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便回到客店,只見曲士英的房中,燈光明亮,他推門進去一瞧,曲士英早已起來,桌上還擺著一個大空碗。
他一見韋千里回來,便埋怨道:「你跑哪兒去了?我找也找不著。」
韋千里淡然道:「我見你運功調養,不好打擾,在門口站了許久,百無聊賴,肚子又餓,便順腳走到那邊。巷子裡有個賣餃子的,大概是沒生意,直來兜搭我。我肚子正餓,便隨便坐下……」
曲士英疑惑地道:「吃餃子又用不著現成去種麥子,哪有這麼久的?」
「唉,說起來就可笑,那廝大概是不容易招到客人,便十分慇勤,趕快下餃子,哪知七攪八弄,那鍋子打破了,流了一地湯水。我正要走開,那廝苦苦哀求我再等一會,也不知打哪兒再弄一口鍋子來,重新煮湯水,所以一直等到現在。」
曲士英道:「聽著真是怪事,有這麼笨手笨腳的買賣人,也有這麼好脾氣耐性的客人,才會有這麼一段故事……」
韋千里怒道:「你這人奇怪,怎的什麼都表示懷疑?難道我的行動也值得你懷疑的?」
曲士英深深瞧他一眼,慢慢道:「假如你為了咱們的賭約,因而跑到大道上等候著,你說這種可能性難道沒有嗎?」
韋千里為之失笑,肚中暗道:「不但有這可能性,而且我簡直已做了呢?「口中卻道:「那有什麼辦法,我根本沒想到這回事上面去,錯非你提醒我,我還不知你懷疑些什麼哩……」
曲士英似乎相信了,沒有再說。
韋千里忽然問道:「奇怪,你運完功之後,為什麼面色一點也沒有改善?」
曲士英聽了,面色一變,嘿然無語。
韋千里忽然想起他的傷是自己所給打出來的,現在又提這一著,分明存心諷刺,怪不得曲士英面色登時變了,便連忙拉開話頭,道:「你看咱們也該動身了吧?」
曲士英唔了一聲,走出房門,突然停步道:「在咱們出發之前,先到你吃水餃的巷子看看……」
韋千里戛然道:「好,我帶你去,免得日後要賴有借口。」肚中卻暗暗發笑不已。
來到那條巷子裡,其時已有幾個客人。那賣餃子的忙得很。
曲士英攔住韋千里,道:「我自個兒過去就行。」
韋千里聳聳肩,停在巷口張望。
曲士英走到攤子前,低頭一看,地上果然濕了一大片,不遠的牆角邊還擺著一個破鍋。
他這樣地張望,那賣餃子的抬頭呼道:「大爺這邊坐……」
目光和小閻羅曲士英的一觸;登時如同掉在冰窖裡,怔了半天。定神時,那曲士英已轉身走出巷子。
那小閻羅曲士英素知自己眼光有懾人心魂之力,這時見到那賣餃子的人如此情形,不由得心兒活動起來,忖道:「莫非那廝真怕我,是以不敢立刻趕來報告。看來韋千里的話並不假呢!」
不過他毫無著急之色,和韋千里一道走向榆樹莊分舵之處。
到了那裡,兩人四顧一下,並無行人,便施展輕功,晃眼間已落在屋內的天井中。
不過這兒卻是後院,是以無人發覺。韋千里跟著曲士英,掩到廊上。窗戶間透出的燈光,照得兩人身形畢露。
但這兩人腳下毫無聲息,宛如兩個幽靈,因此仍然沒有出來張望。
他們找到隙孔,湊近去一瞧,只見裡頭是個廳子,燈光明亮,有四個人正在討論些什麼。
兩人用神一聽,聽到一個人道:「咱們雖然把那暗記解下,但仍然必需立刻離開此地。
韋千里一個人的話,也許無法找到咱們。但有少莊主曲士英……」這人說到這裡,突然停一下,似乎倒抽一口冷氣,然後用奇異的眼色瞧瞧各人,又道:「有了他在一起,就保不定會不會尋上來了。」
另外一人道:「我不信他的話,咱們立刻用信鴿傳遞消息給各處知道。同時立刻撤離此地……」
「可是咱們從那只信鴿得來的消息,有點奇怪呀!如若不確,咱們豈不將受老莊主重責?」其中一人抗議說。
韋千里聽到這兒,倒抽一口冷氣,忖道:「完蛋啦,敢情那廝已用信鴿傳遞消息……」
曲士英推推他,略一示意,便冷聲大笑道:「你們既夠機警,可惜遲了一步……」發話之時,拳掌一拍,面前那扇窗戶立刻粉碎。
那四個人全部呆木得不會動。只因小閻羅曲士英的聲威,以及他為人的狠辣,的的確確能夠鎮住榆樹莊的人。
