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元波道:「用不著啦!」
萬祥道:「咱們以內力拚鬥下去,恐怕會造成騎虎之勢。」
公孫元波道;「沒有關係,咱們不論用什麼法子,可總得拼出一個高下才能罷手,對不對呢?」
萬祥道:「嚴格說來,公孫大俠換了口氣。以拚鬥內力而言,萬某已經稍稍中先啦!」
他說得客氣,並不是直接指出對方已經輸了。
公孫元波淡淡道:「萬兄這話不嫌往自己臉上貼金麼?雖然我退了三步,但萬兄由門口退到壁邊,可不比我退得更遠麼?」
萬祥眼中閃過怒色,但話聲仍然保持客氣尊重的意味,道:
「在下之退,乃是動手過招之時,豈能與拚鬥內力時的後退可比?」
公孫元波冷笑道:「得啦!別人也許被你唬住。萬死不妨回頭瞧瞧,牆上粉堅已碎落一大塊,可見得剛才你發出掌力時,身子曾在壁上借力使勁。咱們閒話少說,打現在開始,哪一個被逼退,便得認輸。萬兄怎麼說?」
萬祥一怔,無法可駁,只好頷首道。「好,那麼公孫大俠小心了。」
他掌上力道突然加重了一倍。公孫元波被他這股強猛勁道,沖得身子向後傾仰。
在這俄頃之間,強弱已分。公孫元波雖是根基扎實,功力深厚,但對方數十載精修之功,畢竟非同小可。現在萬祥只要再加上一點力造,定可把公孫元波逼退了。
萬祥面上泛起一抹穩操勝券的笑容,提一口真氣,腕臂間迅即蓄聚一股內力,準備運到掌上發出。
就在真力瀰漫、欲發未發之際,萬祥倏然感到對方柔韌的內力中,傳來一種堅毅沉著的奇異感覺。除此之外,他又感到公孫元波掌上粘性特強,極難擺脫。
萬祥不明白的是自己何以能在內力上感覺得出對方的潛在的意義,明白的是對手富於粘性的掌力,足以使他陷入作繭自縛的窘境。因為他使的是陽剛之勁,如果這一下推不退公孫元波,內力有發無收,自身便變成不設防的城市一般,禁受不住對方任何反擊了。
公孫元波上半身雖是略略向後傾仰,但過了老大一會工夫,仍然維持著這個姿勢。
萬祥大感狼狽,他已自蓄聚了一股真力在腕臂間,卻不敢運到掌上發出,但也沒有法子撤回這股力道保護自己,一時成了僵持的局面。
又江了一陣,公孫元波已經趁礬緩過這一口氣,丹田真氣上湧,內力陡然增強,掌勢一況一推。萬祥身子「呼」地彈開,『」砰」的一聲碰在牆上。
萬祥面色蒼白,連連喘氣。總算沒有摔跤,面子上遂沒有那麼難看。
公孫元波道:「萬兄,這一場承讓啦!」
萬祥點點頭,深深呼吸幾口,等到不喘息了,才道:「公孫大俠年事雖輕,但武功深不可測,在下是心服口服。」
公孫元波本來想問問他那一手無形弓箭的奧秘,還有他如何獲得青城派的十二連環手和南少林寺的金剛掌力?但忽然想到這些人部神秘莫測,自己裝出知道得越少,可能更有利些。因此他把這些疑問藏在心中,提都不提,道:「既然萬兄這樣說,這三個女孩子……」
萬祥道:「公孫大俠放一百個心,在下縱是粉身碎骨,亦不做食言背信之事。她們將安然無恙,一如往常地過日子。」
公孫元波拱拱手,道:「那麼我告辭啦!」
他走出廳外時,只見那三個美貌的少女,眼中都含著感激的光芒。至於大掌櫃胡長泰,恰與她們相反,胖胖的面上掩藏不住震驚的表情。
公孫元波沒跟她們說話,一徑走回書房,心中暗暗想道:
「胡長秦顯然是深信萬祥能夠贏得我,結果居然輸了,所以他駭異不已,由此可見萬祥的武功造詣不比等閒,在這個神秘集團中,必定是有數的人物。」
他這麼一想,心中稍安,因為至少萬樣既是有數的高手,則這個神秘集團的力量,便並不是強大得無可匹敵了。
他獨自在書房中靜坐了至少一個時辰之久,突然聽到院中傳來步履聲,面上登時泛起笑容。
轉眼間,馮堅大步走到書房門外,揚聲道:「小人馮堅謁見大爺。」
公孫元波說:「進來吧!」
馮堅人得書房,見他面色如常,毫無驚喜之色,不禁懷疑剛才的任務是不是很重要。
他一邊轉念,一邊說道:「小人已見到何三爺,交上書信,蒙他賃給一百五十一文大錢。」
公孫元波道:「很好,你這一去一來,有沒有人注意你?」
馮堅微微一笑,道:「大爺放心吧。小人步步提防,還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
公孫元波道:「那麼咱們動身。馬車呢?」
馮堅道:「車子已經備妥,就停在大門前的側門旁邊。」
公孫元波起身出去,萬祥、胡長泰等人都來相送。萬金蘭這個扮丫頭的,拎著一個包袱跟著公孫元波上了馬車。珠簾垂下,萬金蘭長長透一口大氣,好像逃出了龍潭虎穴似的。
馬車走了一陣,公孫元波問道:「萬祥會不會不守信,加害你兩姊妹。」
萬金蘭搖頭道:「不會吧?我不知道……」
公孫元波道:「聽起來恐怕靠不住,但如果他失信於我,將來一定後悔莫及。」
萬金蘭怔怔地瞧著他,眼中透露出好奇的神色,過了一會,才道:「你真棒!幸虧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用不著嫁人,不然的話,哪裡還有男人看得入眼?」
公孫元波道:「你很大膽,不像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
萬金蘭泛起慘淡的神色,垂下頭去。
公孫元波不明白她為了何故觸動心事,變得如此悲傷。他可不想知道得太多,因為他自己的煩惱已經如山之積,實是無力再替別人負擔了,所以他不但不詢問,還趕快岔開話題,道:
「萬金蘭,這外表的情形,看來果然十分嚴重。」
那個女孩子慢慢抬頭,接著從簾縫望出去。
她見到街上之人熙來攘往,與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但她不想反駁公孫元波的意見,便默然不語。
