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茵如言調整銀練長度,一面說道:「這是師父唯一的舊物,平日珍愛無比,我真不懂她為何肯送給你?」
薛陵沉吟一下,道:「既然這是老前輩心愛之物,在下不敢拜領。」
齊茵不悅道:「胡說,我師父是何等身份之人,說過給你,就不容你推辭。」
薛陵苦笑一下,心想本來是你示意不要接受,但忽然又怪起我來。
中年美婦緩緩道:「孩子,你聽我說,這件銀器乃是一件稀世奇珍,你不妨先瞧清楚。」
薛陵托在掌上細瞧,只見這塊銀葉,只不過外形像塊樹葉,上面毫無花紋,甚至形狀也很粗糙不齊,手工拙劣之極,入手份量卻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重。那條銀練卻打造得精巧無比,也十分堅牢。色澤似乎與這塊銀葉有點不同,他瞧了好一會,欠身道:「在下孤陋寡聞,竟瞧不出特異之處,遠望老前輩指點。」
中年美婦說道:「這塊葉子,乃是西極銀母,天下至堅至硬之物也不足以比擬,而且對毒性感應極為靈敏,若是五尺之內有毒的話,便會微震示警,原來本是方形,不便攜帶,經過我一位朋友費了二十年的時間與苦心,每日錘擊三千下,才錘製成這般形狀。」
她那青白的臉上,此時突然掠過一絲紅暈,目光凝定,似是想起昔年之事,心情激動。
在虛空中忽然出現兩個男子的影子,都十分清晰,一個是英俊瀟灑的白面書生,另一個卻是威武軒昂的大漠。他們的眸子中都充滿了柔情地凝瞧著她,使得她痛苦地歎息一聲,心想:事隔四五十年,人世之上已經幾度滄桑,可是橫亙在她面前的難題仍然沒有解除的希望。
薛、齊二人都不敢作聲,中年美婦道:「茵兒,把榻下的兩卷畫像取出來。」聲音含蘊著無限寂寞。齊茵如言從榻下取出兩幅卷軸,依照師父示意展開,掛在牆上,這兩幅畫像是兩個男人的全身像,工筆細描,神熊栩栩如生。一個是白面書生,瀟灑俊美,腰間插著一支龍紋金笛,手中捏著一把摺扇。
另一幅卻是個堂皇威武的大漢,長劍拄地,流露出一種睥睨自豪的神態。一望而知此人性格豪邁,勇力過人。
中年美婦道:「茵兒,這兩個人若是要你選擇的話,你選那一個?」
齊茵怔了一下,才道:「他們的人品相貌完全不同,各有動人之處,若是要徒兒選擇,倒是很難取決。」
中年美婦道:「你定要選擇其中之一的話,選那一個?」
薛陵此時可就略有所悟,又知道齊茵的話對她師父影響甚大,不由得暗暗擔心。
疳茵沉吟一下,道:「那麼我就選這一個。」
她指一指那個書生,中年美婦瞧了薛陵一眼,暗想薛陵的外型正與那書生相似,怪不得她作此選擇。當下向薛陵道:「孩子,你仔細認明那個長劍拄地的人,他就是你未來的師父,若是得他傳授武功,這世上沒有去不得的地方了。」
齊茵道:「師父,這一位呢?」
她說的是那一位白面著生,中年美婦搖頭道:「他□量狹窄得多,恐怕不肯把他的秘藝絕技,傳授給這個孩子。」
齊茵道:「原來如此。」
接著試探地道:「師父,這兩個朋友想必年紀都很大了?」
中年美婦答道:「現在都是七八十歲的人啦,但在為師眼中,他們都是小伙子而已。」
她望住齊茵,接著又道:「昔年我初隱於上面的『幽蘭谷』之時,你的祖父也不過是四旬上下的壯年人,他是個非常聰明老練的江湖豪客,一見便知為師心事甚多,性情孤僻,所以沒敢現身□擾我,但每個月總有三五次,送些新鮮水果和日用之物到谷中,而每次送東西來時,總是避而不見,因此我覺得你祖父為人還不討厭,結下收你為徒的一段香火因緣。」
薛陵聽了這句,暗想敢情她們師徒之間,還有許多話不曾談及,瞧來齊茵對她這個師父的身世一切所知甚少,正在想時,齊茵已道:「怪不得我爹爹知道師父是當世異人,武功深不可測,但其他的事他可就半點也不曉得,敢情師父你雖是認識我祖父,卻不曾見面交談。」
