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老人大有出戰之意,春夢小姐低低道:「師叔且慢,這項老三武功雖強,但我方只須遣出四僕,足可抗擋。」
令狐老人恍然道:「對呀,項老三雖是力大無窮,但四僕聯手為陣,恰能抵消他一力降十會的優勢。」
他轉眼向那留短髭的中年人望去,又道:「賢侄以為如何?」
這令狐老人脾氣高傲火爆,口氣神情間,大有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的味道。但對這中年男子說話之時,卻顯然大有敬重之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齊整的牙齒。
但他的笑容並不會使他的威嚴氣度有所減損,反而使人覺得他除了威嚴懾人之外,增添了幾分高貴氣度。
他簡單地道:「咱們的實力,對方查得明明白白,四僕出去,亦將徒勞無功。」
春夢小姐道:「大哥的意思是說,對方會另行派人應付四僕,不讓咱們以四僕纏住他們的一名大將麼?」
這個被她稱作「大哥」的人點點頭道:「正是如此,但仍然值得一試,以便瞧瞧他們到底有些什麼人物?」
說罷,微一揮手,那章大等四僕迅即衝了出去。
南陣中一個絕色美女也作個手勢,頓時有兩名瘦削的黑衣人同時奔出場中,這兩人沒有蒙面,但見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年紀約在四旬上下,面色微現蒼白,各持一柄護手鉤,但一個是用左手,一個則是用右手。
這兩個人分明是孿生兄弟,面貌身材以至一切動作,都是一模一樣。他們動作如電,向四僕衝去,雙鉤劃出許多道光芒,立時迫得四僕結陣迎戰。
令狐老人嘿然無語,春夢小姐道:「大哥,這對兄弟武功不算驚人,但果然擅長攻破聯手結陣之術,看來我們不能不出手了。」
中年人點點頭,道:「好吧,但師叔和小妹你們可得切記咱們的計劃,不容有瞬息的失誤,如若不然,咱們只怕難逃被俘的命運。」
饒是令狐老人高傲自負、春夢小姐才智絕世,聽了這話,也不由得微微失色,那中年人又道:「本想再等一陣,讓你們看清楚對方的力量,以便你們心中堅信不疑,但對方實力之強,竟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只好當機立斷,提早出手了,師叔,您老先請。」
令狐老人似是十分敬服這個師侄,竟是奉命唯謹,應聲大步走了出去。
他這一出場,情勢立變。
南陣中那白衣絕色美女一揮手,發出了兩聲脆響,場中的鏖戰,登時停止,原來那邛崍項老二和那對孿生兄弟齊齊躍出戰圈之外,他們本來佔得上風,因此要退就退,毫不困難。
要知令狐老人出場,等於北陣已開始攤牌,因此南陣也不敢怠慢,趕快召回己方之人,準備全力出擊。
這時連朱宗潛也不由得微生緊張之態,他判斷形勢,比較雙方實力,深信南陣的冰宮人馬,必可最後獲勝。
而那個揮手發令的絕色少女,無疑就是法音、佟長白見過的霜夫人。他曾經很仔細的打量她,也情不自禁地凝視她身邊的雪女,但覺這雙姝真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全都具有一種出塵拔俗之美。
從那霜夫人一直指揮大局看來,她身份即使不比雪女為高,也定必目前比雪女有權力。
大概這是由於雪女有些事情使聖母感到不滿,所以權弱勢減吧,他暗自在想。
念頭轉回戰場形勢上,他深信冰宮這次縱然獲勝,也須付出相當的代價,這倒不是因為令狐老人或春夢小姐武功驚人,而是那個氣度特異,威嚴懾人的中年男子,此人必定身負絕世武功,而又才智出眾、相信就是春夢小姐的師兄武瞻了。
只見南陣中出來一人,此人用一方黑市包裹住頭面,身上一襲黑衣,甚是寬大,使別人,連他的身材是肥是瘦,亦無從察知。
他手中提看一支鐵矛,背後還插看一口大刀,步伐穩定均勻,一步步向令狐老人走去,自然而然出生一股堅凝強大的氣勢。
令狐老人血拐呼地彈起,拐尖遙指敵人,此舉乃是一種破解對方氣勢的奇奧手法。
但那
黑衣人來勢不受一點影響,仍然步步進迫,轉眼間,已接近到可以出手的距離。
雙方都不說話,慢慢地跨步繞圈,互窺可乘之隙。北陣中突然傳來一聲洪亮的笑聲,接著說道:「金羅尊者,任你如何掩飾,仍然被家師叔看穿了。」
此人話聲鏗鏘有力,語氣中充滿了能使別人屈服的堅強信心,正是那中年人所發出。
他喝出「金羅尊者」之名,比任何言語更足以震驚人心。
場中的黑衣人想是受到這番話影響,令狐老人覷待空隙,厲吼一聲,揮拐進擊,他一出手,血拐幻化出無數朱虹,生似是撒出一面紅色的□網一般。
黑衣人運矛如風,堅封固守,抵擋他這一輪急攻。
令狐老人一口氣攻擊了十二招之多,血拐發出勁厲刺耳的「嗚嗚」聲。看他的氣勢,大有三二十招之內,立斃敵手的可能。
要知他們這等超級高手,動手拚鬥,乃是硬碰硬的真工夫,不容有絲毫投機取巧。
金羅
尊者一開始時失去了先機,著著受迫,落入窘困之境,實是理所當然之事。
這一揚搏鬥,極盡風雲險惡之能事,只瞧得全場之人,無不驚心動魄,全然不聞聲咳之聲。
那金羅尊者的鐵矛,在一片血紅拐影當中,大有施展不開之感,朱宗潛看了這等情勢,心情竟很矛盾不安。
原來他眼見金羅尊者大有落敗之勢,竟是替他提心吊膽起來。
但是理智又告訴他,應該希望金羅尊者落敗,這樣局勢才會平衡些,不致於讓冰宮方面形成一面倒之勢。
