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二可不大想和展鵬飛分開,但這話卻不好說出口,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他和莊三走出街上時,心中暗暗祈禱不要落在各大邪派的陷阱中,因為他現在已知道,一谷二府三教等諸大邪派,高手雲集此間。這些人個個心黑手辣,武功各有專長,聚集在這兒本是為了對付燕雲大俠狄仁傑。
這些人若是轉過來對付他們,實在十分可怕。
不久,他們已來到火災現場,只見一片瓦礫焦土,這一場火至少燒燬了四五十間房屋,數十戶人家無家可歸不說,還有不少人慘死火中,遇難的家屬們發出慘慟的哭聲,震天動地。
莊三和孫小二隻在遠處瞧著,陸陸續續有人過來,向莊三報告一些事情。所以他們很快就得到一個大致的輪廓。
這場火起得很快,一共有五六處火頭。根據這些資料,莊三馬上查出他的屋子並非在這幾個火頭包圍之中,只是後來被波及而已。
「孫二哥,這樣說來,這些人竟不是對付在下而來的,他們為了誰呢?」
孫小二道:「你快查一查,在火圍內有哪些人家,住的是些什麼人?」
莊三立即奔去,眨眼間便自回轉,道:「啊,火圈內的屋子,詹白水的正在其中……」
孫小二忙道:「那麼這位老人家呢?」
莊三道:「現在我派人清理他的屋子,看看有沒有屍首在裡面。但屋子已燒為平地,就算有屍首也恐怕找不到了……」
孫小二道:「既是如此,我要親自去看看。」
他平生見過種種奇怪之事,經驗豐富之極,平常人看不出的線索,在他卻全然不同。
兩人奔入劫後的瓦礫堆中,有兩個大漢正在一堵塌了一半的牆內,用鐵器四下翻動查看。
莊三道:「這一處就是詹白水的屋子了。」
其中一個大漢道:「堂主,這間屋子燒的最厲害,連四面的牆壁剩下來也只有這麼一點兒,任什麼都燒為焦炭啦……」
孫小二道:「你們往東南角翻一翻看,那兒是火勢最猛之處。如果存心毀屍滅跡。當時屍首必是躺在那個地方……」
那兩名大漢沒有立即行動,莊三不說道:「快點兒照孫二哥的話做,眼睛放亮一點兒……」
兩名大漢不敢怠慢,轉過身去,用手中的鐵器,在焦炭瓦礫中翻尋。
他們連一丁點兒骨灰也找不到,更別說衣服等物事。
翻了一會兒,孫小二道:「看來找不出什麼東西啦,但越是這樣,越發可怕,這些縱火之人,鐵定不是尋常的江湖道……」
莊三道:「可能本來就沒有其他的事故,只燒燬了房子而已。」
孫小二道:「你想想看。人家出動了不少高手,難道專門為燒幾間破房子而來麼?詹葫蘆昔年不是等閒人物,他結下的恩怨自然也不比尋常了,因此,向他尋仇報復之人,必定不會貿然出手。換言之,一定有過嚴密的安排,所以不可能落空的……」
莊三點頭道:「話雖如此,但如果沒有一點兒證據,咱們亦不便驟下斷語啊。」
孫小二道:「我記得他腰間繫有一塊玉,你叫他們找找看,可能仍末全毀……」
莊三立即傳達此令,然後道:「對。人體毛髮血脈骨骼,以及衣帛之物,都很容易化為飛灰,但那種古玉器,卻不易燒燬。啊,還有他那只葫蘆,不知可曾燒溶了?」
孫小二道:「五金之物,難御烈火,所以不必多所費心。不過,那葫蘆縱然銷溶了,不管變作何等形狀,鐵質總不會消失才對……」
他們正談論問,一個壯漢大聲道:「啊,有一塊玉珮,已經有一截焦黃了……」
他把這件殘毀的玉珮送過來,孫小二接過一看,便點頭道:「這件遺物已足夠啦。」
莊三道:「叫他們再找找看,那個鐵葫蘆可能溶化了。」
但他們已不必再等下去,一徑返回賭場。
展鵬飛得知一切情形之後,便問道:「孫兄你的看法怎樣呢?」
孫小二沉吟一下,道:「現在大致上可以判定有兩路人馬,恰好同時發動了攻勢,所以局勢才變得撲朔迷離……」
他停歇一下,又道:「殺人燒屋的一路人馬,是專門對付詹白水的,大概與狄大俠有牽連。因為詹白水替狄小姐診脈治病,而他本身卻是武林高手。」
這個說法展莊二人都沒有反對,孫小二繼續道:「另一路人馬是特地對付莊三哥的,他們雖有邪派高手作後台,但主旨是搶奪地盤,所以想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迅即暗殺了莊三哥。」
他雖然只是臆測,卻也頭頭是道,令人心服。
莊三道:「如果這兩件事,乃是湊巧一齊發生,那就沒有什麼奇怪的了。」
展鵬飛提出疑問,道:「難道跟孫兄你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麼?」
