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懷王道:「好詩可以解醒,小弟提議各題一律,以為今日有緣相逢紀念,未知兩位意下如何?」
德貝勒大大點頭,珠兒也響應遵:「此是雅人佳話,小女子何敢藏拙?只是小女子要出一題目」
孫懷玉忙問道:「什麼題目?姑娘請即示下,小弟無不遵從!」
珠兒道:「一隻准集古人的舊句,聯成一律。二要隱有園思,不得離題。小女子這題目可使得麼?」
德榮孫懷玉兩人哪肯示弱,各個首肯。當下珠兒因不能書寫,便等兩人各自寫好了。再吟誦出來。兩人離座稍為構思,便走到案前,取紙筆而寫。孫懷王首先寫好,卻等德貝勒寫完,才一同回到床前。珠兒伸手接過兩張素箋,曼聲湧道:「瑞煙輕罩一團春,工作肌膚冰作神,閒倚屏風笑週歲,不令仙犬吠劉晨。相思相見知何日,傾國傾城不在人,回首可憐歌舞地,行塵不是昔時塵。」
此詩大妙,寄怨深遠。有了顏衣足消聯,原來由貝勒爺作的。」又展另一繞金源潛。
「金屋裝成貯阿嬌,酒香紅被夜迢迢,流合月暗乘雙鳳,銅雀春深鎖二喬。自有風流相證果,更無消息到今朝,不如逐件隨山去,綠水斜通宛轉橋。」
此詩怨而不亂,取譬精當,有宛轉深情之致,的確是高手。大匠當前,小女子要斂手卻步了。」
她的聲音,妙曼箱遠,兩人同時聽得微醉。珠兒口中謙遜著,其實腹稿早成,向孫懷玉深膘一眼,念道:「無限青山散不收,每因風景卻生愁,桃花臉薄難藏淚,桐樹心孤易感秋,問苑有舊多附鶴,畫屏元睡待牽牛,旁人未必知心事,又抱輕裝上王樓!」
孫懷玉受寵若驚地震動一下,但立刻恢復平靜。德貝勒讚道:「少女情懷總是詩,姑娘妙手引絲,可比針神絕技!」
珠兒含情一笑,卻見孫懷玉如老僧枯坐,寂然不置一詞,面上不覺微現失望之色。其實孫懷玉更是懊悔,他提議作詩,原本不過是試探珠兒才情,哪知她卻一無顧忌,以待傳意。
他是個玲瑰通透的公子,豈有不領會之理?但已知德貝勒早有意思,自己即使動心,也不能染指,故此有了懊悔多事之意,暗中打定主意,不於見她。珠兒哪知他的心事,還故意尋些事故問他。
這一會雖然各有心事,卻算得甚是融洽,珠兒更對孫懷玉的捷才妙思,傾心不置。
已經又是晚膳時候,孫懷玉借口有事,堅要回家,德貝勒苦留不住,只好罷了。孫懷玉走到房門,一腳又跨出檻外,卻忍不住回顧一眼,只見珠兒媚眼凝波,面上流露出幽怨之色。他暗中咬牙,連忙走出房外,不自覺地舉手一拂,生像要拂掉方才眼中所見的景象。
自從這一次會晤之後,他便不肯再到裕王府去。德貝勒屢屢邀他,甚至說出珠兒想尋他去談話解悶。可是,孫懷王都堅決地推辭,而且找出種種極為合理的借口,因而德貝勒半點也不明白,他是為了這微妙的緣故而不去王府的。
在珠兒的一方面,她是極為敬重德貝勒,可是一來德貝勒已有了福晉,二來他是王族宗室,三則她自己內心像是不能引起那種感情。
炒初具溫情樓用的胸懷寬廣,人品勁標。故此在態度上,並無任若何避忌,甚至有點親呢。要知她識得奼女迷魂大法,一勇一笑,都有迷魂落魄之力。當然她無意對德貝勒施展,可是積習難除,有時不覺地用上還不自知。而這一來,可苦了德貝勒,他對她真是無微不至,情根深種,已經不能自拔。哪知珠兒卻是一片冰心,盡在孫懷王身上。
本來,在那個年頭,根本無所謂自由戀愛的觀念,女孩子們從小便被教導要屬遵日訓,她們將自己的情思,盡力地約束住,而且還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便是努力去愛那不知生得怎樣的丈夫,即使見過面,不合自己心意,也得勉強自己全心全意去愛他。否則,稍涉通思,便是罪惡,自己便會深深自疚,認為是不貞之征。
尋常女子,人了王府,還不是祖上的魚肉,任人凌割!可是珠兒根本不管這一套,她愛自己所愛的,恨自己所恨的,她敢於選擇,而且也有這種權力,此所以她雖非因種族觀念而仇視德貝勒,卻因具有自由選擇的觀念和力量,逕自愛上了僅見過一面的孫懷玉。她不會瞭解孫懷玉不能愛她的苦衷,那是基於「朋友妻不可欺」的觀念發展而成。
在他,是無論如何也要遏抑住自己的情懷,用一切的方法去忘記她。
錯非她具有奼女迷魂大法魔功,孫懷玉不過見她一面,此刻早就會讓別個姣美婉媚的女子代替了。可是正因她的一正一笑,都別具魔力,孫懷玉腦中的印象,仍然未曾完全淌越……
德貝勒和孫懷王本是天天盤桓在一起,自從珠兒出現之後,便總得隔個幾天才能晤面。
每一次會面,總發覺德貝勒有點消瘦,知道他為了情絲難系,心頭飽受折磨之故,卻不敢道破,只能任由事情發展。
約模大半個月光景,這天晚上,孫懷玉自個兒在寢室中,看了一會書,覺得倦了,正想拋下書上床安寢,忽然房門無風自開,他抬眼望時,只見珠兒亭亭玉立倚在門邊。他吃了一驚,以為眼花,忙舉手去揉眼睛。
「孫公子,自從昔日一晤,腰違至今,可還記得小女子麼?」尊聲嬌軟,醉人心脾。
他才確定不是自己眼花,連忙行禮答道:「媚鍶縑焐系蝸桑?落幾間,區區幸睹玉容,焉能忘記!」他的心中卻極為驚訝地想道:「德貝勒曾說她最少還要一個月才能起床!