公孫元波道:「目下尚是在大街上,便已有不少人化了裝在巡弋檢查。若是到了城門,一定更加嚴緊。」
萬金蘭實在忍不住,問道:「公孫先生,你一直沒往外看,怎知道街上情況嚴重?」
公孫元波微微一笑,道:「我當然有我的法子。」
他笑起來之時嫵媚動人,簡直是個姣好的美女,一點看不出是男子漢。
萬金蘭忽發奇想,忖道:「他看起來這般漂亮,等會若是叫那些東廠、錦衣衛的惡人看中,搶了回去,那才好看呢!」她接著幻想到公孫元波被搶去之後,直到那惡人登床之時,才猛然發現他的性別,這種情形一定很有意思。想到這裡,不禁「噗曲」笑了出聲。
公孫元波問道:「你笑什麼?」
萬金蘭哪敢說出來?忙道:「沒有什麼!」
公孫元波沉吟一聲,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卻壞得很。」
萬金蘭訝道:「我壞?我有什麼把柄落在你手中?」
公孫元波面色嚴肅,道:「我練就現心之術,是以你腦袋中轉什麼念頭,我都瞧得一清二楚。剛才,哼!」
萬金蘭大驚道:「真的嗎?」
公孫元波道:「當然是真的!」
萬金蘭定一定神,道:「不,你騙人。」
公孫元波冷冷道:「你見我雖是男子漢,但一點也看不出來,因此……」
他故意停口,沉吟了一下,在這瞬息間,他已觀察出對方有驚訝和期待的神色,心知自己的開頭已猜中了。問題是這個女孩子的發笑尚有下丈,所以她會露出期待的神情。
當然他無法一下子就轉到正確的路上,因為他是使用一種淘汰式的推論方式,首先考慮到幾件能引起萬金蘭注意並發笑之事,接著-一淘汰其他想法,剩下了自己剛才笑了一下這件事未被淘汰。
微笑的表情本甚尋常,可是他目下扮作女人,自當別論,所以他膽敢斷定是因為自己易容化裝得極像,連微笑時也看不出真相來,故此引起了她的注意。
果然他的推論沒錯,因為萬金蘭並不反駁,只等待他更進一步推論下去。
幾個念頭跳現在他腦際,地揀了其一,那就是自從他易容化裝之後,人人都讚他美麗。
由「美麗」這個念頭,想到了男人方面,而男人則只有東廠、錦衣衛之人方有機會接觸。
他的面色又沉下來,忖道:「廠、衛之人沒有什麼好路數,調戲良家婦女已是等閒之事。她必是想到這方面,才忍不住發笑,而且事後也不敢告訴我。」
萬金蘭見他神色不善,大驚失色。
公孫元波道:「哼!好得很,假如廠、衛之人看上我,你有什麼打算?」
他雖然不曾猜得十足,但已經足夠了。萬金蘭幾乎相信對方真能看穿她的腦袋。
她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怎麼辦呢?」
公孫元波道:「你躲在一旁歡笑,對不對?」
萬金蘭忙道:「不,不,我不會袖手旁觀的。」
公孫元波道:「你儘管幸災樂禍吧!哼!我若有事,你也好過不了。」
萬金蘭面色灰白,神情沮喪,不敢再說話。
要知她。動中實是萬分感激這位少年英俠,一來他曾在三姊妹中選中自己,二來他又曾為了她們的安危,不避危險,與萬祥動手。
這些恩德使她願意為公孫元波賣命,一旦發生了事故,豈有幸災樂禍之理?故此她除了害怕公孫元波發怒,同時又有被冤枉之感。
馬車已接近城門,公孫元波和萬金蘭都一齊聽到鞭梢輕輕拂過窗框的聲音。
緊接著馬車陡然停歇。萬金蘭正驚疑間,只聽公孫元波低聲吩咐道:「咱們被人攔住了。你須得向外窺看,方合情理。」
萬金蘭一想很對,依言把車簾掀開一道縫隙,往外望去.心裡同時明白剛才馮堅以鞭梢拂過車框之舉,敢情是一種暗號,通知說有敵人來了。
她目光到處,但見七八個勁裝大議都佩帶著兵刀,有兩個在正前方攔住了馬車去路,其餘的人則分散在馬車兩側,形成監視之勢。
萬金蘭大吃一驚,忖道:「這些人一望而知是錦衣衛衛士,看他們這等陣仗,莫非已經接獲線報,曉得我們這一輛馬車有問題麼?」
正轉念間,一名大漢走近車廂,敲了一下,道:「開門!」
萬金蘭把門扭開時,只見敲門的這個人已經退出五六步,大有嚴陣以待之意。
馬車內雖暗,外面之人卻仍能夠一覽無遺。
這名大漢一手按刀,大步走近,探頭入廂查看了一下,又轉眼瞧看車廂內的兩個女子。
他沒有說什麼,旋即走開。接著另一個人過來,也探頭查看。
公孫元波認得此人,敢情是錦衣衛副統領李金川。此人的身份,在錦衣衛中僅次於薛秋谷,因此他很可能帶了很多的高手在此搜捕。
李金川的目光像閃電般,在公孫元波和萬金蘭兩人面上轉來轉去。
萬金蘭秀眉一皺,道:「喲!這是怎麼回事?你是誰?幹嘛攔住我們?」
李金川道:「這一位是萬家的小姐麼?」萬金蘭道:「是呀!你是誰?」
李金川只「哼」了一聲,退開兩步。萬金蘭心中不禁透了一口氣,然而馬車仍然不動,李金川身邊多出一個漢子。
李金川道:「咱們不能馬虎,一樁樁查個明白。先查這個趕車的身世。」
那漢子道:「這車把式姓馮名堅,屬下認識他,是這一行裡面的出色人物。」
李金川「哦」一聲,道:「這輛馬車呢?」
那漢子道:「是萬家的,沒有錯。」
李金川道:「車裡面的女孩子是主婢兩人,你去認認看。」
那漢子道:「萬家有三位干金,都是出名的美女,但屬下卻沒有見過。」
李金川道:「找一個見過的人來!」
那漢子應道:「是!」他一轉身,迅快奔去。
公孫元波心頭大震,忖道:「這廝真是機警細心之極,無怪能在錦衣衛中高踞第二把交椅。他們若是找一個見過萬家三女的人來,我豈不是要被識破了?」
萬金蘭投向他的目光中,也透露出驚懼之意。
這時又有一個漢子走到李金川身邊,問道:「李大人,敢是有問題麼?」
李金川道:「現在還不知道!」