中年美婦緩緩道:「那也不是,為師與你祖父後來不但見過面,而且談得很投契,不過他答應過我不把有關我之事告訴任何人,是以你父親毫無所悉,八年前你祖父去世,我在半夜裡去弔祭過他,便是那一次見到你,覺得你根骨人品很好,隔了兩年,才跟你父親說明收你為徒,你父親的才智不下放你祖父,胸襟也不是常人可及,當時一口答允,使我感到很高興。」
她的目光又落在畫像之上,徐徐道:「左邊的書生姓徐名斯,自號孤雲山民,外貌俊逸風流,瀟灑疏朗,但天性偏急,□量淺窄,五十年前就是他出主意跟歐陽元章說好,迫我選擇兩人中之一,跟著我又發生了一件事,所以便隱居此谷。」
她長長歎息一聲,轉眼望住右面的拄劍大漢,道:「這一個就是歐陽元章,賦性粗豪,自號『無手將軍』,他雖是粗豪疏放,但對我卻溫柔□貼,無微不至,用情之深,令人感動萬分。」
那兩個少年男女,都目瞪口呆地傾聽著,從她這兩段簡單的描述之中,他們一齊感到竟是歐陽元章比褊急狹窄的徐斯好得多,因此她應該選擇歐陽元章,可是她雖是被他的真情感動,卻沒有選擇了他,這真是使人迷惑難懂之事,尤其是薛陵,因歐陽元章將要成為他的師父,更加為未來的師父憤憤不平,他取下那片銀母葉,道:「老前輩請恕在下唐突叩詢一件事。」
眼見她點點頭,便接下去道:「這片銀母葉必是這兩位前輩之一所獻奉,在下想知道是那一位贈送給你的,倘若是那位徐老前輩,在下便不要啦!」
中年美婦微訝道:「為什麼呢?」
薛陵道:「因為在下暗暗為歐陽前輩感到不平。」
中年美婦不禁一怔,長眉輕輕皺了一下,才道:「這句話等我說完了才答覆你,你們可知道歐陽元章外號為何稱為『無手將軍』麼?」
薛、疳二人都搖頭回答不知,中年美婦說道:「難怪你們不曉得,這徐斯和歐陽元章兩人雖是武功絕世,各有專長,可是五十年來,他們都在等我的回音,不敢□開居處一步,所以江湖中沒有他們的蹤跡,誰也不曉得武林之中竟有這麼兩個奇人異士。那歐陽元章由於武功路數威猛無比,一出手就是制人死命的招數,於是他取了這麼一個外號,提醒自己不要出手。」
薛陵佩服地道:「這等胸襟氣度,當真是古今罕有!」
中年美婦點點頭,道:「這倒是很□當的評語,現在我問你一句,假使這片銀母葉乃是徐斯送給我的,而你又定須掛著這片銀母葉,才能拜到歐陽元章門下的話,你還要不要這片關係重大的銀母葉?」
薛陵凜然道:「在下若是須得借重那位徐前輩之物,才能拜歐陽前輩為師的話,寧可失去這等良機,不然的話,此舉無異不敬師長,在下焉能做出侮辱師長之事。」
齊茵吃□地瞅住師父,生怕薛陵這話□犯了師父,因而失去千載難逢的良機,但她一轉眼瞧見薛陵那種軒昂凜然的神色,又不禁十分傾倒佩服。
房間內一片寂靜,過了片刻,那中年美婦的聲音打破沉寂,她道:「好!我告訴你,這片銀母葉是歐陽元章送給我的,我故意先說出他的武功的厲害,瞧瞧你會不會因急於得到絕世武功而屈服,誰知你真是個風骨冷竣的人,現在我才完全放心,因為你決不會仗著無敵的武功為非作歹,茵兒你說是不是?」
齊茵連忙應一聲是。中年美婦默默尋思了一會,才道:「歐陽元章住在山左威海衙,從前是文登縣屬境,本朝□城以防倭寇而得今名,你見到他之時,先不要提起我,等到適當時機,這片銀母葉自然發生妙用,而你也就得以拜列這位異人門下。」
她跟著把詳細走法告訴薛陵,並且說出姓名,薛陵這時才知道這位駐顏有術的前輩奇人姓邵名玉華,外號廣寒玉女,五十年以前至八十年這三十載之間,也曾現身江湖,遊戲人間。
但由於武功奇高,所以武林之中能夠見到她的人極少,是以聲名不甚昭著。
她道:「五十年前促成我決心隱遁的原因有二。一是前面說過那徐斯鼓動歐陽元章要我選擇其中之一,而我無法決定。第二個原因是我思慮數日之後,忽然從鏡中發現自己已露出老態,非復是一向的雙十年華少女模樣,這使我十分震動,決計覓地晉修本門的駐顏奇功。」
齊茵情不自禁地叫道:「怪不得師父常常說已是一百歲的人,但看上去竟如此年青美麗……」剛說完這句話,外面忽然起了數響鐘聲,悠揚傳入房內。