但此刻怎能資夜飛降?倒是費人尋思了!」
珠兒嘴唇微吸,出的道:「公子的話說得好聽,其實呢,以公子的儒雅風流,正是何處高樓無可醉,誰家紅袖不相憐,還認得小女子,倒是奇事!」
孫懷王心中好笑,想道:「你好設由來,怨起我來啦!未免這分了!」口中答道:「姑娘是什麼話?區區只因俗務羈身,未能拜候請安。但由德貝勒口中,得知姑娘玉體漸痊癒,私心常待早占勿藥……」她眼波飛揚,幽怨欲滴,低投微歎一聲,情態煞是動人。孫懷玉心頭撲撲一跳,不安地凝視著她。兩人無言地相對片刻,他努力制伏心頭波瀾,道:「姑娘來此,貝勒爺可曾知悉?而且,姑娘怎能到此來的?」
珠兒輕輕歎口氣,自言自語地道:「貝勒爺……貝勒爺嗎?他不會再見到我了……」
言下沉然,如有所失。忽又抬起眼來,晶瑩的眼光,生像能夠射人他心底。身軀乏力靠向門柱上,眉尖邁室一下。
孫懷玉移動一下腳步,想去攙扶她的光景,但終於忍住了。
無言地相對了片刻,孫懷王越發覺得躊躇不安,如芒在背。只見地忽然轉面看看門外,隨即旋口頭,臉上飛起紅暈,幽幽地道:「孫公子,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桃花面薄難藏淚,桐樹心孤易感秋。問克有書常附鶴,畫屏無題待牽牛……旁人未必知心事,又抱輕裝上王鈴……」她一邊曼聲淒楚地念著,一面退出門外去。
孫懷玉聽到是她當日集古人句的那首詩,一時聽得和想得呆了,銅然站在原處。好一會工夫,但覺語聲已收,人影不見,趕快走出門外,只見簷際流星冷落,殘月孤零,夜風掠過屋簷,鐵馬叮噹做響,哪還有半絲人影?竟是芳蹤已沓……
他不覺失聲嗟歎,負手在庭中徘徊波蝶,也不知自家是幾時上床安聯的。
翌日,德貝勒匆匆來到,一把拉了孫懷玉到一旁,焦急道:「懷玉,珠兒昨夜走了!不知到哪兒去了!咳!昨夜我還跟她談得好好的,今晨從朝中口府,便不見她蹤影了,那使女素秋半點也不知道,真把我急死了!」
孫懷玉雖然在昨夜估到幾分,但沒想到她即晚便離開。故此這時聽到消息,也不免驚愕一下。當下安慰道:「她會再來找你的,兄長不必焦急!」
德貝勒似是梅惱交集,頓足道:「你的活太不著邊際,她不會再找我了!」
孫懷玉吃驚地低頭瞧看,只見德貝勒腳下的大青磚地,讓他一腳踩碎了,他早知德貝勒身有武功,卻不料是這般功力,當下道:「兄長,你此刻正是當局者迷,又是關心者亂,故此發急。你且定下心,想想她有沒有什麼話暗示去處?」
德貝勒應聲道:「哪有什麼話?除了知道她名字叫珠兒,其餘一點也不知道……啊!對了,前些日子,好像聽到她說起要返峨嵋,可是又沒說下去,我沒有追問她……對了,她是返峨嵋去了。但是,她不能走動,昨夜裡怎能越屋而飛呢?」
孫懷玉想了一下,道:「恐怕是有人帶走她。」「有人?」德貝勒猛然一驚,道:「我就是怕她被那些混蟹擄走了,你也是這樣想麼?」
「不會的,若是宮廷侍衛去擄劫,她定會叫嚷或者留下暗號……」
「唉,我心亂如麻,什麼都不會想了!以我這一身本領和宗室貝勒之尊,卻無力庇護一個心愛的人。我還拿什麼臉面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說完話,又是長嗟短歎地埋怨自己。
孫懷玉忽然覺得羞愧,他彷彿已做下使這位多情的兄長傷心之事。「無論如何,我是負有多少責任的!」他自己告訴自己。
當下他用盡好言,使德貝勒稍稍平靜。他的確沒有料到這位貴族公子,真是這麼一往情深。人生的遇合,實在太奇妙莫測了!尤其是愛情這回事,縱然有若干人未曾試過愛情的滋味,因而否定真正愛情的存在,可是他們不過是沒有機緣嘗試而已,像德貝勒,他短短的二十餘年生涯中,不知見過多少美麗聰明的女子,可是那些女子們,就像浮雲掠過長空,又如清晨的朝露,剎那間,完全不留痕跡地抹折。
只有這身長玉立的珠兒,從最初的一眼,便使令他全心向她降伏!
