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羅剎郁雅凝眸尋思了半晌,才道:「何仲容,我且問你一句,成姑娘對你怎樣?」
何仲容應道:「她對在下情深義重,無法形容。」
女羅剎郁雅面色微變,妒火難以抑遏。
不過儘管女羅剎郁雅心中不好受,但事實上她也因成姑娘對何仲容不錯,才會興問罪之師。她微帶酸意地道:「你自己能夠知道,那就好辦。我且問你,既然成姑娘對你很好,那麼你何以要利用她?你不覺得自己太卑鄙麼?」
何仲容愣了一下,才道:「郁姑娘此言,在下實在不懂。」
女羅剎郁雅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說不明白,今日我雖奈何不了你,但自有能人會收拾你。」
說罷,突然向廳外走去,何仲容的確莫名其妙,倏然一縱,飛到廳門,攔住她的去路。
郁雅噴口冷笑道:「看來你要把我留下,是麼?」
何仲容見她認真得很,吶吶道:「在下不敢!」
女羅剎郁雅立刻道:「那麼你給我讓開道路。」
何仲容無法,撤開一旁,女羅剎郁雅裊裊從他身邊走過,一陣淡淡香風,送人何仲容鼻中。
女羅剎郁雅走了之後,何仲容盡在發怔,老人周工才對他道:「聽那姑娘的話,一定會有許多能人繼續來此,不知這些人可是四堡五寨的人?」
何仲容看看門外,又看看老人,心中一動,想道:「不論別人對我有什麼誤會,但要是因此而把周老丈辛苦經營的住宅,弄得夜夜有人潛入,如何使得?」想到這裡,立刻疾奔出門,周工才大聲叫他,他也沒回頭答理。
何仲容奔出大門,只見自己的駿馬還繫在門前,便一躍而上,疾馳出村。只見郁雅騎著一匹白馬,已走到里許之外,忙忙縱轡追將上去,不消片刻,已追近郁雅。
郁雅聽到蹄聲,回頭見是何仲容追來,微覺不安,將一丈七八尺長的紅綢帶準備好,故意緩轡而行,何仲容轉眼已追上來,一兩丈之內,郁雅倏的冷叱一聲,玉手一揚,一道紅光如飛瀑平鋪,急捲何仲容。
何仲容運足掌力,一擊一帶。紅綢帶本是柔軟之物,郁雅真力貫注到末端,已不甚強。
吃他以巧妙手法一帶,呼地盪開一旁,但見郁雅纖腰一扭。身形已從紅綢帶下面問過,那道匹練也似的紅光,末端突勾卷口來,風聲颯颯,既卷敵人,復襲敵馬。何仲容見她招數精妙,不禁喝聲彩。
說得遲,那時快,紅綢帶挾著風聲,已經捲掃而至,莫看僅是輕飄柔軟的綢帶,但因有內家真力布貫其上,竟有如鐵板般堅硬。
只見紅影閃處,已把何仲容身軀捲住,連雙臂也一齊裹住在紅綢帶中。郁雅冷笑付道:
「他自恃功力,故意任我的紅綢帶捆捲上身,我非叫他知道厲害不可。」念頭一掠而過,手上已用足全力,突然收回來。
何仲容整個人離馬飛起,有如風車般疾旋,晃眼已轉到郁雅身前,身上已被紅綢帶捲了數十層。郁雅露這一手功夫,力量不輕,只壓得下面那匹白馬嘶叫不休,四蹄一軟,伏在地上,郁雅左手一伸,頂住何仲容身上,順勢已扣住他的穴道。
哪知五指落處,宛如扣在鋼板上。郁雅大吃一驚,方知何仲容功力竟已精進到能夠以氣護穴,除了人身十八處重穴,或許未能封閉之外,其餘的穴道,已不怕侵襲。
這時已知自己不是他的敵手,當機立斷,突然運力一推。何件容整個人飛開尋丈,落在地上,身上還被紅綢帶捆著。
女羅剎郁雅更不遲疑,驀然抖組抽馬起立,疾馳而去。何仲容聽到蹄聲,心中甚急,怕只怕郁雅會到幫手,先一步將周工才的住址說了,那時自己縱然追上她,也沒用處。
但他又不能立刻追她,只因那丈七八的紅綢帶還裹在身上,如將之震斷,郁雅必定更怒。只好沉住氣弄松綢帶,然後卷作一團拿在手中,一面湧身上馬,加鞭疾追。
這一追足足追了十餘里,早已轉出大道。女羅剎郁雅忽然落荒而逃,何仲容不肯放鬆,緊緊追趕。
但兩馬腳程相等,因此老追不上。何仲容一看已在荒野之中,便提一口氣,飛身下馬,南展開腳程。但見他宛似載雷掣電,頃刻間已追近了不少。
女羅剎郁雅越想越不是味道,她平生縱橫黃河南北,從來沒有試過狼狽而逃的滋味。現在看看何仲容勢若奔雷般追上來,面上真掛不住。渙然勒住白馬。
何仲容片刻間已趕到,女羅剎郁雅一方面恨他無情,苦苦追逼,一方面也極驚訝何仲容的功力,怎的又比上一次為救自己而與左同功劇戰時高強許多。
她擔身下馬,冷冷道:「何仲容你想怎樣?」
何仲容和氣地笑一下,道:「在下根本不敢冒連姑娘來意。可是姑娘總不讓在下有時間說話。」
郁雅一聽果是道理,面色稍緩,道:「那麼你有話便快說,我可沒工夫陪你。」
「在下只求姑娘回去之後,別把周老丈的住址洩漏,除了你之外,不知可還有別的人知道?你也許不明白,那位周老丈無辜被成堡主幽禁在成家堡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進出魔窟,那段日子,對他實在太淒慘了,因此應該讓他平靜地度過餘生。」
女羅剎郁雅哦了一聲道:「除我之外,還有一個人曉得,那廝是個混混,不容易教他保守秘密呢。」
何仲容斷然道:「只好把他殺死滅口。」
女羅剎郁雅愕一下,道:「你怎能吩咐我如此做法?你為什麼對那老人這麼好呢?而你對成玉真卻那麼沒良心。」
何仲容一想,這裡面定有文章,剛才她也曾露出了一點兒口氣,只不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當下忙道:「郁姑娘你儘管責怪我的不對,可是成姑娘到底發生什麼事?你可以告訴我麼?』」
女羅剎郁雅見他說得誠懇,便道:「好吧,看你承認不承認。」
何仲容伸長耳朵,郁雅忽然改口道:「不行,你這偽君子,可惡透頂,竟想在姑娘之前裝不知道。」
他急得幾乎要指天誓日,郁雅冷笑道:」姑娘行走江湖多年,眼中可不揉砂子,你這副模樣,只好騙騙成玉真、金鳳兒她們、」
說罷,取回他手中的紅綢帶,策馬自去。何仲容目瞪口呆,簡直被這個變幻無常的女人氣死,想來想去,自己哪有絲毫作偽的地方。但郁雅何以完全不信任他?
