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太真星然動容,微一思索,立刻傳令,派出十八人,分作三班,均是便裝,輪流監視往格王府,看看是否能夠查出蛛絲馬跡,之後,格莫邪道:「這樣說來,今晚共有三人潛入宮禁,單是你說及的那少女未曾露面。以我看來,那個曾和我們交手的女子,曾得峨嵋真傳,但決非太清老道門下。這女的功力之高,令人咋舌,那男的便差了一籌。
「我們今晚大有損失,面子無光,好歹尋出下落。裕王爺的第二貝勒德榮,素與江湖人有來往,和孫子城尚書的次公子孫懷玉最善,孫懷玉快名滿京使,眼皮極雜,我們必須從此處做文章。
「明兒命人引你去認住此兩人,將來較好行事現在有勞你四下巡查,黃衫客和銀髯史兩位供奉要調運真氣,暫須靜坐練功。
「周佐真個流年不利,我已著人探慰他了!」
九指神魔請莫邪領命而去,諸葛太真也自佈置羅網,準備擒拿叛犯。
那個跟薩達上人對答換招的黑影,掠空而退,眨眼追上那女子,同奔南方。在正陽門附近,會合了司弟加,那女子正是陰無垢。她因當年在峨嵋受過親生父親,峨嵋高僧圓法大師煉容之術,永駐青春,二十餘年來,仍如少女一般嬌艷。而她在峨嵋時,峨嵋三老赤陽子遺下一部峨嵋拳經心法與她,由她傳了赤陽子的一脈。故此陰元垢便變成與當今掌門太清真人同輩,而她的武功,比之大清真人還要勝出一籌,赤陽子卻帶了歸皈佛門的蒼背狼關平,飄然離山雲遊,不知所終。
司弟加隨火孤崔偉,苦練武功,居然青出於藍,勝過崔偉的造詣,後來司弟加陰元垢重聚,還有一個女兒珠兒,已是亭亭玉立,因為他們一別十五年,珠兒也長成了。司弟加帶著妻女,回到小銀鬧去,恢復酋長地位,從此往下。
火犯崔偉的噩耗,傳到峨嵋的陰棠耳中,陰棠便傳告司弟加,這兩夫婦待著一身本領,尤其司弟加直如殺父之痛,立刻李妻女動身上京,打算盡戳大內侍衛好手,為火狐崔偉報仇。
哪知大內好手尚未盡現,已將他們困住,幸得天外飛來一個老和尚相救,脫出險境。兩人這時同向老和尚下拜。
陰元垢道:「老師父,你可想死了我啦!十餘年來,往哪兒去了?」
司弟加也道:「晚輩叩見赤陽子前輩!」赤陽子虛虛一扶,道「你們起來,咱們好說話!」地下兩人不由自主,像被人架起,老和尚又道:「老油不來,你們的性命危於壘卵!
你們真是輕舉妄動,也不打探清楚,便闖進禁宮。
「那番憎好厲害,他練的密宗神功,能傷人於無形,幸而老油昔年曾練有三陽功,才擋住他合什一拜。這番僧真狂妄,老油說他我執未破,尚存喚念,他卻搬出千餘年前故事,反駁老油是野狐禪!好好的有道高僧,卻從此墮入魔道,可惜,可惜!」
原來赤陽子指薩邊上人所搬的故事,乃是在八世紀前半,藏王赤松德費在位,其時中國正是唐朝玄肅之際,那赤松德贊延請印度超巖一系的中觀派,寂護及蓮花戒師弟人藏。這時先到西藏的漢僧講學較久,勢力頗盛,領袖者是大乘和尚。
他持說近似禪宗,創「無所有觀」,惹起囂然爭論。於是藏王集合兩派眾僧,使兩家論議,判定是非。
蓮花戒師辯才無礙,佩侃陳詞破難,卒使大乘和尚無以應答,於是將漢僧放還漢士。從此中觀之學,代撣宗而生根於藏上,迄於今日。
陰元垢哪知老和尚後來嗟歎什麼,放眼四望,不見珠兒蹤跡,問司弟加道:「怎麼不見珠兒,她還在那邊守候麼?」司弟加道:「我也不知道呀!老前輩囑我向這邊走,我便來了,等了片刻,你們也來啦!珠兒怕是還在原處,我們趕緊去找她!」
赤陽子輕誦佛號,道:「老油已見珠兒,她暫時不會出現,卻無大礙,你們不必張惶,倒是司弟加肩上傷勢不輕」
陰無垢芳心一陣攪亂,女兒不見了,丈夫也受傷,禁不住「呀」
地叫了半聲,趕快檢視司弟加傷勢,幸而只是削去肩肉,雖流血甚多,卻無大礙,司弟加自己已經上了藥,她連忙撕下衣襟,焦慮關心之狀,溢於言表,赤陽子微微含笑,眼中現出慈愛光芒,看著兩人動靜。
他歇了一會,道:「你們一進京。老油便知道了!今晚已從你們住宿的客店中,取出衣服包裹,放在老油居住之處。你們現在跟老油來,權居數日,等司弟加傷好了再說。」
兩人哪敢違拗,心中老是掛念珠兒,但見到赤陽子若無其事,料必無妨礙,只好忍捺在心中,隨他前行。
三人直穿過外城,走了數里,一叢樹林中,有一間破舊的佛廟,後座有層本閣,打掃得十分潔淨。赤陽子讓他們睡在這兒,自己卻在前面打坐。