孫小二道:「這很難說,也許大有關係,甚至是咱們促使一路人馬提前向詹白水下手也未可知。」
他略略一停,繼續分析道:「詹白水早就受人注意,不足為奇,有人認得出他,亦不奇怪。但對方為何一直不動他,卻不得而知。可是直到咱們來到,而展爺你的威力已被他們知道的話,則對方可能怕咱們與詹白水連成一氣,所以猝然發難。若是如此,說是咱們促使對方提早下手,也說得通。」
展鵬飛想了一下,才道:「總而言之,那些邪派人物的行徑,往往教人無法臆測,我已經弄糊塗啦,不知該怎樣辦才好。」
莊三道:「詹白水替狄大俠的小姐醫病,其中必有古怪。」
孫小二道:「這個謎不猜也罷,我也弄得頭昏腦漲啦!」
這時外面有人招呼莊三出去,不知料理些什麼事情。
不一會兒,莊三匆匆奔入來,面色緊張,道:「展爺,孫二哥,你們猜猜看,我剛看見了一件什麼物事?」
展孫二人哪裡猜得出,孫小二胡亂猜了一下,便道:「究竟是什麼東西,連你莊三哥也興奮得像小孩子一般?」
莊三道:「說出來教人難以相信,我親眼看見詹白水的玄鐵葫蘆。」
展鵬飛知道孫小二定會把事情弄明白,所以默默不語地聽著。
孫小二道:「這話可是當真?這個葫蘆怎會跑到這兒來?」
莊三道:「兄弟怎敢胡說?有個熟賭客輸急了,從一口竹箱裡拿出這個玄鐵葫蘆,要押幾兩銀子翻本。」
孫小二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這賭徒是什麼人?」
莊三道:「這廝姓賴名鐵嘴,向來不務正業,專在城裡各處賭館混日子。但最近兩個月忽然闊了很多,衣服齊整了,人也神氣了……」
孫小二道:「他不屬任何幫會的?」
莊三道:「都不是,這廝有一個長處,就是能言善道,死的能說成活的,辯論起來永不認輸,所以人家都叫他賴鐵嘴。」
孫小二道:「那玄鐵葫蘆既是落在他手中,必有原故,你能不能查出內情?」
莊三道:「現在還沒有辦法,我已吩咐過外面的弟兄,到時跟蹤這廝……」
寬大而嘈雜的廳堂中,賴鐵嘴神色沮喪,站在人群後面。
他不但口袋裡的銀子輸光,連那幾兩用玄鐵葫蘆抵押而得的銀子,也全軍盡墨。摸摸身上,實在已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賭徒不怕輸,只怕沒有翻本機會。賴鐵嘴在賭桌邊擠著看了好一會兒,終於被擠到後面。
他正在沮喪之際,一個漢子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道:「賴鐵嘴,你幹嗎不下注呀?」
賴鐵嘴一看,原來是開騾馬行的張方,當下苦笑一下,道:「今天手氣不好,看一看再說。」
張方道:「聽說你最近發了財,敢情有什麼貴人扶助呀?做什麼生意?能不能讓兄弟也跟跟風,嫌他幾文?」
賴鐵嘴哪有心情跟他多說,搖頭道:「咱們改天再談吧……」
張方道:「哈,小賴,別這樣發了財就不認得老朋友,走,我請你喝一盅去……」
賴鐵嘴不覺泛起苦笑,道:「不,我還有事。」
張方訝道:「喝一盅也不去?有什麼事?」
賴鐵嘴道:「唉,你哪裡知道,我實在喝不下……」
張方拍拍胸脯道:「你有什麼困難?咱們做朋友的要是幫得上忙,一定沒得推辭。」
賴鐵嘴搖搖頭,道:「不,你不行,我找別人才幫得上這個忙……」
張方疑惑道:「究竟有什麼事呢?除了殺人放火之外,我張方什麼事幹不得?」
賴鐵嘴道:「老實告訴你吧,我有一件重要物事,在這兒押了五兩銀子,」他雙手一拍,又道:「但都輸光了。這件物事得趕著送到一處地方,你瞧,五兩銀子那麼多,跟你還不是白商量麼?」
張方笑道:「哈,哈,小賴你真是門縫裡瞧人,把人給看扁啦。五兩銀子怎難得倒我張方……」
賴鐵嘴一怔,道:「張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認識張方不是一年半載,深知此人視錢如命,三五百文還可商量,五兩銀子可就絕對不必指望他能借。但是這張方的口氣,居然大可商量,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簡直是奇跡啦。
所以賴鐵嘴無法置信,雖然他實在十分急於獲得這五兩銀子,以便贖回那玄鐵葫蘆。
只聽張方道:「沒有旁的意思,我說五兩銀子難不倒我,可以借給你小賴周轉一下。」
賴鐵嘴伸手道:「那就拿來,我小賴日後加倍奉還。」