有多少顆心會為她而悲傷妒忌間!但她傲然地不屑一顧,飄然遠去了。只有孫懷玉知道,她那純潔高澈的少女之心,也是已經受了傷,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默默地走了!在那一瞬間,她拋棄了高做,幽怨地退人暗陽中……
隔了不久,德貝勒和孫懷玉,還有小閻羅屈軍,帶了一名家丁,離開了京都。
他們在萬柳莊李府的行蹤,前文已經叔過,這也是何以會有鐵騎往來,級住他們行蹤之故。
三人避開鋒頭。一直往峨嵋山去,沿途並沒有耽擱,到了峨嵋,借大一座千古名山,廟宇元算,山巒廣越,卻從何處覓起?當天晚上,他們在山麓的報國寺中歐足。寺中僧人見他們氣派不小,還帶有家人都慇勤招待。德貝勒和孫懷玉兩人與諸僧一接談,便都懶得再理睬。以他們的學問和胸襟,這些庸俗錢流,如何能人他們眼中。
這報國寺佔地極廣,為峨嵋有數大廟宇,僧眾有數百人之多。他們雖有增於未遇得有道高僧,但看眾增井井有條,戒律案嚴,也自生敬仰之心。
上峨嵋瞻拜的香客甚多,宿在報國寺的也甚多,頗覺龍蛇混雜。
小閻羅屈軍的江湖經歷最富,頻矚兩人小心,以免發生事端。一個是清室貝勒,一個是尚書公子,隨便損傷了一點,也是件不得了之》。
他們沿途已擬好計劃,打算遍山尋訪流連,希望僥倖碰到。因為詢問是一定沒有結果的,一來不知珠兒的姓,二來她是反清復明的人,哪能讓人家知道行蹤。而且知道的人,也不會告派他們,這希望自然渺茫得很。
且喜一宿無事,翌晨起來,略略進了些素食早點,便齊向峨嵋山上走去。
德貝勒等一行四人,迄通向峨嵋山上進發。那家人是孫懷玉得力心腹,年紀不過三十左右,極是能幹,名喚孫安,他背上繫著包袱,墜在最後。
他們從後路上山,經伏虎寺、林水間而到達清音閣,已是中午時分。沿途不知多少小廟,他們都緩步流盼,又因許多上山或下山的香客,此去彼來,其中不少是婦女,他們不得不留神去看。眼光不住倡向那些女客,倒像是無行的大家子弟。
他們雖說是緩步流盼,可已比一般人走得快許多。那家人孫安氣喘吁吁,努力跟隨。倒是後來屈軍替他背那包袱,他才勉強跟住。
那清音閣前建有雙飛橋,活像一對翼膀,橫跨在底下黑龍溪和白龍溪兩水之上。兩橋之中,有座飛簷亭閣。門前一副對聯「雙橋兩虹影,萬古一牛心。」所謂牛心,便指下游一塊形如牛心的巨岩。黑龍溪與白龍溪兩水至此匯合,流瀑飛湍,煞是壯觀。
這清音閣中不忌葷腥,四人步入佛堂,要了許多酒肉,楊意大嚼。
鄰桌有兩個漢子,正在據案大嚼,那裝束分明是江湖中人。小閻羅屈軍背過面來,眨眨眼睛,示意德孫兩人。兩位貴家公子,隨便打量兩眼,看來無什奇特,便不在意。
不久四人都吃畢,步出佛堂,閒跳了好一會。小閻羅屈軍輕聲詫道:「啊!原來這兩人住在此間。」孫德兩人都奇怪道:「屈兄何以得知?」屈軍道:「我也不過是猜想,那兩人吃完,施施然回後堂去,像回後面休息似的,若是朝山香客,不該合前而趨後!」
德榮道:「有一半道理,可是我們管他呢!自己的事要緊。」言罷,首先循路登山。
孫懷玉其實不想等到珠兒,他早立定主意,即使見到了她,如德榮發現,也不會作聲。
他知道那將是十分尷尬的事情,假定珠)L不肯歸為貝勒姬妾的話。
一路沿著黑龍山溪旁的道路,經過黑龍江峽,這峽兩旁山石筆直制立,約模有七里路長。出了江峽,眼前是極富的樹木,山四處常有雲霧升起,掩映呼股,使得景物都染上夢幻一般風味。
經過三道橋,又走了五里來路,便到了洪樁坪。
這刻他們宛如處身於萬綠叢中,他們進廟匆匆一覽,裡面歇息的香客不多,一目瞭然,不必耽擱,再往前走,過壽星橋,接著是著名的九十九倒拐,山路迂迴曲折,一似走人迷陣。
到了九老沿,那兒有座寺,名為仙峰寺,據說全峨嵋的寺觀,以這仙峰寺的素菜最有名。
依了德貝勒,還要往上走,可是孫懷玉把他勸住,一來天色已暮,二來這兒素菜名氣甚大,不可不試。到底歇下了。
那九老沿在廟後,德貝勒要去一探究竟。孫懷玉笑道:「兄長你也太急了,這洞口中無數香客,扣火把去探洞,誰肯藏在那裡,受這些凡夫盡婦打擾,依小弟看來,大可省點氣力。」
德貝勒聽了,知道有道理,可是仍不息心!自己去向和尚計支火把,繞到廟後,人洞探看。
不久,他便無精打采地回來,孫懷玉等知他一無所得,也不問他。
翌晨,越過鑽天坡、洗象地過大乘寺到白雲庵。這兒便是有名的「天花法雨」地帶,一片霧氣迷濛,霧中水粒特別大,傳說是普賢菩薩所降的法雨。
到了雷洞坪,沿路雲霧凝厚,路旁怪村古籐,形狀突兀,在霧氣中倏忽出沒。一旁有雷神廟,前面一塊禁聲碑,據說從此處經過,禁止出聲,否則雷神震怒,大雨即降。雖然無稽,卻是極驗。
一邊乃是不知多深的懸崖,幸而崖邊長滿了厚密的樹叢,等閒看不到竟是這麼可怖。繞崖茁生的樹叢,偶有缺口,白雲騰騰湧上,又把缺口補住,的確是奇觀。
過接引歐、七星坡,到天門石,這便是峨嵋金頂的門戶,進了天門,那金頂竟是寬廣元比的平地,金頂正殿屹立眼前。
四人人殿隨意瞻仰一番,這裡是峨嵋絕頂,山風寒勁,吹人欲飛。再出殿外,四下遙望,但見千山萬壑,綿延天邊,每一處峰頂,都有白雲線繞,生像神仙所居之境,令人胸襟一清。
大雪山尖峰,高出群峰之上,直欲刺入天際,煞是奇觀,一個和尚告訴他們,殿後還有觀光台,那兒是捨身巖,景象更妙。當下國人徑穿過正殿,爬上捨身巖,縱目遙觀,腳下百十丈處,白雲如海,遠延千里,雲濤起伏不定,此湧彼伏,太陽光照在上面,繽紛燦爛,的確是天下妙景。
當晚他們在這金頂正殿歇息,德貝勒大黨失望,意氣沮喪。孫懷玉和屈軍卻是中懷俱暢,逸興道飛。
晚上,他們由和尚指點,到捨身巖去看神燈。這時,天地烏暗,山風怒吼,孫懷玉和那家人大有寒意,勉強支撐住。
但見巖下廣闊如海的空間中,千百團青綠螢光,飛舞流轉,最小的也有酒杯大小,飄忽上下,忽隱忽現。有好些飛近人來,大約在三五丈左右,便倏然熄滅,他們目瞪口呆,流連許久。
次日,便待下山,但德貝勒覺著千里迢迢,空人寶山,心中覺得不服,便留下孫懷玉的家人孫安,教他在金頂等候,自與孫屈兩人,同到金頂後群山訪尋。這一面因為山路陡絕,毒蛇猛獸,出沒無常,故連本地的人也不敢去。他們問不到路徑,便瞎撞一氣,到底連金頂別院也見不到,如何能碰到珠兒?