想了好久,心中難受異常,但也沒有辦法,只好歎口氣,垂頭喪氣地向回路走去。
他已知曉成玉真一定遭遇了什麼事,這使得他心中焦慮之極。但想到周工才也岌岌可危,也放不下心。無論如何,他得先告訴周工才,要地趕緊離開此地,另找潛匿之處,然後才能去看看成玉真。
走了十餘里路,遠遠已可以看見大道。他仍然是垂頭喪氣地走著,忽聽後面蹄聲大作,片刻間一匹白馬在他身邊停住。
他抬頭看了一眼,便又垂頭而走。那匹白馬上的人,正是女羅剎郁雅去而復回。她策馬慢慢和他一道走,忽然問道:「何仲容你究竟想不想聽我說出這回事?」
何仲容立刻興奮地抬目瞧她,卻見到她唇邊帶著俏皮般微笑,心中一淡,便又垂首不語。
走了數十步,郁雅仍然跟在旁邊,他突然回頭苦笑了一聲,道:「郁姑娘你饒了我吧!」
郁雅怔一下,心想何仲容已經是以硬骨頭出名,但忽然說出哀求的話,可以想到他的心情。她本對這個美男子念念不忘,否則她也不會老遠跑來。此時心中一軟,柔聲道:「你要我饒你什麼?」
何仲容歎口氣,忽然改變話題,道:「我方才忽然想到是不是做個惡人更加快樂些,像我這樣老是為了別人發愁,可是太愚蠢麼?」
女羅剎郁雅突然下來,攔住他的去路,俏眼中光芒炯炯,凝注著他,道:「你真的沒對成玉真不起麼?」
他茫然搖頭,郁雅接著道:「我離開時,成玉真的命運還不知道是凶是吉,也許現在早已香消玉殞。」
何仲容驚叫道:「這話怎麼說?」
「成家堡失了一件極重要的寶物,只有成玉真能夠取到手中,據說她在成堡主嚴訊之下,承認曾被你點住睡穴,之後你便不知所蹤。但她卻否認曾經動過那件寶物。」
何仲容咬住嘴唇,歇了一下,才緊張地問道:「難道為了那件寶物,成永肯殺死親生獨女?」
女羅剎郁雅一直細察他的表情,此時疑心大起,故意冷笑道:「你不必費心再猜,以我看來,成玉真一定已被她父親處死。」
何仲容腦中轟一聲,痛苦難言,想起成玉真的柔情蜜意.花容月貌,竟也化為黃土中一堆枯骨。
悲痛中突然邁步直奔,郁雅追上去,只見他一臉悲痛之色,難以形容。心中一軟,伸手攔住他,問道:「你要到哪裡去?」
他鎮目答道:「我要把成永的腦袋所下來在地上踐踏,這個比惡獸還要兇惡的敵人,不可留在世上…」
「那好極了,」她輕鬆地說:「我就是聽到四堡五寨的頭兒,已決定聯合起來,誓必要找到你的下落,故此趕到這裡來……」她突然住口,暗悔自己無意中把真正心意瀉露出來。
何仲容凝望她一眼,感激地道:「謝謝你!」
她玉面一紅,緩緩垂下頭,歎口氣,輕輕道:「你不必謝我,反正我是賤骨頭,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他訝然注視著她,片刻能,已微有所悟。但也令他更加驚訝,要知何仲容自從經過成家堡這一番生死驚險之後,不特江湖門檻精明得多,對於男女間的感情。也比過去懂得多。是以他已略略明白女羅剎都雅一定是對他有情,故地不辭千里,趕來先送個訊。但以他何仲容有什麼好處,能夠得到這麼多的姑娘垂青呢?這一點正是令他驚訝之處。
郁雅垂著頭,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頸,雖只看了小部分面龐,卻也足以令人動心。
像她這麼一位美女,又有一身武功,江湖上不乏慕名追求之士,她何以獨獨看中了自己?不惜承認她是賤骨頭,也要追來報訊?何仲容迷惑不已,也甚是困擾,長歎道:「郁姑娘請別這樣說,何仲容有生之日,都不會忘記姑娘的美意!只不知成永他們從哪一路追蹤我的下落……」
郁雅一世也未對男人低過頭,剛才話說出口,本甚後悔,幸而何仲容沒有絲毫奚落之詞,心頭一鬆,長長呼口氣,抬頭道:「你只須在較大的城市稍為露出行蹤,這一干老魔頭便能追尋著你!」她越看何仲容,越覺可愛,真根不得投身在他懷中。
何仲容毅然道:「很好,等你走遠,我便趕到金陵去,想法子鬧件事。」
女羅剎郁雅心中甚喜。想道;「他總算處處仍然關懷到我的安危,我一片心意,還不算落空!」當下道:「成玉真是生是死,我並不確知,你應該先探聽清楚,不可貿然和那些老魔頭碰上。要是她還活著,你只須交回那件寶物,你可無事!」
何仲容不悅道:「你不相信我沒有拿她的東西麼?當時我就是怕成姑娘跟著我,故意點了她的睡穴,然後離開,哪曾拿她的東西?」
郁雅又是一喜,忖道:「原來他並不愛成玉真…」但面上卻不露出神色,只道:「那就奇怪了,成永怎會誣賴女兒呢?」.
