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芷玲癡癡地望著他,心想:大概三峽的猿嘯就是這樣哀厲吧。萬家愁嘯聲收了,又道:「我師父跟了我很多天,認識了那一群猿猴樣子和習性,所以後來我還找得到它們,不過它們都忘記我了他說到末句時,大有惆然之意。
吳芷玲同情地歎口氣,道:「唉,這真是可悲的事……」
萬家愁又道:「我師父為了將來要我替他辦事,所以特地找個漢人,教我認字讀書。所以後來我在章武幫那段日子,沒有人知道我的出身。」
吳芷玲忽然記起一事,問道:「那麼你在章武幫之時,總有一個姓名吧?」
萬家愁道:「現在告訴你也不妨,那時候我姓竺名東來,人稱三絕郎君。」
她驚啊一聲,道:「我聽說過,原來三絕郎君竺東來就是你。我還記得前年時,聽我爹的朋友提起你的姓名和外號,那時我覺得奇怪,便問我爹三絕郎君的外號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很狠毒。我爹說這是從你出道以來,一直是絕形絕影絕聲,故此稱為三絕。比起我家的絕形絕聲劍法還多了一絕……」
萬家愁笑一下,道:「就是因為你爹外號兩絕劍,講究的是絕形絕聲,我聽了才記在心中。」
他們之間的瞭解又深一層,那吳芷玲後來還是順從了萬家愁之意,把薛鴻飛等三人的銀子全都拿了。
連金帶銀竟達五六百兩之矩。
吳芷玲對著這堆金銀元寶發了一陣呆,後來輕歎一聲,道:「我們有這一筆錢,出得山去,不愁沒有藏身之處,施敬德那惡賊一定找不到我。」
萬家愁道:「咱們何須找地方藏身?有我在此,咱們直接找上門去,待我拿下施敬德,讓你親手殺死,報了殺父之仇,」
吳芷玲大驚道:「這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吳芷玲表現得這麼驚懼,很顯然的並不僅僅是由於她從未殺過人,所以聽了害怕。
主要還是因為她怕施敬德。
可能在她深心中,認為擒殺施敬德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萬家愁很不服氣。
「為什麼使不得?等我把他找了回來,你不敢下手,我代你下手。」
他見吳芷玲直搖頭,便又道:「他又沒有三頭六臂,抓他何難之有?到時你自然知道,現在不必慌…。」
吳芷玲囁懦一下,道:「你生氣了,是不?」
萬家愁淡淡∼笑,道:「我沒有,但你膽子也小得太離了譜。」「我再說下去,你一定不生氣麼?」
她仍然用怯怯的聲調和神情問他。
「你說,我決不生氣就是了。」
他認真地回答,心中有點不明白她何以很怕自己生氣。
吳芷玲道:「我聽說施敬德的武功深不可測,連我爹在世時,也這麼說過。」
萬家愁不以為然地皺皺眉頭。
.「我收拾薛鴻飛的經過,你親眼目睹。薛鴻飛已算得上很不錯的人物,尚且不堪我一擊。」
他話聲更然而止,底下不必說下去,誰也能夠瞭解他的話外之音。
吳芷玲道:「可是薛鴻飛只是施敬德的幾個得力手下之一。」萬家愁道:「難道你當真認為施敬德比薛鴻飛還高明麼?」
吳芷玲點點頭,道:「正是此意。」
「那麼你告訴我。」萬家愁徐徐問道:「他是什麼家派出身?」她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沒有人曉得。」
萬家愁腦中靈光一閃道:「若你的話沒有錯,那你更應該跟我去把他抓來。」
「為什麼?」她驚訝地,眼睛睜得大大,很是動人。
「因為你的殺父仇人,除了天下七大高手,又多了一個可疑人物,這個人就是施敬德。」
吳芷玲駭然尋思,他話雖是有點聳人聽聞,但卻大有道理。
「我原先本是生怕七大高手之中,有一個替施敬德出力,再加上他本人,要你碰上他們,人孤勢寡,自然是十分可慮。」
她停頓一下,又道:「但我從沒有想到他本人也可以是那個蒙面兇手。對,他當然可以蒙了面行兇作惡。」
她的眼睛潮濕起來,可是在悲慼之中,卻閃耀著堅決的光芒。
「我一定要想法子查個明白,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計。」
萬家愁仰天一笑,道:「這才像話,你空有一身武功,但膽力太弱,所以和普通女子沒有兩樣。其實你大可以使他們感到頭痛。」
他們又談了一陣,但如何下手之法還是談不出一個具體辦法。
最後決定無休息養神,明天再作打算。
翌日清晨,吳芷玲睜開眼睛,嗅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發覺山中已大有寒凜之意。
她這兩時辰中身披毛氈跌坐調息行那內家吐納功夫,全身暖熱,因此不覺寒冷。
萬家愁還瞑目緩緩呼吸吞吐,他身上只有一件單薄長衣,也不見一點寒冷瑟縮之態。
吳芷玲起身做了一會行功,然後迅快熟練地燒火,用汗巾權作面巾,洗臉漱口。
等到萬家愁睜眼起身,像這許多日子以來一樣,熱騰騰的洗臉水都準備好,等到他抹過臉漱過口,乾糧開水的早餐已弄得妥妥當當。
萬家愁吃飽了肚子,忽然感慨地道:「你何必替我忙呢?我又不是不會動手。」
吳芷玲笑一笑:「這是女人份內之事,你們男人幹別的活。」
萬家愁故意皺起眉頭,道:「咱們若是一塊兒呆久了,有一天分開時,我可就慘啦!」
他旋即凝著天邊晨曦,沉思起來。