從上山那晚算起,回到山腰的清音閣,共費了五日工夫。他們午後已過了清音閣,這時,他們是繞小徑下山,一路雲谷林巒,側耳凝聽,後面並肩而行的德貝勒和孫懷玉,不禁一齊止步。德貝勒功力不亞於屈軍,也隱約聽到異聲。
當下命家人孫安,先行下山,在報國寺等候。三人便循聲走出。
漸漸走近,那聲音清晰傳來,卻是打殺喝罵之聲。
德貝勒道:「這幾名山勝地,怎會有殺代之聲?我們且去看個究竟。」
小閻羅屈軍輕聲道:「怎麼,那兩人果然是守候在此,等待仇家上山,只不知被圍的是什麼人?看那三個保護的人的衣服,卻像是護院武師之類。奇怪的是區區護院武師,本領倒是不弱,尤其那使鋼鞭的,如果單打獨鬥,對方兩個頭兒,怕還要稍遜一點兒哩!」
德貝勒道:「中間那少年真沒用,把保護他的人都拖累住啦!」
只聽圍攻的人中,有人大吼道:「老四,手下狠一點,別讓那萬惡小賊逃竄。吠,無知小輩,你家老子是要定這小賊的狗命,連你們也得陪上啦!」話聲吼叫中,手中撲刀舞得更為厲害,捨命進撲。
三個抗拒的人中,一個忽然哎地失聲大號,右臂已讓那怒吼漢子斬下,當心又加上一腳,僕翻地上,鮮血直噴。這一來守勢更細,使鋼鞭那人身手不弱,而且對陣爭戰的經驗似乎也不少,這刻毫不慌亂。手中一支鋼鞭,盤打起呼呼風聲,更見嚴密無懈。他是索性跨在那少年身上,一支鋼鞭,上抽下掃,毫無破綻。
另外那人似乎膽怯,慌亂地亂所幾刀,一股猛勁衝出包圍,落荒而走。包圍的人讓他自去,並不追趕。於是草地中變成七攻一的局勢。而且那人還得保護腿下的人,不能移動半步,這差事可苦了。
只招架了片刻,他的腳步屢屢浮動,這是因為招式練熟了,有時不覺要跨步擰身,故此腳下常常想移動。地下那華服少年,蟋伏一團,已不成樣子,忽然驚oq一聲,伸手抱住使鋼鞭那人的腳肚子。敢情他是怕這人也離他逃走,故此情急抱住那人的小腿。
孫懷王義憤填膺,忘了自己究有多大本領,首先伏腰用力一審,撲下草地,大呼道:
「以眾凌寡,算什麼好漢,本公子來也!」赤手空拳,逕奔戰團。
小閻羅屈軍一把沒揪住他,叫了一聲,急忙縱出來,疾追孫懷玉。
孫懷王比他早到了一步,見七人之中有兩人提刀回身急溯,一面喝罵道:「殺不完的狗腿,留下腦袋!」刀風疾急,一所頭頸,一削雙足。
孫懷玉素來練的是盤弓走馬,準備陣前殺敵衝鋒,大顯威風的本領。兩膀力氣倒是極硬。但對這種拳腳小巧功夫,卻是平常。當下一個猛勁,揚臂騰身,上奪敵刀,下避敵襲。
那兩人大叱連聲,刀勢疾變,盤腰削頂,兩下夾攻,孫懷玉吃一驚,猛然一拳掏出。可是人家的刀長,自己拳腳卻短,這一拳等於虛打,眼看刀光臨體,血染草坪。後面屈軍已如一陣風般轉在他身前,雙臂齊起,使出金剛散手中「旋風掃葉」之式,彎指如推,一手斜敲刀身,一手疾抓攔腰砍來敵人手腕。
高手發招,間不容髮,恰到好處地破解了孫懷玉殺身之厄。那兩人哪知這矮子意是以金剛散手馳名武林的小閻羅,撤招不及,當地一響,那迎頭所下的漢子,手中刀如被人拿大鐵錘根砸正著,虎口立刻裂開,刀也脫手飛去。另外那人則「喲」地一叫,持刀手腕,已被敵人張指抓住,但覺如被鋼捏著,骨頭碎裂,痛徹心脾。
這原是眨眼間之事,屈軍練就的都是閻羅王召見的重手法,只見他已化為「鐘鼓齊鳴」
之式掌風分兩處捲起,兩名攻襲孫懷玉的大漢,各個慘降一聲,已讓他打碎胸骨,心肺糜爛而死。兩個身軀,橫飛出丈許方才落地。可見小閻羅屈軍手法之重,實是驚人。
兩個死的,都不是圍攻七人中的好手,這刻有人一聲斷喝,又分出兩人來,一個是被喚作老四的好手,使一支虎尾三截根,另一個使的是單刀。
他們見同黨慘死得這麼快,那老四眼睛都紅了,抖起三截棍,呼地斜砸下去。另一個則似乎膽怯,身形室了一下,才尋隙猢去。
小閻羅屈軍殺戒已破,雄心頓起,縱聲長笑,惺骼如巨鐘忽鳴,山谷相應。腳下紋絲不動,兩臂作勢,神態威猛,三截棍挾著風聲,快要砸在脖子上,只見他忽然卸肩沉身,使出「將軍解甲」之式,那三截棍尖擦耳朵而過。
老四真非庸手,不等招式用老,猛然撤回,另一頭已順勢疾射,點向胸膛。另外那漢子的單刀比他的變招快一步,擁向小閻羅屈軍肋下。
屈軍腳下依然紋風不動,穩如磐石。微一側身,張臂一挾,正好將單刀挾在助下。那人吃一驚,情急用力一撥,正如蟀螃撼樹,半絲也沒動,急忙撒手後退。
