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璇駭得芳心一陣鹿撞,自然而然地連呼吸也屏住。那雪人來得好快,眨眼間已到了林前,在明亮的月光下,但見這雪人比普通人足足要高出大半截,頭顱奇大。
額頭突出,雙目深陷,嘴裂至腮,露出四五只銳牙。
這雪人手腳均長,身軀碩巨,渾身白毛在月色之下,映出蒙蒙銀光,令人生出“冰冷”之感。
他在林前迅速地四顧一下,便徑自疾馳而過。當他四顧之時,楊小璇可瞧見他的眼睛,心底禁不住冒出涼意,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原來那雪人的一對眼睛,竟像兩團慘綠色的鬼火。偏又那麼死板,仿佛不能轉動。使得楊小璇從這對死氣沉沉的眼睛,聯想到陰風陣陣的鬼域,心頭涼氣直冒,滿腔俱是悸懼之意。
雪人像一陣風似的卷過去,轉眼便被樹木山石遮住了影跡。楊小璇等了一會,舉手揩試額上冷汗,想道:“真糟糕,若果是人,縱然武功高強,我也可以用一身所學與他一拼。但碰上這等怪物,一對上面,我便駭得四肢皆軟,連想逃跑也辦不到,更別說掙扎拼斗……我怎的這麼沒膽子?以前未見雪人時,一點都不在意。但今晚真個碰上,卻慌成這樣子……”
須知楊小璇為人既然是艷如桃李,冷若冰霜,但既冷艷而不大膽,其實還保存著十足的女兒溫柔。加之一向受到天罡手楊迅無微不至的愛護照顧,心靈上已有了依恃習慣,今晚卻教她獨自對付一種可怖的怪物,沒有任何依恃,這一來便生出恐懼之心,簡直和沒有武功的女孩子一樣。
她躲了好一會,老在盤算要不要立刻趕回堡中,免得此去天琴峰,在路上被那雪人攔截著。想到那雪人若然摹地出現在她眼前,准會驚駭得雙膝一軟,倒在地上。
她從繁枝密葉中悄悄出來,走到路中,遙望四山,但覺一片陰森黯澹,本來極是幽雅清麗的景色,此刻變得十分恐怖,生似到處都隱伏著危險。
然而她沒有向回路馳去,就在林外站了一會,心靈逐漸恢復平靜,壯膽似的微微一笑,想道:“那雪人被他們描聲繪形地說得那麼厲害,其實我看也不過是個蠢物罷了!
若然他十分靈警,則剛才我躲在林中,他如何會不曾發覺。照這樣推論,縱然我在路上再度碰上,被他瞧見。但我只要縱人黑暗的林中,和他捉迷藏,他也沒我奈何,這樣怕他何來?師父她可在候我哩!”
想起師父,一陣溫暖的感覺便泛上心頭。自從五年前她到山中游玩,無意邂逅師父,一直到現在,她老是用極為親切慈愛的眼光看著自己如今既在這等令人心悸的環境中,一想起師父,便禁不住泛起依戀母親的那種情懷,因而為之勇敢起來她已和這位慈母般的師父離開了將近一年,她是多麼渴望能夠再見到她,躺在她的懷中,傾訴自己的一切心事。
特別是英俊沉毅的王坤離堡多日,她覺得自己三魂七魄仿佛都跟著王坤去了。
因而終日癡癡然。現在正是最需要向慈母傾訴心事的時候,她能錯過這個機會麼?
月光照在楊小璇美麗絕世的面龐上,照出她眉宇間的幽怨,也照出她嘴角泛出來那一絲堅決的表情。
她終於邁步飄飄向天琴峰奔去,一面飛奔,一面想道:“假如我今晚錯過了約期,師父她因痛恨天下的男人,故此決不會到堡中找我!她是連一眼也不願意投在男人身上,這是她說過的。那麼可能又要過一年半載才能夠見到她,我怎能再等候這麼悠長的日子呢”
奔過一座山峰,月色下的景物漸漸恢復幽雅清麗。
她覺得剛才見到的那個雪人,生像一場可怕的夢魔幻景,現在掙扎醒過來,便自然而然地消失。
又越過一座峰頭,那天琴峰就在前面,因比這座峰頭高出許多,故此她抬頭遙望時,宛如感到慈愛的師父,正在高峰上俯瞰著她,那兩道充滿親切摯愛的眼光,已注人她心上,她覺得異常欣慰。
從峰頂奔下去,約摸走了三丈,轉過一座山巖,摹然眼前白影一閃。楊小璇駭得芳心大跳,差點兒失聲驚呼,定睛看時,敢情只是一根灰白色的石筍,在那巖後兩文之處。
卻因她深心底仍然有那雪人的魔影,是以乍然一見這根人立的灰白石筍,便駭得魂飛魄散。
她撫撫胸口,長長吁口氣,便緩步走過去。那石筍在道旁尋丈之遠,她走過那石筍,特意從容地側睨一眼。
這一眼可就看出了大禍,敢情在那石筍後面,那可怖的雪人竟蹲在那兒,就像一座銀白的小山,動也不動,那對綠螢螢的巨眼,宛如死人般瞪視著她。
楊小璇登時魂飛魄散,雙腳軟得幾乎站不住,一雙眼睛極不願意再瞧那恐怖的雪人,但偏又不由自主,一味定在那雪人身上。她也想立刻放腿飛跑逃走,然而腿早軟了,哪裡還命令得動!
