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本來就瘦小的身形,此刻縮得更小,吃橫樑一擋,雖在大白天,但只要不是在下面走過,絕看不見。房內傳出陣陣語聲,應先青留心一聽,恰好是提到自己。薛三娘道:「老偷兒過了十日期限的話,便得傷發身死,我倒愛惜他一身功夫,能把他收服了倒也不錯!」
聖手老農邵康道:「但你可沒有考慮到小主會不會喜歡的問題,像他這種老鬼,日後必不安份。大概他決無法把那方於取到手中,咱們玄機府除非碰上長了翅膀的人,才能在我們不知不覺中潛得進來!目下秦水心已去抱住那盒子打吨,他能偷得去麼?」
「他死了多可惜啊……」薛三娘猶自咕噥。
琴韻在午後靜靜的院落中飄散迴響,應先青以他受過特別訓練的耳朵,已聽出琴聲出自隔壁一個房間內。他憂惶地看著那大廳的人口,不但廳內還有對頭把守,光是房中請人,因房門可以看到大廳人門,這一關就過不去。
這座玄機府中一隻貓都沒有,因此他想扮貓捕鼠而乘機竄人廳中也不可能。他這次是第三次進人玄機府中,按照他們的規定,乃是限他在十日以內得手,如若超過此限,當日聖手老農邵康曾經趁他出手盜取身上之物時,因已知道他的來歷,是以及時扣住他的穴道,順勢已用獨門鬼手,點傷了他氣海大穴,逾了期限,便將傷發而死。這十日內雖然准他人府盜取解救之方,但只准以兩次為限,頭兩次雖然發現,但不取他性命,僅僅趕出府去。可是第三次聲明不再容情。這一次已是第三次,因此這個一生以「神偷」
擅名的應先青,也自心驚膽戰,生怕洩漏蹤跡。
他咬咬牙,從簷角里飄下來,輕如飛絮地落在廊上,再一轉便閃到一根柱後。
這時他雖可看見房內的情形,但如果聖手老農等人談話的房內有人出來,或是潛龍秦水心在廳中回來,便立刻可以發現他。
說起來真是危險重重,生與死不過像一紙之隔。應先育定睛看著房內,只見那端木公子,憑窗而坐,身畔一張木几上,擺著一張形式奇古的琴。
端木公子打個呵欠,緩緩起身,走到床邊,然後躺下去。又懶散地打個阿欠。
應先青詫異地想道:「這端木公子眼神極足,看來應該武功冠絕一時,但何以還像常人一般,露出神疲氣倦之象……」
只見那端木公子在床上翻個身,面向牆壁而臥。
應先青又想道:「如果他真的疲倦而眠,我便可趁此機會進房去把琴盜將出來……」
這個假定十分大膽,如若差池,他一條老命就送在這一念之間。
但見他雙足一頓,破空而起,輕輕迅疾地縱人房內,轉眼間已退了出來,然後毫不停留,揭開水渠石板,突忽已隱沒在渠內。
他退走之後,王坤卻碰到大大的難題。
原來當那潛龍秦水心走人大廳來時,他的人尚在屏風上,幸而發覺得早,輕巧無比地向另一邊翻下去,僅僅用兩個指頭,勾在屏風上端,懸掛住身軀。
聖手老農邵康薛三娘等人的談話,他已聽得一清二楚,如今難題就在怎樣可以不聲不響地脫身。
他一點也不懼怕這個潛龍秦水心能夠攔截住他,而是想到自己應保持秘密,既然對方不曉得府中曾有敵人潛人,最好把他們瞞到底,這樣下次重人玄機府下手時,才會方便些。目下就是因為那潛龍泰水心在那套桃木桌椅處坐下來,悠悠然注視著紫檀几上的錦盒,若有所待。這一來王坤只好動也不動,連呼吸也得屏住,以免吃這個老魔頭發覺。
過了好一會,那潛龍秦水心似乎毫無離開之意,王坤越等越急,緩緩轉目四瞧,看看是否有脫身之法。
看來看去,真是一籌莫展,目光掃到秦水心面上,只見他雙目已閉,正在假寐。
他雖然可以趁這時縱回這邊廳門,在門框上借一下力,飄到院子裡。但他估計出自己身形一動,所帶出的風聲,必定把對方驚起。躊躇了一會,摹然想起飛彈霧的妙用。
心中大喜,忖道:「反正我要他們誤會人府的人,乃是天府神偷,這顆飛霧彈正好合用」
當下取出一顆,潛運真力,只捏碎一了點外殼,然後向空中一挑,那顆飛霧彈在空中走個弧形,落在廳門外,發出極輕微的聲息。
潛龍秦水心動也不動,眼睛卻微微睜開,暗中向門外窺看。忽地一躍而起,敢情地上四下冒出一蓬白煙,恍如燒著了什麼東西。
他方向廳門飛去,玉坤指上一用力,便如飛鳥橫空般朝另外那道廳門飛去,伸手一按門框,又加急向院中射去。不消片刻,他已穿過兩重形式奇特的廳子,到了走廊上。
但見那扇窗戶悠悠無風自閉,玉坤大吃一驚,飛縱上去,一掌擊去,「蓬」地響處,窗門大開。他的人也跟著掌力去勢,飛出窗外。
雙足著地,登時精神百倍,毫不停留,逕向西方馳去。約摸走了十里左右,轉向漢水之濱。
面前一座墳場橫亙去路,王坤縱人墳場之內,連擊三掌,「忽見一條人影在墳後轉出來,叫道:「王老弟快來,我有點等急啦
王坤縱過去,天府神偷面上笑容可掬,問道:「你出來時可曾被他們發覺?」
他點點頭,道:「他們雖被驚動,但卻是我故意搗鬼……」當下把如何不能脫身,因而使用飛霧彈的前事說出來。
天府神偷應先青笑道:「這敢情好,我因一無所得,循舊路退了出來,你卻代我留下一點標記,這樣可以教他們驚動一番,不敢小覷我天府神偷了……」
這老偷兒一句也不提及星郎琴之事,約略說自己由水渠進府,因腹背受敵,不敢現身,故而循原路退出玄機府。在此處已等候好一會兒,還在憂慮王坤脫身不得。王坤微笑道:「應老,我看到一個錦盒,真有意思!」
天府神偷應先青立刻瞪眼追問道:「那個錦盒呢?」
「還在玄機府中,我沒有取出來!」
應先青跌足道:「真真可惜,那錦盒之內,必定是我欲得之物……你為何不取出來呢?」
王坤道:「應老別發急,我雖不曾取出來,但卻看到盒中之物。初時我見到盒面寫著『救命奇方』,還以為裡面裝盛著什麼靈丹,誰知卻只是一張白紙……」