何仲容道:「我這就回去成家堡。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免得含冤不白!」
郁雅立刻搖頭道:「你不能到成家堡去!」
她接著又道:「你自己說沒有拿去寶物。世上只有我會相信,那些老魔們絕不肯輕易放過你……」
何仲容哪裡肯聽她的話,堅決要趕回成家堡去。女羅剎郁雅現出憂慮之色,但因勸他不住,也沒奈何。
兩人一同回到周工才老人新居去,何仲容向老人安慰一番,要他匿居家中,不可外出。
然後和女羅剎郁雅一同向北方進發。
郁雅明知四堡五寨的主腦們,這次團結一致對付何仲容,事非小可。尤其是他們因所失之寶十分重要,故此早已決定不擇手段以對付何仲容。在這種情形之下,僅僅是這段路上,已經危險無比,更別提到碰上這些老魔頭們。
但她知道何件容性格倔強,一定勸他不住,暗想如有自己照應,則可以減少許多被暗算的危險。但自己當日被岳家堡堡主岳真延聘之時,曾經立過毒誓,絕不能對他有所不利。因此她實在沒有辦法可以跟著何仲春一道走。
過了揚州,他們便分手,何仲容心急如焚,行程直指西北方。他也明自四堡五寨勢力甚大,恐怕自己剛離揚州,便已被對方探悉。因此他一路上極之小心,打尖時提防食物中有蒙汗藥,晚上睡覺時,藍電刀壓在枕下,總不敢睡得太熟,以免被四堡五寨的小峻羅們因武功不敵,而用迷香之類把他扣住。
這天傍晚到了鳳陽,開了房間,用過晚膳,休息了一會兒。自覺精神仍力都恢復不少,便突然取了隨身包袱,跨馬馳出鳳陽城。
夜色中勁風撲面,甚是寒冷,但他一身武功,又層服靈藥,絲毫不懼,馳了七十餘里,已是三更時分,荒野中只有他的坐騎蹄聲落實響著。
忽見前面一座寺院,規模不小,紅牆綠瓦,氣派莊嚴。他勒住坐騎,緩緩馳去,暗自盤算道:「我這樣突然離城,那些跟綴著我的四堡五寨之人,定然大感驚愕,必定設法以飛鴿之類通知前一站。我偏偏半途歇下,讓他們緊張一回…」
這時已馳近那座寺院的山門,只見山門大開,便忖道:「我只須在大殿中打坐到天亮,便可不用驚動此寺僧人。」
正想之時,忽覺寺牆邊的叢樹後,發出聲息。何仲容是對夜眼,立刻勒馬而看,似乎看到樹叢之後,有人蹲著。
當下不動聲色,吸一口真氣,煥然從馬鞍上飛起來,飄落在樹叢之後。
眼光到處、只見一位大和尚,企膝合十在地上打坐。何仲容微微一怔,忖道:「原來是位高僧,故意在寺外露天處靜坐悟道,我不可驚擾於他。」
那位大和尚突然睜開眼睛,側首瞥見何仲容,便誦聲佛號,道:「施主深夜策馬獨行,敢是錯過了宿頭?如不嫌棄,何妨到敝寺小息?」
何仲容欣然道:「多謝大師慈悲為懷,在下正苦無容身之地。只是深夜相擾,太不應該。」」
大和尚道:「施主不須過謙,出家人不帶生產。全賴十方善人佈施,哪敢不開方便之門,貧僧廣濟,現為龍門寺監寺之職,敢問施主高姓大名4』何仲容見這位廣濟和尚言詞和自流利,果像有道高僧,心生敬佩,便說了自己姓名。
兩人隨即走出大路,何仲容過去牽馬,廣濟和尚跟著後頭。
何件容突然感到不妙,還未想出是怎麼一回事時,後面的廣濟和尚已驚叫道:「蛇……
蛇……」
只見地上一道幼細而長的黑線,已射上何仲容小腿上。
大凡這一類形態特別,行動奇快的蛇類,必定賦有奇毒。
何仲容一明白是什麼事,已感到小腿被襲。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他口中低嘿了一聲,褲管突然漲彈起來。
毒蛇利牙咬處,本應透褲人肉,但這時宛如碰在鐵板上,不但咬不進去,反而被漲彈起來的褲管震開數尺之遠。
廣濟大和尚瞠目望著何仲容,忽見他無恙轉身,方自奇詫,目光一垂,只見那道黑線,疾如電閃般射向身上來。這一驚真是亡魂皆冒,全身乏力,竟不會躲避。
這位大和尚深知這種稱為烏風鐵線的毒蛇,奇毒無倫,見血之後,立刻昏厥,七日之後,反而回醒,卻痛苦萬端地熬上三數日,然後斃命。故此他一見那烏風鐵線電射回來,登時嚇軟了,不會躲避。
何仲容嘿然一喝,單掌向外微按,一股掌力如山湧出。廣濟大和尚眼看已被那烏風鐵線毒蛇咬上,突覺一陣潛力自側湧至,身形不由自主地斜撞開去。
風聲微響,那條去勢奇快的烏風鐵線毒蛇,掠過廣濟腳邊,直射入樹叢中,一晃即沒。
何仲容縱過去一手搭住廣濟肩頭,忽覺對方肩頭微微一沉,幾乎把他搭下去的手掌卸脫。這種現象,分明是精於武功的人,一種自然的反應。登時大覺詫怪,心想他身上負有武功,何以早先連躲避也不會?
廣濟大和尚驚魂甫定,便道:「善哉,善哉,若不是施主搭救,貧僧已化為毒蛇牙下之鬼!」
何仲容微笑道:「在下也幸蒙大師出聲示警,方始及時運氣護身……」
廣濟和尚道:「佛佑善人,何施主請人小寺稍息,貧僧即須到佛前拜謝。」
何仲容見他說得虔誠,便不耽擱人家時間,牽馬走人山門,然後自己跟著廣濟和尚走人大殿中。人門之後,一片莊嚴清淨,令人肅然起敬,暫忘塵俗之慮。
廣濟和尚回頭道:「何施主請隨意小坐,貧僧燒過香後,便引施主安歇何仲容含笑道謝,在旁邊一條長木凳坐下。只見廣濟拈香在燈上點著,便跪在佛前,哺哺唸經,不一會兒工夫,便站起身。何仲容見他法相莊嚴動作穩重,一片虔誠的模樣,令人肅然起敬。便站起身,道:「大師,在下也向我佛行禮……」
坐時不覺,這一站起來,突然一陣頭暈,心中好生詫異,正想自己一自武功,已臻上乘境界,哪會發生頭暈現象?
