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宇道:「東主的胸襟氣魄,都不是常人可及,從今日之事,已得到了證明,小弟不勝佩服。」
張弘揚笑道:「得啦,沈兄,你是正直俠義之輩,這是任何人一望而知的,我混了大半輩子,難道還瞧不出來麼?」
沈宇道:「以東主的看法,如果有人想挫拆咱們,毀去本局的聲譽,用什麼手法最有效力?」
張弘揚道:「當然是劫去本局所保的鏢了。」
沈宇道:「咱們接下的這一批珠寶紅貨,價值連城,若是被劫,不但聲譽毀敗,東主在賠償時也不免傾家蕩產,對也不對?」
張弘揚訝然忖道:「這不是很明顯之事麼?他何故再度提起?」口中卻道:「對,所以我們下午已商量好,傾全力保這一鏢,沈兄沒有忘記吧!」
沈宇道:「當然不會忘記,但這個道理,咱們的敵人也明白得很,他們如是下手劫取紅貨,老實說,也得準備慘重的犧牲,方能得手。」
張弘揚道:「假如我們深信,定有人劫取這批紅貨,那麼不妨考慮一下,想個借口推掉這宗生意,也是一個辦法。」
沈宇道:「東主別誤會我的意思,這一票生意,不論在利潤。人情以及面子各方面來看,都非接不可,何況小弟此行,定然十分順利,故此更不能放棄。」
張弘揚訝道:「你的意思是……」
沈宇接口道:「小弟意思是紅貨不會發生問題,但由今晚開始運出的三路鏢貨,必有風波。雖然都不是貴重大宗的生意,可是三路全軍覆沒的話;本局也夠受的了。」
張弘揚一聽有理,登時目瞪口呆,沉吟忖想。
過了一陣,張弘揚才道:『但真是很容易忽略的地方,我們的注意力,全放在那批珠寶上,哪會想到其他普通的鏢貨,可能發生問題呢?」
王二郎插口道:「若是如此,總鏢師暗中改押其他的鏢貨,這一把對方必定想不到。」
沈宇道:「以我看來,下手劫鏢的人馬,必定力量極是強大,我最多顧得一路,其餘的兩路,便當如何?」
王二郎無話可說,因為他已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沈宇暗示敵方實力之強大,已到了非有他親自應付不可的程度了。
因此除非有人自信能與沈宇比美,方可擔當押鏢任務,這個人自是無法找得到,何況竟要兩個之多。
張弘揚道:「世上之事,在未實現之前,殊難逆料。可能沈兄猜對了,也可能猜錯。但無論如何,本局決不能冒垮台的風險。這三宗生意,馬上退回就是。」
王二郎連連點頭,道:「對,對,這才是上策。」
張弘揚聽不到沈宇同意的聲音,轉眼望去,問道:「沈兄敢是另有妙策?」
沈宇道:「因本局退回這三宗生意,損失有限,並且可以絕對避免風險,這原是在下最初的想法。」
張弘揚道:「然則沈兄後來又想到什麼可行之計?」
沈宇道:「在下認為這三路鏢貨照舊運出,我已查看過貨單,除了一批上等絲綢價值較大之外,其他兩批都屬於普通貨物,咱們隨時隨地購買得到。」
張弘揚訝道:「購買得到,貨單上可是註明要賠貨麼?」
沈宇道:「不錯,除了時間延誤的損失要賠銀子之外,還須照原物賠貨,不得折合銀兩。」
張弘揚道:「這條鬼規矩是四海和武威兩家說出來的,現在的保單上,十宗有八宗註明了這一款。」
沈宇道:「這一款的確對小規模的鏢局十分不利,但目前咱們不談這個。卻說那一批絲綢,質料花式都是定制的,如果照原物賠貨,本局就其花幾倍的價錢,也不易搜購得到。因此這一批貨不能運出。」
張弘揚道:「沈兄意思敢是來個掉包手法麼?」
他終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什麼詭計手法都見過,登時明白了沈宇之意。
沈宇頷首道:「馬上去弄一批式樣相同的木箱,裝滿了布匹,然後運出去」
王二郎可就不懂了,問道:「為何要裝市匹?豈不是多化銀子又多費功夫手腳」』張弘揚解釋道:「這一點錢省不得,凡是老練江湖,一望車輪的轍痕和飛揚的塵土,便估計得出大概的重量,如是空箱的話,才出南京城,就被人看破。」
王二郎主意出錯,感到很不好意思地閉口。
沈宇和張弘揚都裝不知道,沈宇道:「事不宜遲,馬上就須動手。不過購買布匹之舉,還須使用轉彎抹角的手法,使人家不知是本局購買才行。」
張弘揚道:「這件事我來辦。」
他轉身去了,沈宇向王二郎道:「你去找林峰,分頭把守本局前後,如有可疑之人,立即擒下,當然,你們最好不打出本局的招牌。」
王二郎應了,迅快奔去。轉眼間已到了他和林峰所居住的跨院裡,但見林峰的房間點上燈,便叫道:「林峰,你還在做功課麼?,,房間有個雄壯的聲音傳出來,道:「是的。」
王二郎推門而入,但見林峰盤膝坐在榻上,光著上身,渾身精壯變的肌肉,都露了出來。
這林峰還不到三十歲,雖是勇力雄偉之上,卻有一副清秀聰明的面貌。
王二郎道:「你究竟一天練多少時間?整天都見你在用功。」
林峰苦笑一下,道:「二郎你有所不知,我現下年紀不小,從前修習的功夫,又是以剛猛為主,對內功方面,忽略多年。這幾個月來,幸而得到沈先生指點,授以少林正宗內功心法,幾乎是等如從頭練起一般。如果還不專心修習,何時方有成就?」
王二郎關心地道:「現在可感到精進了麼?」
林峰頷首道:「這幾個月下來,已經感到大大不同。尤其是內勁能夠收放自如,因而從前永遠想不到的一些細膩招式,已經可以施展了。」
王二郎道:「我也覺得這幾個月來,武功精進了幾倍。好啦,閒話休提,沈大哥剛剛下令,叫我們兩人分頭把守本局前後,如有可疑之人,即行拿下。」
他接著把暗換鏢貨之事,告訴了林峰。
林峰被上外衣,道:「沈先生真了不起,不論是才智或武功,都是當今第一流的人物啦!」
他們一面行出去,一面談著。