應先青嘿然低頭,似乎十分痛惜他失去這個機會。
王坤接著又道:「我還把那張白紙看了一遍,卻是四行練功口訣之類,但後來一聽他們對答,這才知道是你需要的療傷口訣,我這麼說可沒錯吧?」
應先青跳將起來,埋怨道:「老弟你真是促狹,這關子賣得我好慘……」
王坤道:「現在恰是西末,那紙上說:西時按陽蹺,攻璇璣!不過這一下也許會致你死命呢!」
天府神偷應先青決然道:「死也無法,就煩老弟你替我如法施救……」
王坤一伸手按住他陽蹺脈上駢指如戟,宛如閃電般點在他璇璣穴上。下手雖然又急又快,力量卻輕。
應先青一陣狂咳,久久不止。王坤駭了一大跳,忙忙替他推血過宮,摩揉胸腹。過了一陣,應先青平復一點,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斷斷續續地道:「完了……這些混蛋們毫無信用……我的真氣似乎已散了大半……」
王坤道:「你別說話,我有靈丹一粒,可助你增長真氣。然後再以我本身元氣,助你打通全身經脈……」
應先青連連喘息,只見王坤取出一粒丹藥,約有龍眼般大小,顏色碧翠,一眼望去,宛如透明琉璃。這位以神偷擅名天下的老江湖不由得心頭一震,認出乃是少林寺三寶之一的「桫欏神丹」。王坤迅速地讓他服下,那桫欏神丹人口便化,轉眼已流人應先青腹中。
王坤雙目微閉,雙掌按在應先青胸口,片刻間,一陣奇熱傳人應先青體內。應先青連忙抑捺住心中驚訝,全心全意地駕馭真氣,順著對方雙掌移動的方向。緩緩運流,晃眼間已行經全身經脈,那生死玄關本來隱隱有麻痛之感,此刻完全消除。
王坤睜開眼睛,道:「我們都得用一會功,有話等用完功再說如何?」
應先育點點頭,兩人盤膝對坐,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王坤首先睜開眼睛,自覺適才雖然冒險施展少林秘傳絕學,以本身元氣,聚集掌心,幫助對方真元運行。這種心法,連他師父一代高僧心印大師也不敢輕易施展,只因一個不巧,不但白白耗損極多真氣,動輒還有走火入魔之險。
然而冒險施為之後,僅僅打坐用功了一個時辰,便覺得完全恢復,真元也不見耗損,可見那一代怪傑天眼秀士狄夢松的「種玉大法」,的確是古今罕聞的神功。
天府神偷應先青片刻之後,這才睜眼,只見王坤笑吟吟注視著自己,眼中流露出真誠關切之光。這個老偷兒墓地一陣感動,長長歎口氣,道:
「王老弟,我這一把年紀真是白活了……」
王坤訝然道:「應老何出此言?莫非尚未能療好傷勢麼?」
應先青搖搖頭,又歎口氣,道:「老弟你以血性交友,我已經太老了,世故之習,無法更改。今日見你掬心披肝交我這個老頭子,益增慚愧!」
王坤不解道:「你的話似乎扯得太遠了,我真不懂你的意思「咳,你慨然以少林至寶相贈,復又不惜耗損真元,冒險施為,助我打通全身經脈,這等情份,在今日世風日薄的江湖間,說出去恐怕無人相信,縱然是父子,也不一定肯冒此大險和贈予神丹至寶。老弟你可謂予我良多,待我極厚!但我卻暗藏私心,早先不曾將一事告你!」
王坤釋然一笑,道:「我們總是有緣,故此才碰在一起,我的靈丹和一身功夫,如不用以濟世救人,又中何用?是以應老不必將此事耿耿記在心中!」
他不肯詢問對方有什麼話說出來,這正是名門高弟的襟懷和風度。
應先青道:「我已將你的寶琴偷到手,但因救命之方未得,是以私心自用,因知此琴對那端木公子極為重要,是以打算隱瞞住你,暗中好用此琴要挾玄機府的人,換回一條老命……」說著,轉到另一座墓墳後面,取出那張星郎琴,雙手送給王坤。
王坤接過古琴,喜動顏色,道:「應老你毋須自責過深。這樣做法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失物既得,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我們以後誰也不許再提起此事如何?」
天府神偷應先青對這位少年人的風度胸襟,實在傾心之極,慨然道:「大丈夫受恩不言謝,將來老弟自然會知道應先青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王坤因知此琴聲音可傳三十里之遠,故此不敢撫弄。喜孜孜地注視著此琴,眼中卻隱隱看見楊小璇那張傾國傾城,艷麗無匹的嬌容。
「王老弟的口氣,聽來決不似是天罡手楊迅的爪牙,這一點使我疑惑莫釋,老弟何妨明白見示?」
王坤暗中一驚,抬起眼睛,忽然與他目光相遇,但覺那對銳利的目光中,蘊含著十分誠懇的意味。
當下心念一轉,坦然道:「我今日既露行藏,復又承應老你視為知己,說不得只好把內情奉告,但望應老代為守秘,不勝之幸。」
應先青一語不發,但眼中之意,已足夠叫王坤放心。
「我本是少林弟子,家師心印大師,最近因技藝略有成就,回家探親。家父歐元平因與金陵縹局的老局主東方樂水素稱莫逆。因金陵鏢局發生了一件離奇失鏢案,至今不知哪一路人馬下的手。老局主頗疑是白水堡楊迅所為,屢想派人臥底以探察真情,因我離師門,江湖無人認識,是以家父命我喬裝前往白水堡投效,詭稱是少林叛徒曉月禪師的弟子。楊迅考察了好久,近來已深信不疑。約在一個月前,因鐵甲金槍陶彬喪命於雪人之手,遂派我送訊!」
天府神愉應先青道:「這件事早已轟傳江湖,聽說不少武林奇士高人,都有意一探那雪人的秘密!」