廣濟大和尚突然回頭看他,道:「何施主怎麼啦、』說話時似是傷風方愈,微見鼻塞。
何仲容突然大悟,怒喝一聲:「好禿驢,竟敢暗算……」提氣便欲縱去,忽覺雙足酸軟,頭暈無力,根本無法躍到那邊,立刻改變心意,一面屏住呼吸,一面反手抄起長凳,大喝一聲,倏然力擲過去。
廣濟和尚大笑道:「倒也,倒也……」不提防長凳劈面砸到,風聲之猛烈,使人心寒膽落。趕快巧踩連環步,跟著雙掌斜推出去。
「砰喲」大響一聲,長凳斜飛開去,撞向牆壁,牆上的粉漆震脫了好大一片,紛紛掉下來。
廣濟和尚雖然沒有正面硬擋那條長木凳,但已覺得雙臂發麻,身形也擋開好幾步之遠,暗自驚想道:「假如我不曾側身閃開,豈不是要被那廝這一記硬生生砸死?」冷汗滿頭,閃目一覷,只見何仲容搖晃了七八下,這才一跤跌倒。
他鬆了口大氣,心想自己的獨門攝魂香,毫無特殊味道,力量又大,可稱天下第一。這何仲容弄了這麼久,才倒下地,可見得他一身武功如何厲害。一面忖想,一面走上前去,從袍袖中取出一條較帶。
這個和尚在何仲容面前,自言自語道:「總算貧僧平日香花供養得勤,故此佛祖暗佑,剛剛接到堡主的指令,要我秘密下手,假如事成而又不為人知,賞銀一萬……哈……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貧道如何花法?」
正在唸唸有詞,眼前但見一大堆銀元寶,晃來晃去。忽聽地上之人悶哼一聲,駭了一跳,睜目看時,只見何仲容已躍起身,虎目圓睜,鐵掌斜舉,力劈下來。
廣濟和尚身手本來不俗,但他已被何仲容先聲所奪,心中震懾他的威勢,等到想躲開時,已來不及,忙忙運足全力,雙掌齊出,硬封敵掌。
「啪」地大響一聲,人影倏分,兩個人卻倒下一雙。原來何仲容中了廣濟獨門授魂香,本已不支,全仗他靈藥服得多,體質異於常人,因此早先雖然倒在地上,仍然未曾全失知覺。暗自努力運集力量,只等對方俯身捆他,便可一擊斃敵。哪知廣濟命不該絕,偏偏想起白花花的銀子,樂不可支,不住自言自語,何仲容知道再過須臾,便會昏迷,這才逞餘力起來擊敵,一掌劈出之後,心中一迷糊,便倒在地上。
廣濟和尚飛開尋丈,一交倒在地上,動也不動。過了片刻,忽然爬起來,原來他是怕何仲容還能夠追擊,故此先躺在地上裝死。
他雖然幸而不死,但內部受震甚劇,傷勢非輕,瞞面地走到一個蒲團上跌坐,調息運功,一面服下療傷的金創藥。
正在全力運功之時,殿外忽然飛人來一塊石子,約摸是拇指般大小,這顆小石破空飛人來,疾奔廣濟和尚身上。
廣濟和尚正全神駕馭真氣,通行於經脈間,到他發覺有異時,石子已擊在他「太乙穴」
及「天樞穴」之間,那道真氣正好走到「田明經對和「少陰經」交會之處,這塊石子打得刁鑽可惡,廣濟僧人吭了半聲,真氣忽散,其中一股竄入任脈之中,登時全身奇癢,張口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竟然不休不止,不消多久,已顯出聲嘶力竭之象,後面有三個和尚聞聲奔來,前頭兩個剛人大殿,「撲通」連聲,翻身栽倒於地上,剩下的那個也覺得頭暈眼花,天族地轉,忙忙轉身飛奔而去。
大殿門外「刷」的一聲,飛人一人,原來是女羅剎郁雅,她一手捏住鼻子,奇快地把何仲容一手挾起來,疾躍出殿,先把何仲容藏在寺牆邊的一矮樹之後,自己又飛身回到殿門後面,隱起身形。
轉眼間一個老和尚帶著兩個僧人,匆匆由殿後出來,先看見地上昏迷不醒的兩僧,白眉一皺,道:「廣元可把他們抬到後面,用本門的解藥救醒!」
其中一個身軀魁偉的僧人。響亮地應了一聲,過去把兩僧挾起,一邊走一邊說:「原來他們是給迷昏的,我還以為有什麼對頭來了,可以大打一場哩!」
老和尚雙肩微晃,一飄數丈,到了廣濟增人身邊,舉掌向他後背連擊三下。廣濟立刻停住狂笑,卻疲憊無比地躺在地上。
老和尚厲聲道:「廣濟你敢違背嚴誡,妄用本門攝魂香,想害什麼人?即速從實招來,否則從嚴懲辦!」
女羅剎郁雅久走江湖,見聞廣博,聽到「攝魂香」』三字,便訝然想道:「攝魂香乃是昔年黑道巨孽惡頭陀太初和尚的獨門寶貝,點燃發出時,無色無味,等到吸人鼻中。發覺有異,已來不及周氣或解救。任是武功高強之士,也禁受不住,但剛才何仲容倒地之後,尚能起身傷敵,然後才真正昏迷,莫非那廣濟和尚的攝魂香功效較差?聽說惡頭陀太初一身武功,出神人化,完全是少林科技,但如是少林弟子,哪能加人黑道,此事至今仍然是個謎,後來那惡頭陀大初銷聲匿跡,退出江湖。有人說他已被少林清除。又有的說了已改邪歸正,倒不知哪一說可靠,現在這個老和尚若是昔年的惡頭陀太初,則已改邪歸正無疑……」
廣濟和尚連連嗆咳,過了一會兒才微弱地道:「師父你老人家暫釋雷霆之怒,弟子有了情稟告……」
老和尚峻聲道:「有話便說!」
「弟子不敢瞞您老人家,實是四堡五寨中的柳家寨寨主柳伯聰,平日和弟子交情不錯。