且說那守在河邊的珠兒,守望了許久,遙聽殺聲傳來,芳心不禁一陣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再等了好一會,熬不住從樹叢中現出身來,猶豫著想過河去,忽然身後數丈遠一聲低喝道:「站著的那人是誰?不得亂動」隨著聲音,兩條人影飛撲過來。
欺得近了,看到是個少女,亭亭玉立,那兩人立刻面現緊張之色,各自迅速地撤下兵刃,一個是鏈子雙槍,一個是鋸齒刀。珠兒見兩人都是紅巾扎頭的武士裝束,知道是宮廷侍衛,連忙也抽出劍來。
她劍訣一領,劍尖外吐,光芒閃爍不定,兩個紅巾武士,乃是宮中一等待衛視同和王皋,本來不是庸碌之輩,這刻卻忽然齊退了兩步,各持兵器,凝神待敵,王皋更振唇發出吱吱警訊之聲。
珠兒可不知道這些侍衛,早讓江南諸快攪得怕了,尤其呂四娘,詭計百出傷人最多。此時光線黯淡,看不真切,雖然身裁不類,但這女子也是持劍,焉得不內怯於心同一心意地準備以守為攻,絆住一時,待好手趕來,便算了卻一事。
珠兒見王皋發出警號,芳心大急,劍光起處,一式「箭落飛簾」,分心刺去,眼看王皋鋸齒刀使出「青龍探爪」之式,劍尖一領,翻刺祝同肩下命脈穴,祝同正好鏈子雙槍嘩啦盤起,護全前身。
珠兒腳下九宮連環,倏然一扭,從兩人中間穿過,左手劍訣疾戮祝同助下玄機穴,右手劍削王皋腰腹,祝王兩人趕忙錯步騰身,蹬阻地退出幾步,心中全都暗自吃驚,看來這妙齡少女又是呂四娘流派。
這時他們不拚命不行了,身形乍分,復又一齊攻撲上來。王皋的鋸齒刀砍起沉重風聲,硬敲敵人薄劍,珠兒竟不怯俱,將劍來迎。但她身後的祝同一對鏈子槍發出一陣暴響,分上下兩路攻來。
珠兒喝聲「來得好!」
身形疾進,竟撲向王皋懷中,劍刀交擊處,彼此手腕一震,珠兒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把陽剛外力化為陰柔內力,劍身彈處,鋸齒刀又跳蕩而起。她的左手劍訣直探,撲撞上王皋身上去。
這一下美人投懷送抱,王皋哪敢消受這種溫柔,覺察敵人指利似劍,尋點穴道,劍光也繞脖而至。
連忙努力橫裡一栽,剛好在間不容髮之間,避開珠兒毒辣兩襲,珠兒已如風捲過,纖足一句一帶,王皋腳踝被她踢處,不由自主橫滾開去。珠兒見敵人敗得容易,膽氣大壯,回眸笑道:「羞啊!打不過人家,賴在地上打觔斗啦!」
祝同雙搶筆直溯到,勁風呼呼,珠兒立劍一封,「啪」地一響,兩人都震開兩步,祝同雙目忽露奇光,雙槍一抖一盤,如同慕地裡飛起兩條黑龍,翻捲而至。他這種鏈子槍,亦軟亦硬,甚是難用,敵人也難招架。
珠兒劍光一展,抵住攻勢,旁邊的王皋打地上爬起來,含怒帶羞地拾圓鋸齒刀,惡狠狠地攻上來。
敢請他們兩人都已看出這個嬌美的妞兒,並不如想像中厲害。王皋卻正是吃了內怯的虧,被她先聲奪人,搶佔了先機。
當下兩另一女劇戰起來,珠JL使出外祖母陰棠親傳的七煞劍法,劍光矯健舞翔,招招都指向敵人致命穴道,乃是攻多守少的狠毒劍法。一時之間,單憑劍法的神奇,把兩名一等傳衛打得團團亂轉,簡直無暇還招。
珠兒初涉江湖,便逢敵手,卻因能夠克制住敵人,芳心大放,精神越盛,一支利劍,指南打北,竟是越戰越勇。
那兩人雖然與她功力相當,無奈她的劍法乃是內家嫡傳,況且又是陰棠采峨嵋苦庵青大師的七煞手,演化成這套劍法,冠絕一時,狠辣無比,教這兩人如何能破?二十招不過,兩人脊骨都沁出冷汗。
王皋頻頻發出訊號,總未見有人趕來,心中更急。珠兒忽然劍花盡斂,白光一縷,彈開鋸齒刀,分心刺人。
王旱倒抽了一口冷氣,無法躲避,正待閉目待死。但覺劍風森寒,掠喉而過,卻並無損傷,而祝同已驚叫半聲,退將開去。
原來珠兒覓到破綻,蕩刀刺敵,但又知祝同的雙槍從腦後砸下,只好放過敵人,先一步日步反擊。
這正是七煞劍中「如來痛背」之式。劍光槍影中,祝同閃避不迭,雖是見機得早,也讓劍風掠頂而過,把包頭紅巾削在地上,祝同不由得驚呼一聲,撫頭而退。
霎那間,王祝兩人重整旗鼓,奮勇再攻,珠兒輕笑一聲,重又施展出七煞劍法,連環攻襲,三人的身形,如走馬燈般,團團亂轉。
王皋和祝同兩人,在江湖上均有聲譽,雖比不上隴外雙度等大魔頭,也自並非弱者。交手經驗極為豐富。
珠兒初出茅廬,卻仗著是內家摘傳,人又天生冰雪聰明,應變機警,使得敵手空自比她稍強,卻無奈她如何!而且還走一下風,自信心因而增強不少。