曲士英人隨聲起,飛人廳中,冷酷如魔鬼的眼光掃過四個人的面上,宛如一聲雷響,又把這四人驚醒,登時一齊起立,四散退開。
那魔頭動也不動,冷冷問道:「你們誰敢先動,我先宰了誰,以作榜樣……」
說完之後,四顧一眼,竟沒有一個人敢移動。
韋千里在窗外瞧著,倒認得其中兩個,往昔常在榆樹莊中,一個姓姚名凱,一個姓秦名任重,這兩人武藝都十分不錯,當年在榆樹莊中,地位僅次於黑蝙蝠秦歷。是以被派出來的話,總能夠獨當一面,帶管好多處分舵。
不過看他們剛才討論的情形,其餘兩人,雖然未曾見過,亦可推想到地位不低,起碼也可和這兩人相比。
以他們這四個人的地位,居然會齊集開封一地,事情便大可奇怪。
同時以他們四個人的身手地位,一旦碰上小閻羅曲士英,也不敢動彈,宛如老鼠見貓,亦可以推想得到那曲士英的威勢。
「你們四人何以會齊集此地?還有別的人沒有?」曲士英問。
姚凱道:「少莊主請念昔年情分,手下開恩,我等知無不言就是。」
曲士英只哼了一聲,沒說可以,也沒有表示不留情分的意思。
秦任重道:「不敢相瞞少莊主,目下榆樹莊組織要大改變,是以各分舵之人,都集中在洛陽候命。現在派出來的,只是有限的數十個人,我們四人在開封府,主要並非對付少莊主你老,而是要迎接兩個人,得到回音,再返襄陽覆命。」
「襄陽?」曲士英微露詫異,他竟不問他們來接何人,卻追問道:「老莊主可是已在襄陽?到了多久?」
秦任重道:「小的等來時,老莊主尚在洛陽,但卻等著小的們到襄陽回稟……」
曲士英尋思一下,便恢復了往昔冷酷的神情,慢慢地道:「我有心看在昔日情份上,放過了你們,可是……」
他突然停下來,廳中只聽見那四人沉重急促的呼聲。
「可是你們格於莊規,勢不能也不敢替我隱瞞行蹤,對不?」
他詢問似地掃視四人一眼,只見那四人毫無表情,要知榆樹莊莊規甚是嚴厲,真比一死還要難過好多倍,是以這四人心疑雖欲生,卻不敢冒然答允不洩他行蹤之言。
「所以……你們不能怪我手辣了。」
語聲甫歇,突然一掌劈向斜右邊的一人。動作捷如鬼魁,力量雄勁。
那人舉掌相迎,立刻慘叫一聲,手腕折斷。同時大概已傷了內臟,是以滾倒在地上。
小閻羅曲士英一掌傷人之後,已經過另一邊,勁襲那秦任重。
這時他阻在廳門那邊,餘下兩人,都不敢向那邊逃走,齊齊奔向後窗。
他們身手不慢,恰是一齊搶縱出窗。
窗外的韋千里雙掌齊發,但眼光一觸那相熟的姚凱,心中微覺不忍,右掌便鬆下來。
和姚凱一齊推出窗門的另一個,剛剛出拳抵擋,但功力相去懸殊,慘叫一聲,腕折胸塌,退飛回廳中。
姚凱僅僅震得手腕麻木,但仍然搶過韋千里身旁,直縱上屋頂。
這時小閻羅曲士英已連發數掌,但聽一聲慘叫,那秦任重慘叫一聲,登時身亡。
韋千里聽到秦任重死前慘叫,心知那姚凱必定逃不掉曲士英的毒手,倒不如自己追上去,免得被他看輕。當下騰身一躍,電掣雲飛般追將上去。
曲士英躍出來見到韋千里去追趕,便冷笑一聲,悠然看看幾個屍體,面上浮起滿意的表情。
一會兒韋千里回來,曲士英道:「現在你沒得好說了吧?我贏了你啦?」
韋千里無奈道:「好吧,你贏便是,你要我為你做件什麼事?」
他面上雖然不露聲色,其實心中情緒波蕩甚劇。因為對方可能會有令人十分叫絕的主意,那時自己下手固然為難,但不下手卻又不可。
曲士英冷冷瞅住他,道:「我還未曾想到哩,等我慢慢考慮之後,才向你宣佈,也許要你自刎給我,也許要你去殺一個人……」
韋千里一聽大吃一驚,若他真要自己自殺,豈不糟糕,情急之下,想了想便辯道:「你不能叫我做些超乎我能力之事呀!」
曲士英冷笑道:「咱們賭的是絕對聽對方一項命令。」
韋千里道:「話雖是這樣說,但不超乎能力以外,這應該是慣例如此。」
曲士英見他這麼說,大有死賴之意,好在自己還不一定要弄死他,便道:「好,就算慣例如此……」說了這一句,突然靈機一觸,接著道:「但我豈不會命你跪在地上,背向著我。那時我一掌劈下,嘿,你逃得了命麼?這樣你總不能說超乎你的能力以外了吧?」
