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宇道:「你們四位在武林中聲名雖然不著,但卻是有真功夫之人,當得上高手之稱。
在下若不是用點兒智慧,相信縱然最後取勝了,也無法一連殺死你們三人,故此,在下先查看出你們的弱點,接著仗著師門六合刀法,深閉固守,等你們師老無功,銳氣大挫,才出手反擊。」
王二郎聽到此處,可就不能不大大佩服諸若愚的看法了。
荊滔道:「我還有兩個疑問,一發煩你解答,一是你何以老早就斷定我們兄弟武功不錯,故此小心應付?二是我們兄弟的弱點在哪裡?」
沈宇道:「荊兄問得好,第一點,當在下聽到諸位語聲時,俱是含氣斂勁,便知皆是內功深厚之士。其後又見你們殺害那些村人,手段殘酷異常。當然不會是對這些村人才變得如此惡毒,而是平日亦系如此。因想你等行走江湖,訪查仇家,歷時達二十年之久,也不知加害過多少人,罪孽固然滿身,但能安然活到現在,可見得必定是有真才實學之士。因此,在下那時就斷定你們不是容易應付的了。」
話聲一歇,荊滔已道:「難為你從這等微細的地方,也想得出這許多道理來,兄弟實是不能不服氣了。」
沈宇道:「荊兄好說了,說到你們四位的弱點,乃是在首先被殺死的沙一圭身上。」
荊滔訝道:「他的武功,並不弱於我們任何一個呀?」
沈宇道:「武功強弱是一回事,膽力大小是另一回事。沙一圭在你們當中,膽力最弱。
但也許連你們自己兄弟也不知道。」
荊滔道:「不錯,我從來不知道他膽力弱於我們,只不知你初次見面,如何曉得?」
沈宇道:「從一句話中,被我瞧了出來。」
荊滔忙問道:「是哪一句話?」
這時諸若愚和王家姊弟等人,早已出屋,站在台階上,聽他們說話。
沈宇道:「他曾經追問我有什麼家傳絕學,要知我第一次出手,擋住了你們環攻的凌厲招數,沙一圭瞧出我的實力,是以一聽我尚有家傳絕學,心中暗怯,連忙追問,而你們其餘三位,都不甚注意這個問題,相形之下,可見得他是膽力最弱的一個,亦是你們的弱點。」
他解答至此,荊滔不但明明白白,而且心服口服,舉起短刀,道:「我等敗在沈兄刀下,一點兒不冤?算他諸若愚命大就是。這段怨仇,等下一輩子再說。」
沒有一個人作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中的短刀上。
只見他一沉健腕,那口短刀便深深沒人左胸之內。直到此時,王玉玲可就忍不住尖叫了一聲,舉手掩目。
在場所有的人,都不作聲,是以王玉玲這一聲尖叫,餘音裊裊,猶自菲繞眾人耳際。
沈宇回頭一望,但見人人面上的神色,都很莊嚴肅穆,心下略感不解。但目下似乎不是詢問的時機。故此收起了長刀,舉步走上台階。
諸若愚欠身作個請他人屋的手勢,等沈宇行去,這才跟在後面,走人屋內。
他們沒有在大廳中逗留,而是轉到後面的一座較小的廳堂落坐。
沈宇一看廳內講究的佈置,便知道這才是諸若愚平時使用的處所。他被讓在上首的座位,雖然他再三謙辭,可是拗不過話若愚和王氏姊弟的誠意,只好在上首坐下。
王玉玲離開了一會兒,出來之時,已換了衣裳,親自奉茶敬客。
沈宇在一瞥之間,把她打量得清清楚楚,但見她長長垂下秀髮,後面用鐵鍋結束著,別饒飄逸秀氣。
尤其是她不再是一身緊身短打的裝束,長袖修裙,搖曳生姿,看來充滿了女性的魁力。
他看過不少絕色女子,例如艾琳、胡玉真、藍冰心,甚至已削髮出家的青蓮師太等。
若論容貌,王玉玲比她們略有遜色,可是她自有一種嫵媚美態,很是動人。
沈宇把茶接過,連聲道謝,態度特別莊重,與他平時的不大拘束的舉止,完全不同。
原來他心中已響起了警鐘,感到這個少女,說不定又會擾亂他的心情,所以他採取防禦設施,以客氣莊重的態度,使她不能接近自己。
要知沈宇對於男女之間的各種情況,可以說得上經驗豐富,觀察力相當敏銳。所以他一看這個少女迅即換衣出現,以及親自送茶奉客這兩點,便曉得她對自己的印象不但好,而且有進一步的傾向。
諸若愚的話聲,打斷了沈字的沉思:「沈恩公請受在下一拜……」他說話之時,雙膝已點到地上。