看他臉上嚴肅的樣子,顯然他現下腦海中所想的,與剛才的話題無關。
他想了相當長一段時間,起身踱到林子裡,慢慢又繞出來,站在吳芷玲面前。
她已把一切東西都收拾停當,只要喊一聲走,把包袱繫在鞍上,便可以出發。
這刻地一隻手搭住包袱,目光凝視著火堆餘燼,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萬家愁蹲下來,以便看清楚她的臉,問道:「喂,你在想什麼?」吳芷玲回眸微笑一下,搖搖頭道:「沒想什麼。」
「可是你在發呆。」他仍不放鬆,追問下去:「一定是在想什麼心事。」
她用力搖頭,眼光明亮清澈。
「沒有,我不騙你。」她又微笑一下,面色甚是溫柔。
「你在想事情,所以我靜靜地坐著,不想打擾你。」
萬家愁道:「每次我問你,你都是這樣回答。」
吳芷玲道:「這是實話啊,你們男人最討厭女人嘴碎打岔你們的念頭,你們會不高興的……」
他有一種隨心所欲毫無拘礙之感,這個溫柔美麗的少女,與她在一起時,任何男人都必會有這種舒服的感覺。
她一點也不膩人,不多話,細心體貼。
當你需要聽眾或談天的對手時,她總是在那兒,你連叫喚找尋也用不著,她必定會在那兒。
萬家愁好不容易才把心中的溫柔推開,嚴肅地道:「走,我們回到山外面,到江湖上走一走。」
吳芷玲道:「好吧,我都收拾好啦!」
他露齒一笑,嚴肅的態度登時灰飛煙滅。
「你不打算跟我爭論一下麼?」
「我不跟你爭論。」她不假思索便回答:「你昨夜已說過要出山,你的主意一決定,誰也改不了。」
萬家愁道:「聽起來我像是個很橫蠻之人,那麼這次我讓步好了。你說,咱們要在這兒還是出山?」
吳芷玲尋思片刻,才道:「我的意思只是說,我們該另找一個地方躲起來?抑是毫不忌憚地在江湖行走?」
萬家愁大聲道:「當然不需忌憚,有我在此,誰也休想動你一根汗毛。」
他停歇一下,傲然一笑,道:「施敬德若是膽敢親自出馬,是最好不過的事,咱們正愁無處找他。」
他們終於上馬起程,萬家愁騎的是薛鴻飛銀白色坐騎,甚是矯健,鞍-也甚是考究,特別鮮明惹眼。
到了中午時分,萬家愁在一株古樹下,勒住坐騎。
他縱目四望,直等到吳足玲的坐騎也來到旁邊,才道:「咱們這樣走法,最快也得明天天黑時才能出山。」
吳芷玲答非所問,柔聲道:「你餓了沒有,要不要吃點東西?」萬家愁搖搖頭,自個兒拾回先前的話題。
「我若是徒步行走,可比騎馬快得多啦!」
吳芷玲笑一笑道:「我們不是趕路,走那麼快幹嗎?」
她接著收斂起笑容,換上鬱鬱之色。
「我覺得在山裡面比外面人世好得多了,在山裡苦是苦了一點,可是沒有勾心鬥角,也沒有閒言閒語,日子過得安安靜靜……」
萬家愁轉眼凝視著她,低聲道:「這一路行來你好像很擔心似的,你有什麼心事?能不能告訴我?」
吳芷玲點點頭道:「我並不是有什麼心事,只不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似的。」
她認真地尋思一下,又道:「說不定薛鴻飛已召集了人手,在什麼地方埋伏等候,想暗算我們。」
萬家愁仰天一笑,道:「他敢?他憑什麼?」
吳芷玲也笑道:「或許是我天生怕事,所以太多慮了。你說的甚是,想那薛鴻飛在你手底連一招也過不了,哪裡還能埋伏暗算?萬家愁道:「我們再走一程,才休息吃東西。你累不累?」
吳芷玲忽然陷入沉思中,萬家愁連問幾次,她才霍然驚醒道:「從這邊出山的路,我從未走過,所以不知一路上地勢如何。」
萬家愁笑道:「我問你累不累,並不是問你路途地勢。」
吳芷玲道:「如果我從入山那條路出去,我現在想起來了,有幾處地方萬分危險,他們根本不必現身出手,就可以暗算我們。」
萬家愁毫不在意,笑道:「讓他們試試看!」
不過他還是順著這條思路,尋想了一下然後眉頭皺起,又道:「這幾條路我都走過,前面果然有兩處地方,甚是危險。」
他若不是被吳芷玲提醒,絕對不會考慮到險惡地勢這一點。
只因他向來動作如電,瞬息千里任何險阻之地,對他都全然不發生作用。
然而目下情況大大不同,一來他本身身上負傷,行動之矯捷迅快遠比不上從前。
二來吳苦玲是個大累贅,為了她的安全,他已不能無拘無礙地來往自如。
三來他們騎著馬匹上路,目標顯著,行動也不夠靈活。
萬家愁皺眉道:「前面四五十里的山腰,有一段危崖廠道,若有埋伏,便萬分危險……」
在萬家愁從前來說,莫說那危廠路只有一段,就算綿延數十里之長,他展開輕功身法疾奔時,埋伏之人最多只看見灰影一閃即逝,連面目衣服也看不真,哪能及時出手暗算。
因此之故,他從來不須考慮地勢險惡與否。
反而地勢越險,對他越有利。
但吳主冷卻是一大累贅,萬家愁被她三言兩語,提醒了這一點,』已下大是為難。
他記得那一片危崖,上面高聳入雲,下面是灰黯迷濛的深壑,當中便是二十來丈長的厭徑,通過之時,還不能騎在馬上,必須下來牽馬貼壁緩行。
此時若是頭上有巨石大大砸下來,或是火把滾油之類,除了向前疾衝之外,便全無迴旋閃進的餘地了。
他忽然微笑一下,道:「有了,咱們先接了一條長籐……」
說到長籐,忽然記起一事,又遭:「可惜咱們沒有萬柳散人張安世的什麼蠶絲。」
吳芷玲面上露出茫然之色,道:「什麼蠶絲?」萬家愁道:「張安世便是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他的輕功獨步天下,可以從一個山頂飛到另一個山頂。」