這當兒虎尾也似的棍尖,當胸點到,他連忙側身,伸手一撈,老田已腕上一錯勁,盪開棍尖,竟自撈個空。小閻羅屈軍摔掉助下的單刀,張臂如鷹,向老四撲去,口中嚷著:「好傢伙,真有兩下子,再接我這一下……」
話聲中,施展開金剛散手,掌鳳山呼急響,一連三掌,把老四打得退開一旁。
另外那個撿起單刀,不理孫懷玉,急急撲向屈軍,為同黨助力,小閻羅屈軍做一凝步,修然掉轉身軀,迎面瞑目大叱一聲。那人嚇了一大跳,倒退不迭,手中剛撿起的單刀又掉在地上。
孫懷玉心神一定,連忙退開一邊,卻見德貝勒也從石後現身,走過來,兩人站在一起。
孫懷玉道:「你看!屈兄一人已綽有餘裕啦!」
德貝勒輕輕笑道:「你魯莽得可以,連千金之子,生不垂堂的道理也給忘了。」他歇了一下,又道:「屈兄的輕功較差,否則你也不必受驚!」言下大有如果是他德貝勒,早就趕在他頭裡之意。
孫懷玉不以為然地道:「屈兄的輕功不弱了,你看他的身形多快德貝勒道:「這樣旋身挪步,不算是輕功。
輕功講究衝刺之快,與及跳彈之高。到了妙處,能夠在空中盤旋而下,方是上乘身手。
屈兄的外功奇佳絕妙,但輕功則不敢恭維了!」
孫懷玉恍然地瞧著屆軍,這時,他乃是一敵三。另外那使鋼鞭的對手只剩下兩人,神情輕鬆得多,可是被腳下那個少年纏拖住足踝,施展不開鞭法,兀是守多攻少,勉力招架而已。
小閻羅屈軍逗弄敵手好一會,那老四紅了眼睛,拚命進撲,如逢不戴之仇。屈軍怒叱道:「老爺手下留情,你這廝還不知進退,敢是我死?」
口中說著話,雙手毫不在意地逼開兩柄單刀。老四乘這空隙,根尾一挑,從下捲進。
屆軍錯步閃開,順手驕指敲他曲池穴。老四棍交左手,忽地橫掃,竟是拼著受傷,與他拚命招數。小閻羅屈軍火氣上騰,心中電光火石般一忖:「老爺是何等人物,會教你拚命得手?你這廝是不要命啦!」
只見他一手撈棍,一手改敲為拍,底下飛起一腳,同時之間,發出三招。
老四狂吼一聲,腹腰處被他以大棒碑手掌力去個正著,那支三截棍也被他奪去。另外一個漢子的單刀也被他踢飛。只見老四身形平平後飛丈許,「噗通」掉在地上,再也不會動彈。
剩下一個還有單刀在手的,哪敢進招,呼嘯一聲,抹頭就走。那邊猛攻的兩人,也自望見這邊的情形,只聽那使朴刀的慘歷大叫一聲,抹頭就逃。其餘兩人自然不甘落後,跟著飛審,剎時間走個一乾二淨。但草坪上卻有四具屍體,或仰或僕,動也不動。
小閻羅屈軍傲然長笑,聲震山谷。德貝勒和孫懷玉走過去,德貝勒也是大笑道:「屈兄技藏已久,今日可打個痛快了!」屈軍道:「區區鼠輩,何足道哉!」三人不禁相與大笑。
那使鋼鞭的人,扶起地下的華服少年,走過這邊來,彎腰為禮,說道:「多豪幾位仗義,趕走賊黨,在下感激不盡。
這位是湖廣總督梁大人的公子宮諱士倫。在下徐元盛敢問各位貴姓高名!」
三人見那徐元盛,年紀已屆中年,相貌端正,言詞疏朗,不肯怠慢,各自還施一禮,通了姓名。其中除德貝勒乃是用金瑞的假名外,其餘兩人都以真姓名相通。
不過他們都沒甚理睬那華服少年,在他們眼中,湖廣總督也不算什麼,何況他的膿包兒子。
湖廣總督公子梁士倫哆嚷道:「徐師傅,我們回去吧,不上峨嵋山了……」
徐元盛這時無暇回答,自個兒鬆開扶住他的手,彎腰去細察那斷臂的武師。只見他胸前衣服已碎,露出一塊黑色腳印。恍然起立道:「陳師父已喪命在那賊子腳下,哼,這些骷髏黨好歹毒,』竟穿上鋼底劍靴……」
德貝勒三班都詫一聲,德貝勒道:「骷髏黨不就是十餘年來,在黔貴出沒的盜黨麼?」
徐元盛點頭道:「正是,他們為首五人,彼此以排行稱呼而不名,這次只有兩個首領現身,一是老二,一是老四,稟賦凶狠,奮不顧身。剛才的情形,料各位恩公也看到了!梁公子也不自知幾時得罪?他們,聽他們的語氣,好像曾傷了他們手下徒黨之故」
德貝勒忙過:「徐兄技藝超妙,應是江湖名手,彼此不必客氣,以後莫再稱以恩公—
—」
孫懷王也重申此意,徐元盛只好應允了。談了片刻,三人便要別去。梁士倫急聲叫道:
「三位好漢且慢,敢問三位要往何處?」
德貝勒道:「我等下山,未知公子有何見教!」
梁士倫忙扯徐元盛道:「徐師傅,我們趕快一道下山,就和三位先生同行!」
徐元盛自無不可之理,不過覺得屍身就這樣擺著不大好,便道:「那麼可否請三位見台稍等片刻,在下將這些屍體埋好,再一同下山如何?」
三人同時首肯了,徐元盛連忙去拾一把單刀,往林中掘地,屈軍也去幫忙。剩下德貝勒和孫懷玉,便和梁士倫攀談起來。