沈宇趕快把他拉住,連連道:「村主萬萬不可如此,萬萬不可如此。」
諸若愚道:「今日若非得到恩公援手,四凶不誅,敝村上下數百戶人家,定無瞧類。」
沈宇道:「假如不是在下誤闖,使村主精心設計的諸般埋伏發動了,不但那四凶早已就擒,而且相信貴村的幾個人不必遭難了。」他心中的抱歉,完全在語氣聲音中表露出來,使人一聽而知,他實是心中愧疚不安,並不是說好聽話。
王二郎在一邊跪下,咯咯咯叩了幾個頭,大聲道:「村主,我替你向沈恩公叩頭啦!」
這麼一來,才把拜謝大恩之事結束。沈宇與諸若愚,雙雙落座。
沈宇道:「王兄弟,我生受了你的大禮,心下實是不安。」
王二郎道:「恩公若是這麼一說,小可還須多叩幾個頭才是。」
沈宇忙道:「得啦,得啦,你別叩頭,我也不再說了。」
諸若愚拂髯笑道:「二郎這個笨法子,果然有點兒用處。沈恩公如此湊巧,路經此地,真是老天爺可憐敝村,特地把恩公送來,救苦救難。」
沈宇認真地道:「村主之言不無道理,在下也不知如何心中一迷忽,信馬行到此地,這一定是天意無疑了。」
他們談到這裡,突然一名漢子走人廳來,先向沈宇躬身行過禮,才向諸若愚說道:「所有的屍體都盛放在棺木中,只不知是現在收葬抑是等明天動手?特來請示村主。」
諸若愚站直了身,道:「這件慘事,處理得越快越好,現在就動手埋葬為是。」
他接著向沈宇道:「商城四凶雖是敝村仇敵,仍然用棺木殮葬。
沈恩公若是不累,請一道出去瞧瞧如何?」
沈宇點頭起身,隨他出去。
但見在屋外台階下的空地上,一共有七具棺木,式樣如一。此外,四下擠滿了人,幾乎都是男子,從他們的裝束來看,可知皆是村中的壯了。
所有的人大概都聽說了這場兇殺的經過,是以沒有探詢談論。
沈宇發現這些樣貌淳樸的村人,個個都顯得特別沉默,使人感到氣氛沉肅莊嚴,這使他記起了早先荊滔自殺後的情景。當時在場之人雖不多,但也是充滿了這等莊嚴肅穆的氣氛。
在明如白晝的火炬照耀之下,無數目光,漸漸都集中在沈宇身上。沈宇心中不免有點兒訝惑,但卻沒有任何疑慮。因為這百數十對的眼睛,沒有一對是懷有惡意的。
諸若愚道:「沈恩公,敝村之人都知道您為我們誅殺仇敵,消去多年憂慮,心中無不感激和尊敬。此外,大家對死者,不論是敝村的兄弟,或是那些仇敵,亦同感哀悼和敬意。」
沈宇只好點頭,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但他很清楚地感到一點,那就是這等奇異的場面,已經深深烙在心版上,永遠也不會忘記。棺木抬走之時,所有的村人都默默地尾隨相送,長龍般的火炬,跳躍的火光,這又是另中幅奇異的景象,使沈宇勾起了渺冥的思緒,好像使他的心靈,突然觸及宇宙中深奧玄妙的部份。
當他們再回到廳中,但見已擺好筵席。
客人只有沈宇一個,相陪的也不多,僅是諸若愚和王氏姊弟而已。
沈宇吃點兒東西,喝了一點兒酒,情緒較為輕鬆,尤其是王玉玲慇勤勸酒,諸若愚言談風趣,氣氛漸見融洽。
諸若愚轉個話題,說道:「在下本不該多嘴,但沈恩公的事,不由得不關心。只不知恩公打算到金陵去有何公於?」
沈宇道:「實不相瞞,連在下自己也不大肯定要幹什麼?」
諸若愚道:「這就對了,老朽見恩公雙眸中,偶爾會流露出迷惘之色,便知恩公必是心事重重,不易解決。」
沈宇忍不住,道:「何止不易解決,只怕永遠都不能解決。」
王玉玲柔聲道:「那也不見得吧?究竟是什麼事呢?恩公可不可以略略透露一點兒?」
沈宇道:「在下的秘密,已有好幾個人知道了。」
他把家門的不幸,以及後來遇到厲斜的經過,扼要地告訴他們,最後說道:「厲斜這一死,在下已沒有值得掛懷之事,所以不得不面對現實,設法解開先父最後之秘了。」
王二郎突然插口道:「這敢情好,如果思公不趕快找出原因,難道不怕悶破了肚子?」
諸若愚道:「二郎少說話,如此不幸之事,豈可胡亂說好?」
沈宇道:「但他的話可真有點兒道理,與其悶在心中,不如趕快查個明白,好歹有個結果。」
王玉玲輕輕道:「恩公如果沒有把握,還是多加考慮的好。假如艾姑娘肯不追究,恩公最好不必查究昔年的恩怨。反正事情已過去好多年了。」