王二郎道:「但他的仇家只怕比他更厲害,這真是太可怕了。」
林峰道:「目下形勢已經劇變,從前他的仇家由於手段詭秘,根本不須防範反擊。卻不料我們已展開行動,而表面上沈先生好像全然不知道世上有這麼一個仇人。所以嚴格說來,主客明暗之勢,已經反轉過來了。」
王二郎對這個林峰,向來相當敬愛佩服。因為當他還是十餘歲的小孩時,林峰已是諸若愚的得力手下,常常帶領王二郎遊玩,各方面照顧得很周到。也曾顯示他的頭腦才智。所以林峰說的話,王二郎深信不疑。
林峰又適:「沈先生除非查不出這一秘密仇家,如是查出,往後就好辦了。現在感到最困難的,還是偵查仇家的問題。」
他向前門指一指,又道:「二郎,你到前面把守,我到後面。」
王二郎應聲走去,林峰找了一把鵝毛扇,袒著胸膛,腳下穿著木屐,叭啦叭啦地穿出一條橫巷,繞到鏢局後面。
林峰這副裝扮,別人看了,只道是出來納涼的市井小民,誰也想不到他乃是南京鏢局中一位堂堂鏢師。
他蜇入鏢局後面的巷子,這條巷子相當寬長,兩邊稍遠處一些家門口,影綽綽有些人在納涼。
林峰一面打著鵝毛扇,一面巡行,口中還哼著小調,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
由於鏢局的後面佔地頗廣,車馬都可出入,所以林峰從這一頭巡行到另一頭,不但距離遠,而且還有轉彎,不能一望到底。
他深知巡邏之舉,只不過是一種安全措施,並不是意味著有問題發生,但他還是不敢大意,把前面交給王二郎,自己巡弋後面,如果真有事故發生,料想多半是在後面的。
巡邏了數次之後,林峰已把左近有人納涼的人家亦查看過,曉得每一處有多少人,是些什麼人等等,這樣如果突然多了一些人,他就可以不費力地分辨出新出現的是些什麼人。
在右方的一家人家,傳來一陣嬰兒啼哭之聲。
林峰慢慢溜過去,嬰兒的哭聲很快就停止了,他一看敢情是那個少婦,已將脹滿滿的乳房,塞住嬰兒的嘴。
當他瞧看之時,那少婦旁邊另有兩個小孩子,哭鬧起來,少婦便發出叱罵之聲。
林峰一手打扇,一手摸著肚子,搖頭忖道:「我已經快三十歲了,還不敢娶妻,大概除了與修習武功有點兒關係之外,便是深怕這些孩子的困擾了。」
這時一個男人從屋內出來,手中拿著糖果,那兩個小孩登時停止吵鬧,發出歡呼之聲,爭相抱著那個男人的大腿。
這一幕林峰看在眼中,為之感想大變,因為那個男人和少婦都笑著說著,氣氛愉快,加上孩子們的歡笑聲,洋溢著一些親情。
他愣了一下,掉頭行開,然而心中一股醇厚親切的感覺,卻未曾消散。
他在轉角處一戶人家的台階上坐下來,目光不時向兩邊搜索,偶爾鏢局後院門兩道後門一會兒打開,有人持著燈籠出入。而這時後院內的火炬光亮都會透出來,使巷弄明亮一會兒。
那些出人之人,林峰只須遠遠一望,就曉得是什麼人,好在相隔有一段距離,所以無人向他打招呼。
過了一陣,林峰驚異地望著左邊的巷子,原來有一道人影,走入巷子之後,便停留在黑暗中。
在這人影那一頭,鏢局後院,也有一道門戶,不過這扇門向來不打開,所有車馬和人都從另一道門戶出入。
林峰驚異之故,是因為那道人影站在後門對面的牆下,並沒有其他行動。此人所佔的位置,既看不見鏢局後院內的情形,又容易暴露自己,所以林峰覺得十分疑惑不解。
他沉著氣等候,過了好一陣,那道人影終於從黑暗中出來,一直移到後門,貼著那道門戶。
現在這個人可以從門上的縫隙,窺看院內的情況了。
林峰微微冷笑一聲,站起身子,拖著木展叭唯叭啦地行過去。
他走到距那道人影只有丈許之處,那人還不動彈。
林峰心中覺得好笑,因為對方顯然認為他只是附近居民,走動時,才會弄出這等響聲。
他停步之後,便不移動,亦不作聲,冷冷地瞅著黑暗中的那道人影。
過了片刻,對方想是感到有異,慢慢地轉身回頭瞧看。
林峰衝著對方齜牙一笑,但見對方為之一怔,頓時感到心平氣和了。原來當他走近後站著不動時,已看出這道人影,乃是一個女子。
這本已夠他詫異的了,卻不料這個女子一回頭,竟然長得柳眉杏眼,玉面朱唇,甚是美貌。當下更使他心中一愣。而他正是因為被這美貌女子弄得愣了一下,心中不服,見到對方也露出發愣的神情,這才舒服了一點兒。
那美貌女子年約十八九歲,手中拿著一個長條的包袱。林峰一眼望去,便知乃是刀劍之類的兵器。
他再衝著對方齜牙一笑,道:「大姑娘,你瞧什麼?」
那美貌女子上上下下打量這個雄偉的男人,由於林峰袒著胸膛,拖著木屐,很像專門宰牛殺豬的屠夫,於是鼻子輕皺一下,道:「不關你事,你給我走開。」
林峰吃吃笑道:「你怎知道不關我事?」
美貌少女道:「你又不是這家鏢行之人,如何會與你相干?」
林峰造:「這就奇了,我可是告訴過你我是幹什麼的麼?」
美貌少女舉步向他走來,迫到切近,林峰已可以清楚地看見她面上的不耐煩之色,但同時亦把她的美麗欣賞得更仔細了。
她冷冷道:「少囉嗦,你走是不走?」
林峰退開一步,道:「好,好,我走。」
話一出口,登時又後悔又奇怪。後悔的是話出如風,想不走也不行了。奇怪的是正是何以肯讓她趕走?他不是奉命監視可疑之人的麼?
美貌少女嗔色消失,微微泛起笑容,瞧著他緩緩地轉身行開。
林峰一面行去,一面暗罵自己混蛋,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耳中忽聽那少女叫道:「喂,你等一等。」
林峰如釋重負,立刻停步轉身望去。
美貌少女走過來,在他面前站定,道:「我看得出你是個很聰明的人。
林峰聳聳肩,心下茫然。他雖然自負機智過人,可是目下殺了他還是不明白人家何以這樣稱讚他。
美貌少女又道:「你貴姓大名呀/
林峰不由自主地報了姓名,心想,她究竟想搗什麼鬼呢?