忽然十餘丈外有人唸一聲佛號,卻是用內家氣功傳音人密的功夫,送人三人耳中。珠兒吃一驚,手中寶劍一緊,使出她七煞劍法最凌厲的招數「金鈴自解」之武。但見劍光四下飛灑,霎時似乎化為數十支利劍,尋隙傷敵。王皋和祝同當聲音人耳之時,一齊大呼,身形也各自退開。珠兒這一式算是白使。
忽然又一聲梵誦,一條火紅人影,從空飛墜,發出萬斤潛力向珠兒當頭壓下。珠兒曖地驚叫,翹劍欲退,卻已不及。
這人影便是薩迪上人,方今清宮內第一名好手。
他使的是密宗神功,與道家罡氣有異曲同工之妙,可傷人於無形。珠兒當年在峨嵋耳儒目染,積得厲害,暖地驚叫,這時自知退避不及,在方圓十丈之內,總達不了毒手。當下銀牙咬處,聚渾身真力於劍尖上,一式「天龍堅指」』,身形凝立不動,劍尖吞吐一下,也不過是半尺左右空間。
薩邊上人驚臘一聲,身形墜地。他怎樣也想不到這女子,竟能用出道家妙絕的劍式,破開自己山嶽般的神功隱力,禁不住定睛打量一下。
珠兒這時香汗微群,敢情方才使出峨嵋不傳秘技「天龍豎指」之式,吃力萬分,勉強才破去這一下移山壓頂之厄。她眼珠一轉,勝中雪亮,知道自己這刻是進退兩難,性命難保。
邊急之下,秀眉一舒,笑靨生春,婉媚地道:「大和尚是從西藏來麼?」說話的聲音拖得秀長,悠揚動聽,繼續嬌媚無比地吃吃一笑,道:犧藏高這裡不是很遠很遠麼?」薩迪上人心頭微微一軟,本來要發出的大手印,也自暫止,道:「你一個女孩子,膽子太大了,本領也不錯,貧增勸你乖乖自縛,免得貧僧動手,致有傷損!這兒不是說閒話之地一,』他歐一下,夜光溢射,忽見旁邊站著的工祝兩侍衛,目瞪口呆,怔怔地望著珠兒,神色有異。
薩邊上人持法多年是何等人物,忽然驚覺,面色倏沉。口中響亮地唸一聲佛號,右掌起處,使出大手印奇功,伸拿大如薄扇,當頭擺去。剎那間王祝兩人如在夢中驚醒,卻未知其故。
敢情珠兒正是使出奼女迷魂大法,不過改了形式,而且效力比之她外祖母當年,可差得太遠了。但論攝人心魂,使敵迷惆,卻是甚為有用。可以在言笑問將敵人制住。可惜遇上薩達上人,自幼身人佛門,修持密功,這種淡薄的迷魂法,哪能奏效?
珠兒見大法無功,腳下如風便退,可是番僧巨手已經抓到,趕忙一式「春蠶自縛」,寒光同區,繞體而生。
薩迪上人蒲扇般巨大的手掌,修地衝劍光而下,只聽珠兒驚呼一聲,手中寶劍已被薩迪上人以大手印法奇妙地搶掉,摔在塵埃中。
珠兒身形如歸烏驚飛,倏地斜掠而起。薩迪上人成心賣弄,等珠兒身形落在兩丈許外,方始湧身而起,但見紅光映眼,剎那已進到珠兒身後,巨掌伸處,向她後心抓去。珠兒旋風一轉,竟自閃開這一下,薩迪上人長眉忽地豎起,似乎泛起怒意,一揮手,袍袖飛飄,勁風發出。珠兒吃不住勁,宛如受人當心一拳打著,哼了半聲。,玉容慘淡,踉蹌歪斜退開。
薩迪上人看得真切,長眉忽然軟垂,欲待發出的第二下袖風,也自收住。踴身來到珠兒身邊,伸手抓住她的手時,輕輕一扭,珠兒已被他扭轉身軀,成了掌中之龜。
猛聽一陣清嘯,破空而至,嘎然中止,一個蒼老口音喝聲「打」,數十點黑影,宛如一蓬花雨,電急向薩達上人罩下。
薩迪上人這刻無法不鬆手自保,雙抽一揚,捲起大股勁風,把數十點黑影吹散。珠兒這際只覺頭暈眼花,勉強提一口氣,奪路而奔。
那發暗器救珠兒的正是峨嵋三老赤陽子。他還未知珠兒已受內傷,隨手又是兩把樹葉發出。以他這種世外高人的功力,兩把樹葉比之尋常的金錢縹還要厲害,尤其這一下因無投鼠忌器之心,更是厲害。
薩沙上人聽風辨暗器,識得厲害,攀然橫移丈許,吸一口氣,準備運足全力。撲擊敵人。
赤陽子身形忽起,撲奔東北而去。薩達上人生平未曾透過別人暗器,從來都以雙袖發出密宗神功,打掉暗器。
這次破例相間,可見心中重視。這時他豈肯輕輕放過這個生平未遇的強敵,合下珠兒也不理會了,跟蹤追去。餘下工祝兩名一等待衛,悟了一下,使拔腿去追珠兒。
珠兒本扭輕功,此時勉提真氣,一驚數丈,迷們地奪路而奔。霎那間來到一處院門,卻見院內樹蔭高撐,似乎地方極大。
心中轉過一個念頭,不補人院中,逕向左面一條胡同小巷中審去。
王祝兩人隨後撲到,在門院外停滯一下,珠兒故意弄出一點聲音。祝同首先循聲縱起,珠兒玉手齊揚,打出兩種暗器。
先是一蓬白光射出,原來是一把白眉針,跟著一點黑影,作弧形路線飛出,乃是一隻蝴蝶嫖,發出奇怪的響聲。
祝同啊地一叫,身形落地,腳尖點處,掩肩頭退回院門處。那兒門角有盞氣燈,他放開手一看,肩上釘著那蝴蝶源,深嵌向中,鮮血滴下。
不禁恨恨地咒罵連聲,王皋不知珠兒已受內傷,所以這只蝴蝶縹不能取準,力量也減弱許多。不敢獨自搜索,詐作關心模樣,連忙替他裹紮。
