮姑聽他說得有理,登時心平氣和,不過她還沒有馬上放棄,說道:「哼,你的道理最多,我且問你,姓萬的到哪兒去了?你應該讓他在這兒才是。」
胡藩對答如流,道:「找另外派人陪著萬兄,順便還要寫個報告」
蓮姑忽然轉身走出房間,竟沒有再說一個字,也不說點面門話解釋誤會。
吳芷玲這時才泛起微笑,望住胡藩。
胡藩聳聳肩,道:「你別見怪,這便是我說『他生未卜此生體』的意思了。」
他才坐下來,忽又起身,道:「我走啦,咱們的事可別告訴方兄才好。」
他迅即離開,出了院門,眼角還瞥見蓮姑的衫角在廊柱後閃動。他暗暗笑一下,逕自走向前宅。
到了前面,先不到大廳去,在另一個房間聽取簡報,登時感到事情有點嚴重。
原來那五名捕快雖然全都相熟,平日既得過集賢莊不少好處,也知集賢莊的厲害。
可是這一回卻向沈通聲名說,嚴知府乃是奉旨特派的能吏,同時天下間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這等情況之下,他們非得回去有所交待不可。
這些捕快們所謂的交待,意思是要把萬人傑夫婦帶返府中談談,他們已奉嚴令,非辦到此事不可。
沈通左說右說,都無法使這五名官差同意。
即使施展銀彈攻勢,這回也失了效。
胡藩聽取了報告之後,沉吟片刻,突然走出這個房間,大踏步直入前廳。
胡藩一進去,五名公人全都認得,趕緊起身招呼。
胡藩抱拳回禮道:「眾位頭兒請坐,咱們好談公事。」
他目光一掠,已找出這五名公人的頭兒,當下說道:「鄭頭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咱們都是熟人,您儘管吩咐。」
鄭捕頭欠欠身,道:「胡爺好說了,關於兄弟拜訪貴莊的原因,想來胡爺已經得知,便不多說了。總而言之,兄弟奉命前來,定須把侄少爺兩口子請到府衙談談。如若辦不成這個任務,兄弟等便不能在襄陽府當差混飯了。」
胡藩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鄭頭兒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胡某曉得該怎樣做才可使頭兒們回去交差的。」
他隨即當著公人們面前吩咐一名手下,道:「把侄少爺兩口子叫來,快。」
那五名公人登時露出安慰之色,也有閒情喝茶吃果子。
沈通跟他們閒聊最近府衙的情形,一時氣氛甚是融洽親近。
不一會工夫,那名手下奔了回來,道:「回老總話,侄少爺他們已經駕車離莊,到哪兒去沒有人知道。」
公人們固然面色大變,連胡藩也露出勃然而怒的神色,厲聲道:「這是什麼意思?他們幹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我為何全然不知?」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鄭捕頭也不吭氣,等他表示處理之法。胡藩沉吟一下,道:「鄭頭兒,府衙裡可有期限給你?」
鄭捕頭道:「有,日落之前須得辦妥交差。」
胡藩道:「好,胡某不會超過了這期限。沈先生……」
沈通忙應道:「在,老總有何吩咐?」
胡藩道:「你跟幾位頭兒都相熟,煩你相陪一下,先喝喝酒解悶,我立刻去辦妥這件公事。」
他交代得一清二楚,全不拖泥帶水,鄭捕頭等五人都大為寬心,還起座送胡藩離開廳堂。
胡藩很快就回到東大院那個房間,見到吳芷玲,當下把公人們來此的經過情形說了,最後問:「萬少奶,你們是有根有底的人,我已派人查過不訛,只不知襄陽府何以對你們忽感興趣?」
吳芷玲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
胡藩皺起眉頭,道:「這樣說來,問題準是出在萬兄身上了?」吳芷玲搖搖頭道:「他會有什麼問題呢?不會,我相信他絕不會惹事的。」
胡藩道:「也許有些事情連你都不知道。」
吳芷玲道:「我相信不可能我不知道,如果他有了什麼事的話。對了,你準備怎樣做呢?是不是把我們交給公爺們帶回襄陽?」
胡藩搖頭道:「當然不啦就算你們身上沒事,但此去襄陽府衙,勢必被那老公事們盤出這兩天的詳細經過。不,本任以及鐵鏡寺的情形,不能由你們口中洩漏。」
吳芷玲道:「難道襄陽府除了從我們口中以外,就無法清查集賢莊和鐵鏡寺的情形?」