「那可不是假的。」王坤正色道:「我親眼見到鐵甲金槍陶彬,被那雪人在一個照面間當胸抓住,在頭頂舞了幾下,便拋落懸崖之下……」
應先青伸伸舌頭,道:「我老偷兒不自量力,本也想到茅山瞧瞧,聽你這麼一說,此險還是不冒為宜」
王坤想起楊小璇明晚便要獨赴茅山天琴峰和她的師父會晤,因聽說那雪人秉賦極淫,尤喜人類婦女,登時又擔起心事。兩道劍眉緊緊鎖住,怔怔直想心事。
應先青微一忖思,記得王坤露出過對楊迅女兒頗有情意的口氣,但如今既知底蘊,這可不是一件大大的難題了麼?料他因此而怔忡不安,自家著實為這個少年難受。想了一會,道:「老弟莫怪我多言,你雖然嚴命難違,但以我想來,你還是即速離開白水堡為是!」
王坤驚醒過來,吁一口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天下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已達到不能自拔之境。咳,老哥哥你如見我那璇姐姐,便不用我解釋了!」
矮瘦老人同情地點點頭,道:「這件東西最是困擾人,任是天下英雄,也沒有一點辦法!目下我們既是知心好友,你如有用我之處,不妨說出來,我一定盡力去做!」
王坤想了一下,喜道:「以後的事且莫想它,現在只要老哥哥你幫我一個大忙。那便是請你立即設法攜琴過江,趕到白水堡去。璇姐姐將於明晚前赴天琴峰,因為一年前她的一位神秘師父約定她在峰頂見面」
天府神偷應先青慨然道:「老弟你放心,我先趕到白水堡去,陪你璇姐姐同赴天琴峰,如那雪人出現,我盡一身所學,務必纏住那雪人,總不教你璇姐姐吃虧!」
王坤感激地投他一瞥,心想這位老神偷的確是血性中人,剛才他還說不敢惹那雪人,但此刻卻奮不顧身。當下答道:「老哥哥盛情隆誼,小弟心感!」他的稱謂已大大改變。
「不過老哥哥此去,只要告訴她,我為了數十生靈,無法兼程趕回,務請她原諒,同時無論如何,也得等到我回堡,才可赴天琴峰。假如她師父已不等她,我王坤踏遍天涯,也要替她找回師父!這面星郎琴,乃是昔年冷雲仙子沈寒故物,極是貴重,我為此琴差點兒粉身碎骨,請她看此琴份上,務須等候……」
應先青矍然道:「是那冷艷絕世,武林傾羨的冷雲仙子沈寒麼?啊,得之不易,得之不易。此琴帶返白水堡後,只怕紅船主人魔氛東移,白水堡難有寧日呢!」
王坤咬牙怒道:「今晚我就要一挫他們的氣焰。他們為了要鎮懾長蛟漢龍兩幫之眾,已預定要屠戮數十人,我王坤除非不知,既然知道,焉能袖手不管?」
應先青道:「我就是佩服老弟你這顆俠心義膽,哼!老偷兒從今日開始,倒要改邪歸正,好好助老弟闖一番事業!」他含笑而言,但目光中和語氣中,極為真摯誠懇。
王坤大為感動,道:『老哥哥如若不棄,我們就此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應先青大喜道:「我可是愧不敢當呢!」
王坤含笑拉他一同對天磕頭,然後又對師行禮。兩人起立之後,王坤道:「大哥,小弟之事重重拜託了!」
應先青道:「義弟之事,即是愚兄之事,何用多言。不過還有一點可慮,便是時間恐已不夠,明晚午夜之前,決難趕到白水堡去,這可如何是好?」
王坤呆了半晌,道:「小弟也知時間不夠,大哥你盡力而為,一切只好聽天由命。
還有渡江之事,恐怕也大費一番手腳呢」
應先青尷尬地笑道:「說起來愚兄又殊黨慚愧,其實長蚊漢龍兩幫並未封江,愚兄為了要留義弟幫忙,是以打誑。愚兄這就動身,兼程疾趕,你也得趕緊隨後返堡,也許就全靠你及時趕回,事情往往如此,義弟一切小心……」
王坤才要說出感謝的話,應先青已挾琴縱去,看他似乎比自己還急,一分一秒也不肯再浪費。
當下按住滿腹心事,撥頭向漢口走去。一路上倒沒有發生什麼事,到了城內,復又從東門出去,走到江濱。
只見舟船往來,一切似乎毫無變化。但王坤卻看得出弩張劍拔的緊張情形。墓地兩個漢子橫眉豎目地攔住去路,四隻眼睛直瞪著他。
王坤暗想自己已經易容,裝扮得如同鄉下農人,這兩個水道之人,怎會這樣對付自己?但隨即已恍然醒悟自己身上攜帶著一把利刀,想是因此而教人家覺得可疑。
其中一個漢子怒罵一聲,道:「小子快滾,仔細老子打破你的狗頭。」
另外那個也接口道:「老於就不信你這小子能把我們弟兄們都宰了……」
王坤聽了側目一看,其時已是戊時,到處一片燈火。這湖邊熱鬧得很,卻有十餘個壯漢攜帶著兵刃,在四周有意無意地轉來轉去。他暗中一笑,應道:「你們不必仗著人多,老實告訴你們,那火山豹子薑陽的功夫,還是我老人家傳授的呢……嘿……嘿這些漢子敢情是漢龍幫的人,他們都知道火山豹子薑陽昨夜拗折巨桅,大露神力之事,此時一聽這個鄉巴佬竟然自稱是姜陽的師父,氣焰登時挫了大半。須知紅船主人的手下,佩帶的刀劍均有記號,是以他們一見王坤身上的利刀,便認出乃是神秘的紅船主人手下。
其中一個大漢啞聲道:「你總得露一手看看吧!」語氣已變得相當緩和,當然他們可真怕人家拿他來露一手,是以話不敢說得太硬。
「這個自然。」王坤慢吞吞道:「但我話說在前頭,我此來就是要見你們幫主,有話要說。露了一手之後,你們須為我引露傳報,免得我大開殺戒,我的話可聽清楚了」
說到未句,虎目一瞪,威光四射,對面兩名大漢登時移開眼睛,不敢和他對覷。
其中一人聽他之言,十分合理,便道:「就是這樣,你先露一手瞧瞧……」
王坤颼一聲拔出利刀,駭得兩人連退數步。王坤手掌平搭在鋒刃上一抹,但見鋒刃完全捲起來!
