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劫 正文 第二十章 九黎派施布連環陣
    袁四姐道:「這個姓厲的不是什麼好人,他的話可不能隨便相信。

    她這話乃是說給同門聽的,但見桑湛凝眸尋思,別人都不大理,可見得桑湛雖是排行最末的一個,但在同門之中,卻是領袖人物。厲斜冷笑道:「這話真是可笑得很,難道厲某不能和沈字聯合起來,對付諸位麼?」

    桑湛道:「是呀,厲大使何以不這樣做呢?」

    厲斜道:「我早已說過,我想趁此機會,跟沈宇比出一個高低。

    假如我不敵墜崖,那時就剩下沈宇獨霸武林。如果本人能反敗為勝,轉危為安.沈宇只好拱手認輸了,沈兄,我說得對不對?」

    沈宇皺起眉,道:「對是對了,但……」」

    厲斜接下去道:「這樣說來,你亦同意讓出你的位置給我了?」

    沈宇反問道:「人家還未答應你,我肯也沒有用處。」

    他;面回答,一面想道:「假如九黎派之人答應他這個瘋狂的主意.是不是準備在換位之時,趁機把艾琳扯上來?」

    但九黎派之人一定會防到這一著,如果目下沒有艾琳絆住他,則厲斜縱然不來,沈宇獨力亦能對付。

    縱不能勝,亦決計不致落敗。

    只聽厲斜道:「沈兄若是答應,九黎派這幾位,多半不會反對。

    桑湛兄我說得可對?」

    桑湛沉吟一下,道:「聽起來似是不妨試一試,是的,小弟不反對。」

    他不反對,別人反對,那袁四姐厲聲道:「九弟,這些人會耍花樣,不可相信他們。」

    厲斜不悅地哼了一聲,道:「袁四姐似是不瞭解我們男人,這等一舉四得之事,厲某豈肯耍花樣。」

    他無疑是駕她乃是婦人之見,袁繼男大是不服,道:「真是不通之至,就算你不耍花樣,此舉最多只有兩得而已,縱然勉強再湊一得,也不過三得,如何能有四得之多?」

    曾經假扮范鐵口的老二戴子平接口道:「四妹說得不錯,厲大俠如何能算至四得之多?」

    厲斜轉眼望去,但見九黎派人人都泛現疑惑之色,可見得他們都不明白,並且很想知道。

    當下說道:「假使我和沈兄換了位置,第一得是我有放手擊敗你們的機會。如若兄弟獲勝,第二得是救起了艾琳。第三是壓倒了沈宇,使他非認輸不可。」

    他話聲停歇一下,見眾人都不作聲,心知直至現在,還無人猜得他的第四得是什麼,暗感得意,又道:「第四得是艾琳的芳心,這一點兒你們想不到吧?」

    桑湛道:「厲大俠的意思是這麼一來之後,你就可以獲得艾琳的芳心了,是也不是?」

    厲斜傲然遭:「正是如此。」

    桑湛決然道:「很好,厲大俠便與沈兄換個位置。」

    袁繼男喝道:「等一等。」

    桑湛冷冷道:「四姐不同意小弟這個決定麼?」

    袁繼男道:「我雖不同意,仍然要照辦的。」

    桑湛這才泛起笑容,道:「四姐一向愛護小弟,想來決不會教小弟下不了台。」

    袁繼男道:「只是當厲斜與沈宇交換位置之時,我們不採取一點兒措施麼?例如叫厲斜怎樣保證一下……」

    她這話很合理,是以其他的同門,都紛紛點頭贊同。

    桑湛微微∼笑,道:「四姐有所不知,要知本派的聯手陣勢雖是奇奧無比,但厲大俠也是大行家,如是鬧僵了,他總可以找出與沈宇合力擊破我們陣勢之法。」

    這話一出,不但九黎派之人全都聳然動容,凝神聆聽,連沈宇也大感興趣,定睛望著這個黃衣青年高手。

    袁繼男道:「九弟的意思,愚姐實在不大明白。」

    桑湛道:「厲大俠現身至今,未曾出過一次手,四姐也是看見的,想想看這是什麼意思?當然我們心中明白,這是因為厲大俠已經知道本派陣勢的奧妙,曉得一旦出手攻擊,本派陣勢,能將他所加予的壓力,轉送到沈宇兄身上。換句話說,他攻擊我們,等如間接的攻擊沈兄了,所以他一直不肯出手。」

    沈宇恍然大悟,心想厲斜居然測得透敵陣的奧妙,這就無怪他說個不停,一直都不肯出手了。

    此外,他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歷斜自從現身之後,言行表現,都相當自製謙和。這一點與他平日的傲氣凌人大不相同。