梁士倫首先展詢邦族,他們當然不會據實作答,胡亂捏說是先世在京城業賈,這次來峨嵋朝山還願,結伴同行。至於那屈軍,則是一位老拳師之後,家傳武藝,甚是了得,和他們均是好友,拉了一道作伴等等。
那公子一聽家世,沒甚來頭,言語間便有些生硬,隱隱有擺出總督公子的架子之意。不過,他還怕路上盜黨尋仇,想邀他們作伴,故此未敢露出原形。
彼此不著邊際地交換幾句話後,德貝勒和孫懷玉心中好笑,又覺此人相貌雖是俊秀,卻是言語乏味,舉止可憎,便做得搭扯。
不久,徐元盛和屈軍兩人已挖了一個大穴,便出來把屍首抬進林中。又是一會兒工夫,已經埋好。這草地上,只有鮮血一灘,表示出曾經發生過一場生死廝鬥。
五人一同下山,徐元盛飽歷風塵,閱人甚多,見德貝勒和孫懷下兩人一種高貴氣度自然流露,知道不是等閒人物,尤其對孫懷玉極為感念,因為方才孫懷玉衝出來,手腳施展,便顯出武藝平常。正因如此,更顯得那膽色和熱腸之處。故此他對這三人,言詞間甚為敬重,而他見識又廣,江湖的事,無所不知,使他們三人,都對他起了莫大好感。
晚上,一同歐在報國寺,徐元盛抽空告訴梁士倫說,千萬不要得罪他們,等回到梁大人轄境之內再算,否則難保意外。這是徐元盛知道這位公子的脾氣架子甚大,怕得罪了有思於自己的三人,彼此難過,故此嚇他一下。
梁士倫脾氣再大,但已是從刀口中鑽過的人,哪有不怕之理,便聽從地低心結納三人。
晚上,梁士倫和小閻羅屈軍同房,這是因為梁士倫認定屈軍武藝高強,足夠保護自己,而且屈軍內裡雖極剛強,但外表看來十分隨和,故此一路梁士倫盡力和他搭扯,居然溫得不錯模樣,於是晚上他便堅持要跟屈軍同房,屈軍無奈答應了。
徐元盛過來德貝勒和孫懷玉的房中,燈下傾談,說過許多江湖事之後,孫懷玉熬不住問道:「徐兄身手不凡,小弟冒昧請問,何以兄台會投身總督府,當起武師呢?其實,在江湖保保嫖,不是很好麼?」
「咳,孫兄有所不知!」他道:「在下實是無顏在關治立足,故此投到湖廣總督大人處」
德孫兩人都詫異望著他,付想他必有隱痛,只聽他道:「實不相瞞,在下在江湖也薄有虛名,人送外號為銀校,這是因為在下擅用這種暗器之故。幾個月前,在下去賀西涼派宗主移山手扶夏辰鐵老前輩的七十大壽,哪知碧雞山玄陰教主鬼母,派遣座下弟子一風三鬼中的一風到來惹事。在下和好多武林朋友,哪能袖手旁觀?接線報追蹤,哪知錯認了人,平空鑽出一個名叫石軒中的少年,吃他一個照面,便踩了一腳。
「兩位兄台要知那石軒中當時全無聲名,甚至師承來歷也不知!而在下雖非快客好手,卻也薄有聲名,這跟斗如何栽得起?那石軒中真不含糊,撤出青冥劍這劍的來歷,在下後來才曉得是爛蟈鎮山之寶一一那時,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的關門愛徒仙人劍秦重在場,便下場動手。石軒中十招之內,要素重撒劍,果然在第十招,將秦重的寶劍打飛。素重少年氣做,立刻走了,聲明不回碧螺島。在下一看不得了,便與關洛名嫖頭雙我將李照神手常公仲三人,合戰石軒中,久未得手。忽然那白鳳出現,施展金針絕技,把李照釘死,在下和神手常公仲也吃了大虧。眼看他們兩個小伙子揚長走了。在下自覺無顏再耽在關洛,適好那架公子厚禮聘請武師,在下便投身督轅,聊作一技之寄,其實並非夙願。
「後來聽說石軒中草創力戰玄陰教主鬼母,有天地變色,鬼神號泣之成。雖然究竟鬼母奇功蓋天下,終於把他退下懸崖而死,但已足以轟動江湖,為近年武林第一大事。在下如知他有這等功力,也不必羞愧達開了!」
一席話,將德貝勒孫懷玉兩人聽個目瞪口呆,神魂飛越。孫懷玉急急問道:「那石軒中生得什麼模樣?他的到法怎樣厲害法?他既是和鬼母的弟子白鳳同道,後業又為什麼會和鬼母交手呢?」
徐元盛道:「這石軒中長得甚使,面白如玉,年紀看來不過是十八九之間而已。他的劍法,在下從未曾見人使過,極是奇特,兄台請想,那碧螺劍法稱為天下無雙,但仙人劍秦重被他在十招之內,挑劍出手,可想面臨而知!他的青冥劍雖然鋒利,能削任何兵器,但他的招式,卻少見削斷人家兵刀的,這是因為武林中講究一招一式,乘虛蹈隙,使敵人不得不敗,敗得也心服,僅憑削斷兵器而佔勝,教誰人肯服?這又可想他是真才實學。至於他何以和鬼母交手,這一層在下便不知了!」