這個漢子向車廂內看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李大人,你覺得這兩個妞兒順不順眼?」
李金川面上透出一絲笑意,點點頭。
他們一定是乎時有過呷邪游的搭檔,所以李金川毫不掩飾。
那漢子低聲道:「包在屬下身上。」
兩個男人發出會意的低笑聲。他們對話之聲雖然低微,可是公孫元波字字都攝入耳中,就連萬金蘭也聽得一清二楚。
她憂慮地向公孫元波望去,心想:「剛才想著好玩的念頭,現在竟然當真發生了,這便如何是好?」
那漢子又低笑一聲,走近車門,探首內望。
公孫元波瞪大雙眼望著這個錦衣衛士,萬金蘭也恨不得給他一個耳光,因為從他對李金川說的話聽來,這廝已存心不良,要替李金川拉皮條。
這漢子嘻嘻一笑,道:「三小姐,你怎麼啦?也不叫一聲王伯伯?難道你連我王沖都不認識了?」
他的話乃是衝著公孫元波說的。萬金蘭「啊」了一聲,及時看到這王沖做出一個手勢,立刻驚喜地道:「哎!是王大人,小姐給嚇著啦!你來得正好。」
公孫元波聽萬金蘭這麼一說,便知道那王沖打的手勢,必是他們集團的暗號,登時寬心大放,盡力嬌滴滴地叫一聲「王伯伯。」
王沖哈哈一笑,道:「侄女兒別怕,有王伯伯在這裡。還有這位李大人,他是我的上司,有李大人一句話,京師裡你橫著走也沒有人敢哼一聲。」
李金川走近來,道:「原來是王大人認識萬家小姐,那倒要怪我多事,耽誤了萬姑娘的行程啦!」
王沖笑道:「李大人別這麼說,你們今日在這兒見面,也是緣份呀!對了,三小姐,你們上哪兒去呢?」
萬金蘭道:「我們出城上姑奶奶家玩。」
王沖道:「原來是姑奶奶召你們去,那倒是不要耽誤時間,省得那位老太太懸念。改天我請李大人到府上,三小姐可得出來說幾句話。」
李金川隨:「對.改天再談,現在別耽誤。」他擺擺手,攔路的人便都散開。
王沖道:「待我送他們出城,免得又被耽誤。」說時,跨登馬車前面。馮堅哪敢錯過機會,迅即揚鞭驅馬,磷耕駛去。
馬車來到城門口,王沖大刺刺地坐在前面。這時已有不少來往車馬行人堵塞著去路。
那些搜查車輛行人的,都是便衣裝束的大漢,但另有大隊禁衛軍把守著,聲勢十分浩大駭人。
一名軍官過來,見了王沖,立刻敬禮,道:「王大人你要出城麼?」
王沖頷首道:「是的,給我清一條通路。」
那軍官應了一聲,立即召了數名禁軍,清出一條通路。
馮堅驅車駛去,霎時出了城外。這時,馮堅固然鬆一口氣,連車廂內的公孫元波及萬金蘭亦莫不大感輕鬆。
可惜這陣輕鬆只是曇花一現,原來路邊突然出現四個勁裝佩刀大漢,一面做手勢命馬車停止,口中還哈喝著。
王沖道:「停,停,這是東廠的人!」
馮堅勒疆剎車,心中暗暗嘀咕。
王沖在車上抱拳道:「兄弟是錦衣衛的,諸位是哪一位大人麾下弟兄?」
其中一個大漢躬身道:「王大人,在下等是唐大人唐雲昭麾下。」
另一個大漢接口道:「王大人和敝上司是朋友,我們都曉得。
既然此車由王大人護送,那麼容小可稟報一下,請王大人見諒。」
王沖笑道:「好說了。有煩把此情上復唐大人。這是公事,諸位奉命而行,誰也不能怨怪的。」
那大漢轉身奔去,閃入路邊一間屋子內。
眨眼間這個人已出現,奔向車邊。
王沖道:「貴上怎麼說?」
那大漢躬身道:「敝上沒說其他,只吩咐小可前來請王大人進去一下,似是有要緊之事面告。」
王沖「哦」了一聲,躍落地上,隨著那名大漢行去。
其他的三個佩刀大漢,臨走開時很客氣地向馮堅打個招呼,還叫他把車子停靠路邊一點,以免妨礙別人,也顯得好看些。
公孫元波雙眉鎖起,盡向屋子望去。
萬金蘭輕輕道:「看來沒有什麼問題。」
公孫元波搖搖頭,道:「一定有問題。」
萬金蘭大吃一驚,道:「你看哪兒有問題呢?」
公孫元波道:「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其中有點蹊蹺。至少屋子內不單單是唐雲昭,必定有身份更高級之人,才會傳話叫王衝進去。」
萬金蘭泛起愁色,道:「莫非王沖本身出了漏子?」
公孫元波道:「相信與他本身無關。照道理誰想,這間屋子之內必有高人坐鎮,因為這兒已等於是最後一道關卡,若是走了眼,便不能挽回啦!」
萬金蘭輕輕地道:「會不會是無情仙子冷於秋呢?」
公孫元波瞪她一眼,忖道:「她一開口就提冷於秋,可見得我的事情,她已知道了不少。」
他沒有吭氣,過了一陣,屋子內人影閃動,接著走出四個人,共是兩男兩女。
那兩個女的,果然是無情仙子冷於秋和兩待婢之一的丹楓。
兩個男的,一是王沖,另一個紅面膛大漢,大概就是唐雲昭了。
由於馬車已靠近屋子,所以無情仙子冷於秋幾乎一出來就到了馬車旁邊。
她比個手勢,丹楓上前把車門打開。
王沖道:「萬家侄女,這一位是冷仙子,這是唐大人。」
公孫元波只好攏袖欠身為禮,他沒有忘記動作必須女性化一點,故此看來甚是嬌柔。
無情仙子冷於秋先盯住萬金蘭看,看了一陣,才把目光移到公孫元波面上。
她驟然望過去時,便已感到這個美貌少女的面部及五官輪廓很像公孫元波,自然這是因為她與公孫元波相處得久,十分熟悉之故。
這個印象使她吃一驚,旋即啞然失笑,忖道:「公孫元波是個硬漢,決計不肯化裝為女兒身的。」
無情仙子冷於秋泛起一絲難得的笑容,向公孫元波點點頭,道:「好,你們走吧!」
王沖立刻吩咐馮堅,道:「走吧!我不送啦!」
他順手關好車門。馮堅再次鬆一口氣,驅車駛去,不久工夫,已駛出數里之遙。
萬金蘭伸手按住胸口,道:「哎!果然是無情仙子冷於秋,她的目光好生怕人,冰冷而又銳利,好像能夠一眼看穿別人的身子似的。」
公孫元波道:「她的確是很高明的人物。」