吳芷玲驚訝得啊了一聲,道:「真的?那不是變成馭風飛行了麼?」
「當然不是真的,他便是因為有那種看不見而又堅韌無比的什麼絲,事先在兩邊山頂繫上,變成一條無形的天橋。不過也須得輕功到了絕頂境界,才能夠借這一根小絲之力飛渡。」
吳芷玲道:「原來如此,那麼你也是想這樣做,對不對?」
萬家愁搖搖頭,想了一下,道:「咱們這法子行不通,一來你的輕功還對付不了,二來山籐看得見,若是被人及時弄斷,你我都跌落無底深壑,粉身碎骨……」
吳芷玲不但沒有驚慌之色,反而曖昧地微笑了一下。
萬家愁問道:「你不怕?」
她點點頭,道:「我怕。」
「可是你沒有害怕的樣子?」
他疑惑地瞧著她面上那一抹還未消失的笑容,道:「這可不是開玩笑,咱們掉下去,定必粉身碎骨無疑。」
吳芷玲道:「我知道,我也不是不怕。」
萬家愁更感不解,道:「那你為什麼還笑呢?」
吳芷玲滾首低垂,輕輕道:「有時候生不如死,如我們一齊死了,那也很好。」
萬家愁立刻大為反對,道:「不行,死在這些無名小卒手上,我師父若是得知,非活活氣死不可。」
他的念頭迅即回到正事上,又道:「我告訴你該怎麼辦,咱們到了一段危崖厭路之處,我背著你,迅快衝過去,他們一定來不及下手。」
吳芷玲欣然道:「好辦法,但要那山籐何用?」萬家愁道:「山籐的一頭掛在馬韁,另一頭咱們拿著,咱們先衝過去,再把馬拉過來,這樣咱們就不必回去牽馬了。」
吳芷玲道:「好極了,就這麼辦,但願那些好賊不要事先在小徑上動了手腳。」
萬家愁一怔,道:「你說什麼?對,你說得對,他們若是先把那條窄路封死,咱們衝過去的話,有如自投羅網。」
吳芷玲十分吃驚,道:「幸好仍然想到這一點,不然的我們就糟糕啦!」
其實從險阻之可慮,直到強行衝過的不妥,都是她的話在不知不覺中點醒萬家愁。
她憂愁地想了一下,又道:「可惜我們沒有千里眼順風耳,不然的話,便可早點得知那兒有沒有埋伏了。」
千里眼和順風耳當然是不可能之事,但這話卻觸發了萬家愁一個靈感,立刻道:「我有辦法。」
他一躍下馬,又招手叫她下馬,把韁繩交給她。
「我先去瞧一瞧,便知有沒有埋伏。你且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等我回來。」
吳芷玲道:「你孤身前去,千萬要小心啊。」
萬家愁道:「你放心,他們若有埋伏,我設法破了,便回來接你。」
這法子自是穩當無比,縱然到時破不了埋伏,以萬家愁的絕世武功,孤身逃走諒非難事。
這時沒有吳芷玲在旁絆贅,他要走就走,何等瀟灑。
他放步奔去,四五十里路不久便到了。
只見前面一座參天峭壁,突出山腰之外。
這片峭壁當中,有一條小徑,最寬之處還不到兩尺。
峭壁下面冥暗迷濛,也不知有多深。
萬家愁在遠處打量了一陣,自個兒冷笑一聲,便在一處草叢中跌坐,調息運功。
大約過了半盞熱茶時分,他睜開眼睛,深手人懷取出一條青巾。但他並沒有立刻蒙住頭面,例起耳朵,傾聽四下聲息。
五方八面極細微的聲浪都傳入他耳中,多半是山草或落葉被風吹刮的聲響,但過了一陣,終於一陣低微的人語聲傳入耳中,他凝神聽去,估計出說話之人,距他最少也有數十丈之遠。
只聽那陣語聲說道:「快到換班時間啦,小羅,你查看一下,若有一個人疏懈,立即把天火統領召來見我。」
只聽一個聲音應一聲「是」。
靜寂了一會兒,先前那個語聲又遭:「周老二;依你的看法,吳芷玲他們應該何時到達?」
周老二的聲音比較蒼老,說話侵吞吞,毫無火氣。
「再過一頓飯工夫,也差不多了。」
他說得慢不算,還要停頓一下,才又道:「梅大人,假使過了一頓飯之久,還不見他們前來,情形便有變化。」
那梅大人的聲音道:「莫非他們猜出咱們在此設伏?」
周老二緩緩道:「有兩種可能,一是咱們的埋伏被他們看破,是以不敢前來。另一個可能是他們根本不打算出山。」
梅大人道:「會不會從另一條路潛離山區?」
周老二道:「不會,另一條須得走七八天的山路,而且崎嶇艱險無比,他們焉肯選擇那一條路?」
這個人的分析,萬家愁聽了不能不佩服。
他和吳芷玲當時便是認為那路太崎嶇太遠,所以決定走這一條路。
海大人道:「好,咱們等著瞧!」
萬家愁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側耳聆聽了一陣。
忽聽小羅的聲音道:「稟梅大人,天火營當值的二十名弟兄,人人全神貫注,一切應用之物都準備得十分妥當。」
梅大人道:「如此甚好。」
接著他轉向周老二說道:「最近已很少處分行刑之事,人心大見懈怠,我本想趁這機會,抓一兩個軌首,好教他們知所警惕。」
周老二悠悠道:「對,這些孩兒們若不時時提醒一下,日久玩性生,個個不免怠惰。不過,梅大人您向來嚴令重刑出了名,他們見是您出馬督陣,哪個不要性命的敢懈怠呢?」
梅大人呵呵笑道:「小子們精明得緊,算他們造化大,哈,哈往下便沒有交談之聲,萬家愁想道:這一隊人馬全神貫注意欲暗算於我,不知是什麼來歷?聽起來像是官府,但那梅大人動輒殺人,官家自有國法,豈可隨便處斬?忽又轉念忖道:「埋伏之人竟有二十餘名之多,不知是什麼樣的埋伏?」
如果他們是那巡迴去的薛鴻飛顧鎮國兩人所勾來,則他們定必知我武功的厲害。
他笑一下,反而閉起眼睛,不再向四下張望。
要知他現下以聽代視,連遠在數十丈外的低聲也聽得見,何況近處。
稍有異動,休想逃過他兩耳。