這次據說他們四堡五寨丟了重要之物,被一個名叫何仲容的少年盜走,如今已發動全力,務必將何仲容生擒,追回失物。他派柳家寨的總管來本寺,請弟子代他留意。弟子因情面難卻,便答應下來。今晚無意碰上何仲容,故此誘他人寺……」
老和尚面色一沉,道:「還有什麼話說沒有?」
廣濟和尚一聽,便知不妙,連忙叩頭道:「師父大發慈悲,看在相隨多年份上,饒了弟子這一回…」
「死罪雖兔,活罪難逃,廣智何在?」
侍立在老和尚後的僧人,宏聲而應,走前數步,向老和尚躬身道:「弟子敬候法諭。
老和尚嚴厲地道:「把你廣濟師兄關在陰魔洞,每日送糙米飯兩碗,清水一杯,好叫他面壁思過……」
廣濟和尚鬆口氣,叩頭道:「多謝師父大恩大德,保存弟子蟻命…」
老和尚現出悲憫之色,道:「你好好思過悟道,要知攝心靜慮的功力,最是艱難……」
女羅剎郁雅聽得不耐煩,暗自忖道:「這個老和尚開頭時風雷交集,其勢洶洶。但現在卻婆婆媽媽,再三囑咐……哎,不好,看他這般模樣,必定最是袒護徒弟,因此不論何仲容是對是錯,他一定要找回場面!我還是趁早遁走為妙…可是帶著昏迷不醒的河件容,如何能走得比老和尚快?」
心中一猶疑,腳下欲行又止,終於決定冒個險,故意留在寺中,這一著出乎對方意料之外,相信反而更覺安全。
廣濟和尚跟著廣智和尚走到門口,忽然止步問道:「師父,弟子幾時才可離洞,」
老和尚凝視著他,隔了片刻,微笑道:「你問得好,但老初先問你一句,當年宣佈不得妄用攝魂香,誓言可還記得?」
廣濟道:「師父已大發慈悲饒了弟子一命,弟子哪能忘記…」
「那麼不妨說一遍我聽聽。」
「如有要用攝魂香,未得師父允准,甘願受那處死的責罰……」
「不錯,廣濟你仗著老衲最疼愛你,故此膽大妄為,全不把誓言放在心中。但老衲卻不能欺罔佛祖!」
廣濟皺眉尋思,竟不知師父言中之意何在。
「孽障!」老和大喝一聲,繼續道:「老衲果然被你猜中,不忍將你處死。可是你得等到老衲功行圓滿,寂滅之日,便是你出陰魔洞之時,老衲等如代你了卻死罪!現在你可明白了麼?」
郁雅駭了一跳,渾身都覺得不自在起來。
廣濟和尚登時駭得怔住,廣智和尚把他推走。郁雅暗自搖搖頭,忖道:「要是我是老和尚,寧可一刀把徒弟殺死,何必要他多受活罪……」
想著,正要離開。大殿中的老和尚突然朗朗誦聲佛號,道:「是哪一位高人,何妨暫現真身?」
女羅剎郁雅聽了一驚,想道:「莫非他在叫我?」
「老衲如此處斷,請問有否偏私?」
郁雅咬咬銀牙,裊裊走進大殿去,道:「大師公正無私,令人欽佩無限!」她的頌順罵聲,在寬宏的殿堂中迴響,更覺悅耳。
老和尚微訝抬目,兩道眼神就像冷電劃過夜空。
「女檀越真好膽色,可許見示芳名?」
「晚輩郁雅,一向在黃河兩岸走動,敢問大師,可是攝魂香的舊主人?」
老和尚兩道慈眉輕皺,道:「不想武林至今,尚知有惡頭陀之名!」他輕輕嗟歎一聲,道:「郁姑娘一定不明白老衲何以仍不重返師門,而在此寺自主門戶之故,老衲不妨向你說…」
郁雅含笑道:「老前輩定有禪機,晚輩洗耳恭聽!」
老和尚緩緩道:「聽了可能會大吃一驚,老鈉只為了至今尚未能把真意盡除,昔年惡意依然橫貫胸中,是以不敢遠山,怕為同門輕鄙……」
郁雅果然大吃一驚,心想老和尚這句話,後面大有文章。
老和尚繼續道:「老相平生最是護短,不容任何人辱我門下,今晚你此舉大犯老相忌諱,此心不知如何,總難放開此事…」
女羅剎郁雅暗作準備,朗聲道。「大師你已是得道高僧,以慈悲為懷,何必難為晚輩?」
老和尚腰間微挺,人已凌空飛起,在半空大聲道:「女檀越接得住老衲十招,便可離開本寺……」
一言甫畢,已自當頭撲到,伸出一隻枯瘦見骨的手掌,電急抓下。
郁雅早已全神戒備,候得掌風臨頭,柳腰一擰,身形旋開數步,玉掌起處,掌心發出慘綠微光,拍向老和尚腕臂之間。
老和尚修為多年,渾身刀槍不入,但一見女羅剎郁雅居然練有外門毒功幽磷掌,便不敢托大,趕緊撤臂一飄身,落在郁雅身側。
這時便顯出外門毒功的好處,若然郁雅不是以幽磷掌應敵,那老和尚不怕受傷,硬攫硬抓,如是這樣,一個照面就得被老和尚制住。
郁雅忙搶先機,嬌叱一聲,幽磷掌疾拍出去,氣勢潑辣。
老和尚身形側閃開三步,只聽郁雅道:「已經打了兩招啦!」他雙眉一挑,運神功舉掌微推。郁雅心知厲害,但不退避,雙掌合併一齊推出,竟是硬擋這一下。但聽「哆」地一聲,郁雅已被震退七八步遠。
郁雅心中大驚,俏眼一眨,有了主意。老和尚方要追蹤擒敵,突見紅光一閃,一道匹練迎面捲到。
老和尚一身功力,已臻絕頂,最適合對付這種軟兵器。可是目下場合不同,若果是排個生死,那麼老和尚只須運功護身,硬挨一下,乘機搶人敵人身前,出手擊斃敵人。但如今卻不能這樣,他只要衣角被對方的紅綢帶挨著,便得認輸。
當下又發出一股掌力,把紅綢帶震開,郁雅精靈得很,帶上未出全力,因此收回極易,瞬時又旋捲過去。口中叫道:「大師沒有規定晚輩不許用兵器,晚輩不算技賴……」