珠兒在這空隙,已從另一面繞進那大園,但見花木扶疏,亭閣錯落,佈置得不俗。
她微黨頭暈,胸中惡悶,閃目四視,只見在自己左側不遠,有座精舍,付道:「這座房舍孤立一隅,正是我暫且藏身的好地方,姑且去看看有沒有人居住」
那座房舍佔地不少,她從正門走進去,穿過廳於,只見廊而迴旋,有好些房間。中間的天並處,一座玲政假山,繞山有些花卉樹木植立。
她的呼吸漸粗,微微氣喘地沿廊而走,卻是小心翼翼,左右窺探。
房門開處,撞出一人,珠兒吃一驚,微一墊步,伸手如電般一截,點向那人期門穴上,打算將那人點昏,以免張揚驚動。
那人倏地掉轉面來,廊上紗燈照得清楚,但見長得方面大耳,膚白色眉長而有威,兩眸英氣勃勃,竟是個少年公子。他同上佩。
色,卻沒有躲閃。
珠兒王指一觸那公子穴道,卻覺得他肌肉微微震彈一下,自己的指便滑開,芳心大驚,其實她的指頭,已經乏勁,連忙退後兩步,傅到雙腿酸較。
少年公子並不還手,也不追迫,抱拳道:「小生與姑娘素昧平生,I以送下毒手?」滿口京片子過彭清脆好聽之機。
珠兒星眸閃動一下,嬌喘不息,沒有回答。少年公子這時走前一多,在燈光下細細打量她,面上掠過迷惑之色,迅即又浮上微笑,伸F要來攙地珠兒吃一驚,蘭花似的手指拂向他手腕脈門。
那公子幕然翻掌張指,一把抓住她的手,整只玉掌被他握住。
她急運真力,想掙脫他掌握,哪知力量一用,血道上心,眼前一隻,搖搖欲墜,那公子搶近半步,攔腰把她抱住。
珠兒迷糊中至拿一揮,抽了那公子一嘴巴,卻隨即失去知覺。
少年公子露出怒容,哼了一聲,忽見她四肢軟垂,撲倒在他懷中,如雲的秀髮,拂過他的鼻尖,使他有點癢癢的感覺。當下脾氣發作不出,稍為遲疑一下,抱著珠兒軟綿綿而極豐滿的身軀,走進房內。
過了不知多久,珠兒悠然醒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花團錦簇的繡床中,身上蓋著一床輕裝,又溫暖又柔軟,十分舒服。
她轉側一下,覺得胸口隱隱作疼,不禁微呻一聲。一個人款擺走過來,原來是那少年公子,只見他輕裘緩帶,頭上戴著一頂貂皮帽,帽前綴著一方白脂美玉,色彩鮮明;襯托出他一種雍容華貴氣度。
少年公子道:「姑娘切勿動彈,你身負重傷,雖然有我的靈藥和正長白山秒參提住元氣,卻也需許多日才能痊癒」他溫和地笑一下,又道:「你不必告訴我姓名來歷,我卻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是德榮,這座履賢精舍,是我居住的地方,你可放心養傷!」
珠兒睜大那雙澄澈的眼睛,盯住他說不出話。那公子輕輕擊掌,一個丫環走進來。德榮道:「這使女名喚素秋,我命她特別服侍你,娘,將來再賞你!」
德榮說完話,再含笑向珠兒點點頭,轉身自去。履聲囊囊,不久去得遠了。
珠兒愣了很久,抬眼見素秋立在床沿邊,便問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德榮他是誰?」
素秋底「姑娘不知道麼?這兒是裕王府呀,那位是德貝勒爺珠兒哦了一聲,心中驚異萬分,面上卻不露出神色,談談道:「原來是位貝勒爺,那便是說,德榮是裕王的兒子!」
素秋見她似乎不把貝勒放在心中,也自驚奇,道:「姑娘別直呼貝勒爺的名字,教人聽見便不大好啦!姑娘你是打什麼地方來的呀?怎麼我不曾見到你來這裡/」
她哼一聲,凝眸望著羅帳頂,沒有口答,心中卻想起昨夜的經過,她的父親和母親不知怎樣了?倘若退出宮禁,找不到自己,會是如何地驚慌和愁慮呢?還有後來救自己的人,不知是誰?會不會遭那紅衣番僧的毒手呢?那番僧她一想到那番僧,心頭便冒起涼氣。那番僧本領的確大極了,外祖母賜給自己的鋒利長劍,也讓他奪出手,不知摔在什麼地方。
她心底升起一絲後悔之意,她想起這些年來,不論是在峨嵋山也好,在小銀蟈也好,長輩們全都十分疼愛她,慫恿她用功練習武藝。而他們所有的絕技,都肯悉數傳給她。可是她總是漫不經意的練習,雖則每當聽到外祖母或母親,還有那發須全白的火狐爺爺,他們說起江湖的經歷和傳聞軼事,她立刻禁不住會熱血沸騰,浮起刻苦習技之心。只是過了數日,便做息下來,自個兒暗中追慕遙想中原繁華風流,和擬想中的們攬人物,還有那種褲麗的生活,幽深的閨閣……