萬金蘭冷冷一笑,道:「她雖然高明,但強中自有強中手,這一回又栽了一個觔斗啦!」
公孫元波道:「剛才她眼中的神色,好像已認出了我們似的,這個女人真了不起。」
萬金蘭道:「我們總算已出了龍潭虎穴。冷於秋再厲害,目下也無奈我們的何了?」
公孫元波見她很開心的樣子,便把想說出來的煞風景的話嚥回。
突然間馮堅的鞭梢又擦過窗框。
年內的兩人都為之一震,齊齊從簾縫望出去。
四周並無異狀,只有在前面不遠的岔路口有兩騎站立,遠遠望夫,兩名騎十都是女子,特別惹眼。馮堅在前面瞧得真切,認出是剛才曾經開車門查看過的無情仙子冷干秋以及那名侍婢,是以連忙發出暗號警告車中的公孫元波。
現在公孫元波也認出了,道:「唉!果然是她。」
方金蘭道:「天啊!她怎的跑到我們前面了呢?」
公孫元波道:「她是繞路抄截,趕到前面攔堵咱們。這個女人太厲害啦!」
馬車已漸漸駛近,萬金蘭忽然提出一個連公孫元波也找不出答案的問題,她道:「假如你有機會的話,你可下得了手殺死冷於秋?」
公孫元波沉吟了一下,才點點頭道:「我下得了手。為了國家,莫說是無情仙子冷干秋,誰我都能殺。」
萬金蘭打個寒顫,身上泛過一片冷意。
馬車維持著原來的速度,眨眼間已到了岔道口。
冷於秋身邊的丹楓催馬攔住了馬車去路。馮堅很不情願地停下來,看他的樣子,假使他早先沒見過丹楓的話,一定會出口叱罵。
丹楓冷冷地瞪視著這個車把式,道:「你下來!」
馮豎向後面望一下,見沒有別人,確定了她乃是向自己說話之後,便應道:「什麼事?」
丹楓原是美貌女子,故此她已習慣了男人對她的態度,往往是又愛慕又不認為她有什麼本事。
她道:「下去,在路邊跪好,聽候發落。」
馮堅「哼哈」了一聲,把目光轉開,再不瞧她,表示心頭火起似的,卻不願辱罵女流而已。
丹楓見了他這等態度,巨而不生氣了,心想:「這個車把式倒是很有男人氣概,不願與女流生書。
無情仙子冷干秋不理會他們的閒帳,催馬來到車廂旁邊,掣出青霜劍,姚開簾子。
這口青霜劍上泛起陣陣寒氣,車廂內的人固然感到冷意,就連前座的馮堅亦感到寒氣眨骨,心知此劍必是神物利器,威力驚人。
公孫元波打完寒噤之後,猛覺那把青霜劍劍尖上射出一縷勁氣,籠罩著他,使他登時感到如墜冰客,奇冷難當。
他若不運功抗拒,便將凍得全身索索發抖,但如果是普通人,則何止發抖,簡直非當場凍僵不可。
故此公孫元波無法假裝下去,索性暗暗運功,抗拒寒氣,還瞪大雙眼,和冷於秋對瞧。
冷於秋的目光在地面上探索了一陣,冷艷逼人的面龐上,突然泛起一絲笑容。
她的笑容如此難得,使公孫元波大有春風解凍之感,心頭一陣溫暖。
她保持著這一絲難得的笑容,道:「公孫元波,久違了!」
公孫元波也向她笑一下,頷首為禮。
冷於秋又道:「唉!我真感到難以置信,憑你這一個道地的男子漢,居然也喬裝為女子,還打扮得這麼漂亮。」
公孫元波俊眼一眨,問道:「我露出什麼馬腳,竟被你看穿偽裝?」
冷於秋道:「沒有,一點馬腳都沒有。」
公孫元波訝道:「既然沒有破綻,何以你能識穿我呢?」
冷於秋道:「這是因為你我曾經是敵人之故,尤其是我曾把你列為潛力最大的敵人,故此我對你下過功夫觀察。我敢保證,連你母親也比不上我那麼熟悉你的面貌。」
丹楓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只聽她道:「快下來,不然的話冷於秋突然道:「丹楓,由得他去……」
丹楓十分意外地應了一聲,隨即也挨到這邊,探頭窺看車廂內的人。她接口吃吃笑道:
「啊呀!想不到公孫先生扮作女子,竟是這麼美麗。」
公孫元波氣憤地「哼」了一聲,道:「笑什麼!你小心點,我不反擊你則已,一旦反擊,包你欲哭無淚。」
他說得那麼肯定自信,丹楓深知這人有神鬼莫測之能,不禁大吃一驚,著實害怕,忙道:「公孫先生別生氣,婢子並不是存心取笑你。」
冷於秋瞪她一眼,心想:「這個丫頭不知做過什麼虧心事,所以畏懼公孫元波。」
她的目光轉到萬金蘭面上,道:「你才是萬家的女兒,對不對?」
萬金蘭茫然點頭,要知她久聞東廠三大高手之名,尤其是無情仙子冷於秋,因為同是女性之故,對她之事更為留心,所以特別深知她的厲害。再說以冷於秋的身份地位,比起她一個籍籍無名的女子,實在相差得太遠了,所以她在冷於秋面前,壓根兒就連敵對的資格都沒有,心中只有自卑和畏懼之感,所以不敢不承認,又像是在夢中般,大是茫然。
冷於秋威脅地道:「你可知道被查出以後的後果多麼嚴重嗎?」
萬金蘭仍是茫然地點點頭。
冷於秋道:「很好,你既然敢冒誅九族之禍,袒護這個要犯,你們的關係一定很不尋常,所以我對你甚感興趣,須得查個明白。」
這番話大致上說明了她何以不立即採取激烈行動的緣故了。
萬金蘭吃吃道:「沒有……沒有,我和公孫大俠沒有特別的關係。」
無情仙子冷於秋曬道:「沒有嗎?那麼你萬家之人一定是失心瘋了。」
丹楓道:「大小姐,把她交給婢子,不出片刻,管教她說出實話。」
冷於秋道:「這也是可行的辦法之一。公孫元波,你反對不反對?」
公孫元波平靜地道:「當然反對啦!假如你們是從我口中查出內情,我就服氣了。」
冷於秋面色一沉,道:「你以為我對你沒有辦法麼?」
公孫元波完全恢復了一向的機智冷靜,應道:「那得看是在怎樣的情況之下而言。」
冷於秋顯然已有點被激怒了,道:「笑話!我修理你還不容易?任何情況下都行。」
公孫元波搖頭道:「那不一定。只有在目前的情況之下,我才束手無策。」
冷於秋大感意外,心想:「目前的情況,對他並沒有什麼不利之處呀!」當下道:「你說個道理來聽聽看。」