    沈宇本來一直不明白這個人何以忽然改變了性情態度,現在才知道厲斜乃是不敢刺激對方太甚,以免對方說出十分難聽之言,迫得他非馬上動手不可。

    厲斜仰天長笑∼聲,但見他白衣飄揚,豪氣迫人,道:「桑兄才智過人,服力高明,洞矚兄弟心中的算計,佩服,佩服。」

    桑湛作出一個讓他動身的手勢,道:「厲大使如果堅欲一試,那就請過去吧。」

    厲斜在全無阻隔之下,走到沈宇身邊,道:「沈兄的傷勢嚴重不嚴重?」

    沈宇聳聳肩,道:「還好,小弟學藝不精,是以無能救起艾琳,現在瞧厲兄的啦!」

    厲斜道:「都交給我,準保沒錯。」

    沈宇道:「假如厲兄目下出手阻擋他們一下,小弟馬上可把艾琳拉起來,你怎麼說?」

    氣氛一時大見緊張,因為沈宇這話,分明誘勸厲斜毀諾背信,先把人救起來再說。事實上艾琳如被救起,他們少去了大忌,已等知是勝券在握了。

    袁四姐尖銳的聲音升起來,道:「姓沈的,你要不要臉?」

    沈宇淡淡道:「常言道人命關天,這個當兒,可談不到要不要瞼的問題。」

    厲斜道:「話雖如此,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雖死不悔。沈兄豈能悍然不顧一切?」

    沈宇道:「難道他們用種種手段詭計,以及這麼多的人來對付咱們,就很要臉麼?」

    厲斜道:「沈兄這麼一說,倒像他們理虧了。」

    他們顯然已打算背信,九黎派之人登時為之心頭惶惶,袁繼男是女人心窄,口中埋怨道:「都是九弟相信他們的話,哼,哼,我早就說過不可輕信。」

    桑湛哈哈大笑,道:「四姐放心,厲大俠如果真想變卦,沈兄這刻還不動手把艾姑娘扯上來麼?」

    祖橫訝道:「哦,這話怎說?」

    他是最接近厲沈他們之人,是以首先感到桑湛這話有理,但一時卻弄不清形勢何以如此微妙難測。

    桑湛解釋道:「要知厲大俠與沈兄之間,亦有矛盾,是以如果沈兄未得厲大俠親口允許以前,妄自動手把人址上來的話,定然難逃厲大俠的嚴懲。」

    祖橫冒失地問道:「厲大俠是不是這樣?」

    厲斜點點頭道:「不錯,沈兄如果輕舉妄動,雖是把艾姑娘救了起來,但他自身卻難免一死。」

    袁繼男聽了他們這番含有雲詭波譎的變化的對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但更令九黎派之人驚奇的是:厲斜和沈宇居然一齊大笑起來。兩人笑聲之中,都透露出歡偷暢快之情。

    袁繼男又驚又疑,道:「九弟,他們這回笑什麼呢?你可猜得出來。」

    桑湛道:「這個小弟也不知道了。」

    厲斜道:「兄弟倒是可奉告。」

    桑湛道:「厲大俠如肯賜告,在下感激不盡。」

    厲斜道:「兄弟與沈宇兄因為發現了桑兄,才智武功,都堪作敵手,是以甚感欣慰,不禁相對大笑。」

    桑湛躬身道:「兩位太過獎啦,在下實是不敢高攀。」

    他略略停頓一下,又追:「正因為在下度德量力,自知不能與兩位並駕齊驅的爭雄鬥勝,是以不得不借助同門師兄姐之力,加上種種預謀,方能勉強形成這等局面。」

    厲斜道:「這樣說來,你竟是應該獲得這些助力,因而兄弟不能持以相責了?」

    桑湛言詞態度,都很恭敬地道:「不錯,如果在下獲準可以有這些助力,倒是不妨與兩位周旋一下。」

    厲斜伸出左腳,踏住地上的繩子,道:「好,沈兄請退,且看兄弟單刀對付他們。」

    沈宇道:「厲兄最好不要逞一時意氣。」

    厲斜道:「沈兄不必多費唇舌了。」

    沈宇很不情願地移開那只一直都不敢挪動的腳,歎一口氣,道:「厲兄一意孤行,還把艾琳的性命,付之一擲,這代價未免太重了。」厲斜冷冷道:「沈兄自己敵不住人家,卻認定兄弟也不行,這話未免太可笑啦!」