她從崔念明和母親處,學得滿腹詩書,還有一手精絕的女紅,這兩件比之舞刀弄劍,更能意起她的興趣。她,一個遠居滇康邊界的美而少女,就是這樣地溶陶成一個複雜的性格,爽朗而又溫柔、聰明而自負,心中遠遠在憧憬著一些幻想,具有廣博複雜的知識這刻她煩惱地長歎一聲,微微揮手道:「你休息吧!我暫時不需要什麼!」她原是氣指項使慣的人,氣派自然尊嚴大方,素秋懾伏地退開一邊。
晚飯時,德榮並沒有來,她因為傷勢的緣故,沒有吃飯,只喝了一碗湯,味道十分鮮美,還帶點點藥味。
根紅高懸,明亮的燈光,遍灑在這房間內,厚厚的地氈,深重的重帷,高大貴重的暗色櫥櫃,飄浮起幽逐夢幻般的氣氛。
她半開著眼睛,陳婉地感受這種情調的味道,在她的心底,正在等待著雖然那等待的慾望,並不明顯,而且有點混淆和模糊……
履聲從門外的廊上傳進來,她不覺睜大眼睛,轉頭望住房門。
德貝勒在房門出現,沒有理睬向他行禮的素秋,逕自走向床邊。
他手中還持著一支玉柄絲鞭,面色紅潤。他用絲鞭輕輕抽在床柱上,發出懂懂的聲音,凝眸看著她。
珠兒不甘示弱地目瞪著他,過了片刻,發覺他的眼中流露出嘲弄的光芒,她像是不及提防地驚訝一下,卻是情願地移開眼光德貝勒快活地輕笑一聲,坐在床沿上。
珠兒緩緩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顯得更嫵媚。忽然覺得臉上被他撫摸一下,那動作十分溫柔,手指瞬即滑過面頰。
她微微把臉別向床內,他的手立刻縮回去,他道:「明兒我介紹一個朋友與你見面好麼?我的小姑娘」他歇一下,見她不回答,又遭,「方纔和那朋友到校場馳馬,我以一馬頭之差輸了,也把你輸了!」
「什麼?」珠兒愕然張目,轉頭看著他,「把我也輸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德貝勒佯作正經,安靜地道:「我的馬跑輸了,把你也輸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珠兒張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德貝勒道:「今早上朝,聽說昨夜有刺客大鬧禁宮,許多禁軍武士都死傷,但刺客一個也沒捉到」他忽地中止,看她面上的表情。珠兒這時像把才纔的話題忘掉了,呆呆瞅住他,似乎等他說下去。他繼續道:「今日九城嚴密盤查,鬧得京師沸亂,而且……這兒王府外,也有人日夜監視,好像發現了什麼線索」
他用手中的絲鞭玉柄,輕輕敲在床沿上,神色悠閒地看她,不再說下去了。
珠兒微微歎口氣,眼光移到羅帳頂,她知道這位滿族宗室已知道她的來歷。他會怎樣處置自己呢?她的思緒連結在方才掀開的話題上,他說把她輸了!恐怕就是指將她交出來,任官家處置的意思。
心中的空氣忽然沉凝起來,一種淒涼孤獨之感,向她壓下,彷彿讓人遺棄在荒島之上,儘管四周的浪濤排空拍擊,可是那聲音依然是別個世界的,不是屬於那孤獨的靈魂,……她眼眶浮動出淚光,她並非畏懼,生與死的觀念,並未曾明晰地種根在她心頭。但,她是享受慣溫柔、憐愛的滋味!她忍受不住那種被人遺棄的感覺,這種苦楚比死更可怕這時,那位滿清宗室貝勒德榮打破了沉默,溫和地道:「姑娘,你別害怕,雖然王府外有人監視,但他們絕不敢進來搜尋!而且,這房間是我住的,他們即使偷著進來窺探,也不敢認定我床上的人,會是……」
「我才不怕呢!」她忽然倔強起來,十分不滿他那種哄騙孩子的口吻,「既然你輸了,乾脆讓他們來拿我好了!」
德貝勒呵呵一笑,道:「那麼,你為什麼哭了?嘴巴倒是頂硬的!」
他又從衣襟內掏出一條絲巾,替她抹眼淚,抹完後,擺在她枕旁。「你躺在床上,可覺是悶氣麼?」他溫柔地問。
珠兒瞅他一眼,道:「門又怎樣?明天就不躺在這兒了!」
德榮微笑一下,徐徐道:「明天麼?明天你能到什麼地方去?你以為我把你輸給官中侍衛們麼?不是,你放心休養吧!我不過和一位好朋友比賽,若我輸了,便讓他來看看你……
你倒是穿鑿附會起來!」
珠兒這才知道他是在逗機道:「你一向是使j』莫測地行事的麼?我真想不透,既然你知道我的來歷,以你的身份,不該這樣匿藏我呀!」
德榮道:「當然我有我的原因!否則,焉能救護你。不過,我的原因不便告訴你。若是可能的話,我還想請你幫個忙,好結識震驚朝野的江南諸快哩!」
珠兒笑了,心中忖道:「這個王孫以為我是江南眾快一黨哩!