叫聲中已用出精妙招數,疾攻了三招,老和尚—一從容化解,突然閃避一邊,道:
「姑娘說得不錯,但老衲如要取你性命,剩下這三招也就足夠了……」
郁雅躬身道:「大師手下留情,晚輩本來不敢無禮!」
老和尚剛才發話之時,惡念填膺:只要郁雅應付不善,便立下熱手。但郁雅既然這等說,倒不好再開殺戒!怔得一怔,女羅剎郁雅何籌精明,疾躍而前,手中紅綢帶如神龍出海.倏忽間已攻了五招之多。老和尚髒手一封一架,再推出一掌,便將郁雅五招都破摔,還把那大名鼎鼎的郁雅逼退丈許。
郁雅收回紅綢帶,道:「承蒙老前輩手下開恩,晚輩感銘五內……」
老和尚揮手道:「走吧,想不到你居然能接住我十招。」女羅剎郁雅舒口氣,退出大殿,忽又走回去,向老和尚道:「請老前輩一發把解藥賜治…」
太初老和尚沉聲道:「妮子休得多言,要得到老衲獨門解藥,除非贏得老衲……
郁雅只好柔聲道:「老前輩別生氣,晚輩不要便是。但請問大師,何仲容需要多久才能回醒?」
「六個時辰便可回醒,不會傷及性命!」
「謝謝大師。」她回身便走,忽又停步,回頭問道:「雖然不會傷生,但回醒後是否一如平時?」
「問得好,若然老村的攝魂香毫無後患,焉能享此大名?最厲害的中了攝魂香的人,回醒之後,渾身動力僅失,四肢癱瘓。」
郁雅大驚,道:「老前輩求你大發慈悲饒了他吧!他才二十來歲呢……」
老和尚臉色微變,道:」若然是個老人,縱然癱瘓,也不難過,正是要他年輕,才顯出可怕!」
郁雅暗忖這老和尚昔年任性使氣,專門護短。平生都是為了門下而生事,今宵肯放過自己,已算是罕聞之事,看來還要進一步,求他贈予解藥,必定無望,想了又想,無計可施,不覺長唄一聲。
老和尚道:「你為何幫助何仲容?是他的什麼人?」
「我……我不是幫忙他…」
「胡說,你這還不是幫忙他?」
郁雅駭然想道:「我前曾立誓,不能作出危害岳家堡的事,但現在我幫助何仲容,見諸行動,已違背了誓言,如何是好?」
這時廣元廣智兩僧進來,分別稟告辦妥法治之事,他們在門口時已聽到郁雅的話,廣智因奉師命,不得不把師兄廣濟解送陰魔洞中囚禁,但心中卻甚恨害他師兄的人,這時一聲狂笑,道:「師父,這位女檀越有意來尋你開心,太已不敬.弟子膽敢請命,決戒她一番!」
郁雅忙道:「大師切勿誤會,晚輩無如此存心……」到這裡,忽然靈機一動,接著道:
「晚輩實是被迫使然。」
太初老僧緩緩道:「你說出個道理來,如能教老衲滿意,老衲便送你另一種解藥!」
郁雅忙道:「晚輩因打不過那何仲容,被他擒住,迫令立誓這一路上要保護他…」
廣智和尚冷笑道:「豈有此理,你連他都打不過,怎會要你保護?」
女羅剎郁雅被這廣智和尚兩番搶白,實在不忿,但一來太初和尚一身武功,難以抗拒。
二來又想得到解藥,因此只好忍氣吞聲。
「師父有所不知,江湖上的事情,有時並非武功高強便可以恣意縱橫!」
太初和尚頷首道:「姑娘你可是四堡五寨的人?」
郁雅應聲道:「大師說得正是。」
太初道:「廣元把這返魂散給這位姑娘!」轉面又向郁雅道:「老衲的返魂散,雖不似本門解藥,立刻可以盡解攝魂香奇毒,但也能立即回醒,癱瘓一年之後,便可恢復常態……」
郁雅面色微變,但有藥總比沒有的好,便不言語,廣智怒道:」師父,請看這個無禮的人,也不道謝一聲!像她這種吃裡執外的人,根本不該理她!」
女羅剎郁雅一向在黃河南北稱霸,今晚可說是平生最忍氣的一次,如今又聽廣智在囉嗦,不由得怒火沖天,殺機盈胸,面上卻反而嫣然一笑,道:「師父你的話真不客氣,若不是衝著老禪師的面子,今晚你非吃點苦頭不可廣智噴道:「你敢口發狂言,貧僧就試試你究有多大能為!」
太初和尚皺著眉頭,並不說話。郁雅份覷他一眼,暗忖不妙,便道:「動手試招,本是武林中平常事,師父亦不必動氣……啊,廣元師父把藥取來了!」
太初老和尚宏聲大喝道:「郁姑娘先叫小徒吃點苦頭,此藥方能取去。如若能教老衲也吃苦頭,本門解藥雙手奉上。」
郁雅心想還怕你的徒弟,她殺心越盛,笑容越美,盈盈道:「既然老禪師有命,不可違背,廣智師父請準備……」.
那廣智和尚早年隨侍惡頭陀太初,縱橫湖海多年,武功不俗,又仗著惡頭陀太初一身少林嫡傳絕藝,無人敢惹。因而連帶也使得這廣智和尚,性情粗暴。
太初老和尚並不藏私,都把一身絕藝,傳授給廣濟、廣智、廣元三人,但這三個徒弟之中,只有一個廣元資質最好,人也謹厚用功。不似兩位師兄驕傲自大,貪酒好色。
是以廣智和尚如今雖然已過四旬,功夫已練了二十多年,但太初老和尚心中有數,故此早先會暗皺眉頭。不過他自己也是慎念難除,執意要女羅剎郁雅履行要給廣智吃點苦頭之言。
女羅剎郁雅此時如再服軟認低,好言好語,太初和尚必定見機收篷,不為已甚。但郁雅今晚為了何仲容而忍氣吞聲了好久,她最氣不過的又剛好是廣智和尚,此刻焉肯再軟語哀求!