    沈宇道:「剛才他們的聯手大陣,一直沒有發揮最大威力。小弟的意思是說桑湛兄沒有正面發動攻擊。目下換上了厲兄,恐怕情況就兩樣了。」

    厲斜道:「桑湛兄雖是九黎派中的傑出人物,可是一旦聯手結群,個人便須受到團體約束,有些威力,反而發揮不出來。你以為他對你特別偏愛,是以一直不肯脫身搶攻麼?」

    沈宇跌跺腳,轉身繞出敵陣凶鋒所及的範圍之外。但他滿面的憂色,卻無法掩飾得住。

    要知他已試過敵方陣勢的威力,吃足了苦頭,故此不禁深深替艾琳的安危擔憂起來。

    九黎派諸人,在桑湛一聲號令之下,完全集中注意力在厲斜身上。

    但他們的位置仍沒有變動,居於三角陣勢尖端,直指厲斜的還是老五祖橫,他手中僅僅四尺長的鋼矛,在陽光下閃閃生光。

    厲斜先扭腰轉視崖外,從上面望下去,但見足足有兩百多尺之深,而艾琳則吊在半空。

    他只能作此迅速一瞥,便馬上站好,以便應付敵方的攻擊。

    在這一瞥的印象中,艾琳似是失去知覺,被繩索齊腰綁住,懸在半空,動也不動。

    厲斜心下孤疑不解,忖道:「她離開飯莊之時,明明已知道來人是九黎派的,還在飯桌上面留了字跡,何以毫不提防,為敵人所乘而失去了知覺?」

    他搖搖手,阻止對方出手,口中道:「厲某先請問一聲,艾姑娘還是活著的吧?」

    桑湛應道:「艾姑娘當然還是活著的。」

    厲斜道:「目下已無暇驗看,只好相信你們的話了。」

    沈宇在一旁搭口道:「小弟亦沒有驗過,最好還是先把這個問題弄清楚。」

    厲斜道:「假如艾姑娘已罹毒手,則厲某無須再踏往此索,便可以自由之身,放手對付諸位了。」

    桑湛道:「兄弟不是奉告過,艾姑娘還是活著的麼?」

    厲斜道:「我們雖想把她拉上來驗看一下,但此舉一定不能獲得諸位同意。」

    沈宇道:「他們同意與否都不相干,待小弟過來,暫時擋住他們,厲兄你把艾琳拉上來瞧瞧。」

    九黎派之人聽了這話,都沒有露出焦急憂慮之色。厲斜瞧在眼中,心知這裡面一定大有文章,否則他們豈能如此篤定?他擺擺手道:「沈兄暫時別動,且聽聽桑兄怎麼說。」

    桑湛應道:「兄弟奉勸兩位最好不要那樣做,因為你們如果企圖把艾姑娘拉起來,在下等只好放手一拼了。」

    沈宇道:「照桑兄的口氣聽來,似乎你們這種打法,還不算得是已盡全力,是也不是?」

    這個問題,正是厲斜也想問的,是以便不作聲,聽九黎派如何答至桑湛道:「那倒不關盡了全力沒有,而是敝派將使出不擇手段的打法,那時候兩位縱然後悔,也來不及了。」

    沈宇吟了一聲,沒有說話。

    厲斜道:「只不知這等情況之下,會有什麼後果?」

    桑湛道:「兄弟唯一敢說,便是艾姑娘非死不可,至於兩位,反而不一定會有事。」

    厲斜一怔,道:「你這麼一說,倒是教人不能不信了。」

    桑湛道:「兩位最好還是相信兄弟的話。」

    厲斜道:「老實說,我們也不是好騙的,桑兄要我們相信,仍須說出一個道理來,那就是艾姑娘落在你們手中的經過,以艾姑娘的才智武功,你們想生擒活捉於她,這當中定須有點兒道理才行。」

    袁四姐冷冷道:「要動手就動手,哪有這麼多囉嗦的。」

    厲斜道:「你試試看。」

    袁四姐怒道:「誰怕你不成。」

    厲斜傲然道:「你如是與我單打獨鬥,我只須三招,就能宰了你,你信不信?」

    他這一使出拿手的傲慢驕狂的態度,這句話簡直叫人受不了。

    袁四姐勃然道:「我不信。」

    這兩人看看已快鬧出事了,桑湛忙道:「四姐,請等一下再說,小弟還有一件重要之事,須得交待清楚。」

    老二戴子平接口道:「若是有重要的話須得交待,九弟你快點兒說吧,免得耽誤時間。」

    他們這麼一打岔,果然把局勢緩和下來。

    桑湛道:「厲兄如果贏得敝派此陣,並且是在這等情況之下而贏得的,敝派今日雖然沒有掌門人在場,但仍然承認厲兄乃是天下第一高手,哪一個不服此言,可來衡山,先找敝派求證一番。」