令狐老人攻勢越盛,金羅尊者的情形眼看不妙。
就在這極為緊張之時,忽見金羅尊者不知如何已掣出背上的大刀,劃起一道耀目精芒,砍中了令狐老人的血拐。「噹」地大響一聲,令狐老人震得退了兩步。
兩人乍分又合,重又鬥在一起,但令狐老人的優勢,已經被對方的一刀,完全消解,等於從頭再鬥。
朱宗潛沒來由的心頭一鬆,轉眼向武瞻望去,但見他神色絲毫不受,似乎這等情形已在他計算之中。
他也同時發現春夢小姐迅速地遊目四顧,似是想從黑暗中找尋什麼人似的,他陡然大悟,忖道:「原來武瞻已算準了我會到此,因此春夢小姐禁不住轉眼找尋我,但他從何而知我已經恢復了呢?冰宮方面之人,俱在冰宮□傳禁制心神大法之下,誓死效忠,決計不會洩露霜夫人已給我靈藥之事,那麼武瞻只能從我龍門隊諸人中,探出消息了,回頭我定須細加研究此事,務必找出洩漏消息之人才行。」
當他尋思之際,金羅尊者已展開反攻,刀矛並施,攻勢威猛異常。令狐老人抵拒不住,漸漸後退。
全場之人,眼見金羅尊者如此了得,無不驚駭敬佩。
朱宗潛瞧過他們上一次拚鬥的情形,自己也曾親自出手對付過他,其時金羅尊者化名為賀鐵老,使的是一根烏木杖,功力之深厚,果然舉世罕有匹儔。但那時令狐老人仍然能與他鬥個平手。
然而這刻卻顯出實是弱了一籌,此中之故,微妙奧□,朱宗潛不由得凝眸忖想,細思其故。
那令狐老人的武功並不比上次差,但卻抵擋不住金羅尊者的全力反攻,北陣之人,無不緊張得連連喘氣。
朱宗潛終是才略蓋世之士,驀地想通了其中關鍵,微微一笑,忖道:「是了,上一次金羅尊者使的是烏木杖,又一直掩藏本來面目,因是之故,武功稍見減弱,但這一次他改使鐵矛大刀,定是事前研究過,可以克制令狐老人的血拐,加以武瞻已喝破了他的姓名來歷,不須隱瞞而得以放手施為。」
此理一想通了,心靈更見澄澈,智珠活潑潑的,把今晚的形勢以及對付之法,完全考慮清楚。
令狐老人節節後退,春夢小姐一瞧情勢太以危殆,打袖中掣出了金鉤,舉步出陣。
她舉
止之間,飄灑輕逸,從容自在,但事實卻是快極,一轉眼已到了場中。
南陣中也出來一人,卻是白衣飄拂的雪女。
她毫無急於攔截住春夢小姐之意,徐杏邙行。
此時春夢小姐大有機會可以投入戰圈,幫助令狐老人。
然而她竟沒有這麼做,反而站定了身子,凝視姍姍而來的雪女,嘴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雪女走到春夢小姐面前,冷冷的上下打量她。
在這一點上面,她們和世俗的婦女沒有區別,見到了裝束入時或是姿色過人的同性,總會感到莫大興趣。
她們互視時的眼光,比世上最好色的男人還要鋒利得多,定能在一瞥之下,就瞧出對方有什麼缺點,以及美在何處。
兩位長得都十分美麗的女孩子,對看了一下,雪女首先開口,道:「你跟我走吧!」
這句話來得沒頭沒腦,北陣眾人聽了,都心中茫茫。春夢小姐卻似是能夠瞭解,微微一笑,道:「不,我喜歡現在這樣子,你可敢跟我走?」
雪女眼光波動一下,似乎她的邀請使她心湖中起了無數漣漪。不過她口中卻冷淡地回答道:「你這話可笑得緊。」
春夢小姐搖搖頭,道:「你心中也知道並非可笑,只不過你沒有這等勇氣罷了。」
她目光轉投到戰圈中,但見令狐老人奮力支撐,形勢卻不甚好。
當下又說道:「我若是過去幫助家師叔,正中了你們圈套,其時你們可以派出專門對付我的人,不怕我躲開,但我若然不過去幫助,家師叔勢必受傷落敗,這等情勢,教我好生左右為難,姑娘可有妙計指教?」
北陣諸人聽了春夢小姐之言,方知她何以早先不急急投入戰圈出手之故,但她又分析出如此左右為難的局勢,果然難以解決,只不知她為何向對方問計,難道對方竟會指點她如何解決困難度?
群雄方在想時,那雪女已道:「聽說你才智蓋世,聰明無比,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你既然向我動問,我告訴你也不妨,那就是你跟我走,便可以解去令師叔之圍了。」
春夢小姐沉吟一下,回頭向武瞻道:「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武瞻大步走出,步伐沉雄,氣勢堅凝。
雪女長眉一皴,道:「他是誰呀?」
春夢小姐聳聳肩,道:「他如若答應讓我跟你走,我便可以遵命,但怕只怕他不肯答應。」
雪女道:「難道他比朱宗潛還高明麼乎」春夢小姐淡淡道:「自然,無論在那一方面,他都勝過朱宗潛。」
武瞻已走近她們,南陣也出來一個黑衣人,頭面都以黑布蒙住,單露出一雙眼睛,背上斜褙一口長劍。
這個黑衣人走到雪女身側,默不作聲。
雪女接續早先的話題,問道:「不見得吧,你口中說的,踉心裡想的竟不一樣,真真可笑。」
武瞻神色如故,目光如集,凝視□雪女。
春夢小姐聽了雪女之言,面色微微一變,。旋即銳利地反擊道:「這一定是你覺得朱宗潛比他強了,對不對?朱宗潛有何好處呢?他長得英俊漂亮,使你十分傾倒,是也不是?」
這兩個絕色美女,竟在這等緊急險惡的局面當中,談論起這等情勢,一如男人對女人評頭品足一般。
不過她們的話題顯然都含有雙重甚或三重的深意,微妙玄奧,局外之人無疑的都不易瞭解。
另一方面,大家對這江湖上從來不見經傳的武瞻,以及朱宗潛這兩人都很感興趣,尤其是兩女拿他們作比較,這就便冰宮方面之人,對這武瞻都特別注意起來。
春夢小姐的一輪反擊,果然大有威力,雪女招架不住道:「你是來和我斗咀的呢?抑是打算與我較量武功?」