張方道:「且慢,我還有兩個條件。」
賴鐵嘴道:「算啦,你乾脆說不借,該多好,我本來就沒指望跟你借。」
他馬上就出言譏諷張方,毫不保留,原因自然是的確沒一點兒奢望。
張方道:「我兩個條件很簡單,第一個是今天不許再賭,須得贖回你說的物事……」
賴鐵嘴冷咳一聲,道:「第二件呢?我瞧這一宗是神仙也辦不到的難題。」
張方道:「不對,容易的很,你打算去做什麼事,告訴我就行啦。」
賴鐵嘴訝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張方取出一綻銀子,托在掌中,道:「一點兒也不假。」
賴鐵嘴看得清楚,那綻銀子果然是五兩的。於是在高興之中,暗暗狐疑,終於問道:
「張方,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拿五兩銀子,就是要買我這個消息麼?」
張方點點頭,道:「我相信做得妥當的話,一定有很大的好處,對不對?所以我不怕你會賴債,只怕你不說出來。」
賴鐵嘴沉吟一下,認為他說得有理。這個有名的鐵公雞居然肯拿出五兩銀子。當然要知道內情,以便判斷有多大的好處。
他不再考慮,壓低聲音,道:「好,張方,我告訴你。但你千萬別洩漏出去,不然咱們全都活不成。」
張方駭然道:「有那麼嚴重麼?」
賴鐵嘴可真怕駭著了他,連忙道:「那也沒有什麼,你不說出就沒事。」
張方透一口氣,道:「那你說吧。」
賴鐵嘴道:「我押的是一個鐵葫蘆,這件物事,我奉命送去一個地方,當作一件信物,送到了之後,就沒我的事。這一趟差使,最少也可以得個一二十兩賞金……」
張方伸伸舌頭,道:「賞金就有那麼多,那是些什麼人?竟有這麼大的手筆?」
賴鐵嘴把聲音壓得更低,道:「都是很厲害的人物,有男有女,咱們最好別談論他們。」
張方也悄聲道:「那一定是很邪門的人物啦,我干騾馬行這門生意,曾經見過很多邪門的人。你永遠不知道他們從哪兒來,也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賴鐵嘴直點頭道:「對,對,正是這樣。我只知道一個女的叫木姑娘,木頭的木,你說怪不怪?還有一個道士,叫做龍蝦真人。這兩個傢伙都難看得很。不過他們出手闊綽大方,替他們跑腿送信,若是我能省吃儉用些,不消多久就變成小財主啦……」
張方道:「好啦,我替你贖回那個鐵葫蘆,你辦完事之後,可別忘了我老張啊。」
他迅即向有關的人,贖回那只黝黑沉重的鐵葫蘆。
賴鐵嘴接到手中,不勝之喜,道:「張方,想不到這回你救了我的命。本來我身邊還有十多兩銀子,看看時間還早,打算賭兩把就走,誰知輸個精光,連這件物事也押掉。後來我才想到,那些人脾氣古怪,給他們辦事辦得好,賞金很多,但辦不好的話,可能性命不保……」
張方真想問:他奉命把這玄鐵葫蘆送給誰,但是又牢牢記得莊三的吩咐,叫他萬萬不可打草掠蛇。好在有人跟蹤,不久便知賴鐵嘴到什麼地方去。因此他小心地避開這話題,還催他道:「那你就快去辦事吧,回頭咱們再談……」
賴鐵嘴道:「咱們得等明兒才碰頭,因為我回到快活鋪那邊回話,大概天就黑齊了,再到城裡來那不是半夜了麼?」
張方道:「不忙,不忙,明兒碰頭也好。」
賴鐵嘴再向他道謝一聲,抱著那個沉重的葫蘆,走出了賭場。
這邊張方把交談過的話,一一告訴莊三。
莊三霍然道:「哦,那些妖人住在快活鋪?好,張方,你這回幹得太好了,在這兒隨便玩玩,我還有點兒事情……」
他的事情是一方面派遣人手接應跟蹤賴鐵嘴的人,一方面得把這些消息,告訴展鵬飛和孫小二。
孫小二一聽完,便道:「原來那些人是燃犀府的人物,展爺可還記得那九頭鳥陳老實和黑海蛇娘麼?」
展鵬飛當然記得,這兩個妖人武功古怪高強,雖然終於死在他寶刀神指之下,但他心中印象卻十分深刻,更不敢有絲毫輕視。
孫小二欣慰地又道:「陳老實和黑海蛇娘,乃是燃犀府最著名的兩個高手,連他們也逃不了殺身之禍,什麼木姑娘、龍蝦真人當個屁?咱們大可放心。」
他行事素來小心,展鵬飛聽他這麼一說,便真個大大放心,道:「只不知他們殺死了詹白水,取去了玄鐵葫蘆,想做什麼勾當?」
孫小二沉吟道:「這件事必定和狄仁傑有關連,就是不知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正說之時,神武堂的弟兄已有回報。