美貌少女道:「你起的這個名字,很是雄壯響亮,和你的人相配得很。」
林峰忖道:「她忽然灌湯,有何圖謀?」
由於他的的確確有很多疑惑,所以泛起的笑容,真是不折不扣的傻笑。
美貌少女又道:「我姓范,林峰你可是住在這附近的人?」
林峰點點頭道:「是的。」
美貌少女又問道:「那麼你認不認識這南京鏢局的人?」
林峰心想,這一下可點到正題上啦!
口中應遵:「我當然識得啦!」
美貌少女晤了一聲,道:「你若是認識他們,那就太好了。」
林峰問道:「只不知有什麼好處?」
美貌少女不答反問,道:「他們好像忙得很,連晚上也加班裝貨,是不是常常都這樣的呢?」
林峰心中叫聲可惜,因為他實在很不希望這個美貌少女,竟是敵方之人。
他搖搖頭道:「並不是常常這樣的。」
美貌少女道:「我看見有人把剛裝好的貨,又卸下來,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敢是閒得發慌麼?」
林峰搖搖頭,道:「花姑娘你問得太多了,只怕會招來想不到的禍事。」
美貌少女哼一聲,不服氣地道:「問一問就會招來禍事?哼,他們憑什麼這般強蠻?」
林峰道:「做保鏢的一行,有很多忌諱。過的都是刀頭舔血的生涯,所以有很多忌諱,不是平常人想像得到的。」
那美貌少女訝異地望著他,因為這個屠夫似的粗漢居然能侃侃道來,言詞便給流暢。
她美眸一眨,問道:「你是幹哪一行的呢?」
林峰笑一笑,道:「范姑娘你猜猜看。」
美貌少女道:「難道你也是保鏢的不成?」
林峰道:「范姑娘請對啦!」
姓范的姑娘一跺腳,嗔聲道:「那麼你也是南京鏢局的人,對不對?」
林峰道:「范姑娘又猜對了。」
美貌少女被對方作弄,大感氣惱,忿然道:「好,你好大膽子,竟敢戲弄姑娘。」
林峰忙道:「范姑娘先別生氣,你就算準備宰了我,咱們也得把話說個明白。」
美貌少女道:「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林峰道:「我自問沒有一句話打誆,更談不到戲弄於你,所以你硬加在我頭上的這個罪,我斷斷不敢領受。」
美貌少女皺起柳眉,道:「還說沒有戲弄我?你幹麼不早說是鏢局之人?」
林峰道:「你只問我是不是住在這附近?又問我認不認識南京鏢局的人,我都從實奉答了。請問哪一點是戲弄你呢?」
范姓少女道:「我不跟你囉嗦,你在南京鏢局所任何職?」
林峰道:「在下勉強充任一名鏢師。」
姓范少女道:「你一定是最近才到本地做事的,對不對?」
林峰一愣,道:「對呀,姑娘怎生得知?」
姓范少女沒好氣地道:「這是因為你居然不認識我的緣故。」
林峰又是一楞,道:「敢情范姑娘乃是南京城內著名人物,假如你把芳名賜告,在下可能聽過也未可知。」
他說話之時,心中反覆想過,本城之中,實是沒有著名而又如此年輕貌美的少女好手。
美貌少女道:「我姓范,這是你也知道的,名字叫玉珍。」
林峰口中叨念道:「范玉珍……范玉珍……唉,在下真是孤陋寡聞得很,竟然從未聽過。」
范玉珍冷冷道:「你既然不認識我的名氣,可知你在鏢局中,不過是個最起碼的小鏢師而已。」
林峰忙道:「在下實是初出江湖,也可以說是混一口飯吃而已,在鏢局之中的確其不上人物。」
他說得越謙虛,看來就更似是憑關係或運氣混到一個鏢師的地位,而非真才實學之土。
范玉珍道:「你去問問你家總鏢頭,他就知道我是什麼人了。」
林峰惶恐道:「這樣說來,范姑娘不但認得微局總座,而且今晚竟然還是衝著敝局來的麼?」
范玉珍道:「也可以這麼說。」
她面上的冰霜,好像忽然融化了不少,又道:「你既是闖過江湖之人,何以這般膽小,見了我就駭成這等樣子廣
林峰正要回答,范玉珍擺擺手,又道:「當然你一定是因為初出茅廬之故,故此事事小心,就顯得膽小了,是不?我瞧你的樣子,不像是膽小如鼠的懦夫。」
林峰苦笑一下,道:「范姑娘大概說對了,在下乍入江湖,自應事事小心,至少不能為局裡增添麻煩。」
他的目光微發出神采,筆直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又道:「尤其是以范姑娘這等人才,如若是朋友而不是敵人,那才是值得欣慰慶幸之事。假如是對頭的話,實是教人十分遺憾。」
范玉珍道:「你說得真好聽,那麼你就把我當作朋友,想來也沒有什麼不便。」
林峰道:「這是在下求之不得之事,但務必請范姑娘踢告今晚的行動,究竟有何用意?」
范玉珍微笑道:「如果我不告訴你呢?」
林峰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姑娘如是不肯賜會在下也自然沒有辦法。
范玉珍道:「我決定不告訴你,是友是敵,你自行決定,然後通知我。」
林峰道:「在下到何處通知姑娘呢?」
范玉珍道:「就在這兒,我等著你。」
林峰萬萬想不到事情會演變成這等局面,當然他大可以動手拿她,讓沈宇處理以後之事。可是他一則為對方的美貌和嬌態所吸引另一方面心中又隱隱感到她並非歹惡之人,所以一時真個委決不下。
范玉珍含著笑意,望著這個健壯的男人,心中感到很有趣。她女性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已相當傾心於她的風姿,所以大有不願軒易得罪她的意思。由於此故,所以他目下感到為難。