那條險厭小路的埋伏,究是如何,他還未得知。
但萬家愁平時雖不精明,對敵之時卻整個人都變了,變得頭腦縝密,思想敏銳,應變之快,無與倫比。
目購他已在細心推究敵人擺設下何等樣的暗算手段。
如果只是一般的攔堵截殺,自然無須過慮。
他想道:「對方派出嚴令刑重著名的梅大人督陣,可見得十分重視這件事。」
亦由此可知不是用的尋常截殺手段。
但在這條小徑上能有什麼埋伏?上下四面都空蕩蕩,一目瞭然,他們能變什麼古怪出來?萬家愁緩緩睜眼,又站起身。
目下他氣血均勻暢順,精力瀰漫,可怕的內傷暫時潛伏藏蟄,被他以驚世駭俗的武力壓制住。
他雖是一時測不透敵方的埋伏真相,但有一點已可以肯定的,便是此一埋伏絕不簡單,不可以等閒視之。
他略一打量前面危崖四下的形勢,心中躊躇忖道:「我是仗著絕快身法,一晃眼間衝了過去,才回轉頭來收拾他們呢?抑是另尋別法?看那危崖的形勢,梅大人布下的二十名人手,必定是隱藏在數十丈高的峭壁頂。
以此距離計算,任何滾木石頭之類,砸將下來,聲勢固是驚人,但下面的人卻不難躲過,除非那些木石能像傾盆大雨地沖瀉不停,才無法逃過劫難。
但以他萬家愁的身手,即使木石有如雨下,他還是不放在心上。他傲然一笑,舉步向危崖行去。
對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們,索性現身出去,大步走上那條險仄小徑,看他們能不能奈得我何?才走了四五步,他忽然心急一動,突然停了下來。
原來在他前面十餘步,便是一片曠廓斜坡,這片斜坡約有三十餘丈,再過去便是參天石壁的險仄道路了。
由於這等形勢,敵方之人若是在斜坡高處放了哨,則只要有人出現,那名崗哨作個手勢時,峭壁上埋伏的立刻發動,不論他速度多快,也快不過用手勢傳遞的訊號。
萬家愁默然屹立在疏林內,深秋的陽光從枝葉隙間透射下來,驅走不少蕭瑟寒意。
過了一陣,他循回原路退回去,放走疾奔,不久工夫,已回到吳芷玲藏身的山谷中。
吳主玲見他回轉,登時歡容滿面,堅持要他先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
最後才讓他說出探道經過情形。
萬家愁詳細說了,最後道:「我不是不敢硬間,諒他們的埋伏也傷不了我。但如果他們發動埋伏之後,使那狹窄的通路阻塞了,你隨後要安然渡過,只怕不易。」
吳芷玲沉沉地歎口氣,道:「都是我這個累贅,使你束手縛腳,不能放手去做。」
她自怨自艾了一陣,忽又道:「可惜他們沒有累贅,否則叫他們嘗嘗這種有力難施之苦。」
她的態度已變得輕鬆一些,開玩笑地瞧著萬家愁道:「萬大哥不如你把我這個累贅送給他們,好不好?」
萬家愁心失靈光一閃,不敢怠慢,注意尋思片刻,才道:「把你送給他們,也是個可行之法。」
他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吳芷玲吃一驚,道:「萬大哥,你這話可是當真的?」
萬家愁微微頷首,道:「自然是真的,若是你一個人現身,赤手空拳走過那條險徑,他們絕不會發動埋伏,取你性命。」
他微笑一下,眼光中充滿了信心,望著那秀美的少女。
「一來他們本就想把你活捉生擒回去,二來你若是活活落在他們手中,又可以作為誘我入陷阱的餌。」
吳芷玲道:「只要你認為行得通,我就敢依你之言去做。我知道你一定會設法救我的。」
萬家愁有如正在破拆武功上的難題一樣,是以腦筋比平時靈活百倍,忽又從她的話中得到靈感,道:「你要我救你,對不對?若果他們擒下了你,把你綁起來,又把你從峭壁險徑當中之處吊下去,又派人防守,那時候我既須收拾看守之人,又須得把你拉上來,定須耗費一點時間,敵人趁機埋伏,咱們便不容易逃過殺身之禍了。」
吳芷玲駭然道:「對,對,他們可利用你救我所須的時間,發動埋伏。你…你還是別把我送給他們。」
萬家愁微笑道:「好,咱們改一個辦法。」
吳芷玲道:「我曉得你想改個什麼辦法。」
萬家愁搖搖頭,道:「你一定猜不出來。」
吳芷玲道:「你是不是設法先收拾那把風的崗哨?」
萬家愁哈哈一笑,道:「那名崗哨在敵方其他之人相視之下,看得清清楚楚,焉能潛近收拾他?若是被敵人發現,立即把通路塞住,咱們便很難飛渡了!」
吳芷玲恍然地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萬家愁突然懷疑地瞅住她,凝視著她的眼睛。
「我對你有一個奇怪的感覺。」
吳芷玲怔一下道:「什麼感覺?」
萬家愁一直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睛,好像從她眼光中,探索出她內心的隱秘。
「你似乎不像表面上那麼幼稚無知,換言之,你很聰明,心細如髮。」
吳芷玲釋然地笑一下,道:「承蒙你的誇獎,我自問並不聰明,但心細卻是有的。」
萬家愁搖搖頭,直到這時才移開眼光,轉投向碧藍長空,緩緩自語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感覺得出來,這個女孩子的聰明才智,勝過無數的人。她一直暗示我應該怎樣做,才不會被敵人算計……吳芷玲露出茫然之色,凝視著萬家愁。
她有很多心事,堆積起無數憂愁,可是卻無處可以訴說。