莊三告訴他們說道:「孫二哥猜得不錯,那賴鐵嘴出城後,直奔狄家莊的方向而去。」
孫小二兩顆鼠眼滴溜溜一轉,立刻跌足道:「不好了,賴鐵嘴此去狄家莊,必定是展開一項陰謀。狄仁傑欲不中計,勢比登天還難……」
展鵬飛淡淡一笑,道:「孫兄不必杞人憂天,想那狄大俠號稱天下無敵,誰有這等膽子和力量去招惹他?」
孫小二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如果狄大俠無憂無掛,自然無人敢招惹他。但他現成的一個大包袱,這正是他最致命的弱點……」
莊三道:「敢是狄家小姐麼?」
孫小二道:「不錯,我瞧那些邪派人物,若有什麼陰謀的話,一定是針對狄小姐而設計的。」
三人正在談論,又有消息回報。
莊三轉告展孫二人道:「奇怪,賴鐵嘴繞過了狄家莊,直奔落帽峰,可能是前往峰上的一靜庵……」
孫小二問道:「落帽峰上的一靜庵,是什麼人主持?」
莊三道:「庵裡一共有七八個尼姑,但據我所知,主持此庵的淨緣師太,乃是本地人氏,為人俗氣得很,決計不是身懷絕技之人……」
展鵬飛道:「淨緣師太雖然俗氣,但別的人呢?」
莊三道:「那就不知道,我馬上去查問一下。」
不一會兒,莊三匆匆進來,手中拿著一張紙,道:「那落帽峰一靜庵中的七個人,除了一個燒飯的老婆婆又聾又啞,不知姓名之外,其餘六人,包括主持淨緣師太在內,都列出來啦。」
孫小二沒有伸手去接那張名單,事實上看了也是白看,因為他對這些人毫無所知。
這位以遁法名滿武林的瘦小個子,瞇起眼睛,道:「莊三哥,除了名字之外,你還知道多少?」
莊三道:「全都知道,每個人的來龍去脈,全知道。」
「那很好,」孫小二道:「其中有哪一個你認為有嫌疑的?」
莊三搖搖頭,道:「咱們到底想查什麼呢?」
孫小二道:「看看哪一個有資格接受詹白水的玄鐵葫蘆。」
莊三哦了一聲,道:「就是沒有,一個也沒有,除了淨緣師太和她的師妹淨因之外,全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女尼,又全都是周圍百里來地的人氏。」
展鵬飛想起自己的出身,笑一聲道:「縱然都是附近人氏,年紀又輕,但未必就沒有古怪。」
莊三道:「假如一定要在這些人之中,找一個出來的話,可能就是最年輕的崔姑子,她才二十歲不到,目前還帶髮修行,但聽說身體強健,在山中行走,健步如飛。」
孫小二霍然道:「晤,這一個很有可能,她叫什麼名字?」
莊三道:「她叫小筠,十五歲那年許給鄰村的周姓人家,哪知這一年,她父母兄弟都死了,而夫家的寡母和姓周的兒子,也同時死了,一年之內,只剩下她一個人。所以她就到一靜庵去,從不下山。算算看也有三四年了吧,沒有人見過她下山的。」
展鵬飛搖搖頭,心中泛起了無限同情,一個女孩子遭遇到如此巨大可怕的打擊,除了佛門可以托庇之外,還有什麼路可走呢?
她一定已有了「不祥」的聲名,只要知道的人,一定不敢娶她入門。多可憐啊,小小年紀就得承受如此沉重可怕的打擊。
孫小二沉吟一下,道:「聽起來她很可能在這數年之間,獲得了奇遇,練成了一身絕世武功也未可知……」
展鵬飛道:「邪派之人若是找她麻煩,咱們可不能不管啦。」
孫小二不解道:「為什麼呢?」
展鵬飛道:「這個女孩子身世如此可憐,而那些邪派人物又鐵定不會有什麼好意的,咱們如是不管,只怕她陷入邪派之人手中,那就更加可憐啦。」
孫小二道:「這樣好不好,咱們橫豎沒事,趕到落帽峰去瞧瞧也未嘗不可。」
展鵬飛道:「好呀,若是在路上遇見賴鐵嘴,咱們把他拿下,也不難迫出實情。」
莊三可真不大願意讓他們走開,但又沒有什麼借口可以留住他們,只好畫了地圖指示如何走法,並且把他手下聯絡方法告訴展孫兩人。
於是,天色近暮之際,展鵬飛和孫小二已經置身於城外七八里的路上。
他們都騎著馬,在外表上看來,很像是一主一僕遊山玩水。
孫小二看看一路上人車稀少,這兒更是不見人影。當下舉手指著西北角,向展鵬飛大聲道:「瞧,那邊里許左右,就是天下皆知的狄家莊。」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在一片斜坡上,十餘幢房屋在一道長長的院牆之內,組成了這個莊院。
遠遠望去,這些比較講究的房屋屹立著,在許多濃密的樹木間,顯得高大結實和一片靜謐。
莊裡的人們,可知道外面的世界如此的緊張?除了在里許外遙望著的兩名騎士之外,又有多少對詭邪惡毒的眼光,正在暗中注視著這座村莊?