韋千里出了一身冷汗,無言可對。
韋千里與曲士英賭賽,韋千里輸了。那曲士英想出妙法,那便是命韋千里背面而跪,那時他從後面便可以一掌把他擊斃。
韋千里本來說是不能超乎能力以外,但要他背面下跪,總不能諉賴說辦不到。是以暗中出了一身冷汗,無言可對。
不過這刻僅僅是兩人在辯論,那曲士英沒有真個命他這樣作。
當下一同返回客店,這一夜別無事故,翌晨起來,兩人匆匆洗盥完畢,吃了早點。便在房中整理行裝,一邊商議。
小閻羅曲士英道:「目下咱們既知董元任在襄陽,他這個人不會做任何花費時間之事,是以他到襄陽去,必有要事……」
韋千里道:「昨晚他們說過,當他們由洛陽來此時,董元任尚在洛陽。我想他縱使去了襄陽,時日也不甚久,咱們如果馬上趕去,相信尚可以趕上……」
「這話大有道理,咱們要走的話,立刻就走,你怎麼樣?」
韋千里不表示意見,曲士英瞪視著他,歇了片刻,冷冷道:「韋千里不必鬧鬼,我不會中你的計。咱們先說明白,那場賭賽的命令,必須正式提出,說明白是那個命令,方始算數。否則你如想賴,大可是以如今便賴,不須扭扭捏捏,故意尋找借口。」
這一番話說得明明白白,韋千里的心思,果然是存心等曲士英說出一句命令式的話,便馬上照做,這樣便可以賴掉輸的一場賭約。現在既被對方說破心事,登時做聲不得。
曲士英這個老江湖,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又叮問一句道:「你可同意我的話?」
韋千里慨然道:「就是這樣,誰叫我賭輸了呢!」
小閻羅曲士英衷心地讚道:「韋千里你真不愧是個好漢,我曲某人今日算是佩服了,走,咱們得爭取時間。」
韋千里一想,反正再過去已沒有榆樹莊的人,陳進才如被他們擒住,必定不在北方,同時大概沒在洛陽,只同他這一路查訪,也沒有什麼消息。
現在有個假定,便是陳進才在廬州被捕捉之後,已押往南方去。那樣有金刀太歲鍾旭或峨嵋孤雲劍客,大概必能查出下落。
假使這三個好友有個三長兩短,他便一心一意找榆樹莊的人報仇。
同時他又想到董香梅可能真在襄陽,假如他不去的話,單靠曲士英一定保護不了她,是以為了這個童年綺夢中的舊侶,他不得不出點力。
於是兩人匆匆出門,各跨上馬。韋千里一抖韁,那匹渾身烏黑的駿駒撒開四蹄,破風飛馳,其快無比,不久工夫,曲士英已遠遠落在後面。
要知韋千里並非蠢笨之人,明知曲士英有利用他的地方,因此才不立即使用賭贏的命令,在背後殺死他。
可是小閻羅曲士英這人,脾氣暴戾難測,說不定一旦煩燥起來,便不管一切地發出命令,把他殺害。是以他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要和他在一起,減少這種意外的機會。
現在放馬飛馳,曲士英遠遠落在後面,他陡然覺得一陣輕鬆,仰天長嘯。
胯下駿馬越跑越快,振腿揚蹄,飛馳切急,直如御風而去,樹木山石以及道旁房屋,都直向身後飛移而逝,險些把眼都看花了。
他又想道:「反正我們已說定到襄陽去,我如趕急一點,也許能快個一兩天,這樣我便可爭取時間營救陳進才兄……」
心意一決,便任得黑馬飛奔電馳,日落之時,他已把小閻羅曲士英拋開二百里之遠。
次日絕早,又復策馬盡情飛馳。那匹馬是異種名駒,越跑越有精神,到了傍晚之時,離襄陽已不甚遠。
忽見前面大道上,有一人一騎,滾滾而去。定睛看時,敢情便是前天晚上見到的長人和騎馬的俊美讀書人。
他心中一動,便放緩速度,因為那一人一騎雖走得快,但如何比得上他的名駒。
跟了一程,已是暮色蒼茫,忽見一條大江,橫亙前路。
韋千里往昔屢次過此地,知道前面的大江,乃是漢水,渡江之後,便是襄陽了。
那一人一騎忽然離開大路,向右邊一條通道走去。韋千里為之一怔,登時猶豫起來,不知跟過去好,還是直趨襄陽?