雪人發出一聲低嘯,聲音異常低沉有力。楊小璇一生都未聽過這種可怕的聲音。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萬分後悔起來。她想:師父應該知道“雪人”的事,因此縱使她失了約,師父一定不會怪她。但她偏偏當時沒有想到這一點,直到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她也奇怪自己如何會在這種大劫臨頭的時刻,還能夠浮起後悔之情,同時還想出好些道理!然而不管她怎麼想法,那雪人已緩緩站起來,邁動那奇大的步伐。
那雪人足足有一丈以上之高,身體巨碩得像一座小山,渾身銀白色的長毛約有尺許長,柔軟地披垂在身體上。
“那些長毛多半能夠抵御刀劍之類的利器攻擊……”她想,開始覺得雙膝微微顫抖,心中那股寒氣,直往上冒,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以及無名的恐懼,這位身手本來佳絕的美人,連動一動都不會。
那雪人想是看出她的驚懼,是以沒有急急撲到。但這雪人腿長步大,晃眼已到了她身前,毛茸茸的大手也握住了她的細頸。
她感到雪人的手掌竟是出奇的冷,同時他那對綠螢螢的眼睛十分呆板,泛出死亡之光。她像是墜入可怖的夢魘中,盡管內心極力掙扎,然而四肢完全不聽指揮。嘴巴也張不開來……
另一只毛茸茸的怪手抄住她的臀部,一下子把她舉起來。楊小璇芳心中掠過父親所警告過的:那雪人秉賦極淫,尤喜人類婦女。登時全身淌出冷汗,直認為那雪人必是要將她擄回巢穴之內,加以蹂躪。
這時她被雪人舉起來,因此已看不見那對閃著死亡之光的綠睛,卻瞧見了矗立在前面的“天琴峰”。
她驀地尖叫一聲,聲音撕破了月色中四山的岑寂。
天琴峰頂倏然出現一條人影,宛如虹射星飛般疾瀉下來,晃眼間已快到峰腳,兩下相距也不過是十七八丈之遙。
那雪人忽已瞧見,那條人影,竟是一位白衣如雪的中年婦人,腰間插著一把形式奇古的短劍,長僅一尺,因為劍鞘和劍柄顏色都是墨綠,襯在白衣之上,是以看得十分清楚。
這位白衣婦人雲寰霧鬢,豐容盛綹,姿色不俗,身法之妙,宛如仙子凌波,冉冉飛來。
那位白衣婦人這刻因雪人扭頭瞧她,相距尚有十余丈,誠恐他挾著楊小璇逃掉,遠遠便厲聲清叱道:“孽畜還不放下我愛徒!”左手已拔出短劍,劍身上泛射出墨綠色的光華。
那雪人似是一怔,龐大的身軀搖擺一下,似乎在猶疑去留或者要向哪一方逃遁。但這一猶疑,白衣雪人一掠三四丈,晃眼已迫近到十丈以內。
雪人倏然垂下雙臂,把楊小璇放在草地上,動作竟甚溫柔,生似不願摔傷楊小璇似的。然後在咽喉中發出一聲低沉的歎聲,倏然轉身奔人林中。
白衣婦人像一陣狂風般卷到楊小璇身邊,既然這刻離那雪人不及三四丈,憑她一身絕世輕功,也許可以追上,然而到底楊小璇比追擊怪物重要。她碎爾在楊小璇身畔停住,低頭一看。只見楊小璇星眸緊閉,人已昏迷過去。竟不知是生是死,忙一抬目,只見那雪人已隱人林中。
白衣婦人頓一頓足,蹲下來仔細檢查楊小璇,先是發現她胸前衣服已被撕裂了一道長縫,褻衣也裂了一點,露出羊脂白玉也似的胸脯。雖然露出不多,但這種撕裂的樣子,生像那雪人想把她的衣服撕裂掉,然後加以淫辱。
再細看時,心頭一震,敢情楊小璇督脈甕滯,是以陷人昏迷狀態,假如無法救治,則半個時辰以內,楊小璇便將香消玉殞!
她伸手按在楊小璇天靈蓋的“上星穴”上,驀然一驚,敢情這位屬督脈要穴的“上星穴”竟無絲毫異狀。她微微失色忖道:“此穴毫無異狀,可就教我無從著手救治啦,難道璇兒一命竟喪在這雪人手中?”
歇了一下,復又忖道:“普天之下,任何武林派別或是墮地誤傷了督脈,俱從這上星穴著手救治,只有崇明島七指神翁的獨門手法,須從“神庭穴”下手。但這怎麼可能?