王二郎正要開口,想是突然記起了村主吩咐,當即嚥住,但仍然禁不住連連搖頭,透露出他的反對之意。
諸若愚於咳一聲,道:「玉玲你雖是一片好意,無奈世上有些事情,不容含混過去。如是可以忘記,沈恩公以前就不必那麼消沉頹喪了。」
沈宇道:「村主說得極是,在下日日在痛苦中煎熬,不但不能忘記,反而痛苦加深,直到不想活下去的地步,如果不是碰到厲斜,發生一連串的事情,只怕在下老早就離開了人間啦!」
王玉玲無限同情地注視著這個青年人,想像到在他的胸臆中,居然曾經包含過如此巨大的痛苦,更增添憐憫之情。
但她卻又體會得到一點,那就是這個青年雖是飽歷酸辛,曾經沉淪在苦海中。可是他在根本上不是弱者,所以最後能堅韌地渡過難關,沈宇那副沉著和忠厚的樣子,每易令人誤解。其實他卻是個強者,極有韌力。縱是殘酷的命運,也不容易把他擊敗。
沈宇感到這位風韻絕佳的少女的目光中所含的意思,故此內心略感不安,所以迴避著不與她對覷。
諸若愚道:「想不到沈恩公身上,竟有這等遭遇,目前咱們不妨假設厲斜已死,那麼下一步,當然是如何查證當年之事了。」
沈宇道:「厲斜之死,我瞧是錯不了啦,所以我原本要到一處地方,訪尋制他之法,但現在已不要去了。」
諸若愚道:「老朽如是沈恩公的話,在未曾親眼見到厲斜屍體以前,決不認定厲斜已死。」
沈宇輕輕哦了一聲,凝眸尋思。他深知諸若愚智慧過人,而且閱歷極豐,是以所說的話,不可等閒視之。
諸若愚又道:「但厲斜之事,目前可以暫時不談。關於沈恩公家門的不幸,卻是須得全力以赴的急務。」
沈宇道:「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多年,急也急不來的。」
諸若愚道:「老朽意思是說須得馬上採取行動,其他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
王二郎忍不住道:「村主說得對,沈恩公快點兒動手才好。」
沈宇點點頭,但面上卻泛起苦笑。對於家門發生的不幸,他實是茫無頭緒,根本不知從何著手才好,哪裡還談得到快慢。
諸若愚緩緩道:「沈恩公若要行動,馬上面臨一個絕大的困難,極難解決。」
沈宇大為驚訝,同時又感到興趣,心想:我現在如何下手都還沒有成算在胸,哪裡談得到困難。
當下問道:「只不知困難何在,為何無法解決?」
諸若愚道:「令尊生前俠名甚著,乃是仗義疏財的人物,因是之故,料恩公家道雖不清苦,卻也肯定不會是富裕的。」
沈宇道:「不錯,寒家雖然有點兒田產國地,但為數不多,而且從發生巨變之後,這些田地,在下也都賣掉啦!」
諸若愚道:「這便是困難之所在了,以老朽約略的估計,恩公若是要展開周密而又隱秘的調查,就算老朽把敝村財力全都賠上,也還差得遠呢!」
王玉玲柔聲問道:「這調查之事,可以親力親為,何必花費許多錢財才行呢?」
諸若愚反問道:「如是親力親為地調查,試問你打算耗時多久?而且,假如當年沈老先生殺死好友之舉,乃是有某種原因,或者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奸謀,或者是艾家被人擺佈而發生誤會,則幕後之人,豈有不全力掩飾,設法湮沒罪證之理?所以進行之時,絕對不能明查,只能暗訪。」
他停歇了一下,又遭:「不但需要暗訪,同時事過境遷,昔日一切關係人物,例如沈老先生居處附近的人家,有來往的店舖,艾家的所有親友、鄰舍,以及曾經有過接觸之人等等,每一個都須得加以訪問。」
王二郎一聽,頭都大了,道:「這樣豈不是要訪問上千的人?」
諸若愚道:「還不止呢!沈老先生平生事跡,認識過什麼人,也須—一調查清楚。但凡他到過的地方,一處都不能遺漏。」
沈宇道:「若須如此,就算在下有大量財富,亦無法辦到。」
諸若愚嚴肅認真地道:「從前這句話就對,現在情況不同,恩公可以辦得到了。」
沈宇不解道:「何以現在就辦得到?」他突然恍悟,點頭道:「村主敢是打算相助麼?