正在這時,他們忽然都感到有異,齊齊轉眼向左方望去。
目光到處,但見兩個黑衣人已走到一丈以內。
這兩人來得無聲無息;在黑暗之中,更添幾分詭秘氣氛。
他們也在查看林、范二人,大概一來得見范玉珍是個少女。二來這兩人剛才相對無言之狀,好像雪情脈脈。因此顯然馬上變得輕鬆了,其中有一個中等身材的人,還裂唇而笑,露出一排白色牙齒,
林峰發覺這個露齒而笑的傢伙,顴骨寬寬,口闊鼻大,目光流轉,一望而知是個狠毒又好色之徒。
另一個身量較為矮小,額窄唇薄,眼中露出一股凶光,背上插著一把長刀,林峰心念電轉,忖道:「這兩人來路十分可疑,假如動起手來.我一定得注意這個瘦小個子。」
雙方迅快互相打量了這麼一下,范玉珍嬌軀向前傾移,立時靠貼著林峰,在外表上看來,她此一舉動,乃是害怕那兩個形跡詭秘的黑衣人,所以向她的男友身上偎靠。
林峰馬上感覺到她那富於彈性的身體,鼻中還嗅到一陣清淡的香氣。
他本能地伸手圍著她,好像保護她似的。
那兩個黑衣人移開目光,從他們身邊掠過,轉眼之間,已消失在巷子另一頭的黑暗中。
林峰仍然維持著環抱范玉珍的姿勢,他那健壯虯突的胸肌,起伏得比較急促。他的那顆心也的確跳動得比平時快很多。
范玉珍雖然不是被這個男人緊緊地擁抱著,可是卻能清晰地感到男人強壯的肌肉,他發出的熱力,以及他的氣味。
這是一種十分陌生而又令人眷戀的感覺,因此她馬上不動彈,更沒有掙脫。
他們事實上只是輕輕靠貼在一起而已、並沒有熱烈的擁抱,也沒有甜蜜的情話。可是陣陣纏綿之感,卻泛孺在這一對異性的心頭。
在黑暗中,兩人維持著這種姿勢,過了好一陣,范玉珍才抬起頭來,仰看這個陌生的男人。
林峰也低頭看她,溫柔地笑一下。
范玉珍道:「你笑我嗎?」
林峰忙道:「不,我的笑發自衷心.井沒有其他含意。」
范玉珍道:「你很會講話,和你的外形不同。」
林峰道:「你還是第一個稱讚我會說話的人.我一向不大作聲,口才也很笨拙。」
范玉珍道:「我們以後再談,倒是剛才那兩個穿黑衣服的人,看來好像不是鏢行的。」
林峰心中湧起廠層層疑雲,不但那兩個黑衣人可疑,目下在他懷抱中的美麗少女,也是形跡古怪。她曾在後門上窺看鏢局的情形,還看見卸下貨物之舉,顯然已構成了洩秘的威脅。
他輕輕歎口氣,心中決定先拿下這個少女再說。
林峰念頭方轉過心頭,忽聽范玉珍低低道:「小心,那兩個傢伙又回轉來啦!」
林峰第一個想法是:她會不會是那兩個形跡可疑的黑衣人的同黨。
第二個念頭是,縱然她不是那兩人的同黨,但會不會對鏢局以及對他不利。
這兩個疑問,都難以作答。
林峰抱著她纖腰的手不知不覺一緊,兩人的身體,登時黏貼在一起。
范玉珍馬上呼吸急促,並且把面孔埋偎在這個男人健壯的胸腔中。
她感覺對方堅實的肌上的溫暖,也嗅到他的氣味,登時全身發軟。
林峰亦泛起了奇異的溫馨的感覺,捨不得放手,根本已不考慮敵我的問題了。
背後六六尺外傳來一個沉勁的嗓音,道:「喂,你們在幹什麼的?」
林峰回頭望去,但見早先行過的兩個黑衣人,這刻停步在數丈外,冷冷地注視著這邊。
他哼了一聲,反問道:「你們是幹什麼?」
那兩個黑衣人聽到他雄壯的口音,目光中登時現出警惕的神情。
其中那個背插長刀的矮個子態聲道:「好哇,解兄問你,你竟敢不答。小子你有幾個腦袋?」
那個中等身材的人,寬闊的面孔上,又現出詭邪的笑容,道:「這位老哥好像是練家子,所以不把你我放在心上,我說仁兄你貴姓大名?在哪一位高人門下練過功夫?」
林峰仍然抱著范玉珍,口中應道:「我姓杯名峰,你們兩位的大名怎麼稱呼?」
矮個子冷冷道:「原來真是個練家子,你仔細聽著,老於侯天保,外號追魂刀,這一位花蝴蝶解無定解兄。」
林峰道:「久仰大名,今日幸會得很。」
追魂刀侯天保鏘地掣出長刀,道:「幸會個屁,你倒了幾輩子的霉才對。」
林峰這時不得不放開懷中的美人兒,還把她推開數步,這才應道:「侯兄拿出刀子,難道打算對付我不成?」
侯天保大怒,瞪眼道:「不對付你,對付誰?你這小子混帳的厲害。」
林峰哪裡當真是不明白,他也不是藝高膽大得不把對方放在眼中,而且審情度勢,感到大是不利,心想縱然無法刺殺對方,但好歹也設法弄清楚對方的底細,萬一能逃往鏢局,好向沈宇稟報。
他連忙搖手道:「等一等,侯兄別動火。在下只是認為咱們之間,沒有什麼過不去之事,所以想不到侯兄大發雷霆,竟至於動刀。」
花蝴蝶解無定邪笑一聲,道:「侯兄宰了這小於不打緊,但若是駭壞了這位姑娘,卻不好意思得很。不如這樣吧,我先送這位姑娘走開,回頭才跟林峰兄理論。」
侯天保道:「解兄既然這樣說,兄弟沒得話說。」
范玉珍馬上堅決地道:「不,我不要跟你走。」
解無定講道:「你不怕麼?男人們爭吵打架,乃是常見之事,沒有什麼看頭,走吧,我送作出巷子。」
林峰一聽他們不是一路,當下也道:「你定開也好。」
范玉珍道:「不行,我要留在這兒。」
解無定邪笑道:「我們不會吃掉你的漢子,你放心好了。」
范玉珍搖頭道:「我不要跟你走。」
她接著說出理由:「你邪裡邪氣的,準不是好東西。」
林峰點頭同意,道:「是的,解兄大概有什麼鬼主意。」
解無定嘿嘿而笑,竟不否認。
侯天保提刀邁步.口中道:「好吧,等老子宰了你再說。」