我知道天罡手楊迅乃是盡得七指神翁嚴獨真傳之人,聽說他的功力和手段,已是冰寒於水,青出於藍,更在昔年老怪之上。這雪人掌巨力重,無意震傷了璇兒督脈,難道那麼巧,竟與七指神翁嫡傳秘法相同?而恰恰又碰上我這一派武功的對頭克星,是以識得解救之法!啊,不可能,事情決不會這麼巧,但讓我先看看畢竟神庭穴上有無異狀……”
伸手一按楊小璇的神庭穴,不由得面色大變,敢情觸手便覺炙熱,並且略呈浮腫。
這現象分明是七指神翁的獨門真力,震傷督脈之穴,才會如此。
白衣婦人盡管心中極為驚訝,卻立刻替她施救。剛剛拍散督脈被塞的瘀血,楊小璇尚未回醒,林中一陣響聲,那個像座山似的雪人,竟然出現。
她立刻縱前數步,以免那雪人沖過來,誤傷了昏迷中的小璇。她也不出手攻擊,凝目而視,左手墨綠色的短劍,暗暗貫足真力,全神戒備。
只要拖延一會兒,楊小璇便可回醒,那時她可以自行走動,便不致於累贅住她,這樣危險自然減少許多。
那雪人低沉可怕地咆哮一聲,倏然一揮巨臂,擊在身邊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樹身上。
“卡嚓”暴響一聲,那株大樹竟然應臂而折,但幸好是向橫倒下,是以盡管山搖地動,枝葉亂飛,白衣婦人卻不須躲避。
她心中一陣凜駭,暗想那雪人一臂擊斷巨樹,已顯示他決不是人類假扮,要知那麼粗的巨樹,縱然是當今世上第一等高手,想要擊斷此樹,能夠在三掌以內辦到,也非得盡出全力不可。
那雪人又沉聲咆哮,卻沒有撲來。白衣婦人心念一動,斜斜一躍,落在旁邊數尺處那株巨樹下面。這株巨樹比雪人擊折的較為幼了一點,但直徑也在尺半左右,上面枝葉交柯,覆蔭范圍極廣。白衣婦人左手短劍疾然一揮,那劍身上突然射出一尺長的墨綠光華,加上劍身原本的一尺長度,共有兩尺之長。這道劍光在那株巨樹樹身一劃便過,白衣婦人跟著一掌擊向樹上。“嘩啦啦”暴響聲中,極大的一團黑雲從空中瀉墜下來,直壓向那雪人。
雪人似乎不敢那斷樹壓著,迅疾橫移閃避。白衣婦人右手一揚,一點墨綠色的光華電射出去,在那枝葉紛飛和暴響震耳聲中,這一點毫不起眼的墨綠光華,悄無聲息地打到雪人身前。直到堪堪打上,雪人這才發覺,百般無奈中揮左臂一擋,“嗤”的一聲,那點綠光竟然打人雪人巨臂之中。但聽雪人負痛厲嗥一聲,巨臂振處,一點墨綠光華跳彈出來,墮在地上。接著,他龐大的身軀也隱人林中。
白衣婦人透一口氣,躍過去把那點墨綠色的暗器撿起來,竟是一枚古錢。
她立刻回到楊小璇身邊,左手短劍也收起來。楊小璇不知何時業已回醒,一見白衣婦人,登時蹦跳起來,一頭撞人她懷中,嗚嗚咽咽地哭將起來。
白衣婦人柔聲道:“璇兒別哭,我們必須立刻離開此地,免得那雪人自療傷勢之後,重來尋仇……”
楊小璇想起那個雪人,不由得打個寒噤,趕快站直身軀,還未開步,白衣婦人忽然把她拉住,在月光下細細端詳她的面孔。
楊小璇道:“師父,你認不出璇兒了麼?”
她搖搖頭,眸中忽然露出惘然之色,像是勾起遙遠的往事。楊小璇一手掩住胸口衣服被撕裂處,雙眼卻猶有余怖地向四下張望。
白衣婦人幽深地歎口氣,輕輕道:“你真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啊!長得真像。我們隔別了一年,你的樣子改變了不少呢
楊小璇有點心不在焉地道:“是麼?我這麼大了,難道樣子還會改變?”
“怎麼不會,我的師父即是你師祖這次見到我,也說我數年不見,樣子又改變了許多。這就是說,我二十余歲的時候,和跟隨你師祖十余年後的容貌已大大改變,近數年仍有改變。據你師祖說,以前認識我的人,此刻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認得我哩!”
楊小璇嗯了一聲,道:“師父,我們不趕緊離開這裡麼?師父你何不到我們堡中,就在我樓上居住,沒有人敢闖到我的臥室,只除了我父親……”
白衣婦人沉吟一下,心中想起早先楊小璇昏迷之故,乃是督脈血液阻滯。奇怪的是那傷竟是七指神翁獨門武功才會這樣,然而事情可能是這樣麼?她的父親楊迅固然是崇明島七指神翁傳人,但他縱然真個假扮雪人的話,也不該撕破女兒的褻衣,她想了好一會,斷定這種傷勢必定是巧合,決不會是天罡手楊迅。當下道:“璇兒你不是不知道師父的脾氣,即使是你父親,我也不願見到。我看這樣吧,今晚就此和你暫別,我這就趕回華山,因為你師祖閉關練功。她的外號雖然叫做姑射仙子,十分悅耳,但她十多年前,足跡遍天下,凡是宇內妖邪之輩,莫不聞名喪膽,因此也結下極多厲害的仇家。我本應為她一直護法到開關之期,但為了你的約會,不能不趕來。目下我趕回去護法,好在只有一個月時間,你師祖便功行圓滿,那時我自會設法通知你,約你見面!”
楊小璇嬌聲叫道:“師父,我們還未曾說過什麼話哩,你……你留一晚也不行麼?”
白衣婦人微微一笑,道:“一個月後,我便可以和你多敘些時候,甚至帶你返華山謁見師祖,走吧,我送你回堡才離開,免得路上發生事故!”
當下兩人一同向白水堡馳去,路上白衣婦人把那支短劍和那枚古錢都交給楊小璇,道:“這是我經過千辛萬苦,才從華山飛來峰後的絕壑,得到這兩件古仙人庾谷留下的寶貝。此劍稱為‘龍魂’,揮動時有劍光吐出,視乎功力之強弱,最多可以伸長到兩尺,連劍身一共三尺,均能切金削玉,無堅不摧。這枚古錢稱為‘虎魄’,擊敵時風聲特異,雖然已近至颶尺,猶似在尋丈以外。加上能夠穿木裂石,是以多好功夫的人,碰上這虎魄古錢,勢必受傷甚至喪命。剛才我就是用這枚虎魄古錢,把那雪人左臂擊傷。你把這兩件東西留在身邊,自有大用……”
楊小璇十分歡喜地收下這兩樣寶貝,不久便到達白水堡,白衣婦人徑自離開,楊小璇不免愴然久之,然後才獨自人堡。這時已敲過三更,堡中一片寂靜。此堡四角本有碉樓,因月色極清,遠遠已可見楊小璇,故此守衛之人,並不出來喝問口令。
她走到樓下,眼角忽然瞥見廳內人影一閃,當下疾躍人去,燈光下只見一個人倚壁而立,竟是那副堡主飛蛇倪盾。兩人目光一觸,倪盾含笑道:“姑娘雅興不淺,居然下樓步月……”
楊小璇見是這位倪叔叔,便釋然地笑一下,道:“你的雅興也不差啊……”
腦中忽然閃過王坤的面容,忍不住問道:“今晚可有什麼特別的事麼?”