可是……"
王玉玲馬上插口道:「沈恩公不必推辭了,請想想看,敝村現在曉得I恩公有事,還能置身事外麼?」
沈宇道:「假如這件奇禍,竟是有人在幕後推動的,則貴村還是不要卷人的好。」
諸若愚道:「沈恩公且勿在這等問題上浪費了氣力,敝村正如玉玲所說,絕對不能置身事外。縱然沈恩公就此離去,我等還是要出動一切力量查一查的。」
沈宇聳聳肩,道:「好,在下不說了,雖然貴村相助之舉,對在下大有益處,但在下卻寧可獨自行動,免得連累別人。」
諸若愚不再在空虛問題上與他評論,說道:「敝村眼下堪以差遣的能於手下,就有二十名左右。其次,老朽尚可繼續訓練人馬。至少也得有一百人以上,方可組成一個調查網。此外,老朽尚須親自主持一項工作,那就是從各方面收集到的資料,—一加以整理研判,然後指示每個人調查的方向。除了老朽之外,別無他人足以勝任這個工作。」
沈宇聽得目瞪口呆,道:「照村主這等說法,這真是一件龐大複雜的行動。但如是動用偌大的人力,恐怕會打草驚蛇,鬧得江湖上風風雨雨,反為不美。」
諸若愚拂髯一笑道:「恩公請放心好了,若是人數太少,力量不能普及周全,反而容易露出風聲。如是有足夠的人手調動,保證更為安全。」
他停歇一下,又道:「舉個例子說,假定咱們調查府上所有認識之人,包括鄰舍在內,如果只有三五個人去辦這件事,這些人的面孔,馬上就被人認出了。如果有幾十個人,身份都不相同,有的是商賈,有的是過路人,有的是和尚道士,有些是官門捕快等等,每個人只訪查一節,誰能瞧得出來?但所有資料送回來之後,咱們就可以得到最完整的事實了。」
王玉玲道:「如果如此,有幾十個人也足夠啦!」
她乃是牢牢記得村主說過必須有巨量金錢,方敷應用之言,所以強調人數不必太多這一點。
諸若愚搖頭道:「不行,這個調查網本身最少就須有一百個以上的精幹之人,其餘聯絡的人,跑腿做各種雜務之人,專門製造掩護身份的人等等,通通加起來,最少也得有二百至三百人。」
王玉玲道:「就算要二三百人吧,也不要花很多錢呀?」
諸若愚皺眉道:「你哪裡懂得調查行動的情形,我告訴你,這是最花錢的事,往往只為了達到能夠跟某一個人見面,就得花上上百的銀子,再加上這麼多的人,天南地北的到處跑,你想想看,每天得花多少錢才行?」
王玉玲不得不承認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事實。如果這麼一算,每天最少也得花個上千兩的銀子,三五天還可以應付,如果是三五個月,則縱然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也難以為繼。
她默然搖搖頭,暗暗感到心灰,也替沈宇失望和難過。
沈宇想了一下,才道:「關於錢財這方面,在下可能有法子解決。」
眾人聞言,都大感驚訝。王二郎心直口快,道:「恩公這話怎說?咱們就算去搶,也槍不了這麼多的銀子,何況咱們決對不能做出行劫之事。」
諸若愚馬上道:「別胡說,沈恩公乃是當代大俠,哪有行劫之理。」
王玉玲道:「沈恩公錢從何來?可不可以告訴我們?」
沈宇道:「當然可以啦,我有一幅地圖,乃是昔年吳王張士誠的藏寶地點。在偷竅門中,乃是五大秘密傳說之一。在線上稱為白骨家,此家其實就是黃金窟,只要前往查探確實,就不愁沒有足夠的財力了。」
這番話只聽得那老少三人發愣不已,王二郎道:「那麼沈恩公快快前去瞧瞧,看是真也不真?」
諸若愚定一定神,忖道:「沈恩公雖然不是尋常之人,說話份量不同。但這等藏寶閣的傳說,往往只是傳聞,查無實據。老朽不但聽得多了,而且也看到許多人為了掘寶而傾家蕩產,只怕不可相信。」王玉玲也沒有評論,可見得她亦不敢相信。
沈宇微微一笑,道:「村主說得甚是,若以常情而論,藏寶之說,往往荒誕無據,但這吳王張士誠的寶藏,卻與一般傳說不同。不但極為可靠,而且還有人到過。」
王二郎喜道:「如是有人到過,那一定假不了啦,沈恩公快快前去,取些金銀應用。」
這時大家都酒足飯飽,便到一旁落座,自有下人把酒席撤去。而王玉玲則再度親自沖了香茗,捧來給這些男人飲用。