胡藩道:「自然不是,可是你要知道,洩秘之人本在非殺不可,我不願下那追殺你們的命令。」
吳芷玲感激地望他一眼,輕輕道:「你對我們太好了,我心中明白。」
胡藩道:「我還是第一次替別人著想,這滋味很不好受,老是有束手縛腳之感……」
吳芷玲征一下,心中著看實實泛起了感激和瞭解。
任何凶悍陰毒殘酷的人,總有那麼一次碰上他不想傷害的人,這即感情發生在他們身上,實是彌足珍貴。
她使自己平靜下來,問道:「胡爺,你如若不交出我們,卻怎生回那些公爺們呢?」
胡藩道:「不必回覆,等一陣他們自然全都醉倒,我須得暫時扣住他們。」
吳芷玲大吃一驚,道:「你說什麼?他們是府衙派來的公人,可不是尋常老百姓啊。」
胡藩微微一曬,道:「公人又怎樣?我還沒把區區一個襄陽知府放在眼內。」
吳芷玲用力搖頭表示反對,道:「不對,你萬萬不可硬來,不然的話,官家兩口,派你什麼罪名都行……」
胡藩道:「我就是不怕任何罪名,若是那嚴成賢不識好歹,敢把事情鬧大,我教他立時斷絕一切消息,任何報告都到不了京師。」
正在說時,房外傳來擊掌之聲,胡藩大聲道:「進來說話。」
一名手下奔了人來,道:「稟老總,那萬人傑獨個兒溜出應外,現下大概已到達官道了。」
胡藩一點也不急,面上反而泛起詭笑,道:「他用什麼借口溜出莊外的?」
那手下道:「沒有,他根本沒有打招呼,便揚長出莊去了,您吩咐過任他們自由行動,不得攔阻,所以屬下等都不敢干涉。」
胡藩道:「你再去瞧瞧,有消息立刻來報。」
那手下飛快奔出去,這邊吳芷玲還未開口,外面又傳來擊掌之聲,然後另一名手下進來報告道:「萬人傑現下已到了官道,盡在徘徊,好像在等候什麼人似的。」
胡藩揮手道:「知道了,繼續查報。」
那手下迅即出去,胡藩尋思了一會,禁不住露出迷惑之色,自雲自語道:「這就奇了,他等誰呢?莫非姓周的昨夜在城中有所佈置?」
吳芷玲心中忐忑不安,她的想法跟胡藩完全不同,因為她明知周老二沒有佈置。
因此,萬家愁所等候的人,必定是那跟隨著嚴知府的俊美書生!萬家愁想必已發現了什麼,所以嘗試著瞧瞧能不能碰到那個俊美書生……胡藩冷哼一聲,道:「如若是那姓周的搗鬼,一個也別相活命。」吳芷玲收攝心神,暫時拋開那俊美書生的影子.說道:「胡爺,外子這番舉動連我也感到莫名其妙,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胡藩凝視著她,目光十分銳利冰冷。
可是吳芷玲坦然的神情,使他感到不能不信。
吳芷玲又道:「以常理而論,如果周大叔昨夜有所圖謀,目標也該針對鐵錢寺,斷斷不會是集賢莊。再說,光天化日之下,約在官道上會晤,也不會是秘密勾當了,你道是也不是?」
胡藩道:「那麼他跑出去幹什麼?」
吳芷玲道:「我也不知道。他目下明知我在內宅.即使有意對貴莊不利,也須得投鼠忌器,我想他不至於笨得連這點也顧慮不到吧?」
她一連幾句反問,把機靈過人的胡藩也給問住了。本來嘛,這些道理都很明顯,每條道理都可以證明萬家愁不會有不利於集賢莊的行動圖謀。
正在此時,屋角忽然發出一響清脆的磐聲,胡藩忽然起身,迅快伸手往書架一推。
那座貼壁的書架應手滑開,露出一道窄門。
胡藩一把拉了她,閃入門內,回手一拉,那座書架滑回原位,毫無半點聲息。
窄門乃是一條暗道,也可以算是復壁,寬約四尺,雖是比外面黑暗得多,卻仍然勉強看得見。
胡藩貼著牆壁向外窺視。
吳芷玲從透入來的光線找到一道適合的縱隙,也向外窺看。
外面沒有任何動靜,但以胡藩這種奇特行為來看,不問可知那一響磐聲乃是這妙巧的警報暗號,想是有人潛入本莊而又逼近這庭院洛。
只不知那是什麼人?房外傳入幾個人同時叱問之聲,道:「什麼人?」
緊接著有人慘哼一聲,於是喝罵之聲大作,紛沓遠去。
胡藩怒哼一聲,道:「好大膽的兇徒,竟敢在大白天潛入本莊,還傷人而逃。…吳芷玲不作聲,詐作駭得不會言語。
胡藩已推開書架,仍然拉住她的手走出去。
他這刻倒沒有輕薄之意,一出去便放了她,退自出房查看。
轉眼間胡藩回到房中,道:「奇怪,真教人想不通,那人是誰?潛入本莊有何用意?」
吳芷玲怯怯問道:「是不是有人受了傷?」
胡藩點頭道:「兩個,都傷得不輕。」
吳芷玲默然不語,過了一會,胡藩道:「你為何不說話了?」
吳芷玲道:「你們的事我還是少知道的好。我心裡亂得很……」胡藩道:「你少知道這些事更好……」