萬家愁目光如電迅快查看她一眼,便又道:「但也許我猜錯了,我對世間上每個人都存著懷疑之心,對你竟也不能例外。」
他停歇一下,話題回到出山這件事上,道:「我打算變個戲法,讓大家開一開心,來,我們一齊動手,用樹枝幹草扎一個假人。只要是人的形狀就行啦。」
他們馬上動手,假人很快就紮好了。
吳芷玲一面收拾東西,一面道:「這個假人一點都不像,你的戲法一定變不成。」
萬家愁道:「一定變得成,咱得走著瞧……」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已來到危屋前那片曠朗斜坡附近,當然是躲在樹林內。
萬家愁攝神運功,查聽一下,低聲道:「妙極了,坡項的崗哨已變成兩個人,一個是小羅,我認得他的聲音……」
他傾聽了一陣,又道:「小羅說周老二這個猛頭軍師,見咱們遲遲未現身,生恐有變,因此派他過來幫忙查看……」
他閉口聽了一會兒,又道:「原來他們用手語跟崖頂的人通消息,這更好了,有商有量,才不會冒冒失失發動埋伏……」
在那片斜坡上,乃是百數十塊巨大的岩石。
故再過去一點的峭壁上面的人,月光被這些巨岩遮斷,看不見這片斜坡,也看不見來路動靜。
他們派了崗哨伏在岩石上,一方面瞰視來路和斜坡,一方面又可與峭壁上的人用手勢通消息。
小羅是個體格瘦長健壯的漢子,眉目間露出精悍之色。
他仰頭向峭壁頂望去,只見梅大人和周老二都俯視著他。
他們已經用手勢交談過,那小羅剛剛報告說毫無動靜,忽聽身邊一直向下面監視的人匆匆道:「來啦,他們來啦……」
小羅連忙打手勢報告上去,接著親自查看,只見林木轉角處,出現了兩個人和一匹馬。
那兩個人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穿青色長衫,頭臉蒙著青布,是以面貌無法看見。
女的長得甚是年輕貌美,靠貼著那蒙面青衣男子,停在樹下說話。
那匹馬馱著屍體,用氈子蓋住,不知道死者是什麼人。
他們的手語甚是精妙,因此峭壁上的梅大人和周老二對於崖上的情況,知道得十分詳細。
梅大人是個短小精悍的漢子,濃眉大口,殺氣迫人。
腰間佩著一口兩尺不到的短刀,手中拿著一根鴨卵粗齊眉長短的金棍,一望而知份量極重。
那周老二倒也長得一表斯文,兩鬢皆白,端秀的五官顯示出年青時必是個風流俊秀的人物。
手中提著一口連鞘長刀,說話慢吞吞的毫無火氣。
梅大人聲音中充滿了暴躁。
「直到現在才到,還帶著一個死人,搞什麼鬼。」
周老二道:「這個死人八成是秦大貴,那荒山之中,想找一個屍體可真不容易。」
梅大人眼睛凝視著底下,口中道:「把老秦的屍體帶著是什麼意思,難道要拿秦大貴的屍體換回點什麼不成?」
周老二道:「這可說不定,再看看他們的動靜便知道了。」
梅大人鼻子中哼一聲道:「他們停步不走,有何用意,咱們別被這兔息子給耍啦……」
周老二道:「定須叫小羅著牢那蒙面人,這廝可能有什麼花樣他們目注下面的岩石那兒小羅和另一個弟兄都在監視敵方的動靜,一面用手頻頻向上面報告。
梅大人眼中射出凌厲迫人的凶光。
「哼,總算有行動了。那蒙面人狡猾得緊,叫吳芷玲牽馬先過,他站在老地方監視。
嘿,嘿,吳芷玲先走最好,咱們還可以有一個活的到手。」
他們沉默了一陣,梅大人又道:「好傢伙,連吳芷玲也按兵不動,好,他們把屍體先送還給咱們,老子就照單全收。」
發動埋伏的命令,須得由他這兒發出,因此他不發令,埋伏在峭壁上的人便全無動靜了。
周老二道:「小羅說那吳芷玲跑回去跟蒙面人商量,他們商量什麼?為何要在斜坡的這一頭,與懸崖仄路離得那麼遠?」
梅大人道:「咱們埋藏火藥之時,有沒有留下痕跡?」
周老二道:「照理說應該不易查看得出,您也知道的,咱們天火營幹這等活兒已有千錘百煉之功,哪有留下明顯痕跡之理?」
梅大人轉眼瞧瞧峭壁另一端的崗哨,道:「那匹馬馱著秦大貴已走了大半路啦。這樣吧,待我瞧瞧老秦致死的傷勢,便知那廝武功高到什麼程度……」
周老二突然駭然變色,瞪大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茫茫空間,道:「不好了,只怕那馬匹馱過來的不是屍體,那就糟了。」
梅大人沉著臉,對他的大驚小怪很不以為然。
「糟什麼?就算不是秦大貴,也不會是一大袋火藥,怕他何來!」周老二急急道:「梅大人,趕緊下令全力發動埋伏!」
他的語調跟平常那種慢吞吞大是不同,故此特別予人以十萬火急之感。
梅大人心中一震,暗想這周老二向來老謀深算,講究的是不動聲色。
此時忽然大改常態,可見得事情甚是嚴重緊急。
但這道命令又不可以輕易發出,因為在那條寬僅尺許,二十餘丈長的懸崖廠徑上,已埋藏了數千斤火藥,他只要命令一下,登時整條仄徑都化為烏有。
炸毀了仄徑一點也不使他擔心,問題是正點兒還在斜坡那邊,與吳芷玲在一起,這一次的埋伏威力若是被他得見,而又收拾他不了,日後此人必將大有戒心,處處提防,那就很難再有除他的機會了。
梅大人遲疑了一下,周老二忽然又急急道:「梅大人,萬萬不可發動埋伏。」
梅大人瞪他一眼,道:「究竟要不要下令?」
周老二輕輕歎息一聲,道:「來不及了,依在下想來那匹馬馱過來的不是死屍,而是蒙面人。」
梅大人猛可醒悟過來,道:「哦!他用瞞天過海之計,那麼在斜坡那邊的人,不是蒙面入了?」
周老二點點頭,道:「只要多準備一件長衫,弄個真人或假人都行,小羅他們一時之間,絕難看破其中的古怪。」