廣智和尚踏中宮,走洪門,一掌護胸,一掌迎面擊出。這一掌乃是少林嫡傳小天星掌力,勇不可當。
女羅剎郁雅微哼一聲,身形略轉,玉掌橫掃敵臂,其快如風。廣智吃一驚。撤臂換招,郁雅頎勢一托,玉掌正好托在廣智手肘上。廣智登時連退三步,方始拿樁站穩。
太初老和尚心中大怒,暗怪廣智托大,而又不肯痛下苦功,以致這麼簡單的解法,也使不出來。
郁雅一舉制了先機,趁對方心神微亂之際、使個身法搶上來,一雙玉掌變成慘綠色。疾拍如風。廣智本領雖不大,但見識卻多,一望而知對方練有幽磷掌的外門奇功,只要挨上一下,比刀劍加身還要危險和痛苦百倍,登時手忙腳亂,招架不迭,轉瞬間已被郁雅由大殿這邊牆根,迫到對面牆下。
太初老和尚氣得面目失色,陡然喝道:「劣徒你辱我威名,都是平日懶慢之過,如若不死,回頭便到陰魔洞去陪你師兄!」
廣智耳聽師父之言,心中大驚,招數,亂,郁雅的手掌已到了他胸口。
他不但不曉招架,根本也來不及招架,雙目一瞪,只見女羅剎郁雅慘白面龐,煞氣四射,心頭一悸,垂手閉目待死。
郁雅當然也聽到老和尚的話,心想這不是故意難為自己麼?今晚之事,已急轉直下,變為老和尚有了藉口可以動手而不給解藥!這一怒非同小可,玉掌起處,用啪」脆響一聲,竟然摑了廣智和尚一個大嘴巴。
廣智和尚一陣頭暈眼花,心想已中了敵人的幽磷掌,不由得膽裂心寒,大叫道:「師父救我!」
女羅剎郁雅柳腰一扭,退飛開兩丈,回眸凝瞧著老和尚道:「老禪師,你這個徒弟太窩囊啦!」
太初老和尚仰天一聲厲笑,徐徐起身,道:「女檀越教訓得真好……」
廣元和尚大叫一聲,躍到郁雅身前,左手攤托著解藥,右掌一超「排山運掌」,迎面攻去。
這一掌出處,狂脫暴發,勢猛力沉,果是名家氣派。
女羅剎郁雅心中微凜,暗忖這個和尚出手大不相同,看來已得太初和尚衣體真傳。心中想著,身形已疾閃開去。
廣元和尚朗聲道:「師父,待徒兒教訓她。」單用一隻右掌,施展出少林達摩掌法,如影隨形地跟著郁雅,一連劈了七八掌。
他的單力雄渾之極,一時間整座殿堂,風力迴旋卷刮。
女羅剎郁雅不敢硬接,只好用盡身法,極力問避,宛如隨風飄舞,好看之極。但其實凶險異常,只須稍形遲滯,便得死在當場。
廣元劈了七八掌之後,突然躍開,只見他面色不變,呼吸如常,左掌上的解藥,紋風不動。
「郁姑娘絕藝驚人,貧僧甚是佩服,待貧僧放下解藥,再決一死戰!」
女羅剎郁雅見到他手中的解藥,恨不得立刻取得到手,好將何仲容救醒。聽他如此一說,俏眼微轉,有了計較。
她傲然道:「姑娘不過見你僅用單手,故此讓你發掌而已,你最好取出兵器,還可多打幾招……」
廣元本來最是通達情理的一個,此時也被她激得大怒,恨聲道:「貧僧倒要故意小覷姑娘一次!」
說罷,隨即把己放下的解藥,又平托在掌心,躍上前去,施展達摩掌法,內中夾以金剛指的功夫,劈、砸、掛、點、戳,一時狂颶旋捲,風聲激烈。幻出掌影如山,把女羅剎郁雅困在其中。
女羅剎郁雅仍然不敢硬攫其鋒,一味間進,因此凶險百出,看得太初老和尚又喜又憂,喜的是愛徒已得真傳,功力卓絕一時。憂的是此女雖然可惡,但自己已回心向佛多年,實在不願見到徒弟重開殺戒!
十招之後,廣元和尚銳鋒已過,郁雅開始拆招。她的獨門武功以輕靈飄忽見長,在這種硬攻急打的情形之下,佔了不少便宜。
拆了數招,郁雅迎著敵掌突然一拍。廣元暗運內力,猛然一震,女羅剎郁雅連退四步。
廣元心中大喜,念她功力不及自己,當然仍以強攻硬打為上。念頭堪堪掠過,人已跟蹤飛上,又是一掌迎面擊去。
郁雅身形半轉,出掌相迎,那意思是擋住他一半力量之後,便門開去。
廣元冷冷一笑,掌上力量陡然收回一半,忽聽太初老和尚沉聲道:「廣元小心!」
說得遲,那時快,郁雅的幽磷掌突演威力,「膨」的一聲,反把廣元震開兩步。只見她飛身一掠,從他左側擦過,已將他手心托著的解藥奪到手中。廣元怒吼一聲,連發三掌,又把她牽制住,不能奪門而去。
女羅剎郁雅心中甚急,誠恐老和尚出手,定將解藥奪回。
廣元和尚的達摩拳法完全施展開,有如長江大河,一招一式,都威力無窮。郁雅這一分心,便迭邁險象,百忙中她還偷覷太初老和尚一眼,只見他神情不善,大有起座出手之意。
心中一急,出現破綻,廣元左手「分花拂柳」,震開她手掌,右手運足功力,一式「尊者屠龍」,劈到她胸前。
郁雅發覺時,已是勢無可避,心中剛喊一聲「我命休矣」,對方掌力忽然偏斜掠過,跟著左手一痛,那包解藥已被對方奪回。
她躍開三步,低頭一瞥,只見那皓白如玉的手腕上,印著三隻指痕,色呈青黑,暗自一凜,心想對方敢情已練成黑沙掌的功夫,如果不是手下留情,這一捏足可把手腕捏斷。
太初老和尚洪聲笑道:「女施主,老衲的靈藥不容易拿哩!」
女羅剎郁雅略然若喪,情知對方必不肯再把返魂散給她,那麼何仲容已不能救,這個思想使得她突然變得凶悍起來,失聲道:「姑娘因雙拳難敵四手,心裡戒備著老禪師你出手,故此一時失問,才被他奪回解藥,若然好好打一場,說明格殺勿論,姑娘的絕藝方始真正施展出來……」
廣元和尚冷笑道:「女施主你太抬舉我們師徒了,貧僧縱然喪命在你掌下,家師絕不會出手!如今不必在口舌上爭雄,你即管動手,貧僧若然不敵送命,只怪學藝不精……」
太初老和尚唉聲道:「就是這樣,廣元你也不必留情!」
廣元應一聲「弟子敬領法諭」,身形暴起,縱上丈二三尺高空,倏然撲下來,左掌右拳,一齊襲到。