兩人恍格在眼前現出一個手持寶劍的俊俏少年的影子來,不勝神往,恨不得當時能夠結交到。德貝勒問道:「那青冥劍既是石杯中的,那麼為什麼不是一齊飛墜懸崖呢?」
徐元盛微訝道:「原來金兄也知此劍尚在人間?這劍不知怎樣會落在火孤崔偉前輩手上,而後來崔老前輩被人暗算,命喪荒山」
他壓低聲音道:「聽說是大內好手殺人搶劍!現在那劍怕是落在大內禁官之中!」
德貝勒暗中忖道:「江湖人的耳朵真長,知道此劍在大內中。
我本不知此劍如何得來,原來有這段故事!」口中便道:「小弟也是聽聞此劍在京城,卻不知內情,幸得徐見指教!」
徐元盛忙道:「金見說哪裡話,在下途聽之詞,未足為信!」
孫懷玉尋筆找紙,錄下地址,交給徐元盛,道:「徐兄爽朗豪氣,小弟正是欽仰,異口徐見到京去,務請使道賜教,小弟等自當略盡地主之誼……」他說得十分懇摯,徐元盛更是感激,遂將地址慎重藏好。
當晚,徐元盛回房安歐之後,德貝勒和孫懷玉兩人,儘是以石軒中為話題。德貝勒本來心情鬱鬱,此刻暫時忘卻心事,高談闊論,兩人都極憾無緣與石軒中相識。
孫懷王道:「小弟如能見到他,一定要好好交他一下,還要結拜為兄弟…,,德貝勒道:「此意我也贊成,真是太可惜,我們正是緣俚一面外面山風吹掠,發出一片濤聲,鍾磐清越之聲,時時隨風飄送進來。
四山已寂,夜幕遍籠大地,整座峨嵋名山,已沉沒在夜色之中!挺秀綿連的群峰,清麗的樹林,繞山如帶的白雲,還有鳥啼猿嘯,此時都安靜地藏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天明。
寺外一條頎長的人影,悄然墜棵,不時仰空微微歎息,像是古代的精靈,懷著無限的幽情,夜半悄悄地出現,用輕微的歎息,傳向天空遠處……
這突兀而來的人影,正是清海生波的珠兒,她躊躇了好一會,悄然步人寺內,折到席間,只見一間客房燈光外露。
借大一座叢林,這時所有僧眾都休息了,悄無人聲。因此那客房中低低的語聲,可以在外面聽到。
珠兒徐徐走到房門外,屏息鶴立不動。
房間內飄送出熟悉的聲音,使她的心猛然地跳動起來:「……
時間不早啦,兄長你別多想啦,還是暫且拋開心事,好好睡一覺為是……」
原是孫懷玉的聲音。
「唉!拋開心中……真是談何容易,你未曾經歷過這種事情,不會知道其中滋味。有一天,你那千橋百媚的夫人不理睬你,那時你才能體會這種苦味!」
孫懷王爽朗地笑起來,道:「小弟未曾擔憂過這種事情,倒勞兄長代為想及了。小弟雖未與她談過話,但看她的樣子,相信十分賢淑,性情溫柔,恐怕不可能發生勃豁反目之事……」
「我敢認為你說的不錯,咦……外面好像有人」房門倏然大張,射出來的燈光,照亮了長廊。德貝勒已極迅疾地縱出房外,翹首四望。
孫懷玉也跟著走出來,口中輕聲道:「可曾看見人麼,……」
德貝勒回轉身軀,燈光正好照在他面上,眉宇間鬱結著偶然之色,眼光中卻露出狐疑的光芒,向孫懷玉搖搖頭,道:「沒有!半絲人影也瞧不見,難道是我精神恍格所致?我明明聽到腳尖擦地之聲呀!」
兩人一同轉身人房,德貝勒坐在榻上,垂首無語。孫懷玉見他並無固黨之意,便不再勸他休息,故意找些閒話來說。過了一會,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便道:「兄長,我們答應在鍾靈兄成婚時,趕到萬柳莊賀喜。但日子還多著,我們不如繞經湖湘,一來散心解悶,二來看看那梁總督究竟政績如何……」
德貝勒道:「隨便你怎樣想,我不反對。從那姓梁的寶貝看來,他老子的高明必定有限,關於此點,哪用親臨訪察才知道」
「話不是這樣說,哪姓梁的雖然膿包庸俗,可是居然會惹到骷髏黨的報復,恐怕是他父親為官嚴明,以致開罪了這種盜幫之故,徐兄說這姓梁的是為母親朝峨嵋還願,總算有孝心……』」
「以我的意見,與其說去訪查梁總督的政績,不如說多些時間可與徐兄結納親近!他這人果真值得一交。」
他們的去向,便這樣決定下來。
但在寺外黝暗荒涼的山徑上,珠兒正孤獨地闖路而行。她的耳畔還索回著房中兩人的對話,間歇地彷彿響起孫懷玉爽朗得意的笑聲!她記得當孫懷玉說出品評他的夫人性情溫柔的話時,她禁不住身形搖晃一下,生像給誰猛然地插上一拳似的,腳下不覺發出聲息來。