廣寒玉女邵玉華眼中露出訝駭的神情,說道:「這數響鐘聲必是茵兒父親派人找到這幽蘭谷,我昔年跟茵兒祖父約定,若是徐斯或歐陽元章的死訊送達他家中,他就派人到谷裡來,扯動特設的警鐘,唉!只不知是那一個去世了?」
她顯得如此悲傷難過,以致薛陵和齊茵都不敢做聲,隔了一會,她又道:「你們去吧,我這就封關煉功,是不是還有開關出世之日,那就要瞧瞧這功夫煉得成煉不成。」
齊茵大□道:「那是什麼功夫,如此凶險?」
邵玉華道:「就是本門秘傳的駐顏奇功,這門功夫是逆天行事,強留青春,所以極是艱苦危險,倘若煉得成功,那就幾乎是不死之身,而且紅顏長駐,永保青春。」
她略略停歇一下,又道:「假使是歐陽元章去世,那麼我也無能為力,薛陵你只好怨自己命苦運滯,不管是誰逝世,你們都用不著回轉來告訴我,去吧!」
薛陵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道別,然後退出室外,但聽齊茵痛哭失聲,與師父難捨難分,鬧了許久,她才踉蹌出室,薛陵顧不得避嫌,抓住她的左臂,免得她摔跤跌傷,他們沿著甬道走去,齊茵也不回到自己房中收拾,一逕奔向出口。
經過寒關之時,薛陵再次經歷到上一回的痛苦,驚險重重,幸而他有過經驗,應付起來比上一次容易得多,好不容易出了寒關,齊茵命他抱住她的纖腰,因而閃避擋路岩石之時,便不致再被碰傷。
他們之間好像已經有了某種默契,形跡上親密得多,齊茵對他的態度更是溫柔異常,單單這一段地道的路程,薛陵便有好幾次幾乎抑制不住熊熊上騰的情□。要知薛陵雖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襟懷,不欺暗室的真君子,但到底是有情感有血肉的人,既知齊茵愛上自己,而她的美貌也實在十分動人,加上兩人腹背相貼,此情此景,焉能不心猿意馬?
他能夠一直保持著理智,實在是十分難能可貴之事,這一點連齊茵也極為佩服,心中加添了無限敬重之意。此時她可不能不深信薛陵真是個鐵錚錚的好男兒,同時更堅信他決不會做出敗德惡行。
他們從洞中鑽出,但見谷內一條人影團團而轉,顯得十分焦急的樣子,齊茵高聲道:
「是那一個?」
那道人影迅即奔來,口中應道:「小的是齊義,姑娘這刻才叫來,真急死小人了。」
齊茵嬌軀一震,道:「什麼事?」
齊義奔到切近,望見薛陵,不由得一怔,道:「這一位不是朱大俠他們要找的薛……薛陵相公麼?」
齊茵道:「不錯,他最初入莊之時,就是你帶路的,閒話休提,有什麼事快說?」
齊義遲疑了一下,才道:「莊主吩咐小人到此地通知姑娘一聲,說是請姑娘不必回莊,可直接前赴江南,一切嫁妝及用物早已道派專人辦妥。」
齊茵道:。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回去見他一面也不行麼?」
齊義沉道:「老莊主正是這個意思。」
齊茵剛剛離別了師父,心中難過未消,忽又得此消息,只急得她跳起老高,大叫道:
「這是什麼話,不行,我非回莊一趟不可!」
齊義面現難色,道:「這個……這個……」
齊茵惡狠狠地道:「沒有什麼這個那個的,你敢不讓我回去麼?」
齊義忙道:「小人豈敢攔阻姑娘,可是老莊主……」
齊茵怒哼一盛,齊義便不敢再說。她轉回頭望住薛陵,道:「你師父還在我們莊上,那是不能邀你到莊上歇歇的了,我們就此別過。」
薛陵不禁一陣黯然,隨即奮然挺胸,說道:「在下是大恩不言報,姑娘的恩德只好永銘心中,姑娘多多保重。」
齊茵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你也要珍重小心,齊義,把你的外衣借給薛兄穿著,你身上有多少銀子全部都拿出來。」
齊義脫下身上外衣,又取出一封紙包,道:「小人全副身家,折合銀子一共是一百二十兩,恰好都在身上。」
薛陵本不想收受,可是回心一想,自己若是推辭的話,豈不是表示跟她疏遠,當下道謝一聲,披上外衣,把那一封銀錠揣在懷中,齊義眼看姑娘對這薛陵如此關切體貼,索性道:
「小人還有一匹長程健馬,就在上面,不曾入谷,一併奉上薛相公使用。」
薛陵道:「齊老哥的厚意在下心領就是,這腳力可不敢生受。」
齊茵道:「不要緊,你沒有腳力怎能趕路呢?反正我們有馬車可以回去,你先走一步吧,我還有話問齊義。」
薛陵心中十分感激,向她欠身一捐,道:「如此在下先走一步,姑娘多多珍重。」他挺身站起之時,凝視齊茵片刻,這才決然的轉身出谷。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之後,齊茵驀地感到天旋地轉,珠淚不由得紛紛灑落,心想他這一去雖然或者還有相見之期,然而那時候自己恐怕已是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到得那時,正是相見爭如不見。
離□別緒充滿了她胸臆,使她柔腸寸斷,珠淚難禁。齊義冷眼旁觀,已瞧出七八分光景,忍不住說道:「姑娘,這個人名譽壞得很呢!」
齊茵啐他一口,道:「你懂個屁!」
齊義苦笑一下,道:「姑娘自小至大,小人都有份侍候,所以有些話可不能忍住不說。」
齊茵一怔,道:「對不起,我不該說得如此無禮。」
齊義道:「姑娘愛怎麼罵都行,但目前老莊主發生大事,姑娘還是先拋開別的事為是。」
齊茵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焦急之下五指力氣用得大些,齊義不禁哎地叫出聲來,齊茵這才警覺放鬆五指,道:「爹爹發生了什麼事?」
齊義愁眉苦臉的道:「小人不該□露與姑娘知道,只怕老莊主怪罪下來,小人連性命也保不住。」
齊茵頓腳道:「你敢不說,瞧我放不放過你?」
齊義看這情勢已不能不說,誰教自己漏了口風,當下道:「好!好!小的說就是了,那就是老莊主今晚無端端的當眾宣佈一件轟動下武林的大事,惹得群情聳動,瞧來老莊主不易過得今晚這一關。」
齊茵急得直跺足,道:「你倒是快點說出這是件什麼事呀?」
齊義道:「老莊主不知打什麼主意,竟當眾宣佈那金浮圖之鑰在他手中,不但宣佈,還取了出來,讓人人看過,小的當時瞧貝那數十位名列高手的賓客都眼露凶光,紅絲密佈,好像都馬上要出手搶奪那金浮圖之鑰一般,老莊主卻得意洋洋,似是不知眾人如此眼紅,教人好不擔心。」
齊茵面色如土,失神地自語道:「金浮圖之鑰……金浮圖之鑰……走!咱們快回去瞧瞧。」
兩人登車馳出山谷,回莊的路上,齊義三番四次設法勸姑娘遵從齊南山的話,直赴江南,但齊茵不是不理,便是呵斥要他閉口,齊義見實是無法阻止,只好改勸她先不要現身露面,暗中看明白形勢才作計較,這一點齊茵接受了,馬車在莊外五里處停住。
齊茵道:「我們一同步行回莊,你去替我收拾些日常用具和衣物,一逕回到此地等候,啊!還有那位薛公子的長劍也一道帶著。」
他們把馬車藏在樹林內,便徒步迅奔回莊,踏入莊門,齊義獨自去了,齊茵直撲側院,先取了一身衣服披上,遮掩住她那套貼身的黑皮衣,然後打側門閃入大廳。
大廳中燈火通明如故,但戲台上已沒有伶倌,她的父親齊南山左手托著一個錦匣,右手提著一柄短戟,站在台上左邊角落,當中另有兩個人正在廝殺,這兩人武功不俗,一個使刀,一個使劍,鬥得十分激烈,齊茵放眼四瞧,但見廳中數百武林豪傑,無不屏息噤聲的觀看這一場廝殺,最前面的七把太師椅都坐得有人,但其中卻失去金刀大俠朱公明的蹤跡。
她大感驚訝之下,還怕自己認不准,當即悄悄挪到一名本莊管事身後,輕輕拍他肩膀一下,那管事一回頭,見是小姐,吃工一驚,齊茵低低道:「別做聲,告訴我前面坐著的是什麼人?」
那管事連忙壓低聲音道:「由左邊第一張太師椅算起,第一人是錦衣衛副都指揮曹艾大人,第二個是都指揮梁奉大人,第三個人是武當派高手沙問天,第四個是少林高僧雲峰禪師,第五個是滄浪一劍葉高,第六個是香□子蔡金娥,第七個是惡州官閻弘。」