對面兩個大漢在心中叫聲:「我的媽呀,這人的手掌敢情是鐵鑄的?」面上已露出佩服相信的神色。
其中一個道:「老周,咱們帶這位老師傅去見幫主,大概不妨事吧?」
那個被叫做老周的應道:「我看不妨事,要不然人家在碼頭上大鬧一通,咱們更是丟臉!」
他們隨即帶路,沿江而走,王坤在後面問道:「你們幫主不住在陸地上的麼?」
老周回頭答道:「敝幫主因今晚有事,故此在議事大船上……」
又走了幾步,只見前面有一艘大船,桅頂飄揚著一支藍色的三角旗,王坤遠遠已瞧見艙中人數不少,心知這艘大船,必是他們所說的議事大船,暗念如由這兩人通報,怕會滋生誤會。心念一動,便疾然一伸手,分別點住那兩人的穴道。
他們睜大眼睛,雖不能做聲,但卻可從他們眼中看出心中的忿怒。王坤微笑道:
「你們不須著急,等會兒幫主自會派人來解救,還會厚賞你們帶路之功呢……」說罷,趁黃昏時候視線模糊,迅速地把兩人放在一堆木材後面。
他自個兒一搖三擺,筆直走向那艘大船。離船尚有兩丈,旁邊一艘船內,倏然有人沉聲喝道:「來人停步!」
王坤目光一掃,只見那人身軀壯實,右手按在腰間刀把上,分明是幫中兄弟在議事大船左右放哨。當下笑道:「你們的許幫主專誠請我來的,何故卻攔阻我去路?」
那壯漢吃一驚,道:「貴客高姓大名?」
王坤眼睛一轉,暗想現在倒可以借這機會,把真姓名揚露江湖,但必須事先自取一個外號,免得自家這副形狀先被別人起了綽號。他腦筋動得真快,微一停頓,便應道:
「你但去報說,武林隱俠冰魂秀士歐劍川來訪!」
所謂「冰魂秀士」,乃是紀念那天眼秀士,冰魂二字是從狄夢松所傳的「冰魄真氣」
轉用。秀士二字,也是表示不忘狄夢松之意。他因答應過狄夢松,要設法令峨嵋、武當。
華山、嶺南何家。江南丐幫這五派中的高手,弄到他墳前磕頭行禮,故此不敢露出少林的痕跡。
那壯漢轉身如飛縱上大船,人艙稟報。王坤微笑忖道:「他們從未聽過歐劍川的名字,聞言不知如何驚訝法,且看他們如何對付我……」
轉眼間,艙門大開,透射出燈光。另外有人迅速地在外面掛著兩盞風燈,點得甲板一片通明。
原先那個壯漢匆匆出來,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後道:「敝幫主有請,貴客請上船吧……」
王坤傲然由踏板走上船去,剛剛踏在船上,艙內走出數人,為首的一位老者,眉梢暗寵憂色,目光卻極銳利,生似一下子便可看透別人的內心似的。
「閣下就是冰魂秀士歐劍川老師麼?老夫許原,歐老師有何見教,便清明言見示!」
王坤笑道:「許幫主不愧稱雄漢水多年,風度大佳。區區冒昧而來,承蒙接見,又在這等危難前夕,益見膽識過人,氣量寬大……區區此來,自然對幫主有點好處,但此處不是說話處所,可否人艙一談……」
許原身後走出一人,道:「幫主雖然能容天下士,但目下時候無多,不可浪費!」
這人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轉目銳視王坤,又道:「歐老師既然有心,自然不會怪我宋一雄的話。歐老師你只要露一手,教我們開開眼界,敝幫主自然以上賓接待」
王坤一抬頭,只見一盞風燈,懸掛在一丈之遠,當下提聚真氣,向那風燈一吹。那盞風燈「蓬」地一響,如被硬物擊中,因是掛在釘上而不是縛住,是以脫釘而飛,直射人江中,大約飛出三丈之遠,方始墜落江中。
漢龍幫的人包括幫主許原在內,無不駭然色變。許原伸手推開宋一雄,深深一揖,道:「隱俠忽然駕臨,老朽無任感激,請到艙中再談如何?」
王坤人艙之後,在上座坐好,許原此時恭恭敬敬,不敢絲毫怠慢。其餘的幫中好手們,全都面露喜色。所有的目光,都定在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來客身上。
「許幫主一定甚感詫異,區區與貴幫本來毫無淵源,但因知貴幫與及長蛟幫,分據長江漢水數十年,幫規紊嚴,行旅均蒙其利。因從紅船主人處聽知一事,故此特來奉告!」
他停了一下,瞥見眾人微露失望之色,便慨然又道:「當然區區不會置身事外,今晚之約,一定參與!」
眾人齊齊露出喜色,許原離座一揖,道:「歐老師以俠義之心,拔刀相助,老朽卻愧無以為報!」
王坤微曬道:「若然談到酬報,區區本有要事在身,如何肯因此而耽擱!許幫主請歸座,且容區區將所見所聞,轉告各位……」
他微微一頓,然後道:「今日區區曾經潛人紅船主人端木公子的玄機府中,聽得他們對貴幫與及長較幫關於今晚之會的決策。他們準備大加殺戮,凡是你們兩幫中名聲高隆的,盡皆下毒手予以誅戮!」
艙中一片寂靜,大部份的人都在細味他的話,最主要的是這個人出現得十分突然,不知所說的話是否靠得住?