其實連我也不認得他們。他想打我身上利用,簡直是緣木求魚……」當下她並不說破,撇開話題道:「將來再瞧吧!睜……明天又是哪位章台走馬,風流自命的王孫要來瞧我?」
「你別這樣挖苦我們!」德榮眉毛微皺,道:「他是吏部尚書孫子城的次公子孫懷玉,方今京城內第一位人物,和我最是相投。十分敬重草野間身懷絕技的義士,你見了面,就知道我的話不假!」
她微曬一下,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話,德榮道:「你莫輕看天下士紳,貴介公子中也自有鮮民你耳儒目染,儘是仇恨之事,自然懷有偏見。」
她又是微曬,道:「什麼天下士紳,我卻不管。姑且撇開種族問題,大丈夫出將人相,保社稷,解民團,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才稱得上人中膀風。若是走馬馳射,花前詠哦,風流自賞,豈足言天下士哉?」她停下口,緩緩解吼道:「草野小民,口不擇言,貝勒爺大人大量,想必不見我怪!」
德榮縱聲大笑,道:「姑娘說得好,大丈夫正當如是,我與孫公子雖然不才,卻素以天下為己任,姑娘之言,正中鄙懷。只是……方今表宇昇平,雖政令稍苛,但小民安居樂業。
我等只好抱道以待時,能不墜此志,便足自豪了!此所謂明於盛衰之道,審乎治亂之勢,達乎去就之理!姑娘以為愚見如何?」
珠兒一時不能反駁,只好點頭稱是。她原非漢族,故此對滿族人踞中原並無所憎,乃能平起立論。
德榮道:「宮中傅姑娘,乃巾幗中奇人,不但學問見識都高人一等,而且得長白派真傳,武功佳絕,可借你的背景不同,不能帶你人宮,彼此相識」
珠兒道:「那傅姑娘有什麼奇特長處,告訴我行不行?」
德榮道:「我姑且舉一二件事給你聽,當年皇上未曾登極之時,曾數度秘密出京,結納天下奇士。後來遇見長白劍容博忽,那傅忽本是葉赫族遺民,雖然感念皇上眷顧之誠,卻不肯出山相助。及至去年,傅娘娘孤身進宮,求見皇上,說是長白劍客傅忽遺命,著她來宮護衛皇駕。皇上看了長白劍客傅忽的信物和柬帖,便納為貴妃,起初還不信她有什麼本領,到後來江南諸快,進宮侵擾,甘鳳他不知怎地到皇上寢宮,皇上本來身手不凡,正想自己迎敵。哪知傅娘娘挺劍上前,轉眼把甘鳳他打跑了。皇上讚賞得不得了,四處差人尋找寶劍,賜給傅娘娘,皇上個月總算找到一柄好劍。有一次,一位新翰林待讀,當值人宮待讀,次日,上下旨斥免,原來是傅貴妃的意思。後來我謁見傅娘娘,據她說,那位待讀為小皇子課讀大學,她只聽他讀了開頭第一行,便知此人愛博嗜奇,流於疏放,因為大學第一行是大學之道在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依中州音韻,大學之『大」
字,當讀如岱,道字上音,三在字亦作上,善字亦非去聲。那待讀雖是吳人,也不應粗疏至是,故奏上斥之。可見得這位娘娘,胸中原有實學。而她另有許多見識,都非常人所及,將來才慢慢告訴你!」
珠兒不覺露出讚羨之色,問道:「傅娘娘得到什麼寶劍。」
德榮道:「據說是姓閉鎮山之寶,名為青冥寶劍:我也見過了,的確是天下第一利器,兵中神物。單是那劍鞘鎮制之精巧美觀,已教人心動!」
她不禁「啊」了一聲,果然是火犯爺爺因此喪命的青冥寶劍。德榮詫問道:「你也知此劍來歷?抑是與此劍有什麼關連?」
珠兒搖首不迭,道:「沒有半點關連,只不過是曾聽長輩提過此劍,銳利無匹,能削任何兵器,不料落在博娘娘手上……」
德榮沒有疑心什麼,扯開話題,說些別的閒話,立刻發覺這個美艷而孤媚的少女,胸中所學,甚是淵博,即使評駕古今人物得失,亦極中肯,不覺談到深夜,心中起了欽敬之意。
素秋旱坐在一角,半閣眼睛,不住打賭,磕睡,珠兒也有倦意,掩著小嘴,打個長阿欠。一德榮見她怠倦,便道:「今晚我不回府內,且在此歇宿一宵。」
珠兒聽了這話,睡意全消,睜眼道:「這怎成話?孤男寡女,豈能同睡一榻?」
他站起來,呵呵一笑,作出要脫衣模樣,道:「虧得你是江湖豪客,巾幗奇人,還拘泥於男女之嫌,我卻全不在乎!」
她連忙捲住絲被,道:「你的激將計往別處使吧!我是決不受騙的。」
德榮貝勒故作愕然不解,暫時中止脫衣的動作,問道:「什麼激將計,我們躺在一起談談,正是古人抵足而眠的意思,有什麼不好?」
珠兒嘴巴一扁,撒嬌地道:「不准你睡,你說什麼都不成,反正這兒不許你題!」
他見她真個發急,忍不住笑出聲,道:「好,好!依你的話,我到隔壁睡!你呀這名堂叫做喧賓奪主,鵲巢鳩佔!」
珠兒轉口笑容,向他嫵媚一笑,德榮貝勒轉走出房去,面上帶著滿意之色。
廊外迎面碰見一個身材定短的人,德榮含笑道:「好呀!原來你守在這兒!」
那人便是前文提到過的屈軍,他的金剛散手,馳譽武林,為武林中外功頂尖角色,外號稱作小閻羅,可以想見他手法之重。
屈軍道:「貝勒爺有沒有問出她的來歷?」