飛蛇倪盾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指的是什麼事?”
卻見楊小璇欲言又止,料不到她是決定不下要不要坦率詢問王坤回來沒有,卻以為她知道了另一事,忙忙接下去道:“事倒沒有什麼,但我卻不慎弄傷了左手。這是晚飯後不久發生,我和郝衡兩人,仗著酒興,試試堡主天罡手的威力,不慎吃他指風掃著左臂,奇疼異常,至今尚不能動彈呢……”
楊小璇微愣忖道:“不知可是真的,那雪人也被師父用虎魄古錢傷了左臂呢”
這時卻怕對方看出自己疑心,趕快笑道:“倪叔叔喝了酒,功夫當然不及平時……”
她道聲晚安,便說上二樓,沖到父親的房間裡。只見銀燈甚暗,那位殺人不眨眼的天罡手楊迅,向壁而臥。
楊小璇跳到床前,伸手扳住他向上的左邊臂膀,叫道:“爹,你醒一醒,我有話問你”
楊迅身軀一震,倏然坐起身,甩開她的手。楊小璇吃一驚,道:“爹,你怎麼啦?”
楊迅雙目毫無睡意,含糊道:“我以為是誰呢,把我駭一跳,可沒把你驚著吧?”
楊小璇道:“有一點兒,爹你從來都不會這樣的,我真怕你一掌打死我”
她一只手仍然掩住胸口,又道:“爹,你怎麼把倪叔叔打傷了?”
楊迅定睛看著她,緩緩道:“爹怎會打傷他,不過指風掃了一下罷了……你這副樣子怎麼搞的?”
楊小璇忙把今晚經過情形,告訴父親,最後還說出她的懷疑。同時把那龍魂劍和虎魄錢都取出來給父親觀賞。天罡手楊迅聽完她的話,便笑道:“傻孩子,難道雪人會是他假扮的麼?試想那鐵甲金槍陶彬何等厲害,倪盾豈能在一個照面問,便把陶彬制住?
你說你懷疑那棵大樹被雪人一臂撞折,可能是事先弄好手腳,這一說雖然講得通,但試想想陶彬,便不須多疑了!”
說時,隨手取起龍魂劍,光是看看外表,然後把劍放下,又拿起那枚虎魄錢觀看。
他道:“璇兒,快去睡吧,我多飲了幾杯,此時渴睡得很,這兩件寶貝明日再細細觀賞吧”
楊小璇嘟嘟小嘴,便向他道了晚安,徑自上樓就寢。
天方黎明,楊小璇正睡得甜酣,忽地一種聲音把她驚醒。楊小璇睜開眼睛,便聽到窗外傳來彈甲之聲。
她訝然地側耳而聽,那窗門低響一聲,打將開來,一條人影宛如輕絮般飄飛小房,落地無聲,身法之輕靈美妙,武林罕見。
楊小璇在帳裡坐起來,一手拔出龍魂劍,一手捏住那枚虎魄古錢,凝目看著人房的人。
卻見那人好生大膽,轉身把窗門關上,這才轉身走到床前。楊小璇咬牙想道:“本堡守衛嚴密,只要我一做聲,你這廝絕逃不了。但只要這廝敢揭開帳子,我非親手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這刻她已看出來人不是她父親,身材卻和飛蛇倪盾有點相似。她本在心中有點疑念,是以便認定必是倪盾。
桌上銀燈已滅,外間的丫鬟睡得正熟。窗上曙色漸明,而那人卻毫不慌忙,生似雖然天色大亮,他還能從容出堡似的。
楊小璇的目光跟隨著那人。在床前移動了片刻之後,卻聽到那人又彈甲作聲,那意思竟是要驚醒她似的。
她立刻微嗽一聲,那人倏然止步,但從開始到現在,雙目都沒有向床上瞧看。
“璇姑娘醒了麼?”那人悄聲道:“我由江北兼程趕來,幸而知姑娘無恙,實感快慰!”
楊小璇測不透那人來歷,一時沒有出聲回答。那人又道:“在下應先青,因受王坤之托,特地兼程趕到這白水堡來……”
楊小璇這才啊了一聲,躍出帳外,低聲但急切地問道:“王坤呢?他為什麼不回來?”
天府神偷應先青微微一怔,忖道:“不好,璇姑娘不知是否已深悉王坤底蘊,若然不知,則王坤老弟最近才進步的一身武功,自然不洩漏為宜,也就是說他為了長蚊漢龍兩幫數十生靈而與紅船主人作對之事,不宜說出。那麼我怎麼說呢?”
這位老江湖眉頭輕皺,計上心來,輕輕道:“隔牆可有耳麼?”
楊小璇道:“有兩個侍婢,你別大聲就行了!”
應先青躍到房門邊,揭簾一看,只見一大一小兩名侍婢,睡得正香。他躍將出去,在她們睡穴上輕點一下,這才慢吞吞地走回房中。
這一段緩沖時間,應先青已想出了七八個理由。他微微一笑,走回楊小璇閨房內。
楊小璇急得要命地問他道:“王坤沒有出事吧?他為什麼不趕回來?”
“嗅,他當然出了事,不過並不要緊!你大概不知道,在那長江漢水匯合處,出現了一位紅船主人。這人武功如何,我不知道。但他的手下四名大將,卻厲害異常……啊,我還是快點說,天都亮了”
楊小璇看看窗門,果然一片蒙蒙曙色,不由得急上加急,心想這位應先青等會兒不知如何出堡法?