他們繼續講到早先的話題,諸若愚道:「既然有人到過這個寶藏,這傳說當然就可靠了。但老朽卻有一點不明白的。」
沈宇道:「村主有哪一點不明白?」
諸若愚道:「這個到過寶藏之人,為何不將金銀據為己有?若已據為己有,則沈恩公縱是得知地點,只怕仍然是一場空歡喜而已。」王玉玲已在旁邊坐下,她聽了村主之言,大覺有理,登時愁上眉梢,輕輕道:「是呀,世上豈有人人寶山空手回的人呢?」
沈宇道:「你們放心,這位到過寶藏之人,不同凡俗。他不但身份高隆,聲名滿天下。
而且他又是一位清靜寡慾的空門煉氣之士。」他瞧見諸若愚的神色,便知這個飽經人世憂患之人,尚未被他說服,於是又道:「當然,出家之人也未必就能視巨量財物如同塵土。但這一位不但是有道之士,而且又是舉世無濤的大智者,所以在下深信他真能視黃金如泥土。」
諸若愚精神一振,道:「只不知這一位智者是誰?」
沈宇道:「說出來村主大概也曾聽過,他就是天機子徐通老前輩。」
諸若愚啊了一聲,道:「原來是徐真人,那就極有可能對那寶藏全不動心了。」
沈宇沒有把魔刀最絕的一招,也在這個寶藏中之事說出來。他也不是故意隱瞞,而是由於一提及這件事,又須多費很多時間和唇舌,把來龍去脈告訴大家。所以他懶得多說。
諸若愚道:「如果那處寶藏,當真是張士誠的藏銀,那一定不在少數。想來應付這一次行動,應可綽有餘裕。假如真個得到這筆財富,那麼咱們就可以展開實際行動了。」
他說來說去,仍然暗示出他定須眼見並且已得到那筆財富,才算是真的。
沈宇道:「好,別的事以後再談,在下明天就動身尋寶,有了確實消息,才回來訪村主相助。」
諸若愚道:「沈恩公萬萬不可輕率行動,要知你的一舉一動,自從你與厲斜及艾姑娘等人交往之後,已變成了武林矚目的對象。尤其是那個設下陰謀的幕後人,得知你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本事之後,一定生出斬草除根的惡念。因此,沈恩公表面上好像除了艾家之外,別無顧忌。其實危機四伏,根本無法得知那幕後人將用什麼手段暗算於你諸若愚侃侃言來,析論精闢,叫人不能不服。
王玉玲忙道:「若是如此,沈恩公最好躲起來,對不對?」
王二郎道:「當然躲起來才對啦,等那幕後人到處找尋時,可能會發現線索也未可知?」
沈宇點頭道:「王兄弟說得有理,這也是誘敵的一策。」
諸若愚搖頭道:「不對,沈恩公如果突然失去了蹤跡,雖然比較安全,卻不是好辦法。
上佳之計,莫如寓攻於守,也就是說,一方面能顧及安全問題,同時又能有反擊之力。沈恩公認為如何?」
沈宇道:「那樣當然最好,只不知計將安出?」
諸若愚道:「沈恩公定須在江湖上露面,但必須恢復以前那種頹廢灰心的作風。此外,行為也不妨乖戾些,使你的行跡人人皆知。」沈宇道:「裝成頹廢灰心樣子的用意,是使幕後人鬆弛戒心,這一點在下理會得。可是何以要行為乖戾,使得人人知道我的蹤跡呢?」諸若愚道:「此是誘敵之計的一種手法,如果有不少人注意你,那幕後人縱是心機極工,城府極深之人,也因為這等情況而較為放心,暗中查看調查你之時,掩飾手法定會粗疏得多。這樣,沈恩公方有機會可以識破?」
他停歇了一下,深思熟慮地緩緩道:「因此,表面上由於很多人注意你,所以幕後人混在其中,也不易發現。但事實上正因如此,才有隙可乘。這一點兒定必是對方萬萬意料不到的。」
他的計謀策略,當真有縱橫排闊之妙,沈宇大為佩服,道:「這一場鬥智鬥力的行動中,對方更意外的是諸村主的才智無疑。」
諸若愚抹髯一笑,道:「老朽有這等機會,與一個不知形狀和姓名的陰謀大家作對手,真是難得的奇遇。」
這一夜談到此處為止,翌日早晨,沈宇在王家姊弟陪同下,在附近走了一匝。但見田野中許多農人歡欣耕作,與昨天來時那等荒涼死寂的景象,完全不同。
他們不久就在諸若愚家中,再行商討行動的細節。
諸若愚經過一夜的考慮,看來已胸有成竹,道:「天下任何罪行,所以會發生之故,必有動機。除非這個罪犯是瘋子,才談不上動機。」沈宇頷首道:「是的。」