德榮道:「沒有,我簡直沒曾問她。管她呢,反正都是那一黨的人,何必問她,顯出我沒擔當度量!」
屈軍微微頷首,道:「話是不錯,但我們要小心點,否則被諸葛太真那班魔頭探清楚了,奏聞皇上,可不是要的!」
德貝勒道:「王府外的眼線,都還在麼?」屈軍擔憂地點頭,他又道:「那麼麻煩你多加小心,巡視四下,若他們愛夜進府,盡力給他一下重的。我自去和傅娘娘說話,不怕他們奏稟皇上。」
屈軍—一應了,不大情願地道:「好吧,既然貝勒爺你堅持!依我說,即使你不願將人交給諸葛太真他們,可也別藏在府中呀!徒然有損無益……」
德榮道:「你不會瞭解我的用心,化敵為友,豈是一朝一夕能見的功效?況且,我像是大不捨得這姑娘啦!」說完,縱聲長笑,一面走入鄰室。
那邊房中的珠兒,被德貝勒後來一鬧,睡意全消,見素秋還在打磕睡,她那幾本有一張床,但沒有上床睡覺,便喚她一聲。轉眸見枕邊的絲巾,上有刺繡,便拈起細看。素秋聽她叫喚,揉揉眼睛,走到床邊,見她細看絲巾上繡著的大鷹,便道:「姑娘,那是貝勒爺的福晉繡上去的。姑娘喚我,是要什麼東西麼?」
珠兒「哦」了一聲,凝看那大鷹片刻,忽然道:「這刺繡功夫大差了!」一面像生誰的氣似的,把絲巾摔在一邊。素秋愣了一下,再問她道:「姑娘你要什麼嗎?」
她這才像醒悟地看素秋一眼,在枕上搖搖頭,歇一下問道:「德貝勒福晉住在哪兒?不是住在這座精合中麼?」
素秋搖搖頭,答道:「不是,福晉住在內府。貝勒爺一個月中,難得回內府幾晚,都是自個兒住在這兒!」
歇了一下,又道:「我們這位福晉算是個才女哩,除了女紅外,聽說還會什麼詞賦,許多人都稱讚得不得了!」
珠兒忽然心煩起來,揮手道:「夠了!你去睡吧,我撐不住了!」
素秋聞言,自去上床安歐。珠兒心中雖然有點兒煩,卻因說話甚久,精神疲乏,不久便睡著了。
一宿無話,次日下午,德貝勒從宮中回來,換了便服,自個兒跨上駿馬,逕往孫府。
他從側門進去,輕車熟路,一直走到孫懷玉讀書的地方,是個小院落,門上題著「選雅小苑」,在門外已聽到旱面談笑之聲,那裡正在讀書。
進了苑門,已有人大聲道:「貝勒爺駕到……」舉頭一望,在一所小廳中,哄聚著七、八個人。孫懷玉正面高坐,玉面微配,逸興道飛。
他認得座上請人,都是京中名士,常年是孫懷玉的座上客。當下—一還過禮,和孫懷玉並肩而坐,洗盞傳筋,先喝了眾人敬的三杯。
孫懷玉道:「貝勒爺來得正妙,我們剛剛行完酒令,卻是申伯德兄喝得最多!」
德貝勒喜道:「再來,再來,我們把他灌醉方休。」家人聞言,連忙把簽牌送到席上。
申伯德滿面通紅,站將起來,搖手叫道:「這東西小弟不來了!小弟原是腹儉得很,尤其少涉說部詞曲之類,小弟負手認輸……」
座中一人挺身道:「小弟提議另行酒令,那簽牌都模熟了,無甚新意」眾人看時,卻是岳州人馮謙。德貝勒和孫懷王首先贊成,於是眾人也齊聲附和。
馮謙道:「小弟這酒令也簡單,各人舉四書一句,下接古人名,合者免飲,否則罰依金谷……」眾人聽罷,齊聲叫好。
卻有一人大聲道:「小弟忽有河魚之疾,乞客告退,請諸公見恕!」
另一人站將起來,長得頭如包鬥,形狀滑稽,只見他搖頭擺腦道:「適才懷玉公子已有食無魚之歎,陳綸兄何得有河魚之疾乎?」座中眾人都不覺大笑,因為他們都肚子雪亮,那個詐稱腹痛而想避席的人,從來少務正學,卻於雜著說部曲子等無所不精。這個酒令要四書一句,又要有古人名相合,可將他難倒了。這後來站起來的人,姓陳名直夫,為人素常滑稽,光是那面貌,已能引人發笑了。陳直夫又道:「小弟與兄有同宗之誼,是故直言無隱,尚析勿罪……」眾人又嘩笑起來。
德貝勒道:「大家高興來行酒令,焉得托詞避席之理,陳給兄不得多言,否則先罰三大航!」
陳給無奈坐下,孫懷玉充任令官,一數人數,共有十人。當下首先念道:「孟子見梁惠王,魏征。」
德回勒讚道:「武子度詞,漢儒射策,不過如是,我可萬萬不及。他頓一下,念道:
「可使治其賦也,許由。」
座中請人同聲讚美,下首一人接令道:「五穀不生,田光。」
又一人道:「載能干戈,畢戰。」
第五人道:「坐於塗炭,黑臀。」
面孔最紅的申伯德應聲道:「寡人好勇,王猛。」
孫懷玉笑道:帕德兄果然才捷,胸中氣一吐矣!」伯德聽了,呵呵大笑,引獻而盡。
下首的人暫歇一刻,道:「泰怕其可謂至德也矣!豫讓。」德貝勒笑著向他舉杯,道:
「吳見台引老本家出來欺人,應罰一篇。」那吳人笑著喝了一杯,原來泰伯乃周文王之伯父,知周文王賢,逃至今吳地,建吳國,將位讓於文王之父,於是再傳至文王,率有周朝之盛。後人以國為性,故此德貝勒說他搬引出老本家。
下面便是滑稽惹笑的陳直夫,他站起來,搖頭晃腦地道:「小弟有一極妙之令,請各位雅士擔當」眾人忙凝神傾聽,陳直夫斂掉笑容,正色念道:「其直如矢,陽貨。」此令一出,立刻哄笑四座。
輪到下面那人之時,陳直夫已讓眾人灌了好幾杯,罰他出言污穢。那人道:「雖千萬人,吾往矣!楊雄。」