應先青雖然這樣說,卻不顯出慌急,繼續道:“王坤渡江時,恰值紅船主人要奪取那長江漢水兩條水道上的勢力,是以王坤被阻,無法渡江。其時我也被紅船主人所窘迫,幸而王坤幫忙,才解決了問題。經過詳情以後再告訴你,現在我簡單地說,便是其時王坤帶了一張價值連城的古琴,要送給你。但又被紅船主人為難,要奪此琴。我們會合之後,王坤便托我把寶琴帶來給你,並且阻止你晚上赴令師之約。他本人則誘開敵人,以免中途又把我攔住,這就是大略的經過情形……”
楊小璇急得幾乎叫出聲來,道:“他……他怎生誘敵法?你不是說那紅船主人十分厲害麼?”
“不錯,但王坤是白水堡的人,大概那紅船主人雖然厲害,但對白水堡也得賣一點帳……”
楊小璇覺得大有道理,這才松了口氣,道:“但願如此……啊,你如何進堡來的?
本堡守衛得很嚴密呢!現在天色已亮,你怎生出去?”
天府神愉應先青微微一笑,心想敢情她不知江湖上有這麼一位偷兒的祖師爺,故此才覺得驚訝!
楊小璇不等他回答,又問道:“哎,我還未請教你貴姓名呢!”
應先青含笑又說了一遍,楊小璇輕輕啊一聲,道:“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天府神偷,我剛才的話可真是失敬了!這一來我也不用擔心你出不去啦!應老師,請問那張寶琴在什麼地方?”
應先青道:“我沒有帶人堡來,因為此刻給了你,反添麻煩,還是等王坤回來,由他送給你,這樣我的蹤跡便可不致洩露”
楊小璇道:“應老師你幫了王坤的忙,此刻讓我去稟告家父。他一定會以上賓之禮熱誠招待。當然單以應老師的威名,家父也會敬如上賓……”
天府神愉應先青笑一下,道:“璇姑娘如不介意的話,我的確不想露出行藏呢……”
楊小璇道:“那麼王坤回來後,到什麼地方找你?”
應先青道:“你不須擔憂,只要他回來,我便能及時出現在你們眼前!”楊小璇聽了,心中大有不信之意,但卻不便說出來。
應先青也不管她信不信,一徑掀簾出去,口中道:“我走了,你不要出來……”
楊小璇呆了一下,心想這位老神偷不知用什麼法於,能夠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出本堡?想了一想,便也掀簾出去,經過外間,推開外面房門,便到了走廊。
卻見廊上靜悄悄,因是三樓之高,故此憑欄下望,視野極寬,但見堡中轉彎抹角處特地建造了暗卡,這些暗卡之內,不分晝夜,都有人輪值監視著全堡。此刻卻一片靜悄悄,毫無動靜。那應先青竟不知如何能夠走出本堡。
一直到傍晚時分,楊迅突然匆匆上樓,在二樓的暖廳中,把楊小璇和邵風叫了來,嚴肅地道:“你們必須多加小心,本堡目下面臨強敵,我雖已有布置,但對方深淺仍未盡悉,是以特地告誡你們,不可輕離本堡!”
楊小璇驚道:“爹,是什麼強敵?連你也這麼謹慎小心起來?來人總不會比威鎮河朔呂雄飛他們厲害吧?”
天罡手楊迅面上露出前所未有過的凝重神色,緩緩道:“我們白水堡布置在百裡周圍的眼線,已用飛鴿傳出,說這一路人馬來勢前頭直指白水堡,從他們極小心的言談中,查出果然要來本堡奪取什麼東西!你們也知道最近已有數撥武林好手來到我們白水堡附近,但他們均是想查出雪人的真相,並不是與本堡為難。但這一路人馬,卻是針對本堡,此所以你們不可大意,以免我被對方要挾,只好俯首聽命……”
邵風徐徐道:“師父,我們雖然武功有限,但武林中能夠把我們生擒的人,恐怕不多吧?”
楊迅見他說得冷靜,一言一字都經過考慮,不覺期許地點點頭,道:“邵風你雖說得不錯,但這一路奇怪的敵人,卻不比等閒。我剛剛接到鴿書,才知道他們竟是近兩旬在長江漢水出現的‘紅船主人’,主腦是個三句上下的年青公子,他們稱為端木公子。
據說此人一身本領,無人知道究竟厲害到什麼程度。只因這端木公子,為人之沉潛,天下罕見。所有曾經見過他們的江湖人物,竟無一人曾見過他說話或露出悲喜之情。當然更不曾顯露過武功。你們想想這人夠多麼深沉?”
楊小璇道:“爹,既然如此,人家又何以知他一定本領很大?”
楊迅道:“你且聽聽他手下四人的本領,便可知道這位主子,應該何等厲害。這端木公子手下的四人是聖手老農邵康、針雨釵風薛三娘,潛龍秦水心,火山豹於姜陽。四人的順序是火山豹子姜陽最後,但前晚在漢口江面上,火山豹子姜陽在長較漢龍兩幫如雲高手之前,露了一手,登對鎮住所有的水道好漢。據說那姜陽輕輕一掌,便把一個人都抱不過來的船桅震斷,然後抱住船桅,向江水拋去,竟然拋出三丈以外……”
楊小璇和邵風聽得一陣駭然,楊小璇道:“世上真有這麼巨大神力的人麼?這樣說來,就憑他一個人我們白水堡已無人可以抵擋”
楊迅笑一下,道:“起初我也嚇一跳,以他這等神力,我數十年修為,又以天罡掌力稱雄,卻也禁不住人家一掌。但後來一想,長江漢水我都熟悉,記得那兒的船舶,絕沒有一個人還抱不過來的船桅,是以知道這等消息以訛傳訛,已被誇大了許多。不過無論如何,那火山豹子姜陽既然能夠鎮住長蛇漢龍兩幫的人,所露的武功必非等閒。當然是極為棘手的強敵。這樣再推論下去。火山豹子姜陽尚且居於末位,則其余的人,更加不易對付。據報此次來犯本堡,卻是端木公子親率聖手老農邵康和針雨釵風薛三娘,是以我們必須多方布置,及早為計!可惜不能深悉那端木公子的武功深淺,甚至連他們手下這兩個最厲害的人,也不甚清楚,對付起來,未免困難……”
楊小璇面上現出愁色,道:“這怎麼辦呢……”
楊迅笑道:“但這樣卻足見本堡在江湖上的威望!”