齊茵低嗯一聲,道:「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奇怪的是近年聲勢□盛黃幫居然沒有高手在場。」
一面說時,一面遙望那個唯一的女性高手香□子蔡金娥,因是側面望去,所以但見她丰容盛發,肌膚白淨,約是三旬上下的美婦,雖是坐著不動,但仍然有一股風騷放蕩的味道。
那管事答道:「現下在台下搏鬥的兩人,其一就是黃旗幫的好手,姓陳名堅,對手是梁大人帶來的錦衣衛,姓何名開,也唯有黃旗幫的人才敢惹下錦衣衛,不過今日黃旗幫方面勢力甚弱,一共只有兩個人。」
正在說時,台上勝負已分,使刀的何開被黃旗幫好手陳堅一腳踢翻,但何開跌倒之時,血光冒現,大廳中群豪一陣騷動,原來何開使出絕技,趁對方一腳踢入之時,大刀疾然劈中陳堅胸口,陳堅慘叫一聲,登時栽倒。
何開一躍而起,但身形已稍見遲滯,顯然被對方踢中這一腳大有影響,此時一個勁裝大漢已躍了上台,抱起陳堅一瞧,齊南山道:「陳舵主傷勢如何?」
那勁裝大漢道:「死啦!」
抬起頭來,目光冷冷的瞪了何開一眼,隨即孢著□體躍落台下。
齊茵這刻已瞧出一點頭緒,那便是看這等打擂台的形勢,大概是講明爭奪「金浮圖之鑰」的資格,而現下這些人正在爭取這資格。耳中但聽那管事的低低道:「老莊主似是早就安排好今日的局面,本莊上上下下數十人,都得到遣散盤纏,但小人等隨侍莊主多年,豈能各自散去?所以目下仍然有七八個人未走,姑娘若是有事吩咐,小人等萬死不辭。」
齊茵感激地瞅他一眼,道:「沒有什麼事啦,我瞧你們還是早早離開的好。」那個管事搖搖頭。齊茵便不多說,緩緩舉步移近戲台。
她站在離前面那排太師椅不及一丈的牆邊,此時已有一個身形矮短的漢子躍到台上,背上斜插長劍,輕功甚佳,何開傲氣迫人地喝道:「報上名來!」台下那排太師椅中發出一陣冷笑之聲,眾人轉眼望去,原來是滄浪一劍葉高,梁奉和曹艾迅速地交換一下眼色,曹艾便打個手勢,站在後面的另一名錦衣衛莫翊立即提聚功力。
滄浪一劍葉高的笑聲一收,台上的矮漢便道:「區區姓封名凱,十分欽慕何大人的刀法,特意上台討教。」
何開見他口氣卑恭,便不十分在意,傲然道:「很好,本大人就教你見識見識。」話聲中跨步迫近,發刀猛劈,刀勢才出,封凱矮短的身形忽然失去蹤跡,何開心頭一震,迅快旋身,一面揮刀護身,「嗆」的一聲,那封凱一劍襲到,恰好劈中了何開手中大刀。
何開但覺手腕微麻,不禁又是一驚,心想這矮子好強的腕力,身法又如此迅快,實在不易抵敵,轉念之際,長刀揮霍劈刺,抵住對方長劍攻勢,莫翊一躍上台,道:「這位封兄乃是滄浪派劍客,何兄且讓給兄弟開開眼界如何?」他不等何開回答,揮刀疾砍,變成以二敵一之勢。
大廳中升起響亮的鼓噪聲,霹霹手梁奉勃然大怒,猛可站起身,扭頭向鼓噪之處望去,像一頭兇惡的大豹子一般,目光所到之處,人人噤聲,要知這霹霹手梁奉不但位高勢重,而且是目下武林中有數高手之一,聲名赫盛,又是以脾氣暴燥,動輒殺人而出名,是以那些自知惹不起他的人,無不懾服在他目光之下。
台上的何開已退出戰圈,回復一對一的局面,因而群情略為平息,但何開不肯躍落台下,顯然有相機出手援助莫翊之意,霹靂手梁奉還在凶暴地掃瞥後面的武林群豪。齊茵突然被人碰了一下,發覺這個碰她之人,似是不懷好意,竟是以胸腹等處碰在她背臀,一如輕薄的登徒子調戲女子一般,回頭一瞧,但見此人身量修長,年約三旬左右,長得甚是韶秀,但面上堆著的邪笑,使人覺得他不是正派之人。
他挨貼著齊茵擠到前面,齊茵耳中聽到他低語說:「好美貌的妞兒!」當即恨得幾乎要出手襲擊他後背的穴道。可是那人跟著發出冷笑之聲,把梁奉的目光引過來,這人毫不畏懼地瞪著眼睛回敬梁奉,齊芮見了不禁佩服此人的膽氣,便打消了出手教訓他的意思。
曹艾見梁奉跟一個年青人瞪眼睛,連忙暗暗碰他一下,低聲道:「大人身份不同,何必與無知小輩計較?」