這時輪到陳綸,眾人見他抓耳思索,俱都屏息以待,不敢擾亂他文思。只聽他前前念道:「雖千萬人,吾往矣!楊雄……雖千萬人……
楊雄……」
眾人瞠目相看,都不敢笑出來。忽聽他「呀」地大叫一聲,道:「有了!有了!牛山之木嘗美矣,石秀。」說完,滿面是得意之色,向眾人顧盼。
眾人爆出笑聲,令官孫懷王起座道:「陳綸兄用古人名不合,依例罰三大就!」話聲甫歇,早有人捧上三隻特大的酒獻,盛滿了酒。
陳綸嘩然辯道:「小弟何以不合,請令官一解茅塞。」
孫懷玉道:「規定要合古人名,但你不合舉出《水講傳》人名,故此要罰。」
陳緒又嘩然大叫,道:「張兄道得病關索楊雄,小弟何以不能舉擠命三郎石秀?不公,不公!」
眾人不禁又批掌大笑,孫懷玉正色道:「陳綸兄喝了酒,竟然誤會。張兄說的是草元亭的楊子雲,並非病關索也。」
陳直夫笑聲震瓦,叫道:「還是陽貨辦……」語意雙關,暗消陳給,孫懷王道:「陳給兄咦曉置辯,加罰一就!」正是令出如山,家人一旁又斟了一獻。
陳綸出乖露醜,無奈引長脖子,將四就酒飲下。陳直夫在一旁學他舉航鯨飲之狀,又惹起一場轟笑。
陳綸抹抹嘴巴,起立道:「直夫,你還說什麼同宗之誼,這樣譏消捉弄,於理不合……」其勢洶洶然,大有動手之意。
眾人忙著勸解,扯他坐下。陳直夫起立道:「陳緒兄千萬莫生氣,小弟自知不合,說個故事與兄解氣……」他停住口,見閻座傾聽,便道:「昔有遷史,年紀六十餘,方才生得一子。週歲之時,繼室耿氏,為鄰女相招,共赴白衣會。耿氏將兒子交給迂良抱顧,知他性迂,再四叮囑後,才登輿而去。
迂史抱著兒子人書室,讀秦漢幻略。當他讀到始皇焚書一段,拍案而怒道:『拙哉,祖龍。汝欲天下人都盲愚,那琳紀德碑又教誰人識得?』懷中的兒子讓他拍案大叫,驚得哭起來。迂史恍如不聞,繼續讀下去,讀至博浪沙錐擊不中,又拍案大怒道:「借哉!天不絕秦,僅中副車。否則鮑魚遺臭,那須等到三十六年之後?』他的兒子更加大哭不止。但還是仍然不理,再讀到沛公人關,鴻門擲鬥,勃然大怒拍案立道:「此時縱沛公走卻,後患無可收拾。項羽不聽范亞父之計,重臉子應該剜掉!』這時,他仍不理會兒子嘶聲大哭,繼續讀下去,至劉邦謂項羽,要分烹甕鼎中一杯勇,怒不可遏,翻案而起,咆哮道:「父子如此,君臣可知。走狗之烹,夫何怪哉!夫何怪哉!』怒氣未息,瞥見懷中兒子,面清氣塞,連哭聲也沒有了。耿氏適好回家。見了驚慌欲死,奪)L覓醫救治。可是迂史還磨拳擦掌,對書大呼道:「斬蛇劍何在?吾當取赤帝子(漢高祖劉邦)斬之。』一旁耿氏延醫不及,兒子已死。也是怒恨已極,取架中書盡投火中。迂史大怒,與其如分室而居,其嗣遂斬。」
廳中哄起笑聲,卻怪陳綸為何聲息寂然,不尋陳直夫晦氣,因為直夫分明是再譏消他生氣發怒,齊齊轉目去看陳綸,只見他口角流誕,醉倒席上。
眾人再洗盞而飲,德貝勒用手肘輕輕撞孫懷玉一下,道:「你忘了昨日之約麼?那姑娘真出於我意料之外……」這時,席上人多,不便說話,便拉了孫懷玉出廳,把昨夕暢談的經過說出來,話鋒中頗有眷眷之意。
孫懷玉軒然笑道:「這是快事,小弟立刻隨兄到府上,一睹斯人。」原來他們早已拜為兄弟,在人背後,總以兄弟相稱。又道:「兄長別草草放過,須要下點工夫,至於如何做法,兄長自有分寸,無待小弟饒舌!」
兩人哈哈大笑,逕自走出選雅小苑。孫懷玉令人備馬,便與德貝勒一同馳到裕王府。
他們是打後園門進府,沒有碰到誰,直到履賢精會迴廊中一人坐在臥椅上,對著假山出神,卻是小閻羅屈軍。
德貝勒悄聲問道:「屈兄,昨晚沒有什麼動靜吧?我也起來幾次哩!」
小閻羅屈軍和孫懷玉拉拉手,答道:「沒有動靜,貝勒爺放心,倒是府外四周眼線,依然嚴密監視。」
德貝勒不豫地哼一聲,領著孫懷玉徑人臥室。珠兒早聽到履聲,睜眼等待。兩人人室,使她眼前一亮,尤其那孫公子,丰神如玉,一對傻眼,自然而然含情流盼。
德貝勒道:「姑娘,這位便是我的好朋友孫懷玉,你若不服,儘管當面指教批評!」
孫懷玉謙遜地笑一下,素秋端了兩張椅過來,便一同坐下,珠兒媚人地笑了,道:「小女子豈敢得罪國士,貝勒爺言重了!」
孫懷玉向她拋個眼色,心中一陣陶然。德貝勒大笑道:「姑娘這忽兒謙遜了,可知我這位兄弟,比之賀老定場,更有過之。」德貝勒所謂賀老定場,乃是指唐時一位極著名的老樂工,每一出場,全場肅然傾耳。
珠L道:「貝勒爺昨夜品題得好,但見人更勝似聞名,小女子心折不已!」
孫懷玉道:「姑娘口角風生,故意推重,其實區區俗士,豈堪清賞,求姑娘舌下留情吧!」
三人同聲一笑,德貝勒道:「可見姑娘厲害,我這位兄弟有名的玉金剛,一見姑娘,也化作垂眉菩薩了!」
當下德貝勒將方纔飲酒時的趣事說給她聽,把珠兒笑得花枝亂展,捧腹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