展鵬飛迅即得到一個結論,道:「這世上一切事情,不能僅僅在表面上視察。像這世外桃源似的狄家莊,誰看得出竟是危機四伏,以及受天下妖邪眈眈虎視的所在呢?」
孫小二道:「是啊,不過狄大俠一定能照顧他自己。我只疑惑那詹白水的玄鐵葫蘆,究竟賣些什麼藥?」
他們一邊談話,一面繼續催馬向落帽峰那邊進發。
一個擔著兩籮筐蔬菜的農人,迎面而來。孫小二掏出了一條白色汗巾,虛晃一下,沒有擦就收回懷中。
那個農人來到切近,斗笠把面孔遮了大半。他頭也不抬,腳也不停,就在交錯而過之際,突然沉聲說道:「賴鐵嘴已經離庵下峰,沒有帶回葫蘆,聽說他把葫蘆交給帶髮修行的崔小筠。」
孫小二和展鵬飛亦沒有勒馬,兩人都望著前方。這是避免萬一有邪派之人在遠處監視之故。
展鵬飛來不及與孫小二商量,一徑說道:「有煩回報,我們可能擒下賴鐵嘴查問實情……」
那個農人已走出七八步,遙遙應道:「賴鐵嘴繫著一條綠色的腰帶……」
雙方霎時已離開二十餘步,不便再說話了。
孫小二道:「這廝相當能幹,莊三還有這種手下,怪不得他們的神武堂在重重威脅之下,尚能存在。」
他們策馬走了六七里路,只見一個漢子,坐在路邊樹下的一方石頭上,手中的斗笠拚命扇著。一望而知他已經走了一段長路。
這人腰間果然繫著一條綠色腰帶,龍孫二人迅速對望一眼,會悟於心,更不打話,一齊在路邊勒住了坐騎。
賴鐵嘴好奇地望著他們,因為這兒罕有人跡。不過他倒沒有什麼疑惑,只要一看那展鵬飛公子哥兒打扮,便猜到八成是帶著家人出來遊山玩水。
孫小二道:「公子,等一等,小的到那後面去一下……」
展鵬飛晤了一聲,孫小二跳下馬,迅快繞入賴鐵嘴後面的樹叢中。
賴鐵嘴笑一笑,心中很輕鬆。剛才抱著那個玄鐵葫蘆,簡直把他累個半死,好不容易才送到庵裡。現在不但沒有葫蘆,而且回去篤定可以獲得一筆不少的賞金,所以他和氣地向展鵬飛點點頭,打算聊上幾句。
展鵬飛把目光移開,顯然不喜歡跟他說話。
賴鐵嘴這回居然沒有生氣,只聳聳肩,立刻想起那個烏髮披拂香肩的黃衣少女。
她那對烏溜溜的眼睛,說不出有多麼吸引人。
賴鐵嘴還記得自己當時真是愣住了,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真可惜啊,這麼漂亮動人的女孩子,卻長年幽居在深山中,不久就要剃度出家了。在男人的立場看來,實在太暴殄天物了……
突然間眼前一花,賴鐵嘴駭然揮手擋去,卻擋個空。可是脖子一緊,險險透不過氣來。
他雙手趕緊往頸邊抓去,果然正如他的感覺,一條粗韌的繩索套住了他的頸。
接著繩子一緊,把他吊起尺許。
賴鐵嘴魂飛魄散,擠了命用腳尖往上豎。
現在他僅有腳尖沾地,頸子被吊得伸得無可再長。奇怪的是到這個時候,他反而雙手垂下,不曉得抓住繩子,減輕頸子的痛苦。
展鵬飛驅馬繞到他面前,俯首下視,冷冷的道:「賴鐵嘴,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如有一字不實,就把你吊死在這兒。」
賴鐵嘴勉強擠出聲音道:「小的說,小的一定說。」
展鵬飛道:「好,你剛才是不是到落帽峰頂的一靜庵去?」
賴鐵嘴道:「是的。」
展鵬飛道:「去見什麼人?」
賴鐵嘴道:「去見庵裡的一位少師父,她叫崔小筠。」
展鵬飛道:「幹嗎去見她?」
賴鐵嘴還未回答,「哧」地破空一響,他身子像一團爛泥般倒在地上。
展鵬飛哼了一聲,道:「什麼人竟敢用暗器擊斷了我吊人之繩?」
四下寂然,全無應聲。
展鵬飛在這剎那間,目光四掃,查看暗器來歷。當下又道:「摘葉飛花的手法,果然罕見,但還駭不了人。是誰大膽干涉本人之事?還不現身出來麼?」
他盤算好對方必不作答,所以下一步就得再用賴鐵嘴來誘出這個架樑之人。
這廝既然弄斷繩子,解救了賴鐵嘴。他想:哼,我只要再修理賴鐵嘴,何愁你不現身出來?