邵風謹慎地問道:“他們既已踏人百裡以內,相信馬上便會到達本堡了,對麼?師父,您老可曾想到早些日子抵達本堡附近的武林好手,或會和那端木公子早有預謀,乘隙搗亂這一點麼?是不是可以先派人迎上那端木公子,見機行事,試探一下他們的功夫和來意?”
天罡手楊迅雙目射出寒光,凜然道:“邵風你想得真周到,為師居然大意,放過了先來的人。不過以我想來,君山二友年逾六旬,平生以高潔自許,極少朋友。這次二友中的玉桿挑魂冷恆孤身到此,相信一定真個為了雪人。只有武當派高手子母金環陸璣和江南丐幫的長老鄧雲松,尚有可能和那端木公子聯手,打擊本堡威名!”
邵風慨然道:“師父,徒兒迎上那端木公子,智誘力取,見機行事,總要設法弄點眉目出來,此計如何?”
楊迅道:“很好,你立刻和倪盾一同出發,但無論如何,須在對頭到達本堡之前,回到堡中。”
邵風精神百倍,跳起來回到房中,取了慣用兵器三環刀,便匆匆去找倪盾,同乘快馬急馳離堡。
這裡只剩下楊小璇和楊迅,小璇秀眉輕蹙,道:“爹,那雪人已經令人心悸,又強敵來犯,其實爹你已經相當富有,何不從江湖隱退,安安樂樂過一輩子?”
楊迅微歎一聲,道:“孩子,你總要嫁人的,剩下父親一個人,在家中怎生過?倒不如這樣干下去,大約不久南方黑道,要以白水堡為盟主。那時縱然你不在我身邊,便不致覺得孤零零的
楊小璇道:“女兒一生都不嫁,永遠陪侍你老,這樣你便可以退隱了,是麼?”
“真的?你肯不嫁?”楊迅認真地追問道:“縱然有一天,你碰上了非常心愛的男人,你也忍得住不嫁麼?”
楊小璇遲疑了一下,才道:“女兒一定不嫁!”
楊迅見她遲疑了一下,登時洩了氣,長歎一聲,道:“為父雖然愛你,但終究不能娶你為妻,算了,這件事日後再談。嗅,如今你可有合意的人麼?”
他輕描淡寫地問,但雙目卻禁不住露出緊張的光芒,凝注在女兒面上。楊小璇極快地回答道:“沒有,假如有的話,女兒一定先告訴你老……”
樓下傳來雲板響聲。楊迅匆匆起立,道:“又有消息來了,我去看……”楊小璇也起身跟著父親下樓,走進議事大廳中,一個壯漢雙手遞上一枚小紙卷,楊迅拆開看時,楊小璇挨在他身邊,也注目紙上,只見紙卷上寫著“王坤已兼程返”,下面署著“西六”
兩字。
楊小璇芳心大喜,但面上絲毫不露出來。她知道下面西六二字,乃是表示這個消息由西面第六個站呈報。每一站相距三十裡,即是說王坤離白水堡只有一百八十裡。不過她隨即便擔心起來,暗忖王坤和那紅船主人端木公子曾結下過節,這次急急返堡,假如追上端木公子,反而遭了毒手,豈不無辜。摹然又想到那端木公子等人此來,很可能便是為了王坤。假如屆時父親無法退敵,迫於無奈,犧牲王坤以保全白水堡的地位和聲望,那就更糟!
她一時間想得呆了,一直靠著父親。天罡手楊迅卻也呆立不動,假如他們是對戀人,尚可解釋楊迅沉醉在這種依偎的溫馨中。可是楊小璇是他的女兒,他當然不可能如是想!
不過天罡手楊迅卻流露出異於常態的表情,他那張陰森嚴峻的臉上,隱隱閃動著溫柔的光輝。那對比鷹隼還要銳利的目光,變得十分朦朧迷惘,一似是沉浸在愛戀的溫柔中,又似是思憶起遙遠古舊的夢境……
楊小璇驀然醒來,暗驚老父或許會從她的失態發現她和王坤之間的秘密。連忙掩飾道:“爹,我在想,倪叔叔和邵風能不能及時退回來?若果被對方警覺,先下毒手,豈不糟透了”
天罡手楊迅微微一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優盾的本事麼?他袖中那條飛蛇練固然極為厲害,但武林中還不知道他另有一樁絕技,那便是近十年才認真練到家的‘馴蛇絕技’。在他的囊中,有兩條奇毒的小蛇,他稱為飛蛇,但其實可不會飛,不過行動迅速,體積又小,襲敵時無聲無息,任何武林高手,如真對他不利,哼!我看縱然當場能把倪盾殺死,但不出五步,那對頭自家也得被那飛蛇咬死!這件事你決不能洩露,今日午間我才得到一張經過精心加工的鼬鼠皮,這張皮不但其薄如紙,同時又輕又軟,用來貼在鞋的內層,便可不怕飛蛇……”
楊小璇啊了一聲,道:“爹你弄的這張鼠皮,竟是用來防備倪叔叔的……”
天罡手楊迅道:“此所以我要你極端保持秘密,甚至連邵風也不可告知,以免他因年青之故,無意洩漏。等會兒我自會著人把鞋送到你房中!”