梁奉一想也對,冷冷一哼,逕自落坐,那人輕哂一聲,舉步擠到台邊,瞧起來好像打算隨時出手幫助封凱一般,因此人人都猜想此人或者也是葉高的門人。
封凱使出滄浪派獨門快劍,人隨劍走,快得異乎尋常,偶爾使出硬拚招數,震得莫翊腕間發麻,因此三十餘招之後。莫翊便迭次遇險,何開一瞧形勢不妙,揮刀助戰。葉高怒形於色,站起身軀,那邊的梁奉也跟著起身,一陣柔媚悅耳的笑聲突然響升起來,原來是葉高旁邊的香□子蔡金娥發出的,她接著說道:「妙極了,還是葉大劍客和梁大人出手一拚有點看頭,那些後輩們打來打去陡然浪費時間而已。」她的聲音並不響亮,可是整座大廳內數百豪雄,莫不聽得清清楚楚。
滄浪一劍葉高陡地想到自己若是首先出手,別的高手們便佔去以逸待勞的便宜,當即強忍怒火,重複坐下,可是霹霹手梁奉卻反而勾起雄心豪氣,一躍上台,大喝道:「都給我下去!」
何、莫二人是他部屬,聞言立刻收刀躍落台下,封凱卻冷哂道:「你憑什麼?」
要知葉高與梁奉結怨冬年、仇恨甚深,是以這封凱才如此說法。
梁奉厲聲道:「滾下去!」
雙手先後拍出,勁力呼嘯湧去,果然有霹霹橫飛之勢。
封凱舞劍抵禦,但覺兩股勁道擊中長劍,雄渾無比,登時被震得身形不穩,他為人甚是機警,趕快借勢躍落台下,這梁奉一舉手間便把封則擊落台下,威風凜凜,不愧是當今有數高手。群豪卻不由得大為震驚佩服。
齊南山道:「梁兄神威驚人,這一把金浮圖之鑰恐怕要落在梁兄手中了。」
滄浪一劍葉高躍到台上,應聲道:「這也未必,別說我葉某人不服,台下許多位高手異人,焉肯讓老梁容容易易就奪走那枚金鑰?」他人矮劍長,顯得甚是不襯。
霹霹手梁奉對葉高這話雖不服氣,但又覺得無須得罪太冬人,便不答腔。
滄浪一劍葉高掣出長劍,劍鞘丟落台下,讓弟子封凱接住□著,但見這口比普通的劍長大得多的古劍,泛出森森寒光,一望而知鋒利無匹。
他這一亮劍,全廳數百武林豪傑,都不禁起了一陣騷動,議論紛作,要知這葉高數十年來,便是憑手中這把「橫雲古劍」躋身高手之列,並且創立滄浪劍派,成為一派宗主。近年以來,葉高已很少在江湖走動,縱然碰上有事,也罕得有機會出手,因此這回當眾亮劍,確實是一件難得的事,而對手又是威名赫赫,官高勢大的霹靂手梁奉,還有誰能不被這一場好戲震動?
葉高捧著橫雲古劍,道:「梁兄今日是取用兵刃呢?抑是以霹霹手對付兄弟?」
他一開口就指明要與梁奉交手,廳中群豪又是一陣議論。敢情這數百武林豪傑,目下大都感到莫名其妙,一則不大明白齊南山取出的「金浮圖之鑰」底細來歷,連帶也就不明白這些身份極高的高手們,何故如此激烈相爭?二則不明白那葉高身為一派宗主,那梁奉則是錦衣衛都指揮之職,雙方均是武林知名之士,何以像是懷有心病仇恨,說拚就拚?
梁奉一拍掌,手下的何開躍到台上,把兵器遞給他,原來是一柄厚背砍山刀,光芒閃閃,份量極沉。
梁奉接刀在手,洪聲道:「兄弟就用此刀領教葉兄的滄浪快劍。」
兩人此時便不打話,各自攝神定慮,提聚功力,只因雙方都深知對手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同時今日這一戰乃是在天下豪傑眼前舉行,莫說勝敗還關涉到金浮圖之鑰,僅僅是名譽和面子,就足以生死相拚。
那梁奉雖是粗暴兇猛之人,但這刻卻顯得沉鷙之極,毫無火氣,兩人宛如石像般屹立對峙良久,突然間一齊邁步繞圈,彼此都想搶制主動之勢,出手攻敵。
繞了七八個圈子,雖然還不曾交手,可是氣氛愈發緊張,像齊南山、沙問天、雲峰禪師、惡州官閻弘、香□子蔡金娥等高手,都不由得露出熱烈專注的眼光,等候行將出現的第一擊。他們深知這兩人至此已陷入非出手不可的局勢之中,所以十分渴望和興奮,而其餘武功較差的人,則從這些高手的表情上得到暗示,是以人數雖多,卻連謦□之聲也全然不聞。
突然間,一聲冷笑刺破這陣緊張的沉寂,不少人都駭了一跳,轉眼循聲望去,原來是那個跟梁奉瞪過眼睛的年青人,他不但發出冷笑之聲,打擾眾人的注意力,還走到那排太師椅前面,伸手把葉高所坐的空椅提起,轉身向台邊走去。