一道人影無聲無息地出現,正是蒙著青巾的萬家愁。
他不聲不響,瞧這兩人幾時才發現他。
梅大人沉吟一下,道:「那廝除非已經發現咱們的埋伏,深知難逃粉身碎骨之禍,才會使用這等計謀。」
周老二道:「有些人不必用眼睛,就能得知一切。」
萬家愁心中不禁泛起佩服之感,忖道:他居然曉得我是用潛聽之術,從他們對話中查出蹊蹺,這人實是厲害得很,大可以跟智慧仙人阮雲台鬥上一鬥。
只聽周老二又道:「大凡武功造詣能達到驚人的境界,此人必定智慧甚高。在下只怕咱們反而有粉身碎骨之禍。」
梅大人冷哼了一聲,道:「我且問你,那廝就算詭計成功,安然渡過了這條仄徑,便有何作用?嘿,嘿,他孤身一人,諒他也沒有什麼作為。」
周老二不敢過份頂撞,只能微微搖頭表示心中的不同意。
梅大人又道:「依我看來,那廝武功不見得高明到哪裡去。」
周老二道:「梅大人敢是眼見那廝不敢現身衝過仄徑,是以估計他的武功不算高明?」
梅大人道:「正是如此,普通來說,武功若是不錯,這條懸崖仄徑總共才二十許丈長,豈有不敢強衝之理!」
周老二道:「但若他強行通過,縱然咱們埋伏傷不了他,卻足可以毀損阻塞了那條小徑。在下認為那廝會有此顧慮,才施展計謀來一個暗渡陳倉。」
兩丈外的岩石後,傳來鼓掌喝彩之聲。
萬家愁隨著掌聲行近一點,道:「猜得好,老梅你不行,我瞧你只是個有勇無謀的匹夫!」
梅大人先是一愣,這個敵人居然能潛伺在側而自己竟然全不知覺,來得又這麼快,真與鬼魅差不多。
只是他向來也頗為自負乃是才智機變之人,如今被蒙面人指為有勇無謀的匹夫,不由得怒火上升,慎目喝道:「你是什麼人,報上名來。」
萬家愁目光在周老二面上轉了兩轉,透出有點古怪,周老二機伶伶打個寒噤,心想這個神秘敵人不知打什麼主意,反正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本人萬家愁是也。」萬家愁冷冷道:「薛鴻飛他們沒有提起麼?」梅大人感到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對方,聽他口音,年紀定是在二十許之間,但武功卻高得不可思議,這等事真有可能麼?他修習武功的時候充其量二十餘年,焉能達到這等境界?他迅即壓抑住心頭怒火,冷靜迅速地思考一些問題。
「尊駕的大名兄弟已經聽過。」他面上禁不住現出狐疑之色。「但萬家愁當真就是你?
我看不見得吧!」
萬家愁冷笑一聲,道:「本人是不是冒牌貨,老梅你試一試便知,何用多言!」
他瞥視梅大人手中的金棍一眼。
「你氣勢還算堅定強大,略可彌補棍法的不足。但你今日不幸碰見我萬家愁,五招之內,就要叫你跪地求饒。」
梅大人固然暴怒得哇的大叫一聲,連周老二也大大不服氣,插口道:「萬兄此言差矣,梅大人就算最後贏不了你,卻也萬無五招之內便跪地求饒之理。」
他見萬家愁顯得很注意聆聽的樣子,又道:「當然啦,如果萬兄人這話只不過想激怒梅大人,那便罷了。若是當真,連在下也絕對不能相信。」
梅大人怒聲道:「好小子,多言無益,咱們在武功上見個高下說時提起金棍,跨前一步。
他勇悍過人,還未出手,森嚴的殺氣已罩住對方,果然氣勢強大之極,平常的人定必心寒膽落,失去了動手拚搏的勇氣。
萬家愁當此之時,反而抬眼望天,連瞧也不瞧他一眼,笑道:「很好,五招之內,定必教你跪地求饒。」
他似乎很有把握,並不是信口胡吹的。
周老二提高聲音道:「梅大人,請暫勿動手,聽在下一言。」梅大人意聲道:「你說,這龜孫子真會損人?」
萬家愁冷冷淡淡地道:「我講的是真,並不是存心損你。」
周老二接聲道:「若是真話就好辦了,梅大人賞在下一個面子,待在下爭一頭彩。」
梅大人心中確實氣憤之甚,懶得開口。
周老二又道:「萬先生,如若你在五招之內,能使梅大人跪地求饒,在下沒得話說,自是任憑發落處置,還主動地替萬先生辦一件漂亮之事,總能讓你感到滿意才算數。」
他說得又快又清楚,眼見雙方都沒有其他表示,又接著道:「若果萬先生五招之內辦不到,便不得為難我們,各走各路,日後相逢再算新帳。您看這個法子使得使不得?」
萬家愁冷笑一聲,他的面孔被青布蒙住,因此表情如何無人得知。
「這個辦法也許行得通。」
周老二聽了這一句,渾身已經輕了千斤似的,暗想老天爺幫幫忙,萬萬不可讓這廝改變主意才好。
只聽萬家愁又道:「不知周老二你的意思,老梅是不是同意?」
周老二先發制人,應聲道:「海大人自然要賞在下這個面子。」
他扭頭轉向梅大人擠一下眼睛,此時他不但說話很快,那擠眼睛的動作也全然不落痕跡,哪有絲毫溫吞水的味道。
梅大人厲聲大笑,道:「五招之內,我梅某人若是落敗,死而無怨。」
萬家愁轉身行去,繞過一塊扇狀的岩石,那邊便是一片數丈方圓的平坦石地。
但除了一面通道這外,另外三面都是萬例懸崖。
梅大人周老二隨後而至,只見萬家愁已佔了通道那邊的方位,大有提防他們趁機逃竄之意。
梅大人氣得哼了一聲,道:「萬家愁你放一百個心,梅某人若不試過你五招,死不瞑目。我絕對不會逃走……」
萬家愁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會逃走,但周老二,我得防著他一點。周老二,你到那邊角落站好,但你自家小心點,別摔下懸崖。」