這時候林峰發現一件事,那就是解、侯兩人,不但形跡詭異,同時說話亦不敢大聲,不問可知他們實是不想驚動旁人。
他當然可以歷聲叱喝。使鏢局之人聞聲出現,但他又想到.這麼一來的話,豈不是徒然把兩人驚走,而得不到較詳細的資料。
因此他決定冒險試一下,假如他實在不支,才用此法招來救兵不遲。
他迅即在腳下附近的地上,撿起一根粗木棒。
侯天保口中含糊不清地罵一聲,衝上來舉刀迎頭劈落。
他的刀勢沉猛迅快,大出林峰意料之外。
林峰心中一凜,一方面曉得這兩人的來路,很有問題。另一方面被迫得舉棒硬架,放棄了預定掄棒掃去的手法。要知他如是掄棒掃去,一定要比對方的刀快,才可以達到以攻代守的戰略。
追魂刀侯天保的長刀落時,顯然又增加了力道,變成全力劈下之勢。敢請他這一刀只須努斷了對方的木棒,便可不費更多的氣力把林峰順勢劈死。
刀棒一觸,但聽啪一響,林峰的木棒並沒有中斷,侯天保的長刀,深深嵌在棒上。
雙方腕上一較勁,刀棒立刻分開。
侯天保退了兩步,凝目向林峰手中的木棒打量。
一旁的解無定說道:「侯兄小心,這廝不是普通的練家子,甚至可以斷定是預先守在此處的。」
侯天保道:「解兄何以有此一說?」
解無定道:「他隨手就可以撿起一根木棒做兵器,這是可怪之一。而這根木棒,居然是最堅實的木頭,能擋得住你一刀之威,這是可怪之二。」
侯天保道:「是呀,這根木棒不是人家隨便丟棄的。」
侯天保道:「不但不是人家丟棄之物,而且定是林峰兄預先擺放,以便有事之時可以取用。林兄認為兄弟猜得如何?」
林峰道:「這話好笑得緊,我與女友在此談心,幹嗎要準備打架?」
解無定冷笑道:「這位姑娘膽氣過人,雖是見到侯兄使刀砍殺,也不大驚小怪的叫嚷,豈是尋常女流可比。」
范玉珍道:「不管這兒是多麼可怕,也比跟你這個壞蛋走好得多。」
解無定邪笑道:「姑娘體認定我是壞人,尤其是在對付女孩子方面。我也用不著否認,壞就壞吧,但你這等服力信心,也不是尋常女流可比。」
這些話林峰根本不必聽,因為他老早就曉得范玉珍不是普通女子。
現在他心念轉動,尋思的是這解無定、侯天保二人的來歷,最可怪的一點是他們明知鏢局僅僅一牆之隔,何以還敢與自己糾纏不休,況且亦不是普通的爭吵打架,而是拿出刀子真干。
這個答案是他必須抖足丹田叫嚷,後院內的人方能聽見。因為一則那後院甚是寬廣,雖是與林峰這條巷子僅僅一牆之隔,但那些正在忙於裝卸貨物之人,卻相距甚遠。
再加上裝卸貨物時的響聲和談笑聲,林峰要驚動他們的話,勢非壓倒這些吵聲不可。
林峰想到了這一點時,馬上恍然大悟,明白那解、侯二人為何膽敢逞兇之故了。假如他們另外還有人守著鏢局後院另一道門戶,那自然就更為嚴密。他們想是認為一個林峰,不難收拾,故此縱然高聲叫嚷,他們也有信心在鏢局之人驚動出視之前,將他殺死,還湮沒一切證據。
他心中反而更為鎮定了,但連他自家也不明白是因為他已經測透了敵方心思之故呢,抑是因為有一個貌美如花的范玉珍在旁邊之故?
追魂刀侯天保眼睛一直盯住林峰,對范玉珍根本不望一眼。
林峰邁開步伐,堅定地向他迫去,氣勢沉雄。這一剎那間,在侯天保的感覺中,對面的敵人,已不是市井間學過一點拳腳的屠夫,而是一個道地的內外兼修的高手,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林峰的木棒呼地橫掃而至,口中喝道:「侯兄也接我一棒!」
侯天保矮小的身形滑溜地閃開,手中長刀疾挑,把敵律桃開。卻感到敵人腕勁特強,這根木棒,其重無比,使他大感吃力。
林峰喝叱一聲,木棒改為迎頭砸落之式。
解無定在一旁叫道:「侯兄小心,這廝使的是少林正宗降龍棒法。」
候天保長刀如大鵬展翅,刷地劃削敵臂,刀光電扶,惡毒之極。范玉珍見他刀法如此精妙,並且破拆得宜,芳心一驚,替林峰擔憂地哎一聲。
好個林峰,絲毫不怯,棒勢一變,化作高探馬之式,棒尖下指,反戳敵人腕臂之間脈穴。
這一招正是降龍棒法的精妙後著變化,隨手使來,毫不費勁而威力絕強。
侯天保一轉身,硬是旋開了三步之多,才避過敵棒的凌厲反擊。
解無定凌空撲去,身子離地時,手中已多出一把三尺不到的金劍。
范玉珍叫道:「不要臉,兩個打人家一個。」
解無定手中之劍,幻出一片金光,出手如電,霎時已疾攻了四五劍之多。
林峰連退五步,才穩住陣腳,但覺這個敵人的凶毒劍法,使人有透不過氣來之感。
他吃虧的是手中兵器,不敢招架敵創,因為解無定這口利劍金光燦然,顯然不是凡品,木棒雖堅,恐怕仍然禁受不起。
正因此放,他才會手忙腳亂的連連後退,以避敵人凶鋒。
侯天保從右側迅快撲上,刀光似電撤到。
他眼看解無定一出手,就把對方迫得十分狼狽,聲勢驚人,心下十分忿妒不過,是以這一招使得格外的大厲,大有一刀斃敵之意。
林峰對他的長刀,毫無顧忌,當下一招斜飛勢,木棒巧妙地掃出,啪的一聲,掃個正著。竟把侯天保連人帶刀震開了數尺之多。
解無定揮劍攻去,口中嘿嘿冷笑,道:「好棒法,你是少林哪一位高人的門下?」
林峰由於不敢用木棒硬碰敵劍,故此不得已又往後退,一面應道:「你們如此強梁霸道,公然逞兇殺人,眼睛裡面還有王法沒有?」
侯天保罵道:「見你媽的大頭鬼,什麼王法不王法的,老子今日若不宰了你,誓不為人。」
罵聲中揮刀再上,趁林峰窮於應付解無定金劍之時,刀勢忽劈忽抹,把林峰殺得一身大汗,形勢危殆非常。