冰魂秀士歐劍川黃黃的臉上,露出鄭重之色,又道:「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便是那端木公子手下有四個人,俱是武林奇人,武功之高,令人咋舌!」
許原頷首道:「歐老師的話,果是令敝幫驚惕。老朽雖然查不出紅船主人的底蘊,但卻深知他手下的幾個人,無一不是武林高手。歐老師既然移駕相見,何不一發指示明路?」
這位老幫主在江湖闖蕩數十年,的確不同凡俗。他雖心有所疑,但並不露出絲毫痕跡,卻以旁敲側擊之法,慢慢套出對方真情。
王坤道:「區區就是因對方人多,是以才冒昧來找幫主談談。以我的估計,對方如用車輪戰法,我可以抵擋三人,然後力盡。如是一湧而上,則區區只能敵住兩人,其餘的兩個以及那端木公子,則必須設法另行對付。」
眾人都半信半疑地瞅住他,須知那火山豹子薑陽露的神力與及武功,的確鎮住了兩幫之人。但這個自稱隱俠冰魂秀士歐劍川適才一下把風燈吹出三丈之遠,這一手當然也是一種深不可測的奇功。是以他們既相信王坤自稱可以敵住對方多少人的話,卻因想起姜陽的蓋世神力,便又不敢相信。同時這個奇怪的陌生來客,是不是真個仗義拔刀,抑是對方派來的人,故意攪亂這一邊的陣腳?這一點眾人仍然十分疑惑。
許原尋思半晌,決然傳令道:「宋一雄,煩你立刻去請長蚊幫幫主等人來此一談,先別說是什麼事!」宋一雄應聲去了,王坤暗暗點頭,心知許原已下決斷,寧可冒中敵人之計的危險,也相信自己乃是真心相助之人。
當下談了一些閒話,許原用極巧妙的話來套問王坤來歷。王坤既然年紀不大,但因有白水堡臥底這一段經歷,故此無論對方如何套法,也不曾洩漏半點來歷。
不久長蛟幫幫主江舟,率著石智佳等幾位得力好手,匆匆趕到。許原立刻替大家介紹認識這位冰魂秀士歐劍川,並且扼要地把王坤適才的話告知江舟。
石智佳的眼睛轉呀轉的,王坤知道此人的外號賽孔明,必定一肚子計謀,便向他一笑,道:「希望尊駕的腦筋多多花在那紅船主人身上,否則你是長蛟幫中有數人物,當在他們黑名之內……」
這話是暗點他不要老在那探自己來歷方面傷腦筋。石智佳如何不懂,兩下目光一觸,忽地肅然道:「歐老師的話真是金玉良言,在下焉敢不從!」說罷,退開一旁。
有人輕輕問他道:「石老,你真個相信這人麼?」
石智佳頷首低低答道:「我看他眼中一片湛然之光,可見心地光明,言詞出自肺腑,我們非深深相信這位隱俠不可!今晚借重之處尚多呢……」
冰魂秀士歐劍川道:「請各位籌思出對付其餘數人之法,區區僅可擔當其二。可惜我好友天府神偷應先青代我辦一件要緊的事,否則他也可以分擔其一!」
天府神愉這四個字,在江湖上極為響亮,尤其是在黑道中,極是顯赫。眾人一聽這隱俠冰魂秀士歐劍川雖然籍籍無名,但天府神偷應先青卻是他的好友,這一來足以證明他的身份不比等閒。何況聽他言中之意,那天府神偷應先青的武功,比他尚遜一籌!當下眾人俱混去疑懼之心,共同坦誠商討對策。
許原首先道:「我等蒙歐老師錯愛,拔刀義助。但慚愧的是老朽無能,雖然完為一幫幫主,卻不敢誇說能夠牽掣住像火山豹子薑陽身手的人,江兄有何高見,多請提出研究」
長蚊幫幫主江舟慨然道:「老朽也有同感,思之實在汗顏無地……」此言一出,等如說長蚊漢龍兩幫,均已束手無策,只好任人宰割。
歐劍川一想這也沒法,武功這樣東西,急也急不來,今晚的形勢,看來只好盡力一拼。但預料必定輸多勝少,自己有心逗留在此相助,竟無用處!