清冷的夜風,迎面吹來,但不能把她的癡迷吹醒。這當兒,她好像是造世獨立,一元窒礙,腦子中空空洞洞,任什麼都沒有。一忽兒又覺得滿懷委屈,想盡情大哭一番,但為什麼要哭呢?她自個兒也不大清楚,只模糊地感到命運的不公,她被捉弄了的慚恨,無法填補的空虛……他依然落寞地走著,沒有笑也沒有歎息赤陽子的面容浮現出來,他的眼中流露出憐憫慈祥的光芒。那天晚上,赤陽子忽然在德貝勒房中現身,把她靜靜地背走了。
據赤陽子說,他乃是數度夜人禁宮。從諸葛太真他們私下議論的活風中,發覺裕王府的溪蹺,許多天來很溪蹺,所以他一徑細細尋察,果然被他發現了真實下落,那時他還開玩笑地說,許多天來得不到她的消息蹤跡,幾乎要懷疑他在禪定中,用心靈感應的方法而認為她並無意外的判斷。
他已知德貝勒對她的意思,故此當她大膽地要求帶她去跟孫懷王道別時。這位佛法深微的高僧,立刻發覺此中消息。
那天晚上珠兒倚在門邊,戀戀不捨,老和尚在外面輕輕噓一聲,示意她應當激流勇退,她扭頭看老和尚的影子一眼,無奈地離開了。
赤陽子施展開縮地成寸的無上功夫,一夜之間,把她背到皖山的最高峰天柱峰上。
原來那幾乃是當年赤陽子皈依佛門,隨烏木禪師駐錫於此,後來赤陽子建了一座廟宇,名為烏木禪院。烏木禪師早已寂滅西去,一直是他自己主持,摔院中有二十餘僧眾,其中頗有奇人。後來赤陽子往金頂閉關,寺務便交給持戒精嚴、佛理深微的一黨大師。直到赤陽子了卻苗疆舊約,在峨嵋停留不久,口到天柱峰來,當晚一覺大師便寂滅歸去。於是禪院一切事務又得由赤陽子主理。
到赤陽子正式替滇邊大盜蒼背狼關平落發剃度,將自己那件胸前染有拳頭大一塊血跡的僧袍,賜給關平,並賜名血印,從此繼承衣體。數年後,血印已任烏本禪院住持,一於僧眾都尊稱為血印樣師。赤陽子過百遇齡,退居後院,不間寺務。
赤陽子禪機莫測,一日忽命血印禪師外出,歸來時,帶口發項俱白的崔偉。
他細看崔偉形狀,口中輕湧佛號,連忙延請寺中另一位高僧提婆上人,香崔偉施救。那位提婆上人,擅以金針刺穴,起死回生,方今天下,無出其右。
火狐崔偉乃受紅亭敵人所傷,本是必死之症,幸而遇上提婆上人,當下救活了命,不過武功已失,不能再奔走江湖仗義伸手,管天下人是非了。
司弟加夫婦已到了烏本禪院,奉持在火狐崔偉左右。見珠兒歸來,身負內傷倒不憂心,只有十分歡喜。因為提婆上人尚且能替崔偉起死回生,珠兒的內傷,當可無礙。
到珠兒傷痊癒之後,陰元垢便排她返峨嵋,暫住在金頂別院,母親陰棠便是在隔峰的苦庵,相匹很近。
他們全知道珠兒的心事,不過都詐為不知,珠兒還以為只有赤陽子才知道哩。直到德貝勒孫懷玉等在峨嵋後山亂闖,立刻讓她發覺了。她當時竭力抑住自己,不肯現身去相見,這個決定,連她自家也不能解釋。但到他們歐在山下的報國寺時,這將是他們在峨嵋的最後一晚,故此她終於忍耐不住,悄然下山,來到報國寺。誰知在房門外,聽到孫懷玉竟有妻室,而且那種口吻,宛似十分愛惜,使她立似迅雷貫頂,們然退走。她的輕功十分佳妙,故此在剎那間,已出了寺外,德貝勒聞聲出來時,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卻經說投宿報國寺的一干人,翌日早晨,使整裝出發,孫德兩人暗地告知屈軍,說是要往湖湘一遊,屈軍立刻皺眉道:「昨夜裡那性梁的小子單詞厚禮,苦苦請我做他家的護院,我好不容易哄開話題。現在你們遊興又發,可苦了我要與他周旋!」
卻禁不住德孫兩人意決,屈軍只好聽從。當下孫懷玉向梁士倫道:「梁公子,小弟等意欲經湖北,過武昌,一遊聞名天下的黃鶴樓,才回京師一」
梁士倫喜道:「好極了,我們正好同路,我也要到武昌去。一人湖北,便是家父信境,各位可以隨便遊玩,都有我哩!」
德貝勒心中好笑,卻說道:「如此有講公子關照,以公子聲名,想必可以快意暢遊了!」
梁士倫受了一頂高帽,得意道:「這個不是我誇口,三位在湖湘隨便怎樣,保管沒有人敢哼半聲。哼!若非我知昨日的骷髏黨,不是本省盜幫,明兒告訴撫台一聲,這峨嵋知縣便有得他受了!」
徐元盛見他少年氣做,不知天高地厚,神色張狂,怕惹起三人反感,忙插嘴道:「三位兄台既動遊興,在下也可在路上多得教益,喜之實甚。到武昌時,梁公子必會盡地主之誼,請各位一覽當地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