    厲斜道:「這話倒是聽得進。」

    「還有一點。」桑湛接下去說:「那就是厲兄如若得勝,敝派擔保還你一個活生生的艾姑娘,分毫不損。」

    厲斜又點點頭道:「這話也聽得進。」

    桑湛道:「話說到此處為止,敝派要動手啦!」

    厲斜橫刀挺立,道:「來吧。」

    雙方馬上劍拔誇張,各自蓄式持發。霎時間殺機瀰漫,形勢甚是緊張。

    沈宇既看過厲斜的刀法,亦親身領教過九黎派聯手大陣的威力,是以對於這一場戰爭拚殺只關心結果而不須注視動手的情形。

    他一面尋思,一面伸手握住身邊的一棵樹,想道:「桑湛許下的兩件事,說是厲斜如若得勝,一則承認厲斜是天下第∼高手,二則還他一個完好無恙的艾琳,這兩個許諾,雖然不難辦到,可是他主動的提出來,便大有問題了。」

    他推想到此處,心中已隱隱感到答案呼之欲出,因此他對於雙方已經出手拚鬥的情形,全然不聞不問,反而集中思力,尋求這個答案。

    那個答案忽然跳人沈宇腦海中,這一答案是:敢情那桑湛甘言美語許下的允諾,用意只有一個,那就是誘使厲斜全心全意尋求在武功上擊敗他們之法,再動其他的腦筋。此舉可使厲斜拒絕任何外援,特別是站在一邊的沈宇,他如出手相助,只怕反而會被厲斜一刀殺死。

    沈宇心下駭然,忖道:「如果此計是桑湛的主意,則此人心機智謀之高,可以說得上是罕有匹待了。」

    常館兩聲刀刃相交的響聲,使沈宇轉眼向戰場望去。但見衡山九黎派的聯手大陣,攻勢甚盛。

    這刻沈宇身在局外,作壁上之規,是以分外看得清楚。但見在尖端擔任第一線攻擊的老五祖橫,使動鋼矛,凌厲進攻,凶威駭人。

    第二線的桑湛與袁四姐,並沒有直接出手攻擊厲斜,可是他們在兩翼的威脅,強絕一時,使得高明如厲斜這等人物,亦不得不在刀勢上,留出力量,準備應付他們。

    這一來,厲斜自然而然地只剩下五六成力量對付祖橫。但事實上還沒有這麼多,這是因為在敵方三角陣的底線上,那四個人也好像隨時可以攻到似的。

    厲斜的刀法固然凶毒無比,同時刀上內力絕強,是以迫得敵方之人,亦無一敢輕易搶攻。

    他們又鬥了數合,情勢已是膠著。

    沈宇心下明白,付道:「厲斜還未使出七殺魔刀的毒招,顯然是等候有利情勢,要一舉擊破敵陣。只是他雙腳既然不能移動,就算有機可乘,最多也不過使最前面的人受傷而且,如何能把全陣擊破?」卻見桑湛面上露出滿意的神色,手持長劍,全神貫注在厲斜身上,他雖是還沒有認真出過手,可是他的姿式,以及強大的氣勢,在場都是以令人看出他乃是一流高手。