公孫元波道:「我有三大理由之多。其中之一,便是咱們在此談話,大道上來往人多,耳目甚雜,消息很快會傳到城裡,不出片刻,大隊人馬趕到,我縱有三頭六臂,亦無法抗拒你們。」
冷於秋惱道:「我哪須別人相助?」
公孫元波立刻接口道:「好,那麼咱們換個地方再說。你要收拾我的話,在別處也是一樣,對不對?」
冷於秋毫不遲疑,道:「走,那邊有合適的地方。」
她當先縱馬馳去,丹楓則墜後,監視著馬車。
行了兩三里,冷於秋折入一條岔道。不遠處有一座寺廟,廟門外靜悄悄的不見人影。
冷於秋帶著馬車繞到廟後,敢情那處有一大塊平坦空地,四周皆是樹木圍繞,故此不是深請地勢之人斷難發現。
馬車停下,冷於秋首先躍下馬,冷冷地望著車廂。
只見萬金蘭首先下車,順手把簾子放下。
冷於秋沒作聲,丹楓卻質問道:「你幹什麼放下簾子?公孫先生呢?」
萬金蘭怯怯道:「他…他正在換衣服。」
丹楓「哦」了一聲,向主人道:「大小姐,那公孫元波詭計多端,會不會已經逃走了?」
冷於秋道:「你不是一直跟在馬車後面的麼?」
丹楓道:「婢子自信一路前來之時都緊緊盯住,車內之人若是逃走,絕對瞞不過我,可是這公孫元波……」
冷於秋道:「既是如此,你還擔心什麼?公孫元波雖是智計過人,但他不是神仙。」
她們等了一陣,車帝一掀,一個人現身躍落地上,正是那公孫元波。
只見他已恢復男裝,面上的化裝也通通抹掉,現出本來面目。
他那英俊滯灑的丰采,堅強冷靜的自信態度,使第一次見到他的萬金蘭,看得呆住了。
冷於秋頷首道:「這才像樣。好啦,閒話少說,你把剛才未說完的話快快說出來。」
公孫元波道:「目下對我不利的理由,除了可能有大隊人馬趕到之外,還有兩點,希望你聽了不要生氣才好。」
冷於秋淡淡道:「說吧,我生不生氣,對我的決定不生影響。」
公孫元波便道:「第二個理由是我連日來東逃西竄,連睡覺也不得安寧,心神損耗,體力衰減,是以這刻動手拚鬥,大是不利於我。」
冷於秋「晤」了一聲,道:「第三個理由呢?」
公孫元波道:「第三個理由,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這便是我與萬家三小姐同車而逃,看起來好像有極深的關係,這一點足以啟你殺機,而無可否認的事實是,當你胸前殺機之際,你的武功威力更強大。」
他眼見冷於秋當其已被他這一番話氣得鳳眼圓睜,雖說此是意料中的事,但也不免暗暗凜駭。
要知「無情仙子」冷於秋一輩子也沒有對任何男性動過清,博得了「無情」的外號,而公孫元波言語之中,卻指出冷於秋竟是已愛上了他,所以生出妒念殺機。這等話就算冷於秋很愛他,當著別人面前也受不了,何況她動的感情還未到這種地步。
故此事實上可以這麼說,冷於秋的殺機,其實是被公孫元波的話引起的。
冷於秋冷冷道:「你的舌頭嚼完了沒有?」
公孫元波沉吟一下,才道:「本來我不想再說了,但我還是都說出來好些。剛才只是就你的情況而言,若在我這方面來說,咱們拚鬥之時,我縱有機會,也對你下不了殺手,所以說目前的情勢對我極為不利。」
無情仙子冷於秋一腔怒火,竟然被他輕輕數語就消去了大半,當然心頭的惱恨還沒有完全平息。
她沒有立刻出手,反而收起了青霜劍,行開一邊,負手沉思起來。
所有的人,包括丹楓在內,都不明白她沉思什麼,更不明白她為何不發劍出手。
公孫元波神色最冷靜,雖然他內心也自波濤起伏。
馮堅蜇到他身邊,低聲道:「大爺,快溜……」
公孫元波驚訝地瞧他,馮堅又道:「小人好歹擋她一下。」
原來這個鎮北鏢局的人,卻是打算捨命阻擋冷於秋一下。公孫元波一則甚是感激,一則十分疑惑,忖道:「我怎值得他賣命呢?難道他的性命這般不值錢麼?」」
公孫元波終於搖搖頭,輕輕道:「不可輕舉妄動。」
馮堅垂手躬身行了一禮,便退到一邊。
冷於秋輕咳了一聲,道:「公孫元波……」
公孫元波道:「有。」
冷於秋道:「過來,讓我瞧瞧你。」
公孫元波大步行去,道:「大小姐的話是什麼意思?」
冷干秋道:「我心中所想的事,用不著告訴你,對不對?」
公孫元波道:「當然啦!大小姐是什麼人物,哪須向在下解釋?」
冷於秋滿意地點頭,同時很專心地瞧他。
公孫元波屹立如山,極是沉穩雄健,面上全無表情,任得她看個飽。
過了一會,冷於秋才道:「公孫元波,你可知道你現下像哪一種人?」
公孫元波聳聳雙肩,道:「像什麼人呀?」
冷於秋道:「你就像犯了無條的要犯,深知死罪無法可免,已橫了心豁出去,誰都不怕,甚至連死神也不怕。」
公孫元波一愣,道:「我什麼地方表露出這種態度呢?」
冷於秋道:「老實說,我是用智慧之眼觀察到的結論,並非用這對肉眼……」
她譏嘲地笑一下,又道:「你剛才的話,真正的用意其實是激我出手殺死你,雖然在表面上,你裝得好像不願意死似的。」
公孫元波劍眉緊緊皺起,問道:「我死在你劍下,有何好處?」
冷於秋道:「好處多啦!第一點,你斷絕了我循你身上線索,追查其他重要人物的行動,這是最重要的。其次,你猜我可能為了避諱妒忌之嫌,或會放過萬金蘭。哼!你老實說,是不是這樣想法?」
公孫元波做聲不得。望著這個美麗而又厲害的對手,他泛起了全無反抗之力的可怕感覺。
無情仙子冷於秋歇一會,才道:「公孫元波,你目下已經走投無路,就算是自殺亦不中用,至少萬金蘭一家人已經株連在內。」
公孫元波歎一口氣,問道:「你究竟有什麼打算?」
冷於秋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又道:「還有就是錦衣衛的王沖,哼!我一定可以從他身上追出很多有關的人來。」
公孫元波道:「在下的話也許大小姐難以置信,那位王大人與在下全無關係。」