解無定已發現對方的忌憚,針對這一弱點,金劍老往他木棒上掠削。
林峰益發顯得不支,霎時連連遇險。
范玉珍道:「林峰,別怕他的金劍。」
話聲才傳入林峰耳中,林峰已在百般無奈之下,硬擋了金劍一招。
劍律相觸,與普通刀劍無殊,並沒有斬斷林峰的木棒。
林峰膽氣一壯,但侯天保凶毒的刀勢已到,那解無定亦改變劍法,不再以威脅他手中木棒為能事,逕向他身上各處要害刺激進攻。
他們原已佔了上風,而且各有精妙招式。是以林峰雖是解除了心理上的威脅,但事實上卻無法扳回劣勢,仍是十分危殆,步步後退。
范玉珍一看林峰實在不支了,心中一急,猛可向解無定撲去。她赤手空拳,只好施展空手人白刃的打法,纖纖五指,忽拂忽拿,纏腕扣脈,一味搶在敵人手中之劍。
解無定冷不防被她迫退了四五步之多,心下惕然,不敢大意,面上卻露出淫邪的笑容,道:「啊呀,小娘子可凶得緊。我如一劍刺殺了你,這等辣手摧花之事,實是令人於心不忍。」
他說著話時,已經催刻反攻,金光旋閃,立時把范玉珍罩住。
原來這等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錯非兩下功力懸殊,否則萬萬難以討好。若是高手相爭,勝負之勢,就更快澄清。
是以范玉珍霎時間已經被敵人刻勢籠罩,手腳招式都受到限制,無法施展。
解無定又詭笑數聲,道:「小娘子,你如若不想喪命,快快束手就擒,如若不然,我劍勢一催,就無法及時收手了。」
范玉珍罵道:「臭賊,你要殺就殺,我才不束手就擒。」
解無定道:「喲,小浪子別這麼凶好不好?我就是不捨得殺價,才跟你商量呀!」
這個傢伙狠就狠在這一點,口中滿是調戲之言,似是色迷心竅,其實他的劍勢越催越緊,哪有一絲一毫的傳香惜玉之心?
解無定情知林峰勇力過人,律法精妙,侯天保雖有追魂刀的外號,但只怕擔不了林峰的魂。
因此他一方面要趕快抽身援助侯天保,另一方面,也是借這等危機迫出范玉珍的壓箱底功夫,好瞧瞧她是什麼家數來路。
林峰自從少了一個敵手,壓力大減,登時扭轉了劣勢,運棒反擊。
他百忙中瞅一眼范玉珍那邊的情形,發規範玉珍危在旦夕,心中大急之下,棒勢增添了萬分凶氣。
侯天保被他反攻得遍體冒汗,大感不支。縱是如此,他在三二十把之內,還是不致於傷敗。
這時解無定范玉珍已到了勝敗立分之際,解無定胸中湧起殺機,毫不遲疑,便使出了殺手。
但見他劍勢一圈一彈,劍尖宛如金蛇化身,襲敵臂,取敵喉。
這一招劍中套劍,險中有險,既精奧又毒辣。不管傷及敵人哪一處部位,縱是不死,亦須重傷。
解無定使出這一招之時,心中十拿九穩,是以四中喝了一聲躺下。
范玉珍手法如電,指尖突然拂中敵人金劍,她的人已在劍光搖蕩中躍出七八步,安然脫險。
她冷笑道:「不見得就躺下。」
解無定這一驚非同小可,只因他這一招,可以說是平生功力所聚的殺手。自從出道以來在所有的戰役中,他這一招只要有機會施展,還沒有人能躲得過落敗傷亡之危的。
故此范玉珍輕輕易易就逃出創圈外之舉,對他來說,比挫敗還要感到震驚和迷惑。
他呆得一呆,范玉珍已像一縷輕煙般躍上了牆頭,接著消失在黑暗中。
此時林峰大喝一聲,叱聲如雷,解無定駭然轉眼望去,但見候天保手中長刀,竟被林峰磕出手,人也震得連連後退。
解無定目中發出暗號,一面持到作勢欲上。他人未移動,一股森厲劍氣,已經湧撲過去。
林峰不敢怠慢,只好放棄了追擊侯天保之心,凝神解無定來攻。
誰知解無定突然轉身躍逃,那侯天保接獲暗號.逃得更快。
這兩人一下子就消失了影蹤,林峰也不追趕,轉眼找尋范玉珍的倩影。可是四下黑影沉沉,哪裡還找得到伊人芳蹤。
他悵然若失地歎一口氣,這時鏢局的院內傳出人聲,有人遠遠高聲問道:「什麼事,誰在那邊叫叱?」
林峰躍過圍牆,落在院中,向奔來的幾個人作個手勢。著他們回去繼續工作。
眨眼間沈宇便已出現,他和林峰一同在後巷中踏勘,一面聽取林峰的報告。
林峰把詳細情形說了之後,又道:「屬下多虧范玉珍姑娘幫忙,才倖免於難。可是這一來,除瞭解無定、侯天保的來歷成謎之外,還多了一個她,不知是什麼來路?」
沈宇一聽是范玉珍,心中有數,說道:「她沒有講假話,我認得在。她便是在幕後支持本局的向相如老前輩的晚輩。一身武功,亦是向前輩所傳授。」
林峰驚訝不已,道:「她既是與本局有著密切關係,何以夜間前來窺看?」
沈宇已在清海中浮沉過,相當瞭解少女的心情,明知她是因為自己這麼久不去看她,所以忍不住來瞧瞧。
但他聽了剛才的經過情形,又發覺林峰也好,范玉珍也好,似乎已發生了微妙的感情。
所以他不便說破范玉珍的心意,淡淡道:「以我猜想,她大概是從向前輩口中,得知本局中正當多事之秋,所以隨便走走,回頭我去問一問她,就可得到答案。」
他接著抖抖候天保遺落的長刀,又道:「這把長刀份量很沉,應該是身材高大而又長手臂力之人使用。既然侯天保身量矮小,兼且有追魂刀的外號,表示以快見長,由此可見候天保在這把刀上,實是有著過人的功夫。」
林峰道:「侯天保的刀法誠然又快又毒,但他還贏不了我,料想也高明不到哪裡。」