    沈宇心念電轉間,但見那兩匹人馬,沒有一個留意到他,當下靈機一動,計上心頭。

    厲斜這刻純採守勢,在這六七個回合中,他已把敵方之人,逐個掂量過,心知只要殺死祖橫和桑湛,就等如擊敗了九黎派。

    起先他看了九黎派的陣勢,自信以自己的凶毒刀法,可以比沈宇佔便宜。也就是說,在有機可乘之時,沈宇只能擊傷敵人,但他刀勢過處,卻可以殺死敵人。故此他堅持由自己上陣。

    現在逐一掂量敵人的實力之後,他的信心更增強了。但下手之法,一時卻還未擬妥。

    他們這一場生死之鬥,情況很是奇怪。雙方都沒有很激烈的動作。同時除了刀刃偶爾相碰,發出聲音之外,大體上十分寂靜。

    厲斜的氣勢越來越強,但見九黎派的陣勢,也是越來越複雜奇奧。雖然事實上他們極少移動位置。

    天氣雖然晴朗,太陽一直曬照在這些人的身上。可是強勁的山風不斷吹拂,使人一點兒也不覺得澳熱。

    厲斜屹立如山,手中寶刀時時泛射出千百點兒精芒,看來就像是不能擊敗的巨人一般。

    但九黎派的聯手陣勢,亦使人泛起了堅強如鋼鐵,以及固若金湯之感。

    祖橫鋼矛勁挑,口中大喝一聲,作第九度的攻擊。

    厲斜直到這時,才發現有機可乘,當下也厲叱一聲,寶刀電掃,從矛影中直襲敵人。

    當祖橫的鋼矛從厲斜助下貼衣戮過之時,厲斜的寶刀,已抹到了他的咽喉。此刀鋒快無匹,就算是金鐵之物,亦能砍開,何況是血肉之軀?正當祖橫生死一發之際,右後方一柄光華閃耀的長劍刷地挑掃,恰好擋住了厲斜的刀勢,保存了祖橫的生命。

    但還不止此,左方也有一劍疾出,刺向厲斜持刀的左腕。

    在這一剎那間,厲斜心中閃過一陣恍惚的感覺。生向是正在對付一個形體變化多端而又沒有要害的怪物。

    這個感覺使他十分震駭,他明明知道自己只要再向前欺迫一尺,就可以砍死祖橫。但卻有個難題隨之而至,一是敵陣並不會因而瓦解。二是吊在危崖外面的艾琳,勢必跌墜而粉身碎骨。

    因此如果把艾琳的生死,算作厲斜的一部分,則他雖是殺死了一名敵人,自己亦負了重傷。

    另外在敵陣來說,祖橫之死,亦僅僅是全陣受傷而已,並非瓦解。

    厲斜無可奈何地撤回刀勢,因而雙方的危局,都立時消失。

    桑湛道:「厲大俠果然高妙絕世,在下等佩服之至。」

    厲斜冷冷道:「假如不是艾姑娘的掣肘,你等焉能安然無事。」

    桑湛道:「若是沒有艾姑娘這等形勢,敝派的陣法,亦有所改變,只不知厲大俠信是不信片厲斜忖道:「此人實力最強,卻不站在最前端應戰,偏又是由他發言及指揮全陣,倒像是此陣的心臟一般了。」

    他一面觀察,一面說道:「縱是如此,厲某仍然自信終得獲勝。」

    桑湛道:「這話恕在下不能苟同了。」

    厲斜道:「你信不信是一回事,事實卻不因而改變,咱們走著瞧吧!」

    忽見敵陣底線的兩角,疾抄上來,分從左右向當中鉗擊。這兩人一是老八宣大紅,另一人是假瞽者老二戴子平。

    宣大紅使的是鋒快長刀,截子平使的則是一根細長桿子。看上去黃澄澄的,不知是何質料。

    當中正對厲斜的老五祖橫,反而拒矛不動。

    厲斜仍感到祖橫的壓力,最是強大,但他自信還能承受更大的壓力,是以暫時不理中鋒之敵,揮刀疾劃,宛如龍飛鳳舞地寫出一個學巢草字。

    這時他已使出七殺魔刀中的一招殺手,左右兩方攻來之敵,都同時感到敵刀千變萬化,找不出來蹤去跡,竟不知他將在哪一點攻出。」宣戴兩人無法拆解,急急退時,但見厲斜寶刀電飛出擊,剎時劈翻了宣大紅,屍橫就地。

    他的刀法如此奇詭,落勢如此凶毒,連桑湛也不禁駭然變色,別的人更不要說了。

    袁四姐首先尖叫一聲,揮劍出台。同時左手楊處,發出一點兒烏光,激射厲斜面門。

    厲斜寶刀電劈,嗆一聲把迎面射到那一點烏光,劈落地上,卻是一支閃著烏黑光芒的鋼製短箭。這時不但袁四姐的長劍攻到,而祖橫的鋼矛,亦猛急溯向脅下要害。這兩件兵刃,威力強絕。

    當此之時,不但是九黎派之人,連厲斜自己,亦泛起了無力解救危局之感。在厲斜出道大小百餘戰中,今日還是他第一次碰上了這等險極的局面。

    他彷彿感到一股思想與感覺混合的急流,在心中一閃而過。這亦是一種奇怪無比的經驗,一連串的思想與眾多的感覺,居然能混合在一起,而且在流經他心中之時,每∼個思想或感覺,都很鮮明清晰。這當然亦是一種超越常人的能力,若是沒有天賦、訓練以及過人信心的話,根本不會發生這等經驗。