要知冰宮禁規甚多,例如不得毫無條件去幫助別人,不得對任何男子生出喜愛親近之心等等。春夢小姐問她是否朱宗潛英俊漂亮,使她顛倒,這話已擊中她的要害。事實上雪女正因朱宗潛之事,受到冰宮聖母申斥,失去許多權力。
日下當看冰宮許多人面前,春夢小姐一提到朱宗潛,她不由得生出恐懼而趕快改變話題春夢小姐何等厲害,焉有輕輕便把她放過之理,當下冷笑一聲,道:「隨便斗那一樣都可以,不過我勸你最好別踉我斗咀,因為你分明不敢承認鍾情於朱宗潛,因此你勢必說出傷他之言,這話若是傳到朱宗潛耳中,他不恨死你才怪呢!」
雪女面色一寒,道:「胡說,你出手吧」「語氣雖凶狠,但分明是規避鬥嘴。春夢小姐念頭一轉,曉得鬥到這兒最妥,正好坐實了她不敢出言詆罵朱宗潛這一點。當下一揮金鉤,道:「好!好!要動手就動手,只不知你使什麼兵刃?」
雪女打衣袖中抽出「冷劍」,只有數寸長,形如小兒玩具,但晶光四射,寒氣瀰漫。
春夢小姐心知此劍必是世間異寶,那敢小覷,當下提聚起全身功力,驀然間斜躍出去。
她方自一動,背後的武瞻也斜躍出來,恰好與春夢小姐交叉擦過,其間間不容髮,配合得嚴密無比。
這兩人交叉飛出,各取一人。
春夢小姐出手猛攻那黑衣背劍之士,武瞻則迅襲雪女,竟不容對方有絲毫抗議反對機會,迫得他們非出手應戰不可。
武瞻和春夢這一著,既奇矣邙又美妙,若非兩人武功已臻化境,頭腦反應俱屬第一流的話,怎樣也不能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朱宗潛眼見他們露了這一手,禁不住在心中喝一聲采。雖然他對武瞻有一種極深極毒的仇恨,但也不能不生出佩服之感。
他曉得現下才是正式攤牌之時,當即依照預計行事,把刀劍都撤出鞘,並在右手,一齊拿著,左手往臉上一抹,立刻變成一副黃面鼻大嘴腫的樣子,接著飄過了院牆,蹣跚地向北陣走去。
由於北陣諸人靠近他這邊,是以他橫走數丈,便到了北陣諸人背後,南陣冰宮之人雖見到他,都不加注意。
事實上,雙方都被場中三對兔起鶻落,險惡無比的拚鬥吸引去全部注意力,誰也沒有閒工夫去分心注意別的事情。
朱宗潛順□利利地混入北陣人叢之中,南陣方面之人,瞥見北陣毫無動靜,以為這個黃面漢子是他們的人,便完全不理會此事。
此時戰場中令狐老人與金羅尊者這一對,情形毫無改變,令狐老人仍然是苦苦支撐的局面。
但剛開始不久的兩對,卻顯然是北陣佔到優勢。
春夢小姐對付那黑衣人,一隻金鉤使得神出鬼沒,奇招如長江大浪,滾滾不盡,竟迫得那黑衣人一時之間撤不出背上之劍。
武瞻左手□的是一柄鉤形兵刃,但鉤尖卻與常見之鉤不同。右手空著,掌拍指抓,不用兵刃。
但見他雙手分使兩種武功招數,各不相侔。左手之鉤,遠攻近鎖,每一招都凶毒異常,中之必死。
他的右手更是變化無方,時時□悍地搶奪敵人手中之劍,似乎一點也不畏懼敵劍上的鋒芒。
雪女手中的「冷劍」乃是冰宮三大異寶之一,一旦施展,陰寒之氣源源湧出,籠罩住敵人,很快就能使敵人功力減弱,任由宰割。前此歐陽謙就是被她冷劍的神奇力量所制,終於束手就擒。
然而這刻她雖是盡力施展冷劍威力,比之上一次對付歐陽謙之時,又厲害得多了。可是對方右掌竟也發出陣陣熱氣,抵消了她冷劍的酷寒苦凍之氣。
不僅如此,這武瞻的武功更是高得出奇,內力之深厚,罕有倫比。因是之故,他們動手還不到十招,雪女已兩度遇險,大顯不支。
北陣之人,眼看這三對拚鬥中的人,無一不是武功超凡絕俗,人人自忖無法插手幫得上忙,所以雖然都很替令狐老人著急,卻沒有一個生出上前助陣之心。
朱宗潛眼中光芒閃動,心想:武瞻和春夢小姐此舉正是各展所長應戰,控制了主動之勢看來不出三五招之內,金羅尊者勢必舍下令狐老人,往助雪女。
方轉念間,南陣那邊竟無一人奔出助戰,那霜夫人發出兩聲冷笑,突然舉起右手,連連揮動。
只聽一陣繁密清脆聲音傳出,北陣所有的人,連朱宗潛在內,都覺得心情有點異樣,卻說不由是怎麼回事。
這陣清脆的玉石撞擊之聲,乃是霜夫人玉腕上兩枚玉鐲相碰所發出,雖然並不響亮震耳,可是卻傳得極遠,全場之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彷彿這陣聲響會鑽入人家耳朵中一般。
雪女突然間連接使出三招詭異招數,身形迅若飄風的迴旋往復,幻化出無數白衣人影,令人眼花撩亂。
她這三招從極端不利的情勢之中使出來,變成主動搶攻之勢,強弱之間相去何止十倍。
換言之,她這時忽然武功增強了十倍,是以立時反弱為強,反而佔了上風。
朱宗潛心頭大為凜駭,忖道:「糟透了,這一場拚鬥的局勢變化,竟使我和武瞻、春夢三人都料錯了。」
他當機立斷,仰天長嗥一聲,音調慘厲可怖,宛如惡狼在夜裡對月嗥鳴,能令人毛骨悚然。
當他發出狼嗥之聲時,正是戰場大生變化之際。
先說令狐老人和金羅尊者這一對,那令狐老人顯然受到霜夫人揮腕搖鐲之聲的影響,血拐竟自遲滯了少許。
金羅尊者何等人物,這一絲破綻在他而言,不啻是門戶洞開,掃中了令狐老人左胯。
令狐老人身子被掃得橫飛丈許,若不是他左手已在這千鈞一髮之間,掣出了地後寶劍,恰好撥開對方的大刀的話,只怕早已身首異處了。
他雙腳一沾地,高大的身軀搖擺了兩下,竟沒有摔倒,隨即斜竄奔離戰場。霎時已退回陣中。
雪女和武瞻這一對,僅只是平手之局,也就是說,武瞻由穩佔勝算而變成平分秋色的形勢。
但春夢小姐和那背劍黑衣人這一對,卻顯然生出極大的變化。
春夢小姐當那玉鐲之聲一起,金鉤攻勢也是為之一緩。