江舟可就不返自己幫中,一徑在這邊歇留,等到快到三更,許原下令開船赴石橋灣應約。船行甚快,不久便抵達石橋灣。歐劍川眼力特佳,即在黑夜中,卻如白晝。縱目一看,只見此灣又寬又深,半月形的江岸,植滿垂楊。此時在夜風中飄拂,別饒風趣。
三更一到,天上浮雲忽然移開,露出一輪明月,照得一灣皆亮。銀波粼粼,垂柳拂水,景物清幽之極。
大船駛人灣中,只見岸上一片草坪之上,有人豎起四支高腳火炬,把整片草坪照得十分明亮。許原苦笑一下,顧視歐劍川和江舟道:「他們倒也小心,生怕我們在水中施以暗算,是以要我們上陸……」
石智佳插嘴道:「小可愚見,認為不妨堅持在水面決戰,兩位幫主如若出手,可以約他們較量水上功夫!」
歐劍川搖頭道:「此言雖然有理,但人家既敢挑戰,必曾考慮到這一點,何況對方四人之中,秦水心外號潛龍,名字又是水心二字,寓有深意。大凡這等奇人,必有非常的絕藝,是以區區之意,卻認為不宜水戰!」
這番話說得連石智佳也連連稱是,這時船已緩緩駛抵岸邊,只見那草坪靠著最內的邊緣處,恰有兩棵高樹並排而立。此時兩樹之間,有一重碧紗張掛著,碧紗之後,因較黑暗,故此看不出有多少人在後面。
眾人擁著兩位幫主,走下岸去,踏入草坪。王坤夾在眾人中,絲毫不露行跡。碧紗帳後突然發出一聲長笑,清朗異常。歐劍川一聽,便知是潛龍秦水心口音,心中為之一動,暗想以自己所知那端木公子手下四人,當以聖手老農邵康為首,其次大概就是針雨釵風薛三娘。那潛龍秦水心和火山豹子薑陽以老大老二相稱卻居於前兩人之下。此刻本應由端木公子先行發言,縱然不然,也該由聖手老農邵康開腔,怎會讓潛龍秦水心僭先?
碧紗帳後笑聲一歇,便有人朗聲道:「兩位幫主真是信人,如約而至……」語氣中帶著譏嘲意味,跟著一個瘦長身影從帳後閃出來,踏人草坪中,正是那潛龍秦水心。
長蛟漢龍兩幫的人,就在草坪邊緣處站住,只有兩位老幫主,向前多走數步。許原冷冷道:「就憑潛龍秦水心,便想稱雄長江漢水麼?」
潛龍秦水心一愣,暗訝對方如何會知道他的姓名?難怪人家威震水道上數十年之久,果有神鬼莫測之能。
冰魂秀士歐劍川從人叢中走出來,他蹣跚而行,加上他的外形,無論怎樣看,都不似是武林中人。
可是秦水心卻不敢輕覷,那對銳利的目光,一直凝注在這個面色蠟黃、身短手長的農家裝束的人身上。
歐劍川向兩位幫主抱抱拳,道:「兩位幫主請恕區區失禮,這第一場讓給區區吧……」
許原和江舟真是求之不得,忙都客氣地向他還禮,道聲:「有勞歐師父!」
他蹣跚地走到潛龍泰水心面前,微笑道:「秦水心你有什麼話要交待,不妨說了再打……」
潛龍秦水心聽他口音好熟,本已暗訝,目光掃過他脅下懸掛的利刀,認出是手下之物,登時嗔目叱道:「你是天府神偷應先青的什麼人?」
歐劍川打個哈哈,道:「應先青自恃神愉絕技,在我冰魂秀士歐劍川面前,盜去你們手下的刀劍,我立刻從他手中取回此刀,尚有一顆飛霧彈,你可明白我的意思麼?」
潛龍秦水心立刻躍回碧紗帳後,低聲與人交語。歐劍川施展出「地聽」之術,對方的話,一字無遺地送人耳中。原來那秦水心低低道:「老二,這回糟了,那張寶琴竟是這廝盜走的,公子等人已星夜趕去白水堡,咱們得立即將他們追回才是!好在船行雖快,我們仍趕得上廠
火山豹子薑陽低啞地道:「這裡的事咱們扔下不管麼?那廝要是溜跑了,上哪兒去找人?」
潛龍泰水心沉吟道:「不會呀,他既是長蚊漢龍兩幫請來的人,日後找到這兩幫頭上,不愁找不到他!」
冰魂秀士歐劍川迅疾絕倫地躍回許原、江舟跟前,低語兩句,便又躍回原地。恰好那潛龍秦水心和火山豹子薑陽一同由帳後出來,面上都帶著詭秘的笑容。
兩位老幫主也走上前來,江舟埋怨地道:「歐兄,你不該洩露身份,害得他們嘀咕半天,看來怕要逃走呢!」
許原接著道:「是呀,我想這一面碧紗帳的意思,就是用來視察勢色,假如形勢不妙,他們的主人乘機溜走,剩下一兩個人,你可說主人不在,無法作主……」
姜陽性情暴甚,又不曾把對方看在眼內,聞言氣得厲吼一聲「住嘴」,然後獰笑道:
「憑你們也配說這話麼?不錯,我家小主目下不在此地,但此間一切,我姜陽和泰老大可以作主。本來想容你們多做幾日幫主,如今衝著你們這一說,非把你們趕盡殺絕不可!」
江舟厲聲道:「許兄你代我說話吧!」
許原一拂長髯,沉聲道:「姓姜的不必吹牛,今晚約會,決難善罷干休,你贏得我們,這兩條水道自然任你稱雄,但輸了卻怎說?」他的話說得堅決有力,果真是一幫之主的氣派。
潛龍秦水心已下不了台,陰聲一笑,道:「今晚你們如能贏得我兄弟二人,你們儘管當你們的幫主。我玄機府日後永不干預長江漢水的事。但有一點事先聲明,假如你們不自量力,派庸手出戰。我兄弟照例出手不容情……」
冰魂秀士歐劍川冷笑一聲,回頭朗聲道:「各位幫中朋友想必都聽到此言,你們日後都是證人!」
又對江舟許原道:「區區先擋頭陣,兩位請為我押住陣腳如何?」
許原江舟便退回去,場中只剩下三人對峙。
歐劍川又仰天大笑道:「今日只道有一場激戰,可以煞煞手癢,誰知聖手老農邵康和針雨釵風薛三娘俱不在此地,合該你們倒霉!你們是一個一個上來應戰,抑是兩人一齊聯手?」說著,拔出鞘中利刀。
火山豹子薑陽大怒,取出降魔杵,厲聲道:「憑你這糟小子,還要我們兄弟一同出手麼!廢話少說,吃我一樣」話聲未歇,「呼」的一聲一杵當頭砸到。
歐劍川大喝一聲且慢,一縱退三步,舉起手中之刀,道:「姜老兒你看不見我此刀鋒刃盡皆捲起來麼?」
火山豹子薑陽環眼一掃,看見他手中利刀果真鋒刃完全捲起來,別說拿著對付武功精湛之士,就是拿來殺雞,也不管用。當下冷笑一聲,道:「你在拖延時間還是怎地?