放目往那一人一騎的前路遙望,只見暮色中,一座堡寨屹然矗立在近江之濱。
韋千里看了片刻,便斷定他們是到那座堡寨去。驀然想起來,前些時候徐若花曾對他提起過,華山派一位前輩,稱為龍女白菊霜,因與掌門人意見不合,便離山在此自建一堡,稱為龍女堡。
此堡看來格局不凡,氣派甚大,不似一般鄉間見到的堡寨,於是他便斷定這堡,一定是龍女堡,更不遲疑,策馬落荒而去。
只因他若跟到那邊的岔道才轉過去,一定會被那兩人發覺,是以他決計從這邊繞過去,好在那龍女堡四周都有茂密的竹林,若到近處,才繞堡轉過來,那兩人定然不能覺察。
片刻間已到了那座堡的後面,原來此堡大門朝江,雖然四面都有門,但竹林甚密,有條小路穿過竹林,才到達門口。
是以在外面如不找著竹林通路,便瞧不見堡門。不似向著大江那邊,堡門口是一片寬大的細沙場子,氣派甚大。
韋千里分明瞧見那兩人繞到正門那邊去了。因此他一到了堡後,四顧除了田野間有些農人,正荷鋤歸去之外,別無可疑之人。至於那些農人們,全都不大張望這邊,生似此堡一切事情,都會比普通的村落特別,是以雖然明明見到韋千里騎馬走過田埂,直趨堡後,卻也沒有人詫異回顧。
這種情形對於韋千里,當然得其所哉,略略一想,便驅馬人竹林。
起初竹子不密,馬行甚易,但稍入一點,便覺得舉步維艱。
他跳下馬來,把馬繫在一株竹上,輕輕撫撫頭,低頭道:「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別大聲嘶叫,叫人家發覺,知道沒有?」
要知他當年在榆樹莊,專門飼養那十幾匹良馬,因此熟習馬性。後來他在鏢局當小廝,養馬之職,常常落在他身上,這是因為他對馬甚有耐心,同時奇怪的是那些馬對他也特別好,最聽他的話。縱然一些臭脾氣的馬,碰上他便變得十分乖。
是以這匹黑馬,雖是讓他騎了三日不到,卻對他異常馴服聽話。
韋千里有把握可以不繫住它,而別的人休想把它騎走。不過這樣終是有點冒險,是以這刻他仍然把馬繫在竹上。
誰知他剛剛要走,那黑馬低低嘶叫,並且不住噘蹄昂首。
他驚疑地轉身,舉手撫在馬頰上,溫柔地道:「怎麼啦?你可是害怕麼?」
黑馬被他一撫,便靜貼下來。韋千里微笑一下,收回手掌,黑馬立刻郊首四顧,並且用力地嗅聞著。
韋千里登時有點戒懼,忖道:「大凡良駒最有靈性,它這個樣子,莫非發現了什麼?」
這麼一想,便不敢大意,先凝神定慮,澄清雜念,然後定神而聽。
四周圍除了竹葉沙沙之聲,別的雜響一點也沒有他這種靜聽之法,不比等閒,直可以聽到數里方圓的一切可疑聲響。
是以這時可就靜得出奇,連鳥語之聲也聽不到。那龍女堡近在遐邇,堡中也沒有一點聲息入耳中,這真是奇怪。
他忖道:「難道那龍女堡雖大,卻沒有一個人居住?又莫非附近現出了什麼奇毒鳥獸,是以竟連鳥語也全無所聞?」
想到這裡,胸中浮起當日在巢湖孤島見到的那只毒章,不由得暗生戒懼之心。
他輕輕低語道:「馬兒呀你別做聲,也不要動,我在附近瞧瞧,是否出現了毒物。可能堡中的人,因那毒物而遷走個乾淨,連鳥兒也不敢在附近歇足。但你不必害怕,我去瞧瞧便回來。」
當下躡足小心地向前走去,眼睛睜得大大的,左張右望。
這時越來越覺得這竹林中寂靜得出奇,忽聽黑馬低嘶半聲,他回頭瞧瞧,只見那馬現出十分不安的樣子。
他向黑馬揮揮手,著它安靜,然後再往前慢慢走過去。
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黑馬,只見那兒空蕩蕩的,哪有黑馬的蹤跡。
他吃了一驚,定睛細看,猛然發覺那兒並不像早先繫馬之處。
尤其是栓馬的竹,一排十餘株著一圈紅色的記號,而此所見那處的附近,並沒有留著這種記號的竹子。
怔得一怔,便暗自失笑,想道:『也許我神經太緊張,轉了彎也不知道……」想側耳而聽,果然聽到側邊不遠處,傳來低低的馬嘶聲。
於是他咦然一笑,回首重複前走,不過此時他真是加上十二萬分小心。
大約走了四五丈,林內光線已甚黑暗,同時更因林密之故,他幾乎難見一丈以外的光景。
再走十數步.一切如常.寂靜也如常.他忽然覺得十分寂靜,停步仰首歎口氣,忽見天空十分漆黑,宛如烏雲密佈,快要下那傾盆大雨似的。
不過他並不在意,淋濕了至多到襄陽時換下,反正一身銅皮鐵骨,不怕日炙雨灑。
寂寞之感越發擴布在整個心靈,他在這時便十分熱烈地想起徐若花,這位給予他的勇氣,使得整個人生為之改變的素心人,此刻如果在自己身邊,該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啊!
這些日子來,他抑壓住滿腹相思,為的是義氣兩字。
朋友有難,他一個堂堂男子漢,絕不能因兒女之情而棄置不顧。因此,他只能抑制住想念她的情緒。
但如今,在這異常寂寞的竹林內,這滿腔相思,便猶如山洪暴發,怒潮橫流,再也禁遏不住。
他癡癡想道:「我日後一定要告訴她,這刻的心境是多麼難過,沒有她在身邊來傾吐一切情緒,這是一件多麼痛苦之事。我要細細描寫此刻所感受的情緒,然後接受她憐愛的撫慰。她一定要知道當我離開了她之後,日子是多麼難過,以及寂寞是多麼地容易向我侵襲淚水不自覺地湧出眼眶,他感到在痛苦之中,又有點幸福,因為他畢竟有一個人可以真正地去想念。
這是他多年來最渴求的一樁心願。因此,他滿足而又奇妙地翻著痛苦的舊傷痕。
不遠處傳來極低微的喀一聲,他舉目一瞧,卻因淚水遮住了視線,是以僅僅瞧見彷彿有黑影一閃。
他想那黑影大概是一隻驚鳥,這麼一想,果然聽到撲翅之聲。
他拭揩眼睛,把淚水擦乾淨,然後自己解嘲地笑一下,忖道:「我真是個大傻瓜,好端端的流什麼眼淚呢?咳,現在天色已全黑,鳥兒早就人了夢鄉,人們也許都睡著了,我剛才還企圖聽到什麼聲音,真是可笑……」
其實他人林之時,四野農夫才荷鋤而歸,哪有一下便全都變成夢鄉之理。
不過他這刻並沒有想到自己的錯誤判斷,反而安慰起來,再往前走。
大約又走了三四丈之遠,前路更加黑暗,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
他反頭瞧瞧天色,根本就瞧不見什麼,於是他想道:「我真是糊塗蛋一個,近年來我已練得寒暑不侵,縱然快要下雨,但假如不是瞧見天色,天氣縱然變得再厲害,我仍不會發覺,現在大概馬上便下大雨了……」
轉念一想,忽地失色,原來他猛可發沉,縱然他感覺不出氣候變化,但下大雨之前,風一定大,絕對不會像如今一般毫無一絲風吹刮。
跟著便又想起自己的眼力夜可見物,現在雖是天色壞,又快下雨,但也不該變成個瞎子般難受啊!