但還沒來得及動手對付賴鐵嘴,右前方兩丈左右的一株大樹後,黃影一閃,出來了一個姑娘。
這個黃衣少女秀髮垂肩,皮膚白皙,那對眼睛烏亮得叫人無法忘記。
她手中拿著一條剛扯下來的葛籐,一面款擺行出,一面撕摘籐上的葉子,一副天真神態,美得簡直叫人不能相信她竟練有飛花摘葉的上乘氣功。
展鵬飛見過不少美女,可是這刻也不覺眼前一亮,為之愣住。莫非這個黃衣女就是一靜庵的崔小筠麼?他暗自猜想。
黃衣女面靨上全無表情,清澈的眼光,凝注在展鵬飛面上。
別人雖是看不出她心中喜怒之情,但有一點卻沒有人會看錯的。那就是她的內心顯然十分平靜,像是古井裡的水,不起一點兒漣漪。
她這種幽靜優雅的氣質,使展鵬飛自然而然的不想對她魯莽無禮。
他客氣地點點頭,道:「是姑娘你出手解救這賴鐵嘴的,是不是?」
黃衣女徐徐頷首,道:「是的,你們的手法一向都是這麼殘忍的嗎?」
她這一問叫展鵬飛好生難以作答。並且在她用語中,也可推知她曉得還有一個鼠精孫小二,所以她才用「你們」二字。
展鵬飛終是灑脫之士,當下聳聳肩,道:「那要看對付什麼人,以及為了什麼事了。」
「哦?」她兩道眉毛揚了一揚,說道:「賴鐵嘴犯了什麼大罪?他是個怎樣的惡徒呢?」
展鵬飛道:「你從前認識他麼?」
黃衣女搖搖頭,道:「不認識,所以才向你請教呀!」
展鵬飛躊躇了一下,終於決定不可欺騙她,因為若是騙了她,一則遲早會被拆穿,二則此舉不夠光明磊落,不是俠客所應為的。
他鄭重地道:「賴鐵嘴是個游手好閒的混混,縱然有什麼惡跡,也不會是大惡。」
黃衣女道:「你倒是蠻老實的,不過這麼一來,你就不能不承認很殘酷地對付他了,對不對?」
她娓娓道來,態度優雅,語調悅耳,一點兒沒有責罵的意味。可是事理既是叫她分析得那麼分明,除非展鵬飛另外有得推托,不然的話,非得承認「殘酷」不可了。
展鵬飛皺皺眉頭,答道:「有些事情不能從表面上看,剛才我修理賴鐵嘴的手法,固然看來殘忍。可是若非如此,他不會供出真話的,而我又萬分需要他的真話,所以不得不爾。」
黃衣女等他說完,很有耐心,沒有半途插嘴。直到展鵬飛停口,才慢慢道:「你的需要是你自己的問題,賴鐵嘴並非注定要為你解決問題。換言之,不管你是多麼緊急重要,他也沒理由要遭受你的荼毒。」
她停歇一下,好讓對方反駁。但展鵬飛沒有言語,於是,她又繼續說道:「設若你是替天行道的豪傑俠客,則懲罰錯了對象。如果你是自私自利的邪派人物,當然就無須說什麼理由了,對麼?」
展鵬飛道:「我不是邪派人物。」
黃衣女第一次露出淡笑,道:「這話我很喜歡聽,世上少一個邪派人物,就安靜一分。
可惜你的行為表現,一點不是俠客所為!」
展鵬飛感到自己有點兒兒惱羞成怒,如今講是講不過她的了,但翻臉動手似乎更不對,以他的為人也不能那樣做。
只見這黃衣女上上下下打量他,看來大有古怪。
他等了一陣,賴鐵嘴悄悄讓開一邊,他知是知道,卻沒有加以理會。
黃衣女把他瞧個夠了,才道:「你是不是邪派人物,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傷你性命,你看該怎麼辦?」
展鵬飛心中暗笑一聲,想道:「如果我當真出手的話,只怕性命堪虞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念頭疾轉,回心想道,不過她說來果然是個佛門弟子口吻,口口聲聲不願傷生,這一點兒倒是值得敬佩,我何必與她計較呢?況且在她的立場來說,我的確做得不對,應該有個補償辦法才是。
黃衣女見他面色忽明忽晴,便不打擾他尋思。果然過了一會,那個英俊軒昂的青年說道:「姑娘打算怎樣呢?我沒有什麼意見。」
黃衣女微露喜色,道:「你這個人縱是曾入歧途,也不算陷得太深。你貴姓名誰呀?」
展鵬飛只好報上姓名,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獲得這種評語,實在不大是滋味。
「展鵬飛,既然你不是執迷不悟的人,我自應從寬處置這件事。這樣好不好?第一點,你賠償一點銀子給賴鐵嘴……」
展鵬飛道:「這一件沒有問題,我答應。」