諸若愚道:「咱們若是假定沈老先生是被人設下陰謀,以致大大反常,殺害了情遺骨肉的同盟兄弟,甚至連沈恩公乃是他的親生兒子,亦曾遭受某種威脅。則這個設下陰謀之人,自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他這樣做法,有什麼目的,咱們止上無法找得出來。」
沈宇道:「如果找得出來,那就好了。」
諸若愚道:「此所以咱們須得建立一個周密龐大的調查網,把沈老先生的一生事跡,以及所認識之人,通通調查過,然後根據這些資料,加以推斷。老朽深信必有蛛絲馬跡可尋。」
王玉玲及時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只不知這個調查行動,須用多久時間?」
諸若愚道:「很難說,也許三兩月就夠了,若是不順利的話,也許拖上三年五載。」
沈宇道:「在下實在沒有這麼多時間。」
諸若愚道:「我知道,所以老朽在恩公身上,寄予很大的希望。
我們將對所有注意你窺探你之人,嚴密調查,好在這是找尋線索的工作,並不是要獲取結果,所以要看你運氣如何。」
王玉玲不解道:「尋找線索與獲取結果有何不同?」
諸若愚道:「舉個例說,在開採金礦時,在一大堆砂土之中,只要發現含有金質的礦砂,便是找尋線索。如果要知道這堆砂土中共有多少黃金,便須得淘篩冶煉,這種做法便是求取結果。」
眾人都恍然大悟,王玉玲道:「這樣說來,找尋線索可就容易得多了。」
諸若愚道:「的確容易得多。不過我們要找的線索,當然不像砂土中含金質的礦石那麼多,在整堆砂土中,只有那麼一粒,所以要靠運氣,也許在第一捧泥土就發現了,但也許到最後的一捧泥土中才找到。」
沈宇現在更加明白何以須要那麼多的金錢了,而且這個行動,除了財力之外,還須可靠和大量的人力。假如不是碰上諸若愚,就算有了無限財富,也很難找到適合的人手幫忙。
此後一連兩天,諸若愚都在計劃這個行動,參照沈字已知道的事情,構想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第三天早上,沈宇騎上他的馬匹,向諸若愚、王氏姊弟以及一群村人揮別。在這數天當中,他已與這一群約莫二三十個村人完全認識了。而這些人就是最基本的人手,其餘將由諸若愚再行訓練。
沈宇這次很快就抵達南京,他的衣服已顯得很髒亂,鬍子也沒有剃,看起來他又恢復了當日的頹廢心情,而且比過去還糟些。
他在南京蕩了幾天,摸到一些門徑路數,開始喝酒及賭錢。在那些賭場中,正當的商人或是不肖的富家子固然不少,但地痞流氓以及跑江湖的賭棍更多,真個是龍蛇混雜,良美不齊。
幾天之後,他的大名在南京地面,可以算得上是無人不知了。原來在短短數天之內,已經打了好幾架,其中有兩個對手是極有名氣的武林人物。所以沈宇的名字,很快就傳開了,而且大家都曉得他脾氣不好。不過,只有當他喝了酒之後才會脾氣壞,若在平時,卻是個很無所謂的人。
正因如此,他所居住的客棧,經常有不少訪客,都是些三教九流的賭友或是酒友。在他沒有酒意時,任何人的議論,哪怕篇長乏味,他都能靜靜地聆聽,從不打斷人家的話,也很少反駁。這使得許多喜歡說話的傢伙,老是要找他傾訴發洩。
這天他喝得醉回回的,一拳把酒肆的桌子給打碎了,人人都躲開他,任得他自己橫衝直撞地出去。
沈宇的酒瘋,說起來竟有一半是真的,他胸中的抑鬱,對亡父的悼念,以及個人的寂寞等情緒,在發酒瘋時,居然獲得了發洩,這一發現,使他漸漸能借酒發洩,因而心情漸漸轉好。
這時他一歪,溜衝出店外,只要有人攔阻他或是什麼的,準得挨他的拳頭。
在大街上,沈宇搖搖晃晃的走路法,才轉到街角,已經和不下六七個路人磕碰。自然雖有酒意,但武功根基深厚,總是把別人撞得七歪八倒。那些人見他酒氣沖天,都不敢與他計較。
他轉過街角之後,迎著下午的陽光,挨牆坐下。過路之人,一望而知沈宇喝了酒,是以都不怎樣注意他。