那黑衣人猛然一掌劈出,把她迫退兩步。而他右手已撤下長劍,灑出漫天劍影精芒,潮捲而去。
春夢小姐宛如網中之魚一般,在劍影中馳突亂闖,情形大是不妙。恰在這時,狼嗥之聲破霄而起,掩蓋住玉鐲相擊之聲,春夢小姐頓時心神一定,手中金鉤連施妙著,情勢才不致於再惡化下去。
朱宗潛口中厲嗥之聲不絕,一面大步走出去,迫近春夢小姐這邊的戰圈。
那黑衣人在那玉鐲相擊以及狼嗥聲中,依然可以聽到他那快慢如一的步伐聲,雖然每一步只是「哧」地微響,可是這節奏竟是如此堅凝強大,直如驚逃詔地的戰鼓一般,使人感到心寒膽裂。
兩陣之人,單是從他這等天下罕有倫比的強大氣勢上,已曉得他就是朱宗潛了。
況且他左劍右刀的架式,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那黑衣人手中長劍寒芒灑飛,仍然緊緊迫住春夢小姐,一面分心戒備著朱宗潛。
春夢小姐趁此機會,猛攻數招,竟不能把對方迫退分寸之微。心下駭然,這才深知對方韌力後勁之強,難以測度。
朱宗潛蓄勢含威,待要出手。
此時他的氣勢更加堅強凌厲。
那黑衣人驀地揮劍黏住春夢小姐的金鉤,往懷裡一帶。
春夢小姐身不由主的向前斜衝兩三步,恰好插入朱宗潛與那黑衣人之間。
那黑衣人借她隔斷了朱宗潛的氣勢,隨即躍退數尺,放過了春夢小姐。
春夢小姐回頭望了朱宗潛一眼,歉然一笑,道:「真對不起,我不但不能助你夾攻此人,反而妨礙你了。」
她見朱宗潛形貌全非,雖然曉得這就是他,決不會錯,但仍然禁不住輕皺一下眉頭。
朱宗潛看在眼中,卻沒有什麼表示,芙蓉劍一擺,示意她讓開。
此時,他又與那黑衣人正面相峙。
他雙眼中發出鷹隼一般的凌厲光芒,籠罩對方,沉聲道:「韓老仙長甘心為虎作倀,奴役中原武林同道,這等行徑,實是教晚輩甚是不解。如若老仙長堅執己意,繼續幫助冰宮,晚輩不自量力,定要見識見識武當劍術。」
北陣群雄聽了朱宗潛的話,方知這個黑衣人敢情就是武當啞仙韓昌,不由得駭然汗下,目瞪口呆。
直到目前為止,冰宮一派已顯示出堅強無匹的實力。
那名震武林數十載的三大異人之二,已在對方陣營之中,只欠一個「白衣客甄虛無」了假如甄虛無也是冰宮之人,再加上各家派好些失蹤多年,現下也在對方陣營中出現的高手,這股力量,實是無法抵擋。
不過北陣群雄居然還未到喪膽奪志的地步,這是因為他們對武瞻的信仰,以及這朱宗潛的奇異魔力使然。
這朱宗潛不論在何時何地出現,總帶來一種奇異的力量,使得整個局面和氣氛都為之改觀。
不管是友是敵,都能感受得到。如是與他對敵之人,總不禁覺著此人乃是一個永遠無法擊敗的強人。
而他那過人的才智,時時像玩魔術一般,使局面千變萬化,又令人禁不住對他生出了神□奇異之感。
那黑衣人默立當地,不言不動。
朱宗潛又道:「韓老仙長,縱然晚輩今日落敗傷亡,但中原武林,必有繼起之人,與你們相抗。因此之故,晚輩大膽建議您老和金羅尊者,向冰宮主人晉言,不要再在中原興風作浪。想來以你們的地位,冰宮主人也不能不聽。」
那黑衣人仍然不言語,春夢小姐突然插口道:「朱宗潛,你敢是忘記韓老仙長的外號麼?他能回答麼?」
朱宗潛微哂一聲,道:「只看韓老仙長願不願開口作答而已,難道連你也認為他老人家真是殘疾之人麼?」
春夢小姐道:「我也曾想過這個問題,照理說,以韓老仙長的武功造詣,已達到超凡入聖之境,縱然是天生殘疾,亦能恢復說話機能,何況他老人家原本是不是天生喪失說話機能,尚是未知之數?」
她說到這兒,就打住了話題,愚笨一點的人,便不會明白她這番話到底表達了什麼意思?但聰明一點的,都曉得春夢小姐不啻是暗示她早先乃是使用含有激將性質的試探手段,也算是一個圈套。因為對方如若想否認他是啞仙韓昌,勢必開口講話,使別人迷惑不定。
朱宗潛點點頭,向對方道:「老仙長怎麼說?」他目光閃動一下,這是因為金羅尊者已走了過來。
那黑衣人緩緩轉頭向金羅尊者望了一眼,似是向他徵詢意見。
金羅尊者輕歎一聲,道:「勢成騎虎,泥足深陷,奈何?奈何?」
那黑衣人也輕輕歎一口氣,轉回頭向朱宗潛道:「你已聽見了。」聲音枯澀,一聽而知他果然是極少說話之人。
朱宗潛厲聲道:「晚輩尚有一言奉告,那就是以兩位前輩的能為,天下雖難有敵手,但晚輩卻有一舉毀滅你們的本領,這話決非處聲恫嚇,還望兩位前輩三思。」
這話一出,連春夢小姐也目瞪口呆,南北兩陣之人,都不禁大為騷動,紛紛議論。
武瞻突然躍出戰圈外,雪女果然一如他所預料,並不追迫。
他舉步走過這一邊,定睛打量朱宗潛。朱宗潛卻不瞧他,因為他知道自己若是回望,目光中一定透露出心中的仇□。雪女也走到金羅尊者他們的身邊,變成與朱宗潛正面相對。
她那沉寒如嚴冬冰霜般而又美麗的面靨上,表情毫無變化。可是她底眼波,突然之間透露出如許的溫柔,以致使人感到似是春回大地。
她定睛凝視著朱宗潛,目光中掩抑不住久別重逢的狂喜快慰。只瞧得春夢小姐冷哼一聲,武瞻則為之微微搖頭。
要知,這刻朱宗潛的外貌實是十分醜陋難看,幾乎能使人作嘔。因此春夢、武瞻都覺得雪女這等神態,大是不可思議。
武瞻困惑地忖道:「嘗聞朱宗潛儀容出眾,乃是當代罕見的美男子,因此如若他以本來面目出現,則他之能迷住雪女,並不為奇。然而他目下如此醜陋可憎,難道愛情的魔力,竟是如此巨大神奇,竟能使人視覺也失去效用而化媸為妍麼?」
朱宗潛掀唇露齒一笑,道:「你好!咱們好久不見啦!」
他深知呼叫雪女之名,乃是冰宮忌諱之一。假如真在敵對狀態之中,他自然全無所懼。
但她眼波中含蘊了如許柔情,這教他如何能對她生出敵視之心?