沈宇道:「評論武功,可沒有這麼簡單。要知一來你功力大有精進,尤其是這陣龍棒法,乃是少林真傳心法,威力無窮,是以你目下的造詣,和幾個月以前,已經大大不同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其次,天下武功路數常有互相生剋的情形發生,侯天保的刀法,很可能剛好為你所克。是以有力推施,發揮不出凶威。所以你萬萬不可低估侯天保的本事。」
林峰道:「屬下定當記住總座這番洲海。」
沈宇瞧瞧手中之刀,沉吟一下,才道:「這侯天保、解無定二人,武功不比泛泛,卻沒有名氣,這一點非常耐人尋味。」
林峰星警道:「難道這兩人會與總座的私仇有關麼?」
沈宇道:「暫時還不能肯定,你一定還記得馬充被我所殺之事吧!」
林峰道:「屬下當然記得。」
沈宇道:「支使馬充之人,乃是陽谷謝家的謝夫人,這個女人可不簡單,除了陽谷謝家的絕藝之外,還兼具巫山神女的秘奧武功,如果這兩人是她指使前來,對我有所圖謀的話,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林峰頷首道:「總座說得甚是,咱們後來已調查過謝家的近況,既然謝夫人十分淫亂,蓄養過許多武林高手,則她能派出幾個沒有名氣的高手,諒非難事。」
沈宇道:「除了她之外,還有天下黑道上的幾個地方,他們亦有力量可以派出這等高手。」
林峰皺眉道:「這麼說來,解、侯二人的來歷已有三處之多啦!」
沈宇點頭道:「不錯,所以咱們須得從動機方面查究,試想哪一處最需要窺探調查本局動靜呢?」
林峰應道:「當然是黑道方面了。」
沈宇道:「對。」
雖然這答案很肯定,可是沈宇反而是雙眉深鎖,尋思起來。
過了一會,他才說道:「只是這個想法還有一個大大的缺點。」
林峰實在想不出其中尚有什麼問題,問道:「只不知缺點何在?」
沈宇道:「一來這個答案太明顯了,只要瞭解內情之人都能料到咱們會這樣推想。」
林峰一聽他的語氣,曉得尚有下文,故此不插嘴打岔。
沈宇果然又道:「二來那解、候二人的行蹤,不算隱秘,甚至與你拚鬥之時,也沒有什麼忌憚似的。假如他們是黑道那些霸主們所指派前來的,豈肯做出這種進近打草驚蛇之事?
你不妨想想看。」
林峰現出迷惑之色,道:「屬下倒有一個想法,但說出來之前,先須請求總座不要見怪。」
沈宇道:「你放心說,我絕不會怪你。」
林峰道:「總座剛才的考慮誠然有理,可是總座可能過於高估黑道那些稱霸一方的人物。凡事若是想得太深太遠,不免近於吹毛求庇了。」
沈宇道:「你這話很有見地,我可能想得太多了,不過假如這解無定、侯天保二人,有可能是我的私仇方面派來的話,我便不得不多加考慮了。」
林峰道:「這樣說來,從動機方面,可不易推斷解、侯二人的來歷。」
沈宇道:「但咱們還有兩條很有利的線索。」
林峰訝道:「什麼線索?」
沈宇道:「第一條線索是這把刀。」
他揚一揚侯天保的長刀,微笑道:「這是慣用的兵器,必有特徵,可資追索。咱們搜集到資料的話,定有莫大的參考價值。」
林峰拚命點頭,急急問道:「還有一條線索呢?」
在他想來,這把長刀,已經是僅有的線索了,可是沈宇居然還有另一線索,實在近乎不可思議。
沈宇道:「第二條線索是范玉珍。」
林峰搔搔頭,道:「是她麼?」
沈宇道:「你把經過情形說得很詳細,當你提到范玉珍曾經在你危急之時,點醒你不要忌憚解無定的金劍,我聽了心中便有所悟。」
林峰聳聳肩,道:「屬下猜不到范姑娘這句話之中,隱藏著什麼玄機,還望總座指點。」
沈宇道:「范玉珍既能指出你無須忌憚對方兵刃,顯然她認識解無定手中的金刻的來歷,這豈不是一條線索。」
林峰恍然大悟,道:「總座說得是,那麼咱們趕快問問范姑娘去」
沈宇道:「不要操之過急,等明天找她還未得及。現在你繼續守在此地,我們還有得忙的。」
這件事過去之後,林峰不敢大意,回去拿了兵刃,來回巡守。
翌日清晨,鏢貨都如期運出,南京鏢局登時變得清冷得很。
林峰參與的一路,乃是運到河南開封的綢緞,也就是他們連夜用別的綢緞布正換下的那一批貨物。
且說沈宇自林峰等押運十車綢緞取道開封之後,自己以總鏢師身份,要親自押解那批貴重的紅貨取道向京師出發。
那批紅貨雖然價值連城,但體積並不大,沈宇就用一隻柚木小箱子裝著,外邊再裹以布包,隨身繫扎,以防萬一。
為了避免引人注目,此行只挑選了兩名幹練手下,以便隨身照應。
一行三人,輕騎簡便,水陸兼程,先朔江而下,至鎮江,再沿糟河北上,過洪澤,抵淮陰後再棄船乘騎,沿京道放馬北上。
他們三人所乘的坐騎,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驃馬,腳程甚快,曉行夜宿,不數日便抵達了魯西地面。
一路行來都平安無事,毫無異狀,此刻到了魯西地面,沈宇心中不免暗自警惕起來。蓋這一帶自古以來即是黑道縱橫的地盤,山道險阻,地瘠民貧,但卻是通京要道,是以黑道人物大多據此作打劫搶掠的買賣。
沈宇心中暗想道:「要有事,該就在這一帶發生了,若過了這一帶地面,便是警衛禁區,京畿重地,就算再厲害囂張的黑道人物,也不敢再胡作非為。」
這日一早自滕縣出發,預計行程,傍晚即可抵達濟州,到了濟州後,再有一日的行程,即可進人京黨的範圍了。
初秋的天氣,早晚顯得格外涼爽,但晌午時分,仍然是烈日當空。沈宇一行放馬在官道上疾馳,開始時但覺精神清爽,人在馬背上倍感豪情飄逸,但經不起炎陽當頭一照,便漸感到汗流夾背,唇乾舌燥起來。