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沈宇的腦袋才從肩膀上慢慢抬起來。他眨眨眼睛,定一定神,發現自己坐在街邊的牆下,不禁苦笑一聲,緩緩起身。
此時他頭昏口乾,當下舉步走到斜對面一家店舖前,要了幾個新鮮梨子,就站在門前,一口氣吃卞肚子,這才感到煩渴略消。
這些新鮮梨子才上市,價錢相當貴,但來買的人很多,可見得這家店舖在當地一定很有點兒名氣。
他一面撫摸肚子,一面瞅著那個正忙著秤算的中年人,心中尋思要不要再來幾個梨子。
但那個中年人很忙碌,招呼的全是相熟客人。沈宇皺皺眉頭,轉眼找尋別的店伙結帳走路。
他目光流轉,只見在店內的一排櫃檯後面,有一個少女,大概只有十八九歲,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卻長得明眸皓齒,甚是明艷。
沈宇頓時恍然大悟,心想無怪這兒生意這麼好,敢清除了鮮果之外,另外還有一種吸引力,使客人光顧。
他已決定不吃了,便取出汗巾抹抹嘴,順腳走人店內,向那美麗少女道:「剛才我吃了七個,合共多少錢?」
那少女嫣然笑道:「一共四錢銀子。」
沈宇點點頭,伸手人袋拘取。
那少女微微一怔,敢情是沈宇神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所以她駭了一跳。
沈宇的手在衣袋中好一會兒還沒有縮回來,但旋即在全身其他衣袋猛摸猛翻,那少女此時已明白是怎麼回事,面色才恢復如常,再度泛起可愛的笑容。
沈宇翻遍所有的口袋,只有十幾文制錢,銀兩和銀票,都失去蹤影,他感到絕望之後,只好停止摸索的動作。
可是卻不敢正眼瞧看那個少女,要是對方換作那個中年人,雖然已夠難為情的了,也還好些。目下面對這個美麗的少女,簡直叫沈宇覺得尷尬極了,但願地上忽然裂開一道縫隙,好讓他躲進去。
雖然沈宇不敢瞧那少女,也不知怎樣說才好?但問題總得解決,不能像木頭人一般站著不動。終於他抬目望去,卻見櫃檯的少女,竟也是滿面羞紅,一望而知,她正在香沈宇不好意思,所以她自己也著急得泛起滿面紅暈。
這一來沈宇就更尷尬了,心裡的滋味,簡直比被人殺幾刀還痛苦些。
除此之外,沈宇還害怕別的客人發現他付不出錢之事。在眾目腰曉之下,莫說被捉將官裡去,就算只被那個中年人數說幾句,也得便死。
在這極為痛苦難堪的情況下,沈宇忽然想道:「原來在人生中,果真有些事情,不是武功高強可以解決的。目下縱是換了厲斜在此,就算他已煉成宇內無雙的魔刀,也是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不過理論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沈宇不管已悟出多麼奧妙的道理,但對於眼前的窘境,全無幫助。
他只好硬著頭皮,低聲道:「我的錢丟啦!」
那少女沒說什麼,只失措地哦了一聲。
沈宇一時不知該怎樣說下去,又吶吶道:「我……我的錢剛剛丟了……我…」
那少女見他說不出所以然來,突然間恢復鎮定,微微一笑,說道:「我聽見啦!」
沈宇一愣,道:「矚,是的,你聽見了,但我……」
那少女道:「你想回家去拿,對不對?」
沈宇又是一愣,想到自己並沒有家可口,同時也沒有把銀子放在客店中。
那少女又道:「您用不著跑來跑去,我叫一個人跟您回家拿錢,好不好?」
沈宇英雄一世,豈肯欺巴一個少女。當下本能地搖搖頭,可是卻說不出原因解釋不好之故。
那少女也愣住了,她實在想不通何以此一建議被拒?兩個人都沒有作聲,只過了一陣,沈宇就受不住了,百忙中摹地記起靴筒內插著的那口短刀。以這把截金削玉的寶刀,當然可以抵得過幾個梨子。
此念一生,登時得救似地彎腰取刀。
那少女見他彎下身,不曉得他要於什麼。等了一陣,見他還沒有直起身子,不禁大為訝異。她終是年輕之人,好奇心重,於是把頭俯伸出櫃外瞧看。
原來沈宇的手一摸到靴筒內那口短刀的刀把時,忽然記起此刀名為奇禍,不禁惕然震凜,暗念豈可把一口如此不樣的刀子,送給這個美麗可愛的少女。