雪女道:「是的,好久不見啦!」
朱宗潛緩緩轉頭向霜夫人那邊望去,只見她緊緊皺起眉頭,除了嫌惡之意以外,還有奇惑的含意。
他仰天縱聲一笑,道:「你們如若嫌我難看,最好扭頭別看。」他把目光移回啞仙韓昌和金羅尊者的面上,又道:「現下言歸正傳,兩位老前輩想過了沒有?信不信晚輩真有隨手毀了你們的力量?」
全場之人,都靜寂無聲,包括霜夫人在內,也都想知道那兩大異人如何作答這個驚人的問題?
要知以兩大異人的修為火候,可說是已達到了金剛不壞的境地,要毀滅他們,真是談何容易?如是別的人說出此言,說不定他們就會伸出脖子,教對方□刀劍砍砍看。但這話出自朱宗潛之口,誰也難以測度真假,是以都等著瞧那兩大異人如何回答。
金羅尊者喃喃低宣佛號,啞仙韓昌也嘴皮微動,似是在念定心咒一般。從他們都不敢遽然回答的情形看來,眾人就更為緊張和迷惑,怎樣也猜想不出朱宗潛有什麼驚逃詔地的手段,竟能一舉毀去兩大異人?
沉寂繼續了好一會,雪女忽然開口道:「你們別回答他的話,我深信他有這等神通手段。」
此語一出,眾人又盡皆震驚。
只因大家都曉得雪女和朱宗潛相處過一段時候,是以若論關係,要以雪女最有熟知朱宗潛一切的資格。
金羅尊者仰天輕嘯一聲,聲音清越,一聽而知能傳出老遠老遠。
他嘯聲一歇,這才高聲說道:「朱大俠宛如天際彗星,突然出現於武林,照亮了山河大地,老衲久仰得很。縱然如此,貧衲亦不能相信你竟有一舉殲滅我們的力量。」
此言一出,氣氛的緊張已到了頂點。因為朱宗潛當眾詢以他們信不信他有這等本事,分明是迫他們答說不信,然後他就有莫大藉口施展手段,使少林、武當兩派之人,不能向他銜恨報復。
全場之人,莫不瞪住朱宗潛,等他開口。連武瞻、春夢這等沉潛多智之人,也禁不住微露緊張之色。
朱宗潛仰天一笑,笑聲中流露出極強烈的信心,任何人都能體會得到。他笑聲一收,方要開口回答。
雪女突然尖叫一聲,怒聲道:「金羅尊者,我說過他有這等本領,叫你們別回答,你們怎敢違令回答?」
武瞻、春夢以及北陣群雄,這時都訝異地望住雪女,因為她的話竟是申斥那兩大異人違令。
想那兩大異人身份何等崇高,縱是投入冰宮陣營中,也不可以普通臣屬的地位視之。然而雪女此言,卻透露出冰宮權威極高,兩大異人縱然稍與別人不同,卻仍然只是臣屬而已。
金羅尊者沒有回答,卻轉頭向霜夫人望去。
霜夫人不得不表明態度,她選擇了支持雪女的一途,道:「是啊,你們兩位實是不該那樣回答,現在只好請你們收回斯言。」
金羅尊者沉默了一陣,眾人但覺另一種新的緊張形勢正在形成中。那就是假如金羅尊者和啞仙韓昌,忽然一怒而反抗冰宮二女之令,則冰宮方面,原本強大無儔的力量,頓時有冰消瓦解之虞。
朱宗潛趁機向霜夫人望去,只見她神態如常,毫無半點不安之意。
心中不禁暗暗驚想道:「這妮子目下不但大權在握,乃是指揮冰宮所有人馬的主腦,而且心機深沉,才智過人,比雪女有心計得多了,實在是不可忽視的強敵。」
方在想時,雪女尖聲喝道:「你們還不快收回剛才的話,還在等什麼?」
她毫不容情地迫逼對方作答,令人生出欺人太甚之感。
金羅尊者乾咳一聲,仍然遲疑了一下,才道:「好吧!老衲收回方纔的話,承認朱大俠你有這等能為就是。」
北陣之人無不愕然相顧,都禁不住泛起難過之感。但假如一影大師、歐大先生在此的話,眼見本門最是尊崇之人,聽命於兩個女子,當眾改口認輸,勢必激憤得連眼淚也濺射出來,豈只是難過而已。
朱宗潛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晚輩目下只好另想辦法對付兩位老前輩了。」
霜夫人接聲道:「朱宗潛,你不必自視太高,我冰宮之中,奇能異才之士多的是,現在我派出一人,就足以擊敗你。」
朱宗潛點點頭,道:「你們連兩大異人也能羅致了去,這等手段實是教人難以相信。因此你陣中尚有高人,也不足為奇!不過………」
他拖長了聲音,趁機查看對方陣中諸人一眼,這才又說道:「不過若說尚有足以擊敗區區之人,卻嫌誇口了一點,除非是有一個人已在你們陣中。」
霜夫人姍姍走過來,嘲聲道:「原來你也知道還有人可以擊敗你,那麼你說說看,這是誰?」她走到雪女身邊一站,兩人臉型雖不同,但都一般的冷艷迫人,極是美麗。
朱宗潛道:「那人就是你冰宮一派的領袖,姑且稱為冰宮主人吧!只有此人出現,或者還可以擊敗區區。除了他之外,哼!哼!你那邊陣中休想有勝得過我的人。」
霜夫人長眉輕輕皺了一下,道:「你這話不嫌太自大了一點嗎?」
朱宗潛道:「你如若不信,何妨親自出手一試?」
他口氣雖大,但自有一股懾人威□,使人覺得他信心極強,全然沒有吹牛自誇,而是實在自家認為如此。
霜夫人道:「我放著這許多高手在這兒,何必親自出手?你既然如此自負,我就先派人把你擊敗,再收拾他們。」
說話之時,令狐老人已調息竣事,迫住傷勢,不致影響他的戰鬥力量,舉步走了出來。
朱宗潛以嘲笑的聲音道:「如此甚好,但怕只怕天不從人願,你的算計,盡皆落空呢!」
說時,迫前兩步,又道:「你陣中除了金羅尊者和韓真人兩位前輩之外,大概再找不到堪我一擊之人了,如有的話,快叫他出來。」
霜夫人玉手一揮,皓腕上的玉鐲發出一下清脆的聲音,頓時從南陣中,奔出來一個黑衣人。
但見此人頭戴一頂暗褐色的尖頂帽子,帽沿深垂,幾乎連頸子也遮得住,只有前面沒有帽沿垂遮,卻以一塊黑眼罩,遮住了半截面孔。
他身上的黑袍,在火炬之下,似絲非絲,閃閃發光,不知是何質料所製。假如是絲綢之質,不該頗得如此硬挺。
此人不但一身裝束,與別人不同,甚至兵刃,亦透著古怪特別。他一共有兩件兵器,一是盾牌,但卻是只旦大龜殼,看來相當笨重。另一隻手則提著一根粗如鴨卵的鋼棒,長度只有三尺左右。
朱宗潛一眼望去,已觀測出一點,那就是這個敵人必定煉就了某種奇怪惡毒的絕藝,並非純以武功取勝。
可是單從他的兵刃上,卻猜測不出他煉的是什麼絕藝?