封凱勃然大怒,躍過去攔住那人去路,冷冷道:「你是誰?」
那人哂道:「大爺金明池,你何故攔我去路?」
封凱為了不要擾亂師父心神,強忍怒氣,壓低了聲音道:「難道金兄認為家師不須再用這張椅子不成?」
那個自稱金明池的人搖搖頭,道:「我倒沒有這個意思,但你少囉囌。」
左手一撥,封凱登時不由自主的連退十七八步,恰巧到了牆邊,離齊茵不過兩尺。當金明池出手之時,封凱不是不想閃開或封拆,然而心念才動,金明池的手已碰到他身上,瞧起來不覺其快,其實卻快逾閃電。
而這刻封凱還停不住腳,身軀直向牆上撞去。齊茵見他勢道甚猛,心想若是任得他撞到牆上,定必受傷和發出巨響,當即伸手一推。
封凱但覺身上有一股暗勁迅即聚集起來,向推到自己身上的手掌襲去。
這一驚非同小可,才曉得那金明池雖是隨手一撥,但發出的內勁仍然存留在他身上,不論撞碰上人武物,這股內勁就會傳過去,從而把那人撞傷或者把物事毀去,無怪自己連退了十七八步,還化解不掉他這一撥之勢。
齊茵纖掌抵住封凱後背,感到他身上傳出一股十分凌厲的內勁,心頭不覺一震,暗想果然不出所料,真是那人的路子。
此時她曉得不能發出內勁硬拚,不然的話,封凱身體使成為兩股勁道拚鬥的場地,焉有不傷死之理?當即手臂一屈,縮退了一尺,封凱即時再退了一尺,只見她毫不費力的向外一推,封凱又有如騰雲駕霧一般向前奔去,一直奔到最初被金明池撥退時所站之處,身上突然一鬆,恢復常態,腳下也就能夠拿樁定住身形。
這封凱乃是滄浪派中首選高手,見聞淵博,這刻已曉得把他撥去推來這兩人煉的都是內家極上乘的內功,才會出現這等奇怪現象,那個撥他倒退的金明池,能夠把內功存留在他身上,轉擊別物,而推他回來之人,卻以十分奇奧手法□去金明池大半勁力,其餘的一小部份則借他奔回之勢化解掉。
如此高妙神奇的功夫,簡直把他駭壞了,不禁目瞪口呆,旁人只見他退了又進,還以為他脾性倔強,一定要回到原處,那知道兩位內家高手已借他身體拚了一招。
此時金明池已提著太師椅躍到台上,放在靠台口的角落,旁若無人地逕自落坐,回眸一瞥,恰恰見到封凱奔回原處,不由得劍眉一軒,轉眼向齊茵望去。
齊茵身上被著的是男人的外衣,但披垂的長髮卻一望而知是個女子,她的裝束如此奇特,卻反而另具風韻,別饒動人心弦的風味,金明池銳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能收回。
他如此恣縱大膽的瞧她,毫無忌憚地打量她全身上下,使得齊茵也感到敵不過此人的放肆專橫,不由自主地移開眼睛,不去瞧他,金明池「嘿」的冷笑一聲,隨即回眸觀看台上葉、梁兩位名家之戰。
香□子蔡金娥用手肘碰一碰右方的惡州官閻弘一下,低聲說道:「閻兄可有意思出手逐鹿爭雄麼?」
閻弘那張滿是疙瘩的兇惡面龐,毫無表情,淡淡道:「兄弟目下還不能決定,姑娘如若很有意思,要兄弟放棄也行。」
蔡金娥風情駘蕩地輕喲一聲,道:「閻兄對我如此客氣,真是使我受寵若驚呢!」她把聲音放得更低,又道:「但我可沒有勸你放棄的意思,閻兄乃是十分聰明的人,定必瞧出今日之局凶險無比,若是單憑一人之力,只怕毫無機會。」
惡州官閻弘這時才略略動容,低聲道:「難道姑娘竟有意跟兄弟聯盟麼?」
她點點頭,閣弘便道:「那就一言為定。」兩人再不交談,神態冷漠,誰也瞧不出他們已經有了聯盟之約。
這刻台上梁、葉,人已經互相攻拆十餘招,但見刀光劍影,飛騰轉幻,那梁奉的厚背砍山刀招數兇猛毒辣之極,世間罕見,葉高的橫雲古劍雖是那麼長大,人又矮小,可是靈動迅快無比,瞻之在前,忽已在後,比起梁奉的強攻硬打,又是另一番氣象。
他們積怨多年,好幾次碰上有拚鬥的機會,每次都被金刀大俠朱公明趕到排解,始終未曾拚過,目下雖是第一次放對交手,但心中都知道也是最後一次,大半輩子苦苦掙來的名譽、地位,以至生命,如今已作孤注一擲,是以雙方都用上全力,鬥得格外精采。