女羅剎郁雅嬌媚一笑,雙掌一錯,身形旋開三尺,先避過對方正面攻勢,倏地玉掌一揚,巧妙無比地從對方掌影拳風中攻進去。
雙方各施毒手,毫不容讓,晃眼間拆了十招以上,凶險無比。那郁雅並非一味誇口,一身獨門武功幽磷掌力,的確武林罕見。廣元和尚和她拆了十招之後,便趕緊沉住氣,小心翼翼地應敵。
太初老和尚端坐椅上,穩如山嶽,但他內心比誰都緊張。
看看已拆了二百招之多,兩人越打越穩,都不敢冒失輕進。
那廣元和尚一身武功,乃是少林正宗炳傳,因此氣脈悠長,越戰越強。若地石破天驚般大吼一聲,左手勾處,指尖搭住郁雅手境,往外一甩,郁雅身形傾側。廣元右拳已當心擊落,其快如風。郁雅心頭大震,卻已無法挽回頹勢,只好閉目待死。
廣元和尚到底不願重開殺戒,拳頭一偏,打在郁雅左肩臂上。郁雅慘叫一聲,肩呷骨和臂骨都折斷破裂。這一陣攻心奇疼,使得她差點兒昏迷過去。
太初和尚朗聲誦道:「善哉,善哉,女施主快設法療傷,以免終生成為廢人。老衲此處有一顆靈丹,能夠暫時鎮住傷勢,不致惡化……」
他從袍袖中摸出一個玉瓶,倒了一丹在手,命廣元給她。
女羅剎郁雅聽倒是聽見老和尚的話,她心情一向高傲,本不肯接受,但此時疼得昏昏迷迷,竟不會出言拒絕。廣元和尚把靈丹放在她口中,那靈丹乃少林專治跌打刀傷聖藥,見津自化。不久工夫,郁雅已不疼了,但半邊身子完全麻木。
她很道:「只要姑娘有一口氣在,總有一日取下你們的頭顱,踏平此寺。」
太初佛然道:「你太惡毒了,剛剛才饒了你一命,就說這等惡話出來。」
女羅剎郁雅恨聲不絕,又道:「姑娘倒願死在拳下,但既然不死,總有你們好看的!」
太初老和尚境意又生,怒道:「憑你這點氣候,再練二十年,也未有資格和老衲動手……」
郁雅鄙夷地呸一聲,道:「老和尚你的武功雖高,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遠的不說,假使何仲容不是中了你們卑鄙的迷香,只憑他一人,就足可以踏平這個破寺!」
太初老和尚道:「你的話可是當真?抑是為了愛情,因此不惜捨棄性命,只求姓何的能夠醒轉?」
女羅剎郁雅曬笑一下,道:「我敢擔保何仲容不會逃跑,假如他敗在你手下的話,你可以再用攝魂香,把他迷昏……」
太初老和尚微一運功,渾身骨節一陣連珠脆響,繁密悅耳。但在會家耳中聽來,卻不得不因他的內家造詣之精深而心驚。
「廣元,你身邊可還有本門解藥?」
廣元和尚不敢不取出來,卻低儒道:「師父,這女人恐怕有詐……」
老和尚豪氣大笑道:「想當年我們師徒縱橫江湖,哪怕什麼詭計奸謀,廣元,你如今何以便膽小至此?」
這幾句話激起廣元和尚豪情勝慨,也雄壯地大笑道:「師父教訓得是,弟子燒香念佛的日子過久了,不免變得婆婆媽媽……」
郁雅道:「他就在外面院牆邊一叢雜樹後面,但你得小心被他猛一回醒,先揍你一頓!」
「笑話……」廣元和尚一邊出去,一邊道:「我就不信何仲容有三頭六臂…」
晃眼間他已找到何仲容,當下把解藥吹入他鼻中,何仲容打個噴嚏,雙目睜開,見到廣元和尚,便突然坐起來。廣元和尚一觸他精光閃閃的眼光,不禁退了三四步。
何仲容定一定神,基地記起被廣濟和尚迷昏之事,心想此寺的和尚居然會用迷香,不用說也是下三門的惡賊,這些年頭來,已不知被他們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他天性俠義公正,一想到這點,怒由心起,惡從膽生,陡然豎起劍眉,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萬惡的禿驢,今番撞在我手中,休想倖免
喝聲中一掌打去,人隨掌起,疾若飄風,直撲向廣元。
廣元和尚懾於他的威勢,趕緊斜踩七星步,一面閃開敵人正面凶鋒,一面五指箕張,直扣敵手脈門。
何仲容見他出手不俗,傲然長笑道:「可惜了禿驢你這一身功夫!」
說話間運氣護住手臂,故意微挫去勢。
廣元和尚身歷無數戰陣,經驗豐富異常,這瞬息間已看出敵人心意,乃是誘自己扣住脈門,然後用奇招反攻。
他心中冷笑一聲,忖道:「我少林寺為天下武術總脈,絕藝之多,屈指難數!這廝雖有氣功護體,但總不是正宗功夫,我手上練有黑砂掌、大力鷹爪和降龍指等功夫,隨便施展哪一種,都能破他護身真氣,哼,這廝真是自尋死路!」
這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心頭一掠即過。而他們的動作可也不慢,眨眼間廣元五指如鉤,已扣在何仲容脈門之上。
這個當兒,廣元和尚可真是棋差一著,竟沒有施展出少林寺最負盛名的降龍指功夫,僅僅用大力鷹爪,暗蘊黑砂掌功夫
兩人的指腕相觸;何仲容奮起神威,趁自己尚未麻木的一瞬間,左掌一招「影落千重」,挾著如山掌刀,迎面劈去。
底下卻突然飛起一腿,端向對方勝骨。
廣元和尚五指一落,忽見敵人尚能出招,心中大駭。原來人身除了三十六處大穴,最難封蔽之外,還有便是四肢脈門,是會家必守之地。
他以驚世奇功,運聚在五指之上,這一扣下去,莫說是血肉之軀,便是鐵石,也得改了形狀。尤其這脈門一扣住了,就會全身立刻麻木,縱慾抬掌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