這當然是大大不妙之事。假如對方只是武功高明,那還可以在動手之時,找尋破敵制勝之法,但若然是武功以外的絕藝,問題就大啦!若然不能在事先擬妥了應變抵擋之法,自然是凶多吉少,難逃殺身之禍。
在目下的情勢中,只有那麼片刻工夫讓他觀察。如是查看不出一點線索,那就只好上前碰運氣了。
以朱宗潛這種人才,凡事都講究搶制機先,決勝於尚未動手以前。否則以他遭遇到這許多險阻劫難,又有這麼多的敵人,早就得送掉性命了。
故此在他來說,若然完全摸不到一點線索,對敵人的絕藝毫無所知的話,這種仗,實在打不得。
他曉得如若以傳聲之法,向雪女詢問的話,必可得到正確的情報。但問題卻出在現下沒有時間之上,對方一旦迫近出手,便是死生立判之時。
在這一剎那間,無數計策掠過了心頭,都足以稍稍拖延時間。但若是用這等手段,未免太顯著低能了。
他終是豪氣凌雲之士,迫到這等地步,也就咬牙一橫心,發出極爽朗的笑聲,反而迎了上去。
他本來就以氣勢堅凝見長,目下既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不再分心尋思。頓時一股震懾人心的凌厲殺氣,隨著那「哧哧」步聲,向對方捲去。如拍岸驚濤,如排空巨浪,威勢強大無倫。
只見霜夫人和雪女都屹立當地,動也不動。
但金羅尊者和啞仙韓昌卻都迅即退開,大有迴避之意。
此時,那裝束特異的黑衣人,似是被朱宗潛威勢所迫,相距兩丈,已先停下腳步。揮動那根粗短鋼棒,使出砸掃的招式,以抵禦對方的氣勢。
要知朱宗潛這等氣勢,乃是從他堅強的信心,以及武功修為中,激發出刀劍的鋒芒殺氣,形成一種介乎精神及實質的力量。是以碰上這種殺氣威勢之人,除非是武功高強,而又極有修養之士,方能抵拒。如若是武功及修養皆無之人,說不定會心膽寒裂,當場送了性命。
因是之故,那黑衣人躲在龜殼盾牌後面,揮棒作勢,實是迫不得已之舉。假使他不這樣做,雖不致如常人般心膽皆裂而死,亦將神魂不定,以致失去了動手拚鬥之能。那時節,只好束手任得對方宰割了。
朱宗潛突然也停下腳步,厲聲道:「尊駕煉有驚世駭俗的絕藝,那是無可置疑之事,在下倒不把這一點放在心上。但在下仍要請問一聲,尊駕以往出手之時,是否亦是這般樣子,並不先行說明你有什度絕藝□技,便即動手?」
那黑衣人默然不語,粗短的鋼棒揮舞不休。
霜夫人發出一陣譏嘲的冷笑聲,道:「怎麼啦!朱宗潛你敢莫是膽怯了?我等著瞧你們之中,到底是誰擋不住誰一擊呢?」
朱宗潛隼視著對方,口中應道:「很好,你今晚必能如願以償。但我問的話,還未得到答覆。他如奉命不許開口,那麼你就代他答覆如何?」
霜夫人用盡了心機,也測想不出朱宗潛何以定要得到答覆。但她卻深知朱宗潛為人天才橫溢,謀略絕世,此舉必有深意,決不會是無的發矢。
莫說她猜測不出,卻便是聰明如春夢小姐,亦感到一樣的茫然。至於其他的人,就更不必說了。
霜夫人道:「好吧,我答覆你。他上陣對敵之時,向來是一言不發,我不妨再告訴你一個□密,那就是他向例是不發則已,一擊定必斃敵,絕無倖存之人。」
春夢小姐、武瞻、令狐老人等聽了此言,都不能不相信她說的決無虛假,方在尋思此人究竟有什麼絕技之時,朱宗潛已縱聲大笑,道:「莫非你也曾親眼得見嗎?」
霜夫人怒道:「當然親眼見過啦,而且回數還不少,每一回卻絕無倖免之人!待你親自試過,便知道真假了。」
朱宗潛點點頭,如鷹隼的目光中,陡然閃耀出極強烈嚴酷的殺機,十分可怕。那黑衣人一碰這等目光,頓時為之一愣,心生震懼之念。
朱宗潛冷冷道:「既然如此,在下就試上一試,但你可得小心了,莫要一擊不中,反而被我所殺。」
說完這話,隨即舉步迫去,腳下再度發出「哧哧」之聲。全場一片死寂,因此這陣步聲,更加聽得清晰。
朱宗潛的動作不快不慢,但一看而知他不迫到敵人身前,決不停步。偌大的草坪,只有他一個人在移動,卻使人感到森寒殺氣,已充滿了整個草坪上。
這一幕決戰,實是奇矣邙又凶險不過。
朱宗潛孤身出現,不帶一個幫手,已是令人測想不透之事。何況他又挺身而出,豪氣凌雲,霎時之間,倒變成他是今晚這一場爭戰中的主角了。
當朱宗潛一步步迫到一丈左右之時,春夢小姐這才想出了對方擁有什麼樣的絕藝,不由得微微失色,待要後退。
但她旋即泛起了一念,忖道:「假如我這刻後退,武師兄和令狐師叔也一定跟我移動,這一來可能使冰宮方面之人,急急迫上。形勢一亂,朱宗潛非大受影響不可!他只要心思稍為有一絲分散,立時得慘死當場不可。」
此念如電光一閃,霎時掠過,第二念繼之而生:「那麼難道我竟不惜此身,拚著陪朱宗潛一同成為劫灰,也不後退避開嗎?」
此兩念乃是生死關頭,是以在她心中鬥得十分激烈。她一向是極有決斷之人,可是目下卻遲遲無法決定。
朱宗潛再踏前了四五步,與對方已是伸手可及。全場南北兩陣之人,那顆心莫不吊到了嗓眼,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那黑衣人手中短鋼棒仍然搖動比劃,霜夫人見他這時尚不發動,早已雙眉緊鎖,心中十分焦急。
朱宗潛大喝一聲,天王刀宛如奔雷掣電攻出,精芒暴漲,耀眼生花。這一刀的招式、手法,並不出奇,可是卻具有雷霆萬鈞,霹靂橫飛,無堅弗摧的威勢。
但見那眩目耀眼的光華,一閃即隱。與他對敵的黑衣人,已被他的刀光衝出兩丈以外,叭噠一聲,摔跌地上。