除了這個原因,他接著又醒悟在這等情形之下,更是萬萬不可取出刀子,不然的話,這個少女見了刀子,定要駭得高聲尖叫這麼一來,他除了白食的罪名之外,還加上了意圖行兇的嫌疑。
所以他彎下腰身,便直不起來,只聽那少女柔聲問道:「你幹什麼?敢是肚子疼麼?」
沈宇明知自己只要來個順水推舟,大叫肚子疼的話,便可望解此窘局。只是仍是那句老話,他乃是英雄人物,豈肯欺騙一個女子。
他搖搖頭,直起身子,目光恰好看見這個少女腰部以下的衣裙。
假如她不是趴在櫃上,他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這處部位的。
沈宇雖然只看見衣裙,但眼睛卻為之一亮,道:「在下方才失態之故,姑娘真的想知道麼?」
他突然恢復了流暢的談吐。那少女受到感染,頓時也輕鬆了不少,點點頭,笑道:「是的,那是什麼事情?」
沈宇道:「在下的錢丟了,在南京也沒有親故,沒處拿錢,所以突然記起一件值錢的物事,或者可以抵帳。」
少女連連點頭,道:「那便怎樣呢?啊,莫非也丟了不成片沈宇搖搖頭道:「沒有丟,可是在下不敢拿出來,生怕姑娘驚慌。」
少女道:「是什麼東西?敢是會咬人的?」
沈宇道:「是一把上好的短刀,鋒快無匹,連五金玉石也剁得開。」
少女不但不驚,反而顯出很感興趣的樣子,道:「可是真的?拿出來瞧瞧行不行?沈宇問道:「你真的不害怕麼?」
少女搖頭道:「真的不會害怕。」她大概是發現沈宇有懷疑之色;連忙又道:「你放心好了,我也不會要你的刀子。」
沈宇這才從靴中摸出那口短刀.好在浮著刀路.還不致於引人注目。
少女接過此刀,才一到手,還未取出瞧看,便連連點頭,道:一好刀,好刀……」
沈宇道:「你還沒有驗看,如何得知真是好刀?」
少女道:「這把短刀比普通的刀子重上一倍還不止,當然一定是最好的刀子了,再說這個刀鞘形式古雅,可見得定是出於名家之手。」沈宇道:「這的確是一把吹毛過發的寶刀,姑娘這等眼力,實是叫人感到既訝異又佩服。」
那少女道:「客官突然間言語流暢,態度安詳,敢是酒意已經全消了麼?」
她忽然改變話題,捨刀問人,沈宇措手不及,坦自答道:在下僅存的一點兒酒意老早就嚇得沒有了,岡,姑娘怎知在下有酒意呢?難道在下身上尚有酒氣不成?」
那少女搖頭道:「不是你身上有酒味,你在對面的牆角坐了很久,我已經看見啦!」
沈宇恍然道:「原來如此。」他仍然惦記著沒有付錢之事,當下道:「在下這把刀子,不能押在貴店,但目下又沒有錢可以還帳,真是不知如何向姑娘啟齒才好?」
少女泛起甜甜的笑容,看來更覺明艷照人。她輕輕答道:「沒有關係,這一點點錢,算得什麼?」
沈宇喜出望外,問道:「姑娘竟是不要在下付錢?」
少女道:「你既然沒有錢,我只好不要。」
沈宇感激萬分,誠懇地道:「貴店這筆帳,在下一定會奉還的,還有姑娘的恩德,在下亦永不忘記。」
沈宇說完了這些話之後,照理說那少女應當把奇禍還給他,好讓他走路,但那少女卻沒有把寶刀還給他,目光凝注在這口短刀上,若有所思。
過了一陣,她才說道:「我叫范玉珍,你呢?」
沈宇道:「在下沈宇。」
范玉珍道:「我想跟沈先生商量一件事,只不知你答不答應?」
沈宇道:「只不知是什麼事?如果在下做得到……」
突然間那個中年人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原來他叫她過去幫忙應付生意。范玉珍一面答應,一面從櫃內掏出幾塊碎銀,放在櫃面上,接著壓低聲音,急促地問道:「你住在哪裡?」
沈字這時不便多問,只好把住的客店告訴她。
范玉珍把銀子和寶刀,推向他的面前,道:「拿去吧,我晚上來找你。」
她隨即走出去,幫忙那中年人秤算。沈宇怔了一下,本待不取那些碎銀,可是自己無錢,實是寸步難行,心念一轉,便收了陣銀和短刀,大步出店。
那個明艷動人的范玉珍,當他離去之時,連瞧也沒瞧他一眼。沈宇懷著一肚皮納悶,走回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