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再往前走。去路竹林甚密,他迫不得已扶竹而走,鑽得十分費事。
走了約摸三四丈,估量已該到了龍女堡轉角之處,再一直向前走,便應該脫離了竹林,於是又直向前鑽。
數丈之後,仍然是密密的竹林擋住去路,眼前漆黑一片,極為難受。
他發覺自己的一切感覺,都遲鈍了許多,尤其現在,屢屢碰到竹子身上。本來以他的身手,已具有高度敏銳的感覺能力。應該不會碰上竹子才對,縱然縛住眼睛,也絕不致於撞將上去。
他暗想不妙,騰身一躍,躍上竹梢。
舉目四望,但見到處一團漆黑,根本一點兒光亮也瞧不見。
韋千里定睛想一下,飛身下地,身上衣服居然被竹枝挑破了好幾處。他也不管這些,下地之後,便閉目調息運功,登時覺得腦中稍稍清醒。
張目而視,果然眼前較亮,又能夠看出一丈以內的景物。
左顧一下,那邊黑影幢幢,本來這裡早就該脫離了竹林範圍,但如今似乎正置身竹林深處。
他越看越糊塗,思忖不休,眼前陡然又變得黑暗起來。他不再思索,隨手一劈,勒的一聲,一株竹應手而斷。
跟著運起功夫,雙掌連環劈出,身前的四五株粗竹全部折斷,倒下來時,弄出一大片響聲。
他一面劈,一面向前走去,暴響聲中,枝葉亂飛亂拂。
忽然腰上一疼,身軀一軟,便癱倒在地上,連眼睛也睜不開來。
但身體上的感覺仍然存在,有人把他抬起來,但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分別揪住他雙臂和雙足。
他不時碰在竹身上,發出響聲。現在他知道自己是被人家趁著枝葉拂之時,一指點住他的穴道。
但有一點他大惑不解的,便是何以那個點穴的人,能夠看得見他以及潛到他身邊而他還不覺察?
他知道自家是被人點了腰上的章門穴,手法甚輕,否則這一處大穴,必死無疑。此穴屬於少陽膽經。因此只要拍一下胸前乳上的天池穴,便可以甦醒。
是以他十分希望身體無意中碰撞在竹上,只要輕輕碰上那天池穴,他便可惜那微震之力,硬是運行真氣,打通穴道。
有好幾次都差點兒碰上了,但終於沒有,這使得他異常失望。
忽然停止了前進,以他的感覺,大約只走了四五丈。卻聽一個女子口音道:「啊喲,你們來得正好,這匹畜牲竟不肯走哩!」
馬嘶之聲傳人耳中,扛他的兩人齊齊發出笑聲,竟然都是女性口音。
他感到有熱氣噴到他的面上,知道是那匹靈慧的黑馬,心中十分悵惘,忖道:「我就是不聽它的警告,闖入竹林,如今被女人們所擒住,日後傳出江湖,我真是不知如何見人哩!