    厲斜這時只要聳身拔起,就可逃過殺身之劫,但他這樣做的話,艾琳的後果,不問可知。換言之,他決計不能逃避,只能挺身應戰。但見他寶刀一劃,流露出一種強烈的高遠深連的味道。不但是刀式如此,連代他的表情,眼光和身體,亦是形成這種高遠深進味道的一部分。

    說時遲,那時快,老五祖橫的鋼矛,袁四姐繼男的長劍,都好像碰到無形的牆壁一般,連人帶兵刀一齊震退。

    桑湛面色大變,左手起處,一點兒烏光激射而出,電襲厲斜。

    這一點兒烏光,正是衡山九黎派重寶之一。這一支短短的烏黑鋼箭,份量持沉,其中含有鋼母,是以速度與威力,都有意想不到之處。這便是剛才何以厲斜不顧一切,先以全力劈落此箭的道理了。

    但以桑湛的身手功力,發出的這一箭,射到厲斜刀圈邊緣時,突然跌墜地上。

    桑湛口中發出號令,整座陣勢眨眼間已退開文許。在原來的位置上只剩下業已身亡的宣大紅。

    厲斜仰天長嘯一聲,只震得眾人耳鼓直響。

    嘯聲一歇,桑湛便高聲說道:「厲大俠,敝派已甘願認輸,並且履行早先談過的條件。」

    危崖上寂然無聲,敢情連厲斜如此驕傲之人,也感到這個收穫,實在太大了,過了一陣,沈宇的聲音首先打破了靜寂。

    「桑兄,你可知道這一句話,將會惹來多少麻煩麼?」

    桑湛道:「我知道,但敝派非服輸不可。」

    沈宇道:「你未免把剛才神來的一刀,看得太重了。」

    桑湛道:「數十年之前,敝派的九大高手,找上魔刀字文前輩,施展出九子連環陣,還有九支追魂箭為輔,對峙了一晝夜之久。在這一晝夜間,雙方都未發一招。但到最後,雙方氣勢已經蓄滿,不得不發之時,宇文前輩只用了一刀,就破了敝派的九子連環大陣。」

    沈宇哦了一聲,道:「這樣說來,字文前輩的那一刀,與厲兄剛才的一刀,竟是一樣了?」

    「不錯。」桑湛點點頭道:「數十年前的戰役中,敝派只有三人生還,並且都負了傷。

    據這三位本門前輩講,宇文前輩的那一刀中,已概括了生死之奧理,使人窺見生本是從死中來,而生之中,也含有死的本質。因是之故,他們九個人有生有死。」

    這一番話,只聽得沈宇也為之目眩神搖。

    桑湛又道:「厲大俠這一刀,已具足生死之妙,若非寸步難移,我等焉有命在?是以縱然頑抗,亦是有所未能。」

    厲斜聽了這話,心中的受用,真是難以形容。

    沈宇望望自己腳不踏著的一條繩子,忖道:「這樣說來厲斜的魔刀已經得窺至道,我今生今世,休想贏得他了…——」

    念頭還未轉完,突然轟的一聲巨響,震得地面也為之搖顫。

    但見厲斜所站之處,塵土飛揚,危崖已炸崩了一大片。厲斜的人也失去影蹤,大概是隨著炸崩的土石,一同墜向崖下。

    九黎派的幾個人,亦在爆炸發生之時,飛奔逃遁。是以只一眨眼間,這片崖上只剩下沈宇一個人。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厲斜所站的地方,想道:「敢情九黎派之人甘言蜜語,為的只是等候爆炸發生。他們怕我放手拚命,是以趕緊逃掉,但殊不知……」

    他低頭望望腳下的繩索,心中略感寬慰,迅即彎腰拿起了繩索。

    不一會兒工夫,他已吊起了一個人,竟是艾琳。但見她滿目驚駭之色,身上全是塵土,衣服已掛破了多處。

    原來當厲斜與九黎派之人鬥得正激烈之時,沈宇一點兒也不浪費時間,趁機使用自己的飛抓,抓住艾琳。

    但他可不敢把她吊上來,以免激使那些人聯合起來,對付自己。

    他暗暗把飛抓的另一頭,踏在腳底。萬一厲斜不敵,腳步浮動,艾琳亦不至於掉落崖下而死。

    剛才那一下強裂爆炸,敢值是九黎派預先佈置好的炸藥。這就無怪他們千方百計的利用艾琳安危,誘使厲斜站在爆炸威力圈中作戰了。

    沈宇把艾琳抱起來,道:「別害怕,九黎派之人走啦!」

    艾琳眼中仍然射出奇異的光芒,瞧著沈宇。

    沈宇明白她的意思,轉眼一望,歎一口氣,道:「厲斜也不見蹤影,可能隨著那片崩巖,墜於崖下。若是如此,自難倖免一死了。」但見艾琳眼中湧出淚珠,沈宇雖然認為她的悲悼。並無不妥,可是心中仍感到很不是味道。