即速換過一把刀來,老夫決不會乘危動手……」
冰魂秀士歐劍川朗聲道:「老豹子你走了眼啦,此刀已管用,何須去換!」說時,手掌輕輕在刀鋒上一抹,登時返本還原,恢復以前一般鋒快。這一手看得長蛟漢龍兩幫之人盡皆駭然驚佩,便對面前兩個不見經傳的武林怪傑,也微微動容,完全收起小覷之心。
歐劍川心中想道:「我也賣弄得夠了,日後江湖傳說起我這個人時,這等肉掌磨刀的絕技,也就夠他們議論的。目下當急之務,便是把這兩個對頭擊敗,然後趕返白水堡,以免那星郎琴又落在端木公子手中!」這念頭在心中一掠即逝,舉刀迫前數步,冷冷道:
「老豹子動手吧!」
火山豹子薑陽挺杵一送,杵尖直搗他胸前大穴。歐劍川揮刀一架,「噹」地大響一聲,兩人一齊分開,力量不分高下。
潛龍秦水心暗中一凜,忖道:「怎的當今之世,能人如此之多,前晚一個夜行人間人玄機府中,一身神力,竟在姜老二之上,哪知今晚這個冰魂秀士歐劍川也是一身神力,若不是身材相差太遠,真會懷疑他們是二而一呢……」
正忖想間,火山豹子薑陽已施展開六六三十六路降魔杵法,一片風響中,籠罩住對方身形。卻見那冰魂秀士歐劍川刀法平常,但手急眼快,每遇險招,都能及時封架或閃避。但這麼一來外表上看去,歐劍川整個人被那大片杵影裹住,凶險迭出。駭得旁邊長蛟漢龍兩幫的人,全都屏息噤聲,暗中希望那仗義出頭的歐劍川不要敗在當場。
許原輕輕唱歎一聲,江舟低聲問道:「許兄為何歎氣?」
許原道:「那火山豹子薑陽不過是對頭手下一員大將,便已如此厲害。實不相瞞,老朽只怕接不住他一百招呢!是以不免驚心動魄,卻歎以往數十年間,總不曾遇過這等高手」
江舟輕輕道:「許兄真是說到我心裡頭去,兄弟我看了這一場龍爭虎鬥,不覺汗顏無地。這一回縱然幸而無事的話,回去也立即宣佈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這時場中激戰的兩人,已拆了五十招以上。歐劍川那張黃蠟的臉上,始終神色夷然,不驚不喜。火山豹子薑陽越戰越勇,一派進手招數,杵風勁烈異常,加上叱吒之聲,直有山搖地動之勢。
潛龍泰水心稍覺放心,因此不時側睨著長蛟漢龍兩幫的人動靜。方一轉眼,忽聽歐劍川大喝一聲,忙忙注視,只見那神秘的冰魂秀士歐劍川忽地使出一路刀法,兇猛異常。
潛龍秦水心僅須一瞥,便已看出這一路刀法,乃是江湖上常見的少林寺十八路羅漢刀法。
不過細細看時,又和江湖上一般常見的羅漢刀法有點不同。
五招不到,主客之形,攻守之勢完全變易。歐劍川的刀光驀然大盛,宛如水銀瀉地,無孔不人。最厲害的是這位隱俠腕力極強,居然不怕姜陽的重兵器降魔杵,每每使出兇猛的招數,硬架硬斫,姜陽竟佔不到絲毫便宜。
那邊喝采之聲此起彼落,連長較漢龍兩位閱歷極豐的老幫主,也眉飛色舞。
火山豹於姜陽厲聲喝道:「『你的杖為何不取出來!」
歐劍川朗聲大笑道:「你說什麼?」又攻了兩刀,把火山豹子薑陽迫得站不住腳,連連倒退。
跟著又道:「本秀士精通十八般武藝,任何兵器皆是一樣!你可是想考考本秀士的功夫?」
潛龍秦水心忽地喝道:「老二小心,不要分神!」
歐劍川好不容易等到對方杵法告一段落,正待重新施展之時。口中墓地大喝一聲,運足真力,刀化「神龍人海」之式,只見一道白光,疾地捲人敵人杵影中。砉然一響,對方的降魔杵已被他以「冰魄真氣」貫注在刀身上,一下盪開,刀尖直探進去。
火山豹子薑陽但覺一縷冷風,砭骨生寒,已襲到他胸口,心中一驚,腰上叫足勁力,使出鐵板橋身法,快如電光石火般向後仰倒。百忙中已瞥見對方刀尖,在胸前劃過,只差毫釐之微,便被所傷。心方慶幸,虎口摹然大震,那支重逾五十斤的降魔作,已被對方用極巧妙手法,挑起半空。潛龍秦水心飛縱出來,手中天蟹鞭化為一道銀光,直取歐劍川。口中大喝道:「老二且退,勝敗乃兵家常事,不須介懷……」
哪知火山豹子薑陽倒在地上,宛如洩了氣的皮球,動也不動,秦水心的話,他宛如一字不聞。
冰魂秀士歐劍川虎目一眨,倏然縱退數步,朗聲道:「秦水心你把老豹子功回去,咱們再戰不遲」
這時眾目睽睽,都注視在地上的火山豹於姜陽身上。但見他仰臥地上,一身紅光在明亮的目光之下,甚為搶眼。那雙殺氣騰騰、令人不敢迫視的環眼中,隱隱閃動著淚光。
眾人當然都看見了,但沒有一個人發出嘲笑聲。一種英雄落魄,壯士無顏的氣氛,使得這些江湖人物,全都默默注視,不忍向他曬笑。