冷於秋道:「那不管!反正總有某種原因,才會扯上。」
公孫元波聳聳肩,不再說話。
冷於秋沉吟忖想了好一會,才道:「公孫元波,你仔細聽來,目前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公孫元波靜靜地望著她,仍不接口。
冷於秋緩慢卻沉著有力地道:「你帶我去會見你的上級。」
公孫元波大為驚訝,問道:「你說什麼?」
冷於秋道:「帶我去見你上級。」
公孫元波倒抽一口冷氣,轉眼向旁邊的人望去,只見丹楓和萬金蘭、馮堅等在一起,隱隱含有監視之意。
冷於秋道:「他們在那邊,聽不見我們的話,你用不著擔心這個消息會洩露出去。」
公孫元波道:「大小姐,你可知道你提出的是一個什麼要求嗎?」。
冷於秋冷咳一聲,道:「我不是要求,是命令,」也可以說條件。」
公孫元波樣「我依你的命令做了,有什麼好處?」
冷於秋道:「很難說,可能少死很多人,當然是你們方面的人。此外,你本人脫離險境,這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的。」
公孫元波感到有點啼笑皆非,道:「大小姐,以你猜想,我帶不帶你去?」
冷於秋道:「這也很難說。你如果是知機識勢之人,便會帶我去。如果是一個愚勇匹夫,你就不帶我去。」
公孫元波越聽越不是味道,道:「大小姐,在下今日若是死在你劍下,決計不是愚忠愚勇,這是大丈夫立身處世,不但要有所為,還能夠有所不為!」
冷於秋道:「當然,當然,我知道你是忠臣烈士之流,把一己性命看得很輕。可是你今日之死,仍不能阻止我會見你的上級,徒然迫使我使用毒辣手段,枉死許多無辜之人而已。」
她聲音中充滿了自信,連公孫元波也不得不相信她錦囊之中必有妙計,當下不敢魯莽決裂,凝眸尋思起來。
冷於秋又道:「如果你的上級也有你這等胸襟氣魄的話,他一定不怕會見我。」
公孫元波深深被這句話打動,忖道:「這話很有道理,只不知我這個上級為人如何,肯不肯自陷險地以拯救無辜的人?」
他尋思的神色,已透露出他正在慎重考慮這個提議,所以無情仙子冷於秋不催促他,任他考慮。
公孫元波繼續想道:「我何不先行請示一下,若是他答應了,便帶冷於秋去見他。」
他心意已決,便向冷於秋道:「大小姐,此事在下不能作主,待在下先去請示一下。」
冷於秋頷首道:「好,要到哪裡請示?」
公孫元波道:「那麼走吧!大小姐是不是在這兒相等?」
冷於秋道:「不,我和你一道走,別的人留下。」
公孫元波搖頭道:「那怎麼行?」
冷於秋道:「我們坐馬車去。照我的猜想,恐怕只有坐這輛馬車,才能夠見到你上級。
公孫元波不作聲。冷於秋又道:「你最好快點決定,如果過了時間,相信也見不到人啦!」
公孫元波歎一口氣,道:「你的確是第一流人物。好,咱們走。」
他們走過去,冷於秋道:「丹楓,你負責把萬金蘭送回家,不得發生問題,亦不許使人生疑。」
丹楓道:「婢子遵命。」
此事她們做來輕而易舉,是以公孫元波完全相信。
冷於秋又道:「等我們的馬車走遠了,你們方可動身。」
丹楓恭謹地應了,於是冷於秋和公孫元波一同上車,仍然由馮堅執鞭,駛上大道。
馬車走了二十餘里之遠,公孫元波仍不曾發出停止的命令。
這一路上,冷於秋一直閉目養神,沒和公孫元波說過一句話。
馬車駛過一個市集的莊道,路上以及兩邊店舖的喧雜聲音,使人有親切之感。
車子忽然停住,前面的人聲和牲口聲音,顯示出街道上因前面的車馬交錯時堵住了。
冷於秋眼皮微微睜開一條縫,查看公孫元波的神情,只見他若無其事地坐著。
換了別人,這時目光一定收回或移開,可是冷於秋卻不然。
她一直注視著這個年輕俊挺的男子。
忽見他露出聆聽的神色,冷於秋立刻攝神運功,果然收聽到一陣低微的語聲,道:「若無事故,可到此街最後的一家店舖前停下。此店乃是一間酒肆,請入肆相見。」
冷於秋心中冷笑一聲,等到馬車駛行之時,突然一伸手,點在公孫元波的「步廊穴」
上。此穴乃是經外奇穴,立禁制「氣」「力」兩門,也就是說,公孫元波已失去氣力,無法施展武功了……
不過公孫元波卻仍能說話,他震驚地望著面前這個美麗的敵人,心想:「她能列名為東廠三大高手之中,果然名不虛傳,實是厲害無比。」
冷於秋道:「你要我把這個人揪出來呢,抑是你去跟他商量一下?」
公孫元波道:「在下已答應過大小姐,決不失信。」
冷於秋道:「我還是先行防備著的好,至少等一下若是非動手不可,我可以少一個強敵。」
公孫元波苦笑一下,道:「大小姐見時變得如此瞧得起在下了?待會縱是動手,多我一個,大小姐如何就放在心上呢?」
無情仙子冷於秋「哼」了一聲,道:「你用不著騙我。今日見到你,我立刻發現你神定氣足,一身功力和氣勢比之從前增強了很多。雖然我自信還能收拾你,但我何必增添麻煩呢?這樣不是很好麼?你說是也不是?」
公孫元波雖然明知這個對手不比等閒,但仍然禁不住對她的機警狠辣感到既驚且佩。
冷於秋又道:「公孫元波,我不管你在轉什麼念頭,總之,你不要誤事。我意思是說,你別故意錯過那家酒肆。」
公孫元波點點頭,道;「你放心,好在我從沒動過害你的念頭。」
馬車突然停住,冷於秋瞧出那是公孫元波發給馮堅一個訊號之故,當下往外面一瞧,果然已到了市集盡頭,道旁一家鋪子,酒帘招展。
酒肆內總共只有一個淡青衫的客人,卻是背著街上,是以看不見面目。
冷於秋目利如刀,一望那背影,便知此人年紀不老,大約在三四甸之間,那坐姿顯得散漫軟弱,可見得此人縱然練武功,也決不怎樣高明。
適才她明明聽到有人以「千里傳聲」的上乘內家功夫通知公孫元波,而這等功夫,酒肆內那青衫客決計辦不到。