他們攻拆到三十招之後,連齊南山等七八個高手部禁不住流露出緊張的神色,他們的眼力遠超於一般武林人物,這刻已看出這兩人的拚鬥,已到達最凶險的時候,任何一方都有一招制勝斃敵的可能。
激鬥中的兩人打第一招出手相拚時開始,便各運機謀手段,設法誘使對方步入自己的圈套,一到了適當時機,便可施展出平生武學最得意的絕招,一舉斃敵,雙方都具有同樣心思,竟不知自已也同樣的步入對方的陷阱。
這兩人的武功路數各擅勝場,功力也差不多,是以大家卻湊得很巧,恰好是安排到同一時間發難。也就是說他們恰好會同歸於盡,這刻離發難之時只有十二招,局中的兩人還不曉得禍迫眉睫,反而都因對方步步墜入自己的陷阱而暗喜。
霹霹手梁奉刀法突然微微一滯,幸而葉高這刻正在全力誘對方入阱,所以輕輕放過了這個大好機會。
原來梁奉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細微而十分清晰的話聲,登時為之心神微分。這陣話聲說道:「你想使用『追奔逐北』的絕招殺死葉高,可惜對方這時恰好要使出他的□手絕藝『東海屠鯨』的招聲,你們看來只好同歸於盡了。」
染奉心頭大震,刀法立受影響,只聽那陣話聲又道:「你們現下已成死結,誰也無力自拔,但我卻可以從對方如何變化劍法制你死命,他便可以跳出這個圈套了。因此你非聽從我的指示不可,待會我喝一聲『住手』,你便立刻收刀躍開,記住了。」
緊接著葉高耳中便聽到這陣話聲,內容跟梁奉聽到的一樣。最後也是要他聽從指示,聽到喝叫住手之時,便收劍躍開。
說得退,那時快,雙方的危機越發緊迫,至此已□下三招。梁、葉兩人各自曉得對方有這麼一記絕招,當真可以穩取自己性命,心中緊張萬分,不由得全身冒汗。但他們已到了不能不按照計劃出手的局勢,換句話說,他們卻無力自拔地一步步踏入對方陷阱,這刻只有空自著急的份,而不能改變形勢。由於任何一力若是改轉招數手法的話,就先得送了性命,所以誰都不能讓步。
眨眼間,已□下一招,梁、葉兩人頭上熱汗滾滾流下,緊張萬分。金明池突然挺身而起,朗聲喝道:「住手!」
這一聲朗喝,把全廳的人都駭了一大跳,但接著使人更為目瞪口呆的是那梁、葉二人居然一齊應聲分開,各自舉手用衣袖拭去汗珠。
金明池回轉頭,望住齊茵微微一笑。齊茵雖是討厭他的放肆自大,和隱隱流露的邪氣,可是他這一手令她大感佩服,不禁回報以一笑。但迅即繃起面孔,心中還暗暗自責太過輕浮,怎可對此人假以顏色?
金明池卻覺得十分有趣,向她擠擠眼睛,然後回頭望住梁、葉二人,道:「兩位居然停手罷戰,敢是已對那金浮圖之鑰失去興趣了?」
梁、葉二人對瞪一眼,不須言語,竟卻明白了對方不肯罷手之意。這等情形原不是稀奇之事,要知世上有兩種關係的人,可從一瞥之間瞭解對方心意,一種是十分相知親密的朋友,一種就是仇恨極深的敵人。第一種不必解釋,人人皆知不假。後一種是由於雙方仇恨極深,時時盤算加害對方的計策,所以不知不覺之中,十分瞭解對方的心意。
滄浪一劍葉高向金明池抱拳道:「這可要看閣下是不是有出手之意才能決定。」
梁奉也道:「不錯,尊駕若是有意取得此鑰,兄弟當即迴避。」
這兩人的答話已表示出極是尊重金明池的意思,他們的身份非同小可,故此這話一出,連齊南山也不禁直瞪眼睛,其餘的人就更不必說了。
金明池哈哈一笑,回頭向齊茵道:「姑娘怎麼說?」
數百雙眼睛都集中在齊茵面上,齊南山直到此時才發現女兒現身此間,面色一變,大聲道:「金兄何故問她?」
金明池道:「此處唯有這位姑娘,才有資格干涉區區的進退去留。」
齊南山面色更加陰沉,冷冷道:「為什麼?」
金明池訝道:「齊莊主何以這般關心?她是誰?」
齊南山也訝道:「原來你還不知道?她便是小女齊茵。」
金明池恍然地哦了一聲,道:「想不到竟是齊莊主令嬡,想來她的武功也是莊主親自傳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