要知火山豹子薑陽,乃是唯一曾經大顯身手,鎮住長江漢水兩路好漢的人。當時他那種叱吒風雲,拔山扛鼎的氣概,曾經在這些江湖人的心中,留下極深的印象。但此刻他竟然仰臥地上,雙目噙淚,直是生不如死!可就教在場所有崇拜英雄的江湖人物,全都為之惻然。
潛龍秦水心一低頭,見到姜陽這副樣於,不由得長長歎息一聲,緩步過去,沉聲道:
「老二,今日之事,我們兄弟一力擔起,且讓他們繼續稱雄。你我三年之內,再去找那廝一較高下!」話聲方歇,身邊風聲颯然,只見那支降魔杵,已插在他旁邊。
火山豹子薑陽一躍而起,仰大悲嘯一聲,環眼圓瞪,凝視著冰魂秀士歐劍川沉重地道:「秀士一身功夫,老朽今晚甘拜下風,三年後中秋之夕,秀士可否約下地點,以便老朽請教」
歐劍川微一沉吟,便頷首道:「兩位不失英雄行徑,言而有信。今晚承讓,本秀士心領盛情。三年後中秋之會,訂在武昌黃鶴樓見面,然後另覓地方如何?」
姜陽豹頭一搖,兩點淚珠飛濺開尋丈遠,沉聲道:「如此三年以後再見,老大咱們走吧」潛龍秦水心長嘯一聲,騰空飛起,姜陽跟跑而去,眨眼間沒人林中。
兩人一走,草坪上爆發出歡呼之聲。許原、江舟一同走到歐劍川面前,深深一揖。
歐劍川忙忙回禮,道:「兩位幫主切勿多禮,區區今晚可有點僥倖呢!」
許原道:「救命之恩,不可言謝。適才老朽和江兄商量過,我等實在老邁無用,應該退出江湖,以養殘年。歐老師不但武功卓絕一時,為人更是膽識俱佳,這長江漢水數千兄弟,自今晚開始,便請歐老師予以照拂……」
冰魂秀士歐劍川為之一怔,道:「兩位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要區區當起幫主之職麼?」
江舟道:「老朽等明知有辱歐老師英名,但數千弟兄,事也不小,歐老師萬萬不可置身事外……」
歐劍川勝中一笑,忖道:「我已混人白水堡中,變成黑道中人,想不到還有當兩大水道幫主的機會……」面色一正,道:「區區一向如閒雲野鶴,不理世事。兩位幫主這麼一說,不但使區區惶恐,而且有點強人所難。區區目下自身尚有要事,必須立刻渡江。
但求有一舟相載,於願已足……」他說得誠懇而堅決,許原和江舟知道不能相強,只好往口。
兩人略一商量,便各自取出一支小小三角旗,一支紅色的當中繡著「長」字,另一面青色的卻繡著「漢」字。他們把這兩面小旗用銀針扣起來,遞給歐劍川道:「這兩面小旗,本是我們傳今信物,如今敬贈歐老師,不論何時何地,兩幫弟兄只要見到這『雙旗令』,便聽由調度派遣,生死不辭。歐老師如看得起我們,務請收下這件信物……」
歐劍川鄭重收起來,道:「今晚區區出了一點氣力,便交到水道上許多朋友,區區已心滿意足。日後區區自會轉請好友天府神偷應先青和兩位幫主聯絡,若然有事,區區力之所及,自當略效綿薄……」
當下由許原傳令,著人立刻準備快艇,然後陪著歐劍川一同走到江邊。他們情意殷殷,這一送竟送到對岸。歐劍川實在心急,上岸之後,便施展腳程,疾馳而去。
在白水堡中,一個月來十分平靜,那神秘厲害的雪人竟未曾出現過。楊小璇因歐劍川屆期仍然未曾返堡,不免有點心神恍惚,鎮日胡思亂想,一會兒想到他可能是遊山玩水,誤了歸期;一會兒卻想到他為人情深義重,決不可能因遊玩而耽誤,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故。最令人憂慮的是他被峨嵋派的人羞辱,他忍不住氣和他們動手,因此傷在對方手下……她又曾想到這位俊俏的郎君,可能在路上遇到勾情嬌娃,因此樂而忘返……
這天已是中秋佳節,堡中家家戶戶張燈掛綵。小孩子們持著各式各樣的紙燈,到處亂竄。
楊小璇陪父親賞了一會月,便推說頭痛,回房歇息。回房後立刻換了衣裳,帶著長劍,便潛躍出堡外。
皓月當空,銀光灑遍大地,峰密林梢染上一層神秘朦朧的輕霧,更加清幽絕俗。楊小璇邊走邊想,這等清幽美麗的景色,如果有他在一起觀賞,該是如何愉悅的事?
走人山中,完全不聞人聲,她摹然想起那「雪人」,不禁微微一凜,俏眼迅速地向四下探視一匝,然後展開腳程,直向天琴峰馳去。剛剛越過兩個峰頭,忽然發覺有點不對,連忙躲人旁邊的密林內,然後向外窺視。隔了一會,來路上突然出現一條白影,晃已馳近。楊小璇芳心大悸,差點兒叫出聲,敢情那白影正是神秘可怖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