梅大人等周老二在那兩邊俱是千切懸崖的角落站定,才道:「周老二,我梅某人如是五招落敗,便陪你一齊跳下去。」
周老二心中打個寒噤,但面上卻努力堆起笑容,道:「在下這條命算不了什麼,不過這位萬先生既是口口聲聲以五招為限,裡面必有文章…」
他故刁難除,一旦用到智計,便自然而然地搖頭擺腦起來。
「只不知梅大人的金棍絕藝,有沒有五招便出現的破綻?」
梅大人道:「哪有此事,就算有這等類似的破綻,我不會把根法招式變化一下麼?」
周老二道:「在下明白了,萬先生必是深悉梅大人您的師門來歷,又對您的一身絕藝瞭如指掌,因此才敢誇此海口!」
梅大人皺眉苦思一下,才道:「這恐怕不大可能吧!」
萬家愁淡淡道:「周老二想探探我的口風,好讓老梅有得提防。」周老二應道:「在下雖然也有此意,但好奇心卻是主要原因。試想梅大人的金棍絕藝,在當今武林中即已是威名遠播難逢敵手。萬先生您若是贏他一招半式,那已經是轟動武林之事,更何況您要在五把之內,就能迫他跪地求饒,豈不更是匪夷所思的事?因此在下堅信這裡面必定另有文章,除了真正武功之外,別有古怪無疑。」
梅大人眼睛一瞪,道:「是不是邪法妖術的古怪?」
萬家愁道:「如果我會邪法妖術,只怕你敗也絕不心服。好,我不妨透露內情,好讓你心服口服,死而無怨。」
他停歇一下,目光掃過周老二,忽然醒悟已落在這廝計謀中。
看來周老二就像阮雲台一樣,總是令人人最後被種種情況,不知不覺中達到他的目的。
萬家愁雖然已醒悟中計,卻反而感到欣慰,道:「老梅的師門來歷,我不必費心推究,反正一看他拿棍的手法和部位,便知最初必是源出少林。至於其後這門根法如何流傳,經過什麼人增刪修改,已經無關重要了。」
周老二道:「梅大人,說到棍法或某種功夫的流傳修改,似是萬分重要之事。您對萬先生的話如何看法?」
海大人沉吟一下,道:「咱們且再聽聽他怎麼說。」
萬家愁道:「要知每一種功夫的改動,不外三種情形,一是傳授不精,因此後來面目全非。二是名師根據門人天賦體質而略加修改。
三是精益求精,汰弱存強。」
梅週二人都不覺連連點頭,尤其梅大人那張凶悍的面上,已泛起了敬佩之色。
萬家愁又道:「前兩者的改變,不值一提。至於精益求精的這一點,究其實亦不過是盡量發揮某一武功源流的長處,減少先天上的弱點而已。以少林而論,縱是達摩復生,也不能天下無敵。為什麼?因為達摩本身先天上也有長有短,他可以達到不敗的境界,但卻永遠不能全勝,你們懂了沒有?」
梅大人凝眸尋思,周老二應道:「在理論上果是如此,卻不知在事實上怎能利用這個理論?」
萬家愁仰天一笑,道:「這就得看每個人的遇合和修為造詣。例如我一見老梅,便知他天性勇擇,平日定是以氣勢取勝。他的金棍重約五十斤,可知他已將少林擅長的陽剛發揮到六、七分火候。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梅大人濃眉緊鎖一下,顯然對方評估他只有六、七分火候這一點很不滿意。
萬家愁又道:「老梅你聽你師父講過沒有?少林的陽剛,最高境界是把陽剛寓於陰柔之中,到了那時,你只要隨手拿∼根枯竹枯木,威力也比你五十斤金棍強猛百倍。你信不信?」
梅大人又泛起欽敬之色,道:「我信,須得如此才對。」
萬家愁道:「你腰間的短刀,已告訴我你的棍法中有哪些弱點破綻,因此我在五招之內,迫得你非拔刀自保不可,這時就是你跪地求饒之時。」
梅大人突然間面色變得十分慘白,過了一會兒,才道:「聽起來我已經輸了!」
周老二道;「有些時候理論上講得通事實上未必行得通,梅大人不可發心。」
梅大人道:「萬先生這等眼力,當世無雙,衝著這一點,我梅剛已應該認輸了。」
他提起手中金棍,苦笑一聲,又道:「不過梅剛今日若是不戰而屈,不免貽笑武林,萬先生便清指教片萬家愁踏前兩步,道:「好,請出手!」
梅剛大喝一聲,走中宮,踏洪門,金棍挾著轉轉風聲,迎頭砸落。
周老二看了暗暗咋舌,心想敢情這梅剛的真正功力竟是如此威強深厚。
忽見萬家愁隨手一拂,衫袖飄揚。
梅剛如響斯應,急急橫移數尺,砰然一聲大響,金根砸在石地上,登時石屑橫飛火星濺射。
梅剛第一棍使老無功,第二棍從地面彈起,緊接著攔腰勁掃,其間毫無頓滯,勢道之猛威不下於第一棍。
周老二目眩神搖,禁不住喝聲彩。
梅剛棍勢使得正自暢順,忽然發覺敵人的手掌堪堪搭落自己前手,五指如鉤,凌銳的指風,腕脈間已感覺得到。
他腦海中還來不及想到敵人的手怎能伸得如此的長,本能地步猛一挫,登時那金棍橫掃之勢固然落了空,敵指亦扣鎖不著腕脈。
在周老二眼中,那萬家愁這回亦不過隨便伸手虛抓,便迫得梅剛自動退了一步,還退得狼狽的樣子。
他不禁心頭一動,感到情況真的很不妙。
第三招宛如電光石火般抹過,情況跟前兩招差不多。
梅剛暴喝一聲,金棍劃個小圈,棍尖忽地從圈中戳去,勁插敵人心窩。
萬家愁長笑一聲,伸手便擋住金棍,掌心向上輕輕一托。
梅剛但覺敵人掌上竟有兩股方向不同的力量,一股直推,抵住他勁戳之勢,一股上湧托起了金棍,那一股抵住他戳去之勢的勁道還不怎樣,可怕的是向上托的勁道,若是棍尖被掀向天空,當不是前門洞開?因此他全身力量都使出來,棍尖緊緊下壓。
誰知萬家愁功力通玄,內勁吞吐自如。
此時忽然收回了上托勁道,梅剛棍尖壓個空,砰的一聲擊中地面。
萬家愁恰好跨前一步,直撞入對方懷中。
梅剛大喝一聲,腰間飛起一道森森光華,原來是他左手捨了金根,拔出那把兩尺長的短刀,電掣疾刺敵人小腹。