而且一出滕縣轄境,便是四顧荒涼,黃沙撲面,晨間所看到的濃蔭翠綠,此時俱已蕩然無存。
沈宇一邊放馬疾行,一邊遊目四顧,但見四野丘陵起伏,雜草叢生,村舍寥落可數,大道的行人此時更是稀疏得很,偶然甚至放馬數里,仍然看不到半點兒人車馬跡。
雖然如此,但三人一出濟州,沈宇就覺得自己這一行已落入別人的監視中,他看不出對方的蹤跡,但卻深信自己這些人的一舉一動,對方都瞭如指掌。
尤其是此刻,他幾乎可以在黃沙撲面的空氣中嗅到了危機四伏的氣息。
他四顧打量,覺得兩面起伏不平的丘陵,還有四周荒涼叢生的雜草,都是埋伏暗極的好所在。
眼看前面不遠就是一個形勢險惡的山拗,沈宇立即舉手示意,然後將馬匹勒住。
隨行兩人,年紀雖只有三十來歲光景,但都是鏢局中資深之人,他們久走江湖,經過風浪,知道前面那個山拗,正是可怕的一關,是以早有準備,經沈宇一舉手,他們便雙雙將馬匹勒住。
沈宇側臉吩咐其中一人道:「敏飛,你去開路。」
葉敏飛一趾馬腹,坐騎立即撤開四蹄,向山拗奔馳而去。
眼看葉敏飛快到山坳了,沈宇才對另一人道:「好,咱們走吧。」
兩人一無一後,放馬緊盯在葉敏飛之後。待過了山拗,不見有任何動靜,沈宇不禁輕輕地呼了口氣,但就在這時,忽聽到前頭蹄聲大作,黃沙飛揚,一隊人馬竟在官道上任情飛馳,迎面而來。
沈宇目光何等凌厲,暗中一數,竟然是六匹坐騎,並韁齊驅,使偌大的一條官道幾乎全被佔滿。
沈宇不禁一皺眉頭,但隨即一想,此時似乎不宜讓對方落有口實,藉以滋事,是以立即示意兩名手下,將坐騎趕緊讓往一邊,好讓對方通過。
那六匹坐騎眨眼奔近,揚起漫天黃沙,擦身而過,險險將葉敏飛的坐騎撞翻。
葉敏飛忍不住陣了一口,罵道:「他奶奶的羊熊。把大路當他家的曬穀場子了,任他這般囂張。」
沈宇要想阻止已來不及,果然,那六匹坐騎紛紛掉轉過頭,齊齊向沈宇等奔了回來。
葉敏飛重重地吟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王八羔子的,囂張到什麼程度了?」
沈宇忍不住道:「敏飛,一切由我來應付。」
話聲未了,那六匹坐騎已經奔近,齊齊勒經剎馬,又是揚起一陣漫天黃沙。
只見當中一名年約六旬開外的錦袍老者,在馬上向沈宇等人抱拳拱手,歉然道:「兄弟等急於趕路,冒犯之處,諸多多原諒。」
話中毫無惡意,這一來反使葉敏飛大感不好意思,訕訕道:「哪裡,哪裡。」
那老者微微一笑,又拱手道:「請問各位可是開封府來的麼?」
沈宇搶先答道:「在下等來自應天府。」
錦袍老者似是微感失望,坦想了想又遭:「各位一路行來,可曾看到什麼事故沒有?」
沈宇打量這位錦抱老者,但見雙目精光內斂,內行人一看便知他在內功修為方面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但卻是一臉慈祥,毫無做作、分明是一位正直忠厚的老者,於是忍不住問道:
「敢問老伯尊姓大名?」
錦袍老者哦了一聲,敘然道:「兄台這一問,例顯得老朽失禮了。老朽萬獸谷秋雲龍,請教兄台高娃大名?」
沈宇連忙拱手為禮,道:「原來是萬獸谷之王狄老前輩,失敬失敬。晚輩南京鏢局沈宇,這兩位是做行同事葉敏飛、袁健。」
錦袍老者目露精光,迫視著沈宇,道:「兄台就是南京鏢局手誅馬充的那位沈宇?」
沈宇道:「是晚輩不錯。」
錦抱老者面還喜色,道:「如此說來,兄台也就是那唯一與大屠門傳人交過手而未曾落敗的沈宇沈少俠了?」
沈宇搖搖頭道:「晚輩只是托天之庇,僥倖躲過他那一刀罷了。」
錦抱老者追:「少俠謙虛了。」
說罷翻身下馬,重新向沈宇施禮道:「久仰少俠大名,今日得會,三生有幸,請受老朽一拜。」
沈宇見對方竟如此多禮,不禁心起恐慌,連忙也翻身下馬,衝著錦袍老者深深一揖,道:「前輩如此多禮,較晚輩無地自容。」
錦袍老者狄雲龍道:「少俠不必客氣,你該收老朽一拜,老朽近年歲很少踏出萬獸谷,但江湖中事,卻時有所聞,據大屠門傳人歷斜本人說,當今之世,論武功才智和膽氣,能和他一比的,除了神劍胡一翼那老傢伙之外,就屬少俠你了。」
沈宇搖搖頭道:「江湖傳聞,難免有渲染誇大之處,末可全信。」
狄雲龍搖搖頭道:「傳聞或有誇大之處,俱厲斜本人時常提到少俠的大名,並備加推崇,這倒是千真萬確的事,以厲某人生性的狂傲自大,既有這種表示,亦可足見少俠的份量了。」
沈宇笑笑道:「那是因為晚輩曾經當他之面揚言過要找出破解七殺刀的方法,好與他為敵之故。」
狄雲龍關心問:「少使可曾找出了破解之法?」
沈宇搖搖頭道:「晚輩有一段時間雖曾廢寢忘食,苦心思索,但七殺刀法確係曠古絕世的上乘刀法,晚輩至今仍毫無把握能否與他一比。」
狄雲龍微感失望,但想了想又適:「少俠和厲斜有上這一層干係,想來一定知道開封府附近一帶近日來所發生的事故了?」
沈宇道:「前輩可是說厲斜重現江湖,四出濫殺的事?」
狄雲龍面露威容,點頭道:「不錯,正是此事。」
沈宇搖首道:「開封附近所出現的那名神秘白衣人,據晚輩所知,那並不是厲斜本人。
再說,厲斜雖然殺人無數,但就晚輩所見,他從未無緣無故的殺害過無辜,他只是找些黑道中的高手供他磨練刀法而已,否則的話,晚輩恐怕也活不到這個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