鬧到結果他竟然要賠錢,真是意料不到的事,但還可以接受,只不知她還有些什麼條件?莫非她也要一份?當然啦,修整廟宇,塑金身等實實在在需要錢財,她要一點錢也不算稀奇之事。
黃衣女道:「那第二件是你也得受點兒痛苦,才能夠抵消了賴鐵嘴的苦難。這一筆債最好別留到來生,你要知道,有因必有果,今生不報,來生也要償還的……」
展鵬飛皺眉道:「你要我受什麼痛苦?」
黃衣女道:「有兩個辦法,一是你脫去上衣,學那古人負荊請罪之法,讓賴鐵嘴拿荊條打上十下八下,不然由我代他動手也可以。」
展鵬飛心中連叫「豈有此理」,口中卻道:「還有一個辦法呢?」
黃衣女道:「你若是怕痛,那就到山頂我那廟裡,挑一千桶水,就算還了這筆債。」
展鵬飛泛起了啼笑皆非之感,可是他卻小心地暫時不予置評。因為這個美麗靈慧的少女,說得那麼認真鄭重。顯然她是真心實意地為他著想,化解這一筆「債務」。她既是出諸好意,便不可傷她之心。
他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遊目四顧,賴鐵嘴躲在老遠的樹邊,卻不見鼠精孫小二蹤影。
這個滑頭多計的傢伙若在此地,想必有法子應付這等尷尬的局勢。
他苦笑一下,堂堂的展鵬飛,出手以來未嘗敗北過的英雄人物,今日卻滿肚子求救之想,只差沒有大叫「救命」而已。
黃衣女等了不短的一段時間,才催他道:「展鵬飛,你怎麼啦?這一點點痛苦或勞苦,難道你都忍受不了麼?」
展鵬飛歎了一口氣,如果他出言辯駁,徒然留下狡辯和沒有誠意的印象給她。
他咬咬牙,道:「隨便你吧,怎樣都行。」
說時,掏出一錠銀子,默默交給黃衣女。
黃衣女滿心歡喜,揚手道:「賴鐵嘴,來,來,這是賠償你的!」
賴鐵嘴可不敢過來,雖然他很想要那錠銀子。
黃衣女自己給他送了去,囑他離開。
賴鐵嘴連聲道謝,一溜煙跑了。
展鵬飛只擔心她第二個條件,對賴鐵嘴的離開,全不理會。
黃衣女走回來,用安慰他的口吻道:「別怕,我不會傷你的,這兒也沒有人看見。」
展鵬飛長長吐一口氣,唉,這個女孩子如此天真的想法,真是叫人無法可施。
他如今已想明白,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挑一千擔水,熬上十天八天,倒不如現在讓她打幾下。
黃衣女同情地望著他,但覺這世上人性還是善的多,惡的少。像展鵬飛這種邪派出身的人,一旦被道理所折服,便俯首貼耳,願意化解來生孽債。
她看他慢慢伸手解衣,不禁更為歡欣。這個青年不但能悔悟,而且願意以「肉袒負荊」
的方法表示誠意。
「展鵬飛,你怎不上山挑水呢?」她問,存心為他減少羞辱和痛苦。「一千擔水在你來說,算不了什麼一回事啊,對麼?」
展鵬飛怔一下,慢慢點頭,同時把解開的衣服整好。
一千擔水本來當真算不了一回事,只是時間上有些問題,至少要三五天工夫才行。而他一個大男人,獨自在尼庵中,也不是味道。
他決定請求她另外找一個辦法,或者就乾脆讓她打幾下,這叫做長痛不如短痛。
於是,他抬起眼睛,恰恰碰到一對溫柔的眼光,在這對眼光裡,除了溫柔之外,還有寧靜與和平,以及與世無爭的恬淡。
展鵬飛忽然垂下目光,腳下不由自主地隨著黃衣人影走在大路上。
許多名利紛紜以及各種擾攘的情緒,這刻都煙消雲散,也不去想未來的事。
她的溫柔眼光,不時回轉來掃掠過展鵬飛身上。
這個青年人有點兒奇怪,他好像已經麻木了一樣,面上流露出漠不關心的表情。為什麼呢?難道一個人能夠這麼快就將世俗的一切都忘懷了?
他本來是幹什麼的?來到這個城市所為何事?在外表上看來,他不是邪派中人(但他的行為卻例外,那麼殘忍)。
慢慢的他們已處身於山路上,這條路崎嶇狹窄,但並不是顯得荒涼。道邊的樹木都長得豐茂青翠,連野草也好像很好看。
她在一棵樹下停步,展鵬飛也隨之停止,腦中空蕩蕩的,什麼都不想。
過了一陣,展鵬飛忽然恢復如常,驚訝地看看四周想道:「我怎的隨她到這裡來了?奇怪,難道我真的為她挑一千擔水麼?」
不過剛才那種什麼都不想的滋味,十分值得回味。他好久已沒有嘗過這種味道了。從前除了練武很用心之外,平常的時間,時時可以什麼都不想的。
這個女孩子怎麼啦?她為何不走了?望著天上的幾絲白雲出神,為什麼?
我大可以趁這機會溜走,反正大概不會再見到她,有什麼關係?