唉,馬兒啊,你如是通
靈,趕快在我胸上碰一下吧……」
這時竹林內其實並不太黑暗,三個女子面帶高興的笑容,兩個扛著韋千里,一個扯住馬韁。
牽馬的猛然伸手持住韁,,道:「這畜牧怎麼啦?差點兒把這廝的穴道給解啦,幸虧只沾上一下……」
那個扛住韋千里雙臂的道:「我們先走,那畜牲一定會跟來……」
於是兩女當先走出竹林,那匹黑馬見主人被扛出去,便乖乖跟了那牽韁之女走出竹林。
林外雖因天色已暗,光線朦朧,但景物尚自依稀可辨,那裡會跟早先韋千里在竹林內覺得那麼漆黑一團。
三女毫不遲疑,沿著兩座竹林夾著的路,直趨堡門。堡內此時已燈火萬點,處處透出人聲。
她們扛人牽馬進堡,雖然引來不少詫異的目光,但沒有一個人出言詢問,而堡中的人,儘是女性,竟沒見到半個男人身影。
這龍女堡的房屋完全散落地屹立,沒有兩間屋是連在一起。是以雖順著大路走,但此路並非畢直,因而走了一段,已瞧不見來路,這時因巷子極多,卻又完全一模一樣,使人覺得難以認位。
她們走了不多遠的路程,途中已經過兩處草地,但這些草地並非空曠無物。草場中花樹極多,全是一叢一叢地植立,這些異種名卉,各吐芬芳,排列得十分悅目。
也不知轉了幾個彎,她們走到一座屋宇門前停住腳步。
這座屋宇外表上看來,和其他的屋宇毫無分別,只不過佔地較寬,而且在屋子左邊,有一排高約一丈的灌木作為籬笆,向左方伸展開去,猶如一道圍牆,也不知內中圍著的地方有多大以及是何光景。
門口站著一個妙齡女郎,身量高大,面目粗豪,露出精悍之色。
她並不開口,只向扛著韋千里的兩人揮揮手,她們便一直走人屋內。
那個牽馬的女郎,緊張地雙手握住韁繩,那黑馬見韋千里去了,突然長嘶一聲,向前便沖。
那個女郎驚喚一聲,手足無措,黑馬乘機前蹄一掀,人立起來,那雙前蹄作出要向那女郎踏下的樣子。那女郎為之大駭,趕快鬆手閃開。
卻聽門口站著的高大女郎嬌叱一聲,道:「好孽畜竟敢撒野……」
人隨聲去,眨眼間已到了黑馬之前,左掌微揚,欲擊未擊,右手卻閃電般抓住韁繩。
這位女郎聲音鏗鏘,如鳴巨鐘,震得旁邊的人耳鼓嗡嗡而鳴。光是這一聲嬌叱,已可以顯示出這位女郎的內家功夫實足驚人。
黑馬靈驚異常,這時立刻乖乖立定,動也不動。那女郎愣一下,怒氣全消,左掌便垂下來,牽著黑馬向右邊轉去。黑馬順從異常地跟著她走,再不作怪。
女郎把它牽到室後的一座馬廄中,只見廄中馬匹不多,但俱是良駒。
她把黑馬繫在廄中,笑道:「你這傢伙倒也精乖,免卻吃我的苦頭,哼,看你的樣子,似乎把我的愛駒都比下去啦!」
那黑馬好像懂得她說什麼,昂首嘶鳴一聲,顯出十分驕傲的神氣。
女郎立刻轉身出廄,走回屋中,此屋共分兩進,兩旁各有一座跨院,是以佔地頗廣。
她一走入前進大廳中,只見那兩女郎已把韋千里放在地上,侍立候命。
「這廝既能毀我竹林大陣。」她聽完那兩個女郎把經過情形述說出來之後,便這樣道:
「可見得武功不比等閒。剛才那兩個老魔頭已毀林而去,大約直奔襄陽,你們不可疏忽,立刻回守原位,最近的日子裡,將要有一場大麻煩……」
兩女唯唯而去,她低頭瞧瞧韋千里,眼中一亮,竟被他俊美的容貌吸引住全部的注意力。
歇了一刻,她猛可驚覺自己失態,登時不安地四面張望一眼,見沒有別人在旁邊,這才恢復常態。
她的眼光從角門處一直投向西跨院,露出猶疑的神色,忖道:「目下還不知這人是誰,若然非友非敵,只要他對梅發婆說出仰慕本堡盛名,故此特來瞻仰,恐怕當時就得被梅姑婆下手弄成殘廢。白姑婆不在堡中,誰也制止她不得……」想到這裡,不覺露出一絲憂色。
那個牽馬的女郎忽然進來,悄聲問道:「伍大姑,你可知這人來歷麼?」
伍大姑眼睛一眨,反問道:「你為什麼要問呢?」
她吶吶一會,才道:「是珠姑玉姑她們托我打聽的,據她們說,這個人似乎不似壞人呢!」
伍大姑微笑一下,粗豪中頗見善良之心。她把那女郎拉到一旁,然後道:「你說話低聲一點,那廝聽覺未曾全失呢,我也不知他的來歷,但如是朋友,則斷不會由後門窺堡,而又愚昧無知地闖入竹林。因此我認為他一定是江湖上好事之徒,大概慕名而來本堡瞻仰一下。
我這就要稟告梅姑婆,請她發落。她為了那兩個老魔猝然出現,特別立刻練功準備全力應付。每逢她練功之後,靈台空澄,脾氣定會好些。」
那女郎失色道:「老堡主白姑婆已不在堡中,這人一定要被梅姑婆……」下面的話沒敢說下去,但話中含意,不問可知。
伍大姑道:「這一層就要看那廝造化了,我有什麼辦法呢?梅姑婆呢?梅姑婆痛恨男人的脾氣,天下皆知。那廝不先打聽本堡中有什麼人物,便冒冒然而來,這叫做自作自受……」