這一招乃是兩敗俱傷的手法,極是凶殘慘烈。
周老二震駭得幾乎移開眼睛。
但幸而他沒有這樣做,敢情在這∼瞬之間,形勢忽變。
只見那梅剛噗一聲雙膝跪倒,居然有如萬家愁所說,五招之內跪地求饒。
當然梅剛並沒有說出求饒的話,事實上他的短刀刀尖忽被萬家愁兩指夾住,吐不出去。
但身子向前壓落之力仍在,是以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梅剛羞憤交集,腦中一片混亂。
然而敵人的強大內勁重如山嶽,還從刀身傳到,使他不暇他顧,拚命運足內力抵拒。
他目下只要稍一鬆懈,登時便將被敵人的強大內力震碎五臟六腑,立斃當場。
周老二見梅剛還不起身,心想他是烈性之人,莫非氣得昏了頭,竟忘了自家還跪在地上?當下大聲道:「萬先生武功蓋世,在下也是心服口服……」
說話之時,已奔到梅剛身邊,又道:「梅大人且過來一下。」
他伸手去換梅剛的胳膊道:「在下有話商量…」
他的手剛一沾到梅剛胳膊,登時一股強大無比的勁力傳過來,把他彈開數尺,在地上打個滾,才爬得起身。
萬家愁淡淡道:「老梅,你服氣了沒有?」
梅剛心中叫一聲「罷了」,暗道:我的金刀銀棍以絕藝在武林中稱雄了二十年之久,今日受此屈辱,哪有顏面苟活人世?但這廝的武功既然出神入化深不可測,我梅剛卻不能賴帳。
當下厲聲道:「咱服氣啦!」
他全力支撐抵擔對方如山嶽的內力,尚且感到很睏,這一開口說話,勁道路洩,敵人那股內力趁隙而人,登時壓得他四肢癱較,渾身全無半點氣力。
萬家愁退後一步,兩指仍然夾在短刀,輕輕一抖,梅剛被一股力量扯吸全身,毫不費力便已挺立起來。
他但覺敵人的內勁不論是吞吐壓吸,無不恰到好處,每一次都使他泛起不由自主之感。
梅剛瞧瞧手中金棍和短刀,忽然有恍如隔世的感慨,一世英名已經付諸東流。還有什麼話好說。
當下丟下金棍短刀,回身大步行去。
萬家愁喝道:「站住!」
梅剛氣往上衝,心想這小子可不是欺人太甚了麼?但腳下卻仍依言停住了,頭也不回,等他說話。
萬家愁道:「老梅,你是不是打算往懸崖下踴身一跳,便一了百了的意思?」
梅剛哼了一聲,道:「不錯,我梅剛可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萬家愁道:「別人也許不知,但我卻曉得你已死過一次,一個人豈能死兩次?」
梅剛道:「我不懂你的話。」
他轉回身子,目光凌厲地凝視著對方。
「你究竟要說什麼?」
萬家愁道:「我說你當真是堂堂大丈夫,用不著跳崖而死。」
梅剛哦了一聲,面色登時好看得多。
這堂堂大丈夫的話出自萬家愁口中,不比等閒。
萬家愁又道:「你早先脫口說話之時,已表現出你的英雄氣概。
一者你沒有歪曲事實,不肯說謊。二者你明知開口便會被我內力震死,仍肯開口,可見得你已有求死的決心。」
他眼見梅剛凶悍的面上,泛起了感激和自豪的神色,心想:我何不多說幾句好聽的話,反正於我並無損失。
「老梅,你說過敗了死亦無怨之言,事後果然做到,這便是堂堂大丈夫,我萬家愁平生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卻最敬重你這種英雄人物。」
梅剛抱拳道:「這可不敢當得,萬先生的武功和為人,真正是當代宗師,在下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萬家愁目光轉到懸崖角落的周老二,道:「老梅,那周老二詭計多端,機靈光比。這種人一定是朝三暮四見利忘義之徒,殺死了他也不為過,對不對?」
梅剛沉吟一下,道:「萬先生既然下問,在下不敢不掬誠奉答。
這周老二果然智過計人,料事如神。但平日為人還不錯,似乎不是反覆無常的小人之流。」
萬家愁晤了一聲,不置可否。
那邊周老二已聽見他們的對話,心中一方面很感激梅剛,另一方面對萬家愁的曖昧態度感到惶惶不安。
在這等深山野嶺中,強權便是公理的境況中,他的性命實是危於累卵。
梅剛忽然驚咦了一聲,目注空中。
萬家愁轉眼循他目光所注之處望去。
只見數十丈處一隻鴿子正破空飛去。
他眼力何等厲害,已瞧見那鴿子頸子系有一枚小小的鐵筒。
萬家愁轉眼瞧著周老二。
「那是什麼?」
周老二迅快地考慮一下,恭敬道:「那是一隻信鴿,在下眼力雖是有限,看不十分真切它身上的記號特徵,但在這等地方發現信鴿,自然不是偶然碰上之事。」
梅剛道:「周老二,咱們若是能夠回去,你猜後果如何?」
周老二道:「那得看信鴿帶回去的是什麼消息了。但以在下想來,若是回得去,少不免調查一番,還得等到水落石出,全案結束,在下才有機會出來走動。」
他只說他自己的情況,梅剛身份比他高,上頭如何處置發落,不.便臆測。
梅剛頷首道:「對,這是往好處想,方是如此。」
他腦中泛起自己跪地的一幕,心想:外人遠遠看了這等情景,哪裡知道這是武功的奧妙所致?必定以為是求饒乞命。
這個報告送回去,處置方法定然大大不同。
他眼光中射出森冷的光芒,道:「周老二,左右都是永受猜疑之局,咱們若不速作了斷,只怕有一天不知不覺中送了性命。」
周老二道:「在下正有此意,但咱們的手段只怕須得先跟萬先生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