她遊目四顧,酒肆內已無別的客人。至於掌櫃夥計等人,冷於秋也曾查看過,一來瞧著沒有可疑,二來公孫元波的上司,絕對不可能用這種身份掩護。
公孫元波道:「大小姐,在下下車啦!」
冷於秋道:「且慢。酒肆內只有一個人,但我看來這人不像是……」公孫元波淡淡一笑,道:「幹我們這一行的,難道還在額上鑿字不成?」
冷於秋道:「不要貧嘴,我不吃你這一套。」
她聲音中有點惱意,公孫元波也跟著變了臉,怒聲道:「你吃不吃是你的事,我公孫元波可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你唬不了我!」
冷於秋道:「哼!我非給點顏色你瞧瞧不可,否則你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
她驕指點去,這公孫元波雖是看得清楚,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登時低低吭了一聲,便再也做聲不得。
冷於秋向他冷笑一下,逕自下車,走入酒肆之內。
她走動之時舉止矯捷,又不左顧右盼,一點也不像是個女子。
只見她在一張空桌邊坐下,也是背向店門,瞧也不瞧那青衫客一眼。夥計過來,哈腰堆笑道:「這位姑娘要吃點什麼?」
冷於秋瞪他一眼,道:「我等人,待會再叫吃的。」
那夥計碰了釘子,但見這個美女目光冷銳伯人,不敢多言,連忙退開。
她獨自坐了一陣,一個錦衣華服的大漢大步入店,逕自走到冷於秋桌邊。
此人一入店,那青衫客眼角瞧見,便起身出店,揚長而去,店內只剩下微微低著頭的冷於秋,以及站在桌邊的錦衣大漢。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由腰部開始,一直升到那錦衣大漢的面上。
兩人都怔了一下,冷於秋的頭部側點一下,示意對方在她對面坐下。
那錦衣大漢遲疑一會,終於就座。兩人面面相對,四道銳利的目光互觸,誰也不讓誰。
過了片刻,錦衣大漢才移開了目光。
他大聲吩咐夥計取酒及切些滷菜來。等到酒菜都端來,錦衣大漢篩了兩杯,拿一杯給冷於秋,道:「冷於秋,請!」
冷於秋接過酒杯,道:「富平侯爵爺,請!」
兩人一飲而乾。富平侯又給她和自己都斟滿,沉吟一下,道:
「冷於秋,你可真有一手,本爵佩服之至!」
冷於秋道:「爵爺好說了,你從來就沒有佩服過我。不但是我,任何人也不能使你佩服。」
富平侯微微一笑,他已是中年之人,面方口闊,眉濃顴高,瞧起來頗饒男性豪邁之美。
他道:「不,其實我佩服的人很多,不過都是忠義凜然的人物,像你這種身份,又是個女子之身,本爵萬萬想不到今日會感到佩服。」
他們娓娓談來,倒像是一對老朋友在談心。
冷於秋道:「那真是不敢當啦!我們現在談正事如何?」
富平侯道:「好呀!你有什麼見教呢?」
冷於秋道:「富平侯,你放著安安穩穩的世襲侯爵不做,卻領導一班膽大妄為之徒與廠、衛為敵,真划不來。」
富平侯道:「人各有志,咱們無須討論這等事情。」
冷於秋道:「好吧!但我們認識已有十多年,我記得你一向沉迷聲色犬馬之樂,幾時改變了性情呢?」
富平侯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何況是本爵這等身份。
你的話聽起來好像是在審問我呢。」
冷於秋淡淡一笑,道:「豈敢!豈敢!」
她的笑容一現即隱,可是富平侯竟然看得呆了,半晌才道:「難得,難得,今日在這個地方,又看見了你的笑容。」
冷於秋皺皺眉頭,眼光中卻沒有不悅之意。
富平侯精神一振,又道:「冷於秋,你先別得意。目下本爵愛你審問,抑或你將受本爵偵訊,尚在未知之數,你信不信?」
無情仙子冷於秋應道:「當然啦!這叫做不到黃河心不死,不過富平侯呀,你既能領導東宮集團,那就不該與凡俗之人一般,非到見了真章才肯甘服。」
富平侯道:「你不必唬我,在附近十里之內你無援兵,本爵怕你何來?」
冷於秋道:「我一出手就可以制你死命,你縱然有干軍萬馬保護也來不及。」
她的口氣已變得十分冷酷無情,一聽而知她隨時隨地都會出手。
富乎侯笑一笑道:「唉!多煞風景。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有一天咱們把酒言歡,共敘舊情往事,該是何等迴腸蕩氣的情景!」
冷於秋道:「舊事不必再提,提也沒用。」
富平侯道:「我知道,只不過機會難得,所以忍不住說了出來而已。」
他連乾兩杯,又道:「冷於秋,你已經賣身給邪魔,所以今日什麼話都不必說啦!咱們等會就見個真章。」
冷於秋道:「見什麼真章?」
富平侯道:「別瞧不起本爵。咱們相對拚鬥一場,如果是本爵敗死,自然無話可說,任憑你處斷就是。」
冷於秋訝道:「噶!你口氣之豪,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難道你竟能脫胎換骨,煉成了絕世神功?哼哼!我不相信,非見識見識不可!」
她一直在施展一種秘傳功夫,查聽著馬車的動靜,只要有人登車,她不必轉頭瞧著,也可以得知。但直到現在為止仍然無人登車,可見得富平侯並沒有派人試圖救走公孫元波。
冷於秋的確感到大惑不解,付道:「富乎侯徐安邦十多年前是紈待弟子,難道這十餘年來居然修習得一身絕藝,堪以與我一拼?不對,不對,他一定得靠別人。」
要知武功之道全無僥倖,任何人在二十歲左右之時,如果不能扎好根基的話,以後不論用多大苦功,成就定必有限。
以冷於秋這等一流高手,天下堪與抗手的,可真數不出幾個人,如何輪得到富平侯徐安邦?