全場寂然無聲,過了一會,才似是喘過一口大氣。北陣之人,以春夢小姐為首,齊齊鼓掌喝采。
霜夫人面色寒冷之極,舉步走到那黑衣人身邊,只見他仰天僵臥,龜殼盾牌和鋼棒都散去在身側的地上。
但此人並非氣絕斃命,他望住霜夫人俯視的臉龐,眼中流露出茫然之色,吃力地道:
「奇怪………他的一刀………分明是擊中了神龜盾。」
霜夫人道:「你胸口呈現刀傷,血流不止,只怕有性命之憂了!如若他的長刀乃是擊中了神龜盾,怎會呈現這等致命的傷口?」
當她移步過去視察那黑衣人的傷勢之時,人人皆想得知結果,是以自動閉口噤聲,一片寂然。
因此她與那黑衣人的對話,眾人皆能聽見。
金羅尊者應聲道:「朱大俠手中寶刀雖是鋒快無比,但仍然刺不透那神龜盾。但那股刀氣,卻可以透過有形之物,取人性命。」
霜夫人道:「他這麼厲害嗎?」
金羅尊者道:「那是天下間最威猛霸道的刀法,稱為雷霆刀。世上通曉這一門刀法之人,總可以找出三五人,然而只有朱大俠才煉得完全,別人都闕失了最後的兩招,尚難於無敵天下。」
霜夫人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接著舉步走開,不再望那地上的手下一眼。
那人發出呻吟之聲,朱宗潛眼中閃過怒光上大步走過去,道:「尊駕可有什麼遺言?只要在下力之所及,定要為你辦妥。」
朱宗潛此舉,封冰宮方面,尤其是霜夫人,自是莫大諷刺。但她縱是萬分冷酷輿悍潑,這刻卻無法向朱宗潛出手。怎樣也得等朱宗潛與那垂死的手下,講完了話,方可行動。
那黑衣人眼中的神情,顯示出他心中十分明白。然而他喉間格格作聲,嘴角流出鮮血,竟說不出清晰的話。
朱宗潛卻連連點頭,大聲道:「我明白了!此事在我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他立刻動手,先收起刀劍,這才撿起那神龜盾,又把那粗短鋼棒放在龜殼之內。隨卻彎腰伸手挾起了這黑衣人,大步行去。
南陣中一個黑衣人厲聲道:「朱大俠,你往那兒去?」
朱宗潛冷冷道:「人死之後,入土為安。此是他的遺志,我須當迅即辦妥,此去不須一炷香工夫,實是舉手之勞而已!難道你們以為我還會悄然離去不成?」
他仰天長笑一聲,又道:「我朱宗潛決意離開之時,諸位通通一齊上來攔阻,也決計留不住區區。」
這話無人不信,但見他大步走開,霎時已隱沒在院牆後面。
但他並沒有走遠,奔入一座空寂無人的院落,闖入一個房間內,點上燈火,把他放在床榻上。
那黑衣人眼睛欲閉未閉,仍然有一線生機。
朱宗潛先從他身上先撕下一條黑布,替他上藥裹傷,設法堵住傷口流血。然後,取出陰極針,連施三針。
黑衣人長長呼口氣,立時睜開雙眼。在燈光之下,迷惑地望住朱宗潛,又轉眼瞧看房間四周。
朱宗潛道:「在下眼見霜夫人如此不仁,而尊駕眼神之中,顯示出已經恢復清明神智,不受冰宮之人控制。因是之故,決以最大力量,搶救尊駕性命。」
那黑衣人以微弱的聲音,道:「朱大俠此舉,只怕徒勞無功了!不錯,我已恢復了清明神智,心靈中已沒有了那種左右我意志的壓力。可是冰宮之人,決不肯放過任何得知冰宮底細之人。」
朱宗潛道:「我知道,所以當時我說是要埋葬你,並沒有露出絲毫能救治你的痕跡。而在下亦從不以醫道得名,誰也不知我有此手段。」
那黑衣人第一次現出喜色,道:「那就好了,請你替我脫下這頭盔吧!」
朱宗潛如言做了,入手方知這頂尖形長沿的怪帽,竟是鋼鐵所製。頭盔一取掉,但見這黑衣人頭髮雪白,大概總有六十歲以上。
朱宗潛道:「老前輩敢是祝融派高手,姓徐諱炎嗎?」
對方點頭道:「唉!你真是太大本事了,怎會知道老朽的姓名來歷呢?」
朱宗潛道:「在下初時也曾惶惑之極,直到金羅尊者和韓真人退開,這才想到必是火器,他們怕波及己身,才不能不退開。以這兩位異人的修為成就,除了無情之火,別的恐怕都不能使他們忌憚了。於是在下才找出了如何自救之道。前輩既擅火器,除了祝融派的高手外,還有誰呢?」
徐炎道:「即使你猜到我是祝融派之人,又怎會一口道出我的姓名?要知老朽二十年前,已離開了中原。」
朱宗潛道:「正因在下記得徐老前輩乃是貴派第一高手,閻王火名震天下,又失蹤了許多年,方敢斷定是您。」
徐炎歎一口氣,聲音神情都十分萎頓衰弱。
他道:「老朽今日得此下場,想是因為創製了閻王火這等絕頂歹毒的火器之故!因此上,老朽平生雖然未親手殺過人,卻也是罪有應得。」
朱宗潛道:「原來霜夫人講的是假話,徐老前輩恐怕還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晚輩之能傷了你,完全是得霜夫人之助。」
他語聲略略一頓,又道:「晚輩的一身藝業,勉強可以稱得上與眾不同之處,便是意志強毅,養成一種凌厲氣勢!但這股氣勢,碰到了武功高明,而又修養功深之士,仍然難收大效。因此,必須益以強烈的殺機才行。但這股殺機,如是從凶心惡性中發出,那只不過是暴戾之氣,非是上乘境界。唯有從俠義之心生出的殺機,方足以持久不衰,無物可攖其鋒。這俠義之心,便是抑強除暴,殲滅惡人之意。因是之故,霜夫人一說您曾施展絕藝多次,手底無有逃生之人,這就使在下生出強大無倫的殺機了。」
徐炎在疲乏衰弱之中,也不由得露出興奮之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老朽還以為自家武功與你相去太遠,是以感到十分頹喪呢!得你這番解釋,從今而後,心裡不會再耿耿不安了。唉!當時你那股氣勢,確實太以凌厲強大了,使我空有發出火器之心,卻無法付諸行動。」