楊小璇自不能批評老父太過多疑,連邵風也不放心。又問道:“倪叔叔的飛蛇在動手時能夠放出傷敵麼?”
“當然可以!他的蛇囊就在右腿側,幾乎到膝頭那麼低,一邊動手,一邊仍可放出。
你只要看見他忽然把飛蛇練掛在腰間,單以雙掌應敵時,便是放出飛蛇之時。他那條飛蛇練團有倒勾須,他乘著掛腰帶上時,便已用獨門手法,勾開蛇囊出口。他這對飛蛇不但奇毒,同時還有一宗特性,便是只要一放它們出囊,見了天光,非喂以人血,不能收回。倪盾為了此故,自家吃了不少苦頭。因為有時他找不到可殺之人,便只好取自身上之血,喂飼那對飛蛇。”
楊小璇聽得芳心一陣寒冷,道:“這種毒物,送給我也不要,難為他如何養的!”
楊迅冷笑一聲,道:“‘倪盾連我也瞞起來,誰知我早就曉得,一直看著他訓練成功,哼,他還以為我不曉得呢!嘿,嘿……”
這時大廳中已燃亮燈燭,一片光明。楊迅瞧瞧門外天空,見天色已暗,便沉聲道:
“他們該回來了!對頭們也該到了,璇兒你也准備一下,把兵器帶在身上……”
楊小璇連忙回身,一面收拾,一面暗暗禱告神明保佑王坤不要趕在對頭之前回堡。
侍婢春雪在外面低叫道:“姑娘,對頭們已經來啦……”
楊小璇嗯一聲,忙忙出房。只見貼身侍婢春雪穿著一身最愛的紅衣,站在走廊上,不時回首向下張望。
她也跟著向樓下寬大廣闊的天井望去,只見倪盾和邵風匆匆走過天井。他們手中拿著竹笠,一身農夫裝束,下面赤著雙足,因皮膚較下田的農人白得多,是以塗滿了泥漿。
這副樣子,委實連老江湖也瞧不出破綻來。
倪盾急匆匆和天罡手楊迅說了幾句話,便和邵風去更衣。楊迅帶著惡屠夫郝衡,鐵算盤尹尉,步回大廳中落座,好整以暇地圍坐閒談。
一陣吵嚷聲從外面傳來,只見堡中七八個壯漢,擁著三人進來。其實那三人乃是沖人堡來,堡丁們攔之不住,邊噪邊退。
天罡手楊迅冷冷道:“你們都退回去!”一語剛出,那七八名喧嚷中的壯漢,立刻靜靜散掉。
轉眼間那占地極廣的天井中,十分光亮。敢情突然有六個堡丁,手中均持著火炬,分從四面門口進來,站在牆邊,高舉著火炬。
天罡手楊迅冷笑一聲,心中極感不悅,雖然來人有意到白水堡尋事,但他楊迅可不是好惹的人物,無論怎樣說法,都該先禮後兵。像這樣毫不按照江湖過節,筆直沖人堡來,簡直表示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他也不起座相迎,陰沉地注視著來人,但見當中的一個乃是年約三句上下的華服公子,左邊是聖手老農邵康,右邊是針雨釵風薛三娘。
哪知端木公子比他架子還大,傲然走人大廳,用手向楊迅一比。聖手老農邵康道:
“座上可是白水堡楊堡主?老夫邵康,今奉端木公子之命,想問堡主一事!”
天罡手楊迅舉手作個手勢,右邊的惡屠夫郝衡暴聲應道:“不錯,你們想知道什麼事?”
雙方表現得都是傲慢之極,以端木公子等來勢這麼洶洶,此刻還不動手,真是奇事。
惡屠夫郝衡和鐵算盤尹尉兩人,固然已運功戒備,便天罡手楊迅,此刻全神嚴密監視著對方三人的動靜。
哪知端木公子宛如不聞,那對炯炯有神的俊眼,四下掃瞥。聖手老農邵康面色絲毫不變,道:“貴堡可有一個姓王名坤的人?現在何處?”
天罡手楊迅聞言微怔,輕嗽一聲,惡屠夫郝衡會意,態度便轉為和緩,起身問道:
“本堡倒是有這麼一個人,邵老師何以動問及他?”
聖手老農邵康道:“他可曾返堡了?”
郝衡絲毫不肯吃虧,道:“邵老師如不明言何事,郝某不能奉告”
聖手老農邵康見他態度堅決,冷冷一笑,道:“尊駕敢是看不起我們這三個不速之客?”
郝衡傲然道:“豈敢,豈敢,邵老師有何指教,不妨明白見示。白水堡從來未曾教客人失望過!”
薛三娘挺身走前七八步,尖聲喝道:“姓郝的你過來,老娘要教你明白以後說話客氣一點……”
惡屠夫郝衡一身武功,在黑道中也屬出類拔萃的人物,聞言冷笑一聲,向楊迅道:
“請示堡主,在下可否出戰?”
天罡手楊迅陰沉地道:“你暫時忍一忍,先問明白他們來意才動手不遲……”
這時一個其貌不揚,身材矮瘦的人走人大廳中,先停步打量端木公子等人,然後問道:“堡主,這是怎麼一回事?紅船主人果真沖著咱們白水堡來的?”
薛三娘怒目而視,這位副堡主倪盾迫將上前,冷笑道:“薛三娘你可唬不了白水堡的人!”