    他把艾琳身上繩索解下,但見她身上雖然破損了不少地方,且喜並無大礙。當下沉吟道:「你既是被他們點住穴道,行動不得,這倒是很傷腦筋之事。」

    卻見艾琳搖搖頭,慢慢地挺腰站住。

    沈宇訝道:「你還能行動麼?」

    艾琳緩緩點頭,沒有出聲回答。

    沈手道:「你不能說話,是也不是?」

    艾琳又點點頭。

    沈宇問道:「你雖有行動之能,但已失去氣力,等如武功已失一般,對不對」

    艾琳又點頭,接著歎一口氣。

    沈字道:「若是如此,咱們須得趕緊離開此地,免得九黎派之人轉回來,咱們便絕難逃過殺身之禍了。」

    他迅快走到煙塵兀自瀰漫的缺口,向下望去,但見二三百尺的底下,被崩落的岩石泥土,堆起一座小丘。

    沈宇瞧了一陣,連厲斜的屍身也看不見。

    他回頭望去,但見艾琳發征地望向天空。可是那對眼睛中,卻有著出奇的空虛和迷惘。

    這個青年人也不禁怔住了,面上泛起苦笑,酸澀地想道:「唉,想不到艾琳對厲斜的感情,已經如此之深。看來她心底的創傷,絕不是一年半載可以痊癒的。」

    九黎派那些狡毒的人的陰影,仍然籠在他心頭,使他不敢多事逗留,亦不敢去找尋厲斜的屍體。

    他走到艾琳身邊,抑制和隱藏起自己的情緒,柔聲道:「阿琳,我沒看見厲斜,假如他被炸重傷,而又深深埋在岩石泥土之下,只怕沒有生還之望。」

    艾琳歎一口氣,沒有其他表示。

    沈宇又道:「如果他已葬身巖土之下,咱們亦無須多費手腳了。

    咱們走吧,免得九黎派那些人回轉來。」

    艾琳沒有移步,但見沈宇伸手擁住她纖細的腰肢,一同行去。

    沈宇一面走,一面盤算不知應該把艾琳送到何處?特別是她受了穴道禁制,也須得設法早早破解才行,但當前最可慮的,還是九黎派的那一群詭毒的兇手們。

    艾琳在沈宇扶持之下,沿著山徑下去。

    沈宇突然一驚,因為他已聽到一陣可疑聲響,連忙把艾琳抱起,放在一堆樹叢後面。

    眨眼間一件物事在山徑另一頭出現,定睛看時,原來是艾琳的坐騎烏煙豹。沈宇透一口氣,轉身去把艾琳抱出來。

    烏煙豹歡然馳來,沈宇抱著艾琳,縱身上馬。隨即驅馬下山。

    這刻他雖是溫香軟玉抱個滿懷,可是他卻沒有一點心思想到這一方面。一心一意只望遠離九黎派的陰影。

    如果沒有艾琳的絆礙,沈宇自是不怕那些人,甚至還要找他們算帳。現在為了艾琳的安全打算,自是走得越遠越好。等安頓過艾琳,再找九黎派之人算帳。

    跨下的烏煙豹雖是馳下山坡,仍然又穩又快,不一會兒,已落到平地。

    沈宇縱目四望,不見有九黎派之人的蹤影,當下又放心又狐疑,忖道:「那些的毒成性之人,何以真個急飄遠遁?照道理說,他們應當回轉來全力對付我才對。若是能夠殺死我和艾琳,則今日之事,永遠將淹沒無聞,世上無人得知我們三個人如何失蹤的。」

    由於對方有殺人滅口的莫大理由,是以沈宇雖然和艾琳安然回到城內那一家飯館中,心下仍然十分警惕。

    飯館內之人,見他們兩人回來,而艾琳的情形如此狼狽,都很奇怪,卻也不敢多口詢問。

    沈宇收拾一下,連厲斜的東西,也一併帶走。這回他騎乘那匹朱龍,而艾琳則獨自乘坐烏煙豹,迅即離開了這一座長江邊的山城。

    他們仗著絕佳的腳力,一路向東行。道路雖是相當險阻,卻毫不因難地跨越。晚上,他們或是露宿,或是投店,行蹤盡量隱秘,力求避免九黎派的追蹤。

    艾琳除了不能開口說話,以及動作遲緩無力之外,倒是沒有其他異狀。而在這開頭的數天內,他們簡直沒有交換什麼意見。這是因為沈宇認為危機尚在,是以小心應付,實在沒有閒工夫跟她說話。