朱宗潛道:「提起了閻王火,晚輩居然見過它的威力!只不知這等珍奇歹毒無比之物,怎會落在沈千機一個師弟手中?」
徐炎道:「說來慚愧,老朽昔年精心製成了這閻王火,自是忍不住向人炫耀,以此武林中頗有得知的人。而老朽其時為了生活,以及需要大量的金錢以供研究,因此………」他又歎一口氣,卻沒有往下說。
朱宗潛道:「您曾經出售過這種閻王火嗎?」
徐炎道:「正是。」言下大有慚愧之色。
朱宗潛道:「這真是很嚴重的問題,假如這種火器,目下尚有流傳於世的,為害之大,實是難以想像。」
徐炎道:「老朽售出七枚閻王火之後,突然深自悔恨,可是已無從收回這種火器,所以其後專研破解之法,但是那閻王火毀滅殺傷之力太強,雖然我其後已製成一種可以迅即撲滅火焰之物,終究無甚用處,這是因為尋常之人,被閻王火燃燒時的奇熱一炙,立時送了性命!」
朱宗潛道:「哦!那麼雪女那次舉手之間,就撲滅了閻王火,用的竟是您這種滅火之物了?」
他點點頭,又道:「老朽悔恨之餘,從此不再研製火器,轉而從事如何將我胸中所學,做些有益於人的物事以傳世。老朽已發明了十五種不同的火藥及火器,都記載在一本小冊子中,還有兩三種小玩意兒,一併要奉贈與朱大俠,以表寸心。」
朱宗潛喜道:「既是有益世人的學問,晚輩自應仰體前輩苦心,廣為流傳於世,便請前輩賜下。」
徐炎歎道:「俠義之士,果然與邪惡之輩大大不同。想昔年那些求購閻王火之人,個個貪婪凶毒,見乎詞色,使我至今想起,仍然不禁心寒。」
他吃力地移手從囊中取出一本小冊子,慎重地交給他,道:「其中有幾種須要精深技巧,不易應用,其餘的都不十分困難,只要明白了其中道理,即可廣為應用,都是有關改進農事或礦冶的最佳手段。」
他又交給他三樣東西,兩個是鐵盒,體積不大。另一樣是個小小的圓形鋼筒,只有數寸長。
他道:「這一盒內藏三垃滅火彈,內附配方,可以照方配製,並不困難。裡面還有一條配方,可製成防火液,塗抹在易燃之物上,便極難燒燬。我這一身衣服,曾作此處埋,是以假如我發出閻王火,自身不致受害。另一盒是照明彈,如法施為,可以照亮三十丈方圓之地,歷時五十息之久。」
所謂五十息,就是五十次呼吸時間。
朱宗潛打開看過,但見盒內共有十粒小小的紅丸,還有一張配方。
徐炎又道:「那個圓筒內是我最得意之作,內藏一種藥液,只須塗抹在任何物體上,再引火燃著,發出藍白色的光芒,金石皆能銷□。假如你想把一根大鐵柱弄成兩截,只須在砍斷之處,塗上一圈,引火燃過,當那一圈的鐵質尚呈紅色之時,輕輕一敲,即可如願。」
朱宗潛心中一笑,忖道:「這一宗物事如若落在死囚手中,就不難逃出牢獄了。」不過他仍然曉得十分有價值,所以十分慎重和珍貴的態度,收起這些東西。他向徐炎道:「前輩內傷不輕,須得覓地調養,方易復元,亦須有人照顧才行,此事晚輩自會為您安排,等會兒就派人把您送到一處地方,那兒有一位老先生,姓康名神農,醫藥之道,天下第一。另外還有一位褚玉釧姑娘,都是晚輩能夠信賴之人。」
他稍為想了一下,又道:「前輩的體力,不能再件任何消耗。因此之故,晚輩要另行設法保存您的生機才行。」
徐炎道:「老朽活至如今,已看破世情,並不怕死,朱大俠不必過於費心,你還有強敵須得應付呢!」
朱宗潛一笑,道:「今日的一仗,晚輩難有大勝之望,這是因為冰宮之中,網羅去的奇人異士太多,防不勝防。像徐老前輩您,若非機緣巧合,使您失手的話,一旦容您施展,後果實是不敢設想。」
他處理過徐炎之事,回到場中,但見火炬照耀之下,那武瞻正要親自出手,對付冰宮人馬。
春夢小姐見他回來,不禁一怔,原來這刻朱宗潛已恢復了原貌,英俊挺發,神采照人。
她這一眼瞧去,頓時芳心撩亂,神魂顛倒,大是恨起自己的薄情起來。
要知她早先明明可以助朱宗潛一臂之力,使他不致陷入徐炎火器一擊的莫大險境中,但她卻沒有這樣做,因此現在不禁泛起一陣慚愧內疚之感,這竟使她覺得痛苦起來。
她旋即自忖道:「不論是喜怒哀樂中任何一種,要皆只是『情』之一物而已,我目下為他痛苦,亦是根源於一個情字,如若能割捨此情,何來痛苦?」
想是這麼想,但朱宗潛底勃發爽颯的英姿,仍然攪得她心亂如麻,總是沒有法子定得下來。
出來應戰的是啞仙韓昌,他手提長劍,緩步行出之時,果然仙風飄渺,自有一股清靈超俗之氣。
武瞻微微躬身行禮,道:「在下有緣向韓真人請益武功,實是平生之幸,韓真人請。」
啞仙韓昌並沒有立即出手,卻用枯澀的聲音道:「武施主竟是血河神君的傳人,這真是令人想不到之事,這樣說來,貴派天下無雙的『赤焰神功』,竟然還流傳在人間了。」
武瞻道:「當今之世,能指得出在下師承之人,只怕已是絕無僅有的了,似韓真人這等淵知博聞,不愧是一代宗師的身份。」
韓真人搖搖頭,似是尚有話說,但他忽然又改變了主意,緩緩提起長劍,示意對方小心防範。
他原是罕得開口之人,是以忽然不再說話之舉,知曉內情的人,都不覺得奇怪,武瞻也一擺鎖龍鉤,立下門戶。
只見他突然出手搶攻,用的竟是左掌,迅若電光石火般拍去,掌上隱隱發出一股暗赤色的氣體。
自然他的手掌完全變成了殷紅色,宛如染了鮮血。
俠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