念頭才掠過腦際,崔小筠的目光忽然轉到他面上。徐徐道:「有一個邪派叫斷腸府的,你可聽過麼?」
展鵬飛點點頭,他何止聽過,還曾經斬斷了一個姓辛名攻的女妖的手臂。
「你問斷腸府幹嗎?」
崔小筠道:「斷腸府的人有沒有在這兒?」
展鵬飛尋思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但聽說各大邪派都有人在此……」
崔小筠道:「如果各邪派都有人,便不是我想知道的了,我只要知道斷腸府有沒有大批人馬來到這兒?」
展鵬飛有了主意,道:「我替你打聽去,好不好?」
崔小筠淡淡一笑,道:「你不行,你有一千擔水的債呀。」
展鵬飛苦笑道:「這一筆債,不過是你加在我身上的,有什麼打緊?你不追討就沒事啦。」
崔小筠搖頭道:「話不是這樣說,有因必有果,你今生欠了人家的債,就算等到來生,也要償還的。」
展鵬飛聳聳肩,道:「來生之事,渺茫難測,我一點也不擔心,只擔心現在。」
崔小筠輕喟一聲,道:「世人為何都如此短視呢?孽債留到來生償還,何不在今生了結?」
展鵬飛道:「你想把一切的事都在今生了結,我們俗人可辦不到,也不想這樣虐待自己。」
崔小筠道:「是善是樂,難說得很,是麼?」
展鵬飛點頭,把話引回正題,道:「你到底要不要我去查一查?」
崔小筠道:「好吧。」
她毫不遲疑,也不提一千擔水的「債」,展鵬飛反而驚訝不解,問道:「那麼我一千擔水的債,還要不要償還呢?」
崔小筠道:「我自有辦法,你不必擔心了。」
她笑一笑道:「我事你做,你債我還,豈不公道麼?」
展鵬飛不禁一愣,道:「你的意思是替我挑水麼?」
崔小筠道:「為什麼不?」
展鵬飛心中不信道:「她這話全不可信,但不必拆穿,免得她沒面子。至於她要查的事,我不妨為她做,順便瞧瞧那些邪派人物究竟有多少人在此!」
當下點了點頭,應道:「那麼我這就去查探,你不怕我趁機溜走麼?」
崔小筠笑一下,道:「你一直都可以溜走,但你沒有這樣做,而且我幫你還債,你好意思不管我的事麼?」
這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他想,若不是我另有道理,我不溜才怪哩!
他想是這麼想,其實,他的為人,既然答應了,那是非做不可的。
崔小筠聽到這個年輕人透一口大氣的聲音,突然悟出一個道理,忖道:是了,世上之人,多是不能拋開貪嗔之念。這展鵬飛能夠不去挑水,保存了面子,所以覺得十分寬慰。
她微微而笑,對於人類的愚妄固執,覺得可笑可憐。每一個人,都為了無窮無盡的慾望而忙碌辛苦,但不論是成功者也好,失敗者也好,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麼?辛苦忙碌為了什麼呢?
展鵬飛本想掉首而去,見了她的笑容,不禁中止了轉身的動作,問道:「喂,你笑什麼?」
崔小筠含糊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沒有什麼。」
展鵬飛道:「你的笑容中含有某種意味,我知道必定與我有關,對不對?」
崔小筠道:「我!我不知道……」
展鵬飛抓到空隙,道:「哈,你不知道?這是什麼話?你分明是既不願承認,又不敢否認。現在告訴我吧,你想起了什麼?」
崔小筠道:「為什麼我不敢承認?我又不怕你。」
展鵬飛道:「你雖然不怕我,但你怕你的教規,佛門弟子不許打誑,對不對。」
崔小筠無法反駁,只好道:「好,就算你對了,可是我不告訴你。」
展鵬飛聳聳肩,舉動十分瀟灑。道:「隨便你吧,如果你不說,我將來有些事情也可以不告訴你。」
崔小筠道:「我並不在意,你去吧。」
展鵬飛道:「那麼我怎生與你聯絡?」
崔小筠道:「到庵裡來呀,除此之外,還有何法?」
展鵬飛這時才當真轉身下山,走了老遠,已快回城裡,才忽然想起一事。
敢情忘了問她有關詹白水的玄鐵葫蘆之事。這件事到如今還是一個謎,好不氣悶。
又走了一程,路邊鑽出一人。展鵬飛看時,原來是鼠精孫小二。當下大笑道:「孫兄,你來得正好,我還直發愁不知往何處找你呢。」
孫小二作做個鬼臉,輕鬆地道:「你放心,就算你到那山上挑水,我也會去找你聊聊,幫你打發日子。」
展鵬飛道:「哦?只是聊聊天麼?我還以為你會幫我一臂之力呢。」
孫小二搖頭道:「那不行,如果我幫了你,豈不是害你又欠了我的債麼?哈!哈!」
這話雖是戲謔之言,可是展鵬飛卻感到刺耳,忖道,對呀,若是依照小筠的理論來想,什麼事都不能找人幫忙啦,真豈有此理?
他為人雖是厚道淳樸,全無老奸巨猾氣習,可是仍然有一份江湖人物的豪氣,幫助別人算不了一回事,得到朋友之助,亦可安然接受。
然而佛家這種施與受的嚴格分際,可就與這等江湖習氣大不相同了。細想起來。嚴於「施受」雖也很有道理,但朋友互助,亦是不可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