那女郎不敢做聲,原來早先韋千里在竹林中亂撞亂闖時,她們三人都守在他四周,只因這龍女堡四面的竹林,乃是當今第一奇士寒江老人特為龍女白菊霜所佈置,作為龍女堡第一道防線。
這寒江老人腹中璇璣,無人能窺。這堡外的竹林陣,以及堡中許多佈置,俱有降龍伏虎之威力。
那寒江老人因見龍女白菊霜乃為天下有難婦女作庇護的心願大大可敬,是以不辭辛苦,為她經營此堡,設計了一年,這才繪成圖樣。
那竹林陣甚為奧妙,尤其是威力因人而異,越是無知之輩,危險越多。是以韋千里亂闖一氣,毫無損傷。
但因他功力不凡,掌力雄勁無倫,掌出處那刀砍難折的巨竹,也登時震斷。是以守在一旁的四女,不得不出手點穴。
這時韋千里縱然一身武功,但他已為陣法所制,耳目失靈,是以被那弱他不知若干倍的人一指便點住穴道。
那時候三女本來有心縱他離開,但因巨竹折斷不少,一旦詰責起來,此罪不輕,這才把他送人堡中。
當他們一進人堡中,早有人撳動訊號,是以位居全堡中心的天龍院,已然得知。
這伍大姑名芳宇,乃是龍女白菊霜手下第一大將。
她本是昔年名震天下的巨盜伍神之女,後來伍神伏誅,她流浪無依,投到龍女堡中,成為白葡霜最得力助手。
她除了家傳武學之外,兼得了華山最精奧的劍術,是以在華山派中,除了有限兩三位老前輩火候深湛,這一點是年紀所限,無法逾越之外,論起劍術,實在居於華山派第二把交椅上。
至於那梅姑婆,則來頭甚大。她本身原是崑崙高手梅振寰之女,盡得崑崙真傳。
五十年前,她年方二十,父母俱亡,不幸為人所誘,淪落為惡。不久便與邪派九大惡人齊名,其實她在情海屢次沒頂之後,發誓再愛一人,如不成功,以後便不再對男人生情。
但正因她這種患失患得的心理,使得她又在情海波瀾中再度沒頂。
自此以後,她便異常仇視男人,不過因她多年與邪派高人來往,是以武功更加精進,二十年前,她碰見龍女白菊霜,她們以前本就認識,是以她在白菊霜之前,無意露出消沉之心,大有自戕以了結此生之意。
龍女自菊霜當時多方慰解,約她隨時來龍女堡傾談。
那梅姑婆一生沒個人可以傾訴,現在有了個同為女性的知心人,暗自感激欣慰,此後果然常常到龍女堡去。不久,便在龍女堡定居下來。
只困這梅姑婆此後不再踏入江湖,日子久遠之後,武林中對她這一號人物已漸漸遺忘,等閒再無人提起。
伍大姑走人一間房中,此房特別寬廣高大,房中所有傢俱如床桌椅等物,都是白石所製,雖不粗糙,亦不精緻。
石床上一個白髮幡然的老太婆盤膝而坐。閉著雙眼,因為顴骨甚高,看來尖尖削削,因此流露出一種刑克薄命的味道。
她沒有睜眼,卻道:「芳宇有什麼事麼?「
伍大姑恭聲應道:「啟稟梅姑婆,那兩個惡人毀林遁走,但後林卻有個陌生少年擅闖,已被擒住,聽候發落。」
梅姑婆冷笑道:「他們居然知機逃走,否則教他們知道本堡厲害。奇怪,你為什麼不敢處置那少年呢?」說這句話時,她雙目倏睜,射出兩道電光也似的眼神。
伍大姑冷不防她有此一問,吶吶道:「晚輩豈敢擅專……」
「哦,不敢擅專,讓我想想看,那廝年紀多大了?」
「大約二十多歲吧?」伍大姑迷惑地回答,她明白梅姑婆這個性情戾狠而機智至極的人,忽然表現出這種詞色,一定覺察了什麼。但伍大姑卻不知道她究竟想知道什麼?「晚輩沒有和他搭過話,故此不知他究竟有多大?」
「哼……那廝僅僅闖人竹林,便被擒押人來麼?」
伍芳宇暗吃一驚,忖道:「原來她一心想殺死他,故此尋找可殺的借口。我若說出他曾毀壞竹林,則他定然難逃一死。若然為他隱瞞,一旦被她發覺,這個罪名我可吃不消……」
她的思想迅疾如電般掠過,卻不敢猶豫,答道:「那廝拳力奇重,居然將竹林陣毀了數株堅竹。」
梅姑婆微微冷笑,心想以伍大姑這等年紀與經驗,什麼心思也瞞不過自己雙眼。假如那個闖陣毀竹的少年,沒有這種可以處死之罪,則伍大姑大可以自己作主,何必稟告?而稟告時含糊著說不出那少年的罪名,則分明有心偏袒。
她走出房間,在廳中一張太師椅坐下,吩咐伍大姑將韋千里押進來。
伍大站領命而去,心中卻覺得十分不悅,只因梅姑婆一點面子也不留給她。
到了那邊大廳,韋千里仍然閉著雙目,躺在地上。一個女郎站在廳門,等候著什麼。
伍大姑見到那女郎,便問道:「小碧,你又回來幹什麼?」
這個名叫小碧的女郎,正是早先牽馬那位女郎,她道:「珠站和玉姑她們又教我進來看看……」
伍大姑嗤之以鼻,道:「又是她們麼?只怕你自己急於知道吧?」
小碧臉上泛起一陣紅暈,沒敢作聲,伍大姑狠狠道:「告訴你們,他這條小命是完啦!