他的話聲被紛沓的步聲打斷,有幾個人走入院中,卻只有一個人來到房門邊.躬身行過禮.才走入房中。
胡藩道:「人追丟了,是不是?」
那大漢應道:「正是,那廝蒙著面孔,中等身材,雙袖部藏得有劍,手法詭異,一近劍身便飛出,劍身特別幼細,尖銳無匹。傷人後立即放回袖內。兩名弟兄便是被他出其不意刺倒的。」
胡藩道:「這等奇門兵器現下一時想不起,但待會兒一查便知。那蒙面敵人逃到哪兒才丟下你們的?」
那大漢道:「那廝打這邊逃出去,不往外跑,反而一頭鑽向內宅。兩個轉彎便失去蹤影。但眨眼工夫這廝身形在西邊花園露了一下,那邊的弟兄追截不及,又失了蹤影。」
胡藩想了一下,訝道:「好小子,他對本莊的門戶路徑可說是瞭如指掌。從這東院到西邊花園,便是本任之人,也不易認得。」
吳芷玲忽然忍不住插嘴道:「說不定那蒙面人是誤打誤圖走對了路的!」
胡藩道:「不可能,從這東十院出莊,有兩條路,但那廝據下這兩條路,反而轉入內宅而從西邊花園遁走。這一條逃路雖是彎曲了一點,卻是最佳的脫身之路。這個敵人定必極熟悉本莊的一切屋宇通道那名大漢道:「屬下等也想不到那廝會從西邊花園逃走,看來他比我們更認得路……」
胡藩口氣中充滿了殺機,冷冷道:「他若不是熟悉本莊形勢,縱是武功高強,也不敢在大白天行事。哼,我不信他飛得出我掌心。」
外面有人擊掌低聲,胡藩大聲命他進來。
那名手下行禮後說道:「稟報老總得知,姓萬的在官道上蕩了一陣,便回在來了。」
胡藩點頭揮手,兩名手下部退出去。
這時院中仍有人聲。
胡藩大步行了出去。
吳芷玲跟到門邊,向外張望。
只見那寬大的院子裡,有四、五個人,另外地上有兩扇床板,各個躺著一名大漢,胸前染滿血跡。她一望之下,已瞧出這兩人傷勢都在肩並穴上,從他們流血很多這一點推測,傷勢必定很深,甚至可能穿透了肩骨。
胡藩過去查看一下,又向眾人發了命令,轉眼間那些人抬起兩個傷者走個精光。
吳芷玲趕快縮回房內,面色十分蒼白。
她見了那兩人傷勢,心中卻是什麼人出手,當下大是震駭,心亂加麻。
胡藩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剩下吳芷玲一個人,憂心怔仲獨坐,月光不時投向門外和窗外,露出一副疑神疑鬼心神不定的神態。
那萬家愁自個兒在富道上徘徊眺望了好一陣,看看已過了正午時分,卻還不見五毒魔女鄺真真芳蹤,心想她一定是敗露了行藏,被鐵鏡寺笑面閻羅譚明和貫天雷董勝等人拿下關在後山陰風洞中。
他再等了一會,知道沒有指望,便順腳回走。
但每走一步,心情便沉重一點。
原來他忽然記起了鄺真真了身一人,無親無友。
如今陷於絕境,絕對不會有人幫助她。
亦可能只有他這個勉強算是朋友的人,曉得她陷身在什麼地方。因此他每走一步,便離她遠一些。
她的獲救希望便減了一分……但他終於走回莊內,找到周老二。
後者正蹲在馬廄邊,與一些馬伕下人等說話。
周老二把萬家愁扯到一邊,道:「這莊子裡出了事,聽說胡藩也親自出動,不知要追捕什麼人……」
萬家愁聳聳肩,神態大是漠然。
原來他對於集賢莊的關心,目下遠遠不及五毒魔女鄺真真。
不過另一個人他也忘不了,問道:「吳芷玲呢?她怎麼樣?」
周老二笑一下,道:「她安全得很。」
萬家愁恁眉頭輕皺,道:「我懷疑胡藩那廝打她的主意。」
周老二道:「不錯,胡藩果然有這種意思。不過我已查清楚,胡藩天不怕地不怕,但對後宅的雌老虎卻怕得要命。又聽說那雌老虎買通了無數眼線,胡藩只要一跟女人講話或什麼的,她瞬息便至,厲害得不得了。」
萬家愁訝道:「哦!你是說胡藩的婆娘很嫉妒很厲害?她武功很高麼?」
周老二道:「凡是男人怕老婆,都不是因為老婆拳頭大。聽說胡藩的老婆武功稀鬆手常之極。」
萬家愁點頭道:「我明白了,那她一定長得很美很美,對不對?」周老二搖搖頭,但忽然發覺很難把怕老婆的道理說得明白,只好暗暗歎口氣,含含糊糊地晤了一聲,道:「何況在裡出了事,胡藩這刻也沒有心情……」
萬家愁拍拍自家胸口,道:「我也沒有心情。」
周老二故意不問,等他憋不住了自然會說。
果然萬家愁又道:「我約好那五毒魔女鄺真真之事,你已知道的,她竟然沒有如約出現。」
「她可能忽然有事,不能赴約也未可知。」
「不會。」
萬家愁搖搖頭:「我說過要設法到陰風洞救她,如果她不準時露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