    直到抵達洞庭湖邊,沈宇再三查看過,相信已沒有任何危險,這才放心,當晚,他們投宿在岳陽城的一家客店內。

    兩人吃完晚飯,先後沐浴更衣,之後,沈宇走入艾琳的房間,在燈光之下,但見艾琳己洗去憔悴風塵之色,居然容光煥發,秀色可餐,不覺征了一下,忖道:「我這幾天都沒有好好瞧地,想不到她經過這一場變故,反而生出另一種動人氣質。」

    艾琳在他注視之下,漸漸浮起黯然的神情。

    沈宇不覺自個兒苦笑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下來,道:「你又想起厲斜了,是也不是?」

    艾琳拿起準備好的毛筆,卻沒在紙上寫字,只點點頭。

    沈宇又道:「你想念他也好,心中悲痛也好,我都不反對。但你也用不著擺出一到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找而死的姿態呀!」

    艾琳遲疑∼下,揮筆寫道:「請你原諒,我也不知如何解釋才好。」

    沈宇瞧著那些娟秀的字,頓時心軟下來,道:「那也不必解釋,以我的想法,咱們三人若是到神女峰去,定是有死無生。對厲斜而言,結局還是一樣。」

    艾琳寫道:「你說得是。」

    沈宇問道:「你覺得怎樣了?可有奇異的徵兆沒有?」

    艾琳搖搖頭,寫道:「我知道不會有事的,過些日子,我一定能復痊。」

    沈宇道:「九黎派這等點穴手法,實是奇奧之極,我當真也瞧不出一點頭緒來。」

    艾琳寫道:『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沈宇道:「但願如此,我打算陪你找個地方暫住,等你痊癒之後,我才辦我的事。」

    艾琳寫道:「你不用陪我,我能照顧自己。」

    沈宇道:「你失去武功,又不能說話,我如何放心得了。」

    艾琳在白紙上連續寫道:「不妨,我有地方可以寄住,是一座尼庵,住持是我的同門師姊,就在漢陽附近。」

    沈宇點點頭道:「如果是你的師姊,我當然可以放心。」

    艾琳突然揮筆問道:「厲斜真的死了?」

    沈宇搖搖頭,道:「我沒有看到他的屍體,但從那些岩石崩落的情況判斷,八成已深埋在底下,死亡的成份較大。」

    其實他心中幾乎可以肯定厲斜已死,只是不便說出來而已。

    艾琳寫道:「他壯志未酬,死得太冤了。」

    沈宇心平靜氣地道:「是的,他的死可以說是武林的損失。但如果他繼續橫行殺人的話,毋寧這等下場更好些。」

    他停歇一下,又道:「若是在厲斜個人而言,他為了追求武功大道,不惜作任何犧牲。

    目下他雖是死於火藥爆炸之下,但嚴格說起來,他已經達成心願。因為他最後擊敗九黎派的那一刀,正是魔刀的至高至妙的境界。」

    艾琳凝目尋思了好一陣,面上的表情,說不出是悲是喜,她揮筆寫道:「他總算是為了尋求武功大道而殉身的,至於功過得失,已不必多談啦,但魔刀一脈,還有那董華郎,你可記得?」

    事到如今,沈宇本來沒有隱瞞必要,但亦沒有坦白的必要了,故此他沒有把真話告訴她,說道:「董華郎不足為虛,都包在我身上就是了,不過我還是先查探我們家門的不幸,揭開這個謎。」

    艾琳寫道:「你猜我對這件事現在怎樣想法?」

    沈宇胸中湧起希望,道:「你怎樣想呢?」

    「我思前想後,的確很難相信沈伯伯是我家的仇人。這件血案之中,一定含有絕大的秘密。」

    沈宇感激地透一口大氣,道:「謝謝你,但願我能在短期間內,查出內情。」

    他們談到此處,已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於是各自就寢,翌日起程,第二天就到了漢陽地面,艾琳在城外勒住馬,轉眼望住沈宇,美眸中透出難以形容的神色。

    沈宇明白地點點頭,道:「好,我離開,只要知道你是在這附近就行啦!」

    艾琳緩緩伸出玉手,與他握別。兩人心中,都充滿了高情別緒;而且最可悲的是他們都感到這一別去,竟不知將來結局如何?沈宇終於在苦笑和歎息中,策馬行去。他的背影和蹄聲,不久就消失於城垛屋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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