薛三娘躍過來,倏然一掌當胸擊到,出手快逾閃電,掌風甚陰柔。飛蛇倪盾雙足釘立在原地,舉掌拍出。“蓬”地一響,兩人都一齊退開三步。
天罡手楊迅陰森森地長笑一聲,道:“這等功夫,便要縱橫天下,未免太不自量力……”
聖手老農邵康微感不安,記得適才來時,在堡外曾經見到兩個農人,其中一個矮矮瘦瘦的騎著一頭青牛,橫攔去路,及至他們到達青牛旁邊,那農夫大聲喝叱那牛走開,又用手中系牛繩尾鞭打那牛,但那繩一翻,竟然拂向薛三娘面門,繩尖又快又准地直取鼻梁。這時因猝出不意,薛三娘方自向後一仰身,騰出尋大地位,但那一點繩尖,仍然跟蹤打到。幸而聖手老農邵康一生鍛煉雙手,此時左手拍,把那條系牛繩拍開,繩尖便擦著薛三娘的鬢邊劃過。那繩上的力道奇勁。當時把他弄得微怔,旁邊的一個青年農夫抱住青牛後股,一下掀起來,便從前走。青牛只用前面雙蹄,踏著田膛,一下子轉到不遠的一座小丘之後。等到聖手老農邵康想起有異,趕過去一瞧,只見那青牛好好地在丘後嗑草,那兒另有兩名農夫,但他一眼便認出不是早先的兩人。再一觀察地勢,已知那兩人借著起伏連綿小丘和叢樹,早走遠了。如今想起此事,不由得暗自嘀咕,假如那兩個農夫不過是白水堡中得力手下,則從那等身手功力上推論起來,天罡手楊迅剛才的話,決不是虛聲恫嚇。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就像電光石火般一間即逝,冷冷瞅著飛蛇倪盾,暗中把自己多年精心研究出來的“誅心環”由食指近掌心處旋到指尖,並將環套收緊,那誅心環顏色黝黑,毫不起眼,環身不粗,就像普通戒指。環外附著一塊黑石,大如拇指甲,內藏極精巧的機件,只要食指點到敵人身體五寸以內,環上黑石內能隨心所欲地射出一支黑色鋼針,其幼如線,針尖附有倒勾須,俱極尖利,此針不但可以刺人敵體,仗著針尖上劇毒取敵性命。最重要的是這聖手老農邵康得傳神偷心法,雙手的功夫高人一等,通常武林中各家派的功夫,俱須講究一點,便是自己的招數夠上敵人之後,還要發得出力量,否則這一招等如白廢。如果不必考慮能不能發力傷人,則要摸到敵人,自不是難事。聖手老農邵康因深諳神偷心法,專門研究如何從敵人想不到的形勢之下出手,探囊取物。
但他卻知道雖然可以取物,卻無法發力傷人。針對著這一點,他們創研出這一件武器。
那“誅心環”既能彈射出五寸之長,針尖附有奇毒,那就是說他的手可以用出不能發力的招數,只要摸近敵人,便可斃敵。這一著乃是他平生智慧之所聚,是以等閒不肯應用。至於那支毒針針尖的倒勾須,在他卻另有大用。因他手法精妙,故此可以利用這針尖的倒勾須,將敵人身上任何東西勾取到手!
他把“誅心環’”旋到食指尖之後,這才冷笑一聲,道:“老夫要取你等性命,易如反掌,但目下尚不須下此毒手。老夫如今只問楊堡主你一句,便是那王坤可在堡中?
他攜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天罡手楊迅心中極怒,但卻命倪盾退回來。倪盾暗感奇怪,測不透堡主今日何以這麼忍氣,露出不敢和對方動手的怯意,但他還是聽命退下。
“王坤尚未返堡。”楊迅陰森森地道:“這一點信不信由你!你們今宵的行為,本堡主決不忘記,等王坤返堡之後,本堡主查明內中因果之後,定會和各位再見!”
聖手老農邵康仰天笑道:“楊堡主不愧是一時俊傑,老夫當然相信堡主之言。但老夫還要交待一句話,便是貴手下歸來所帶的東西,如肯送與家主人,則老夫等決不忘記堡主好意,日後有事,誓為後盾。”
他說完之後,向那始終一言不發的端木公子微笑點頭,端木公子默然掃瞥楊迅眾人一眼,便轉身出去。
惡屠夫郝衡性情最暴,忍不住在喉嚨中低吼一聲,但楊迅卻低聲道:“火速傳令開放門戶,讓他們出堡!”
副總管尹尉忙忙起身傳令,雲板兩響升起來,全堡均已接到放人出堡之令。
端木公子出了大廳之外,回頭再看這座高樓,忽見二樓一位姑娘憑欄俯視,在她旁邊還有一個英俊少年。
那位姑娘長得玉面朱唇,柳眉鳳目,顧盼之間,雖是極為艷麗,但冷若冰霜,一股拒人於千裡以外的神氣。端木公子竟看得呆了,停步不走。
聖手老農邵康和針雨釵風薛三娘都看見端木公子何故發怔,邵康口中竟低叫一聲“糟了”,肩頭微微一碰端木公子。
樓上和楊小璇並肩憑欄的英俊少年,乃是楊迅的徒弟邵風,一見那端木公子如此無禮地直直注視著師姐,不由得勃然大怒,罵道:“混蛋,你看什麼?”
端木公子充耳不聞,猶自凝視著楊小璇。楊小璇這一生從未有過一個異性竟敢向她作無禮平視,是以對端木公子這種行為,不免覺得十分奇怪,忍不住也向對方的目光迎上去。一觸之下,楊小璇心靈大震,她發現從未曾見過這麼銳利的眼光,最特別的是對方的目光,竟然感情洋溢,似乎能夠把他心中的一切,俱從眸子中表露出來,而不須用言語來表達。
“一個人怎能在眼光中說出這麼多的事情?”楊小璇驚訝地想,這時她如受催眠地移不開自己的目光,一徑凝瞧著對方銳利而又充滿感情的眼睛。她竟然能夠讀出對方的心意,而且是非常自然地能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