她真想馬上站起身出手一試,可是她素來沉穩冷靜,不肯打無把握之仗,所以她還是忍耐著,設法再查看一下。
富平侯徐安邦又乾了一杯,才道:「冷於秋,你的酒量到哪兒去了?」
冷於秋已運功查過全身內外脈穴,並無異狀,所以對手中這杯酒並不懷疑,當下一仰而干,道:「酒量還在,只不過目前不宜多飲,再說,我老早就沒有這種興趣極!」
富平侯道:「你不用說這種決絕無情的話,本爵還有自知之明,絕不會像昔年那樣對你還存在什麼念頭。」 冷於秋道:「這些話你何必多說呢!」
富平侯道:「不,我特地提起,當然有用意的。想當年我不自量力,已是有婦的使君,居然還想獲得你後來碰了釘子,才把我整個人都轉變了。」
冷於秋「哦」了一聲,道:「有什麼轉變呢?」
富平侯道:「本來有一段時期臥病不出,其實我是訪求名師去了,人已不在京師。」
冷於秋道:「那麼你一定已練成了舉世無雙的武功絕學啦!
我衷心恭賀你。」
富乎侯濃眉一皺,道:「哪有這麼容易?我找到少林寺方丈大師,苦求之下,才知道自己年歲已過,無法修習上乘武功了。
雖然如此,我仍不氣餒灰心。我不是不信少林寺方大大師的話,而是另有計較門徑。」
冷於秋大感興趣,道:「哦!你另有辦法?這倒是很不容易猜得到的。」
富平侯道:「我本來武功有限,嗜欲又多,是以終究不能成為大器。這是十分淺顯的道理,我到嵩山以前,早已考慮到這一點了」
冷於秋道:「那麼你有何補救之法?」
富平侯道:「我自幼熟讀兵書,平時沒有用處,碰到難題,這些學問就有用了。《孫子兵法》說過:『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這一段精闢妙論,使我恍然大悟。」
冷於秋道:「這一段入人皆知,你悟出些什麼道理?」
富平侯道:「我出發之前,一來已預知本身的缺憾,二來縱然能得百戰百勝,也不是善之善者。所以我採上兵伐謀之道,決計找尋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方法。」
冷於秋曬了一聲,諷刺道:「講了半天,原來你是不動手的君子。」
富平侯道:「一個人若不惹事,當然可以不動手。但像我這樣,竟然與廠、衛作對,想不動手行麼?」
冷於秋道:「你究竟是動手的人呢,抑是不動手的?」
富平侯道:「當然是不動手的啦!但要做到能不動手,這就不大容易了。我向少林方丈苦求,求的就是不動而屈人之兵的方法。」
冷於秋道:「哦!他怎麼說?」
富平侯道:「少林寺的老方丈說,佛家降魔最妙手段,是以卓絕苦行以及大慈大悲之心度化魔頭,這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不二法門。除此之外,只有退而求其次,不是不動手,而是動手於無形無聲之中,使敵人失去戰鬥之能,則也正似不戰而屈人之兵了。最後,他老人家介紹我去見一個人,修習這等無形無聲的神通。」
無情仙子冷於秋聽出一點苗頭,「哼」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麼你現下也可以不戰而使我屈服啦!是也不是?」
富平候徐安邦微笑一下。冷於秋忽然發覺這個男人笑得相當瀟灑。
富平侯搖搖頭,道:「也許我辦得到,但我沒有這樣做。」
冷於秋道:「為什麼呢?」
富平侯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晤!恐怕這就是男人愚蠢之處吧!」
冷於秋一怔,半晌沒有說話。
富平侯徐安邦拈起一個酒杯,在眼前緩緩轉動,面上忽然籠罩著潤然的神色。
這比於言萬語更能夠震撼心弦。冷於秋芳軀微微一震,心潮中忽地起了無數漣浙。
她別轉面孔,不想讓對方看見她流露出感情的痕跡。
門外的車塵人影,使她記得自己還是在人世中,可是她的思緒卻仍然飄緲瞟陵,像風中搖曳的柳絲。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珍惜地回味著這種惆悵的、飄綿的情緒。
長久以來,她心中波瀾不起,整個人生像是嚴寒中的冰塊一般,喜怒哀樂之情,都已遠離她而去。
直到現在……冷於秋忽又一震,忖道:「啊呀!不是現在才這樣,一些日子以前,我也曾心情迷亂。」』
她的目光落在門口的那輛馬車上,腦海中泛起車廂內那個英挺青年的影子。
「對了,一定是他闖入我心扉中,所以我忽然變得好像十七八歲的丫頭一般,很容易就波蕩了。」
她正在尋思,富平侯徐安邦已經抬起目光,悄悄地瞧著她。
在他眼中,這張美麗的面龐,永遠那麼無法捉摸,也永遠不會歸屬他所有,甚至這些年來,他也只能在夢中與她相見。
對於冷於秋溫和的反應,這位侯爵爺的確感到很出奇。正因如此,更使他加強了不能捉摸的成見。
冷於秋終於回眸,筆直地瞧他,道:「你猜猜看,我將採取什麼行動?」
富平侯徐安邦道:「我不知道。」
冷於秋道:「你不願猜測而已。」
富平侯徐安邦聳聳肩,道:「不要逼我。」
冷千秋道:「說出來聽聽,我不是逼你,只是很想聽一聽!」
富平侯徐安邦一愣,隨即歎口氣,道:「於秋,你這麼聰慧,這麼美麗,又有絕世武功,以你這種人才,在世上真是何求不得?」
冷於秋美麗的長眉輕皺一下,道:「瞧你說到哪兒去了?」
富乎侯徐安邦道:「好,好,我說,但我說出來之後,你可別生氣見怪。」
冷於秋道:「我不會怪你,說吧!」
富平侯道:「我認為你可能會放過我。」
冷於秋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靜,而且還點點頭,道:「不錯!我決定放過你。」
她只停歇一下,便又道:「但你別胡思亂想才好。」
富平侯徐安邦的微笑中,含有蒼涼的意味,點點頭,道:「我不會亂想的。」
冷於秋站起身,道:「我走啦!」
富平侯徐安邦也起立,道:「你還是老樣子,『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秋雲無覓處。』……」
冷千秋很欣賞他的形容,輕念了一遍,才道:「總之,你不往壞處想,也不必往好處想。我放過你,這是事實,但我卻覺得這種行為好像不是我做的……」
她走出酒肆。徐安邦送到門口,問道:「我送你一程吧?」
冷於秋搖搖頭,道:「不必啦!我還是乘搭這輛馬車的好。」
她直到如今,還不曾提及公孫元波的命運將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