「
小碧情不自禁地嘬一聲,突然轉身如飛跑掉。伍大姑見她這種情形,心裡一陣舒暢,但跟著又有一陣歉意湧上心頭。
她伸手抓住韋千里的腰帶,輕而易舉地提起來,直奔內一進的大廳。
梅姑婆端坐在當中太師椅中,面色陰冷。伍大姑似乎察覺她眼光流露出殺意。
那個老太婆陰惻惻地道:「到這邊來,讓我瞧瞧這廝的相貌。」
伍大姑如言到她跟前,然後將韋千里扶直,生像站立在地上的樣於。
「嘖嘖,這等臭男子也值得你們動心。」梅姑婆輕蔑地道:「芳宇,你怎樣發落這廝?」
她的確不曾單單冤枉伍大姑一人,連其他的女郎們的情形都給說出來,這一點的確使人佩服。
但她的批評卻令伍大姑不服氣,要知伍芳宇在未人龍女堡之前,曾隨乃父經橫江湖,閱歷甚豐,見過不少稱為美男子的人。
可是評論起來,韋千里這等人材,的確堪稱第一。故此她心中對梅姑婆的批評並不服氣,不過她卻不反駁她。
「但憑姑婆吩咐。」她恭謹地回答,不肯說出自己主張。
梅姑婆沉下臉,道:「這廝竟敢蔑視我龍女堡,不按規矩在堡門求見,若不處死,日後傳出江湖,要以為我龍女可欺。如若群相傚尤,龍女堡威名何存?立即推出斬首示眾,以儆來茲。」
這時韋千里心中已經清醒,但渾身無力,眼皮難張,他聽到梅姑婆這番話,不由得啼笑皆非。
憑這理由便傷殘一命,未免太過視人命如草菅。目下大劫臨頭,非力求自救不可,暗中盡力運功行氣,只要一衝破玄關,便自行解開穴道。
伍大姑道:「晚輩遵命,但還須請示以何法處死這廝?處死前是否先問問來歷姓名?」
梅姑婆冷冷瞪她一眼,若非剛剛運完功,靈台空澈的話,這時早就給伍大姑幾句難聽的了。
伍大姑唯一所恃的,便是龍女白菊霜曾經禁止過梅姑婆胡亂殺害生靈。因此伍大姑要問得明明白白,以便將一切責任都推在梅姑婆身上。
韋千里心中一味希望伍大姑多延片刻,自己也許就能夠打通穴道。
梅姑婆瞅了伍大站一眼,見她毫無反應,登時暴燥起來,戾然道:「還有什麼可問的,推將出去,一刀砍下頭顱,便一了百了。」
伍大姑應了一聲,雙掌用力,準備托起韋千里,將他身軀放平,然後提出去。
韋千里忽地雙臂一掙,躍開幾步;雙目一睜,光芒閃閃。
伍大姑大吃一驚道:「梅姑婆,他能夠自解穴道……」
梅姑婆冷冷一聲,道:「最好果真這樣。」
伍大姑微覺驚然,暗念這個心理變態的老姑婆十分可怕,她這句話的含意,分明是說韋千里最好真個能自行解穴,否則的話,伍大姑便有縱敵之嫌;憑這個罪名,便可將她重重處罰。
韋千里極不服氣地道:「梅姑婆你憑這理由,便要殺人,生命在你眼中,未免太賤了一些。」
只見那老太婆冷笑道:「你說得不錯,老身不但賤視天下生靈,連自己這條老命,也毫不珍惜,汰,把性命留下。」
喝聲中但見她身形一晃,已疾如閃電般飛到了韋千里身前,伸手便抓。
崑崙身法,一向馳譽天下,不但快速絕倫,而且能夠在空中轉折往來,的確不可思議。
韋千里眼前一花,只見對方好像一隻枯如鳥爪的手掌已抓到面門,不由得大吃一驚,施展出九陰掌法,頭顱微偏,腳下錯開一尺,右掌已斜削出去。
攻守同時使出,方位手法又妙到峰巔,梅姑婆簡直無懈可尋,若然變招稍遲,尚得當場受挫。但見她身形突然一挫,在空中停頓一下,原本攻敵之掌猛然下沉尺許,然後平擊出去。
韋千里趕快封閉,兩掌一交,發出劈啪之聲。韋千里暗叫一聲不好,原來那梅姑婆一身崑崙正宗內功,掌力練得奇重。韋千里接了一掌,方始發現自己真力不均,這是因為剛才自解穴道,時間不夠充分,是以沒有完全恢復過來。那梅姑婆的確了得,握取住機會,五指一扣,扣住韋千里的手腕。
她的鬼爪何等厲害,尋常人手腕被這麼一扣,登時骨頭便得折斷,但韋千里手腕有千載靈鰻套護住,毫無損傷。
梅姑婆卻不曉得,還以為對方腕骨已碎,順手一扭,把韋千里整個人扭翻,厲聲道:
「芳宇把他捆起……」伍大姑就聲過來,用一條五彩腰帶把韋千里捆個結實。
老婦人又大聲道:「這廝不必久留,你如若問不出姓名來歷,宰掉算了,等他師門有人來要人,自然知他來歷。」
韋千里但覺面上無光之極,朗聲道:「我韋千里並非不敢說出姓名。今日若非自解穴道,不夠時間,憑你這老妖怪未必能將我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