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蘭不大明白武功之道,但她倒是極關心韋千里是什麼人,難道就是她的心上人魏景元?
董元任怒氣稍平,抬眼一瞥王若蘭,不由得問道:「你想什麼?」
「我?我……在想,那韋千里一定力氣很大,長的像條牛一般,所以他們才提不牢他……」
「不,他倒是長得十分俊美,若不是許保他們抓住他,我真認不出他就是當年那個小廝……」
王若蘭如有所悟,想起了那個心心相印的魏景元,敢情不是真的他?怪不得早先見到他時,會這般吃驚模樣。
董元任忽然虎目一睜,奇光閃閃,大聲道:「誰在房中?「王若蘭面色登時蒼白得難以形容。
董元任身形一動,已到了房門,掀起房簾一看。
王若蘭差點兒昏倒在地上。她知道董元任天性殘酷嫉妒。只要讓他瞅見男子背影,已足夠使他把自己凌遲剮死。
董元任回頭,冷笑一聲,王若蘭更加驚懼,渾身發抖。
歇了片刻,她例已想開了,與其不死不活,像只樊籠中的金絲雀。日夕和不愛的人相對,倒不如死掉。
她勇敢地抬起頭,只見董元任一雙虎目,凝視著屋頂,鼻中又冷笑一聲。
「相公……你笑什麼?」
「沒有什麼!「他忽然被她驚醒似的,瞥她一眼,緩緩道:「我這叫做眾叛親離,也許是我平生殺孽過多之故,但我可不相信這一套……現在,只有你在我身邊了……」
王若蘭吁了一口氣,款款走到房門,探頭一看,裡面空蕩蕩的,哪有一絲人影。不由得芳心一沉,不知他躲起來抑是已經跑掉?但她忽然又湧泛起一股憐憫之念,走到董元任身邊,撫著他的胸膛,柔聲道:「相公,你放過那些人吧……」
「什麼人?」他愕然問。
「那些和你有仇的人,還有那些激怒你的人,請你放過他們吧,我跟你再遷到別的僻靜地方,和你終身廝守。」
七步追魂董元任呆了半晌,歎口氣道:「你這幾句話,乃是我一直最渴望聽到的話,這足以證明你對我尚有感情……」
他頓了一下,惘然道:「但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但我一定要懲戒那些背叛我的人……」
許許多多的事情,就是像這樣般差錯了一點兒,便再也無法收拾。
同時一個人若是昧著良心,作惡不息,那就等於不斷地制做毀滅自己的火藥,總有一天,有人會燃著那根藥引,轟一聲把他炸毀。
且說那韋千里因想起董香梅,心潮起伏,同時也從老莊主口中,證明了自家確有一身武功。於是那豪氣雄心,排空裂岸地衝擊不休。
他奔出董府,忽又折回頭,左張右望,居然被他找到帳房。
帳房中寂靜無人,他壯著膽子闖進去,只見銀櫃上有把鎖頭,他伸手一擰,那鎖頭隨手而脫。
猛聽室角里有人晤了一聲,把他強自放大的膽子嚇得一縮,打個冷戰。
掃目一瞥,只見屋角處有張躺椅,鋪著厚厚的棉褥。椅上躺著一個人,滿面紅光。
那人又晤一聲,然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定眼看時,敢情是帳房先生喝醉酒,睡在此地。剛才只是醉中咿唔兩聲,倒不是發現他的緣故。
他吸一口氣,想道:「以後我可不能這麼膽小,老是驚得一身冷汗,其實縱使有人,我把他一下擊倒,又怎麼樣呢……」
想是這樣想,但此地到底不可久留,匆忙打開銀櫃,只見裡面白光燦然,銀子無數。
「這些銀子全都是不義之財,我何不通通拿走,賑濟窮人……」
眼珠一轉,便走到帳房先生那裡,朝他腦袋擊上一掌,那帳房先生登時張大嘴巴,口流白沫。
他心中一陣歉然,只因他怕那帳房先生醒了叫喚,故此運點力量照著紫府奇書上擊敵手法中的一個部位,拍了他一掌,哪知立刻口吐白沫,嘴巴也張開了,倒不知是生是死。是以為了一條人命,不禁十分歉然。
但他不能耽擱,趕快把那帳房先生揪下來,拉開那條棉褥,回到銀拒之前,鋪在地上。
之後便開始動手搬櫃中銀子,搬了好大一堆,哪怕沒有千兩以上,這時就怕棉褥承受不住重,只好罷手。
在搬銀兩之時,已瞧見有一層暗櫃,這時弄開一看,敢情全是一條條的赤金,共有十條。當下忙忙把金條藏在自己囊中。
他迅速地用棉褥包好銀子之後,單手提起來,宛如無物。
溜出天井,四顧無人,便躍出董府,直奔出城。
他已盤算好一個笨主意,便是趁這刻天才入黑不久,離天亮時還早,趕緊盡力施展腳程,走得越遠越好。
以他的腳程而論,要是盡力奔馳到天亮,起碼也得走出七八百里地,董府之人如何能追得著?
這條計策甚妙,他不但真的這樣辦,而且一連奔了兩晚,白天則躲起來大睡特睡。當然他也沒法子睡上一整天,剩下的時間便找出那紫府奇書,細細學那九陰掌法。
要知道他以前是因為這套掌法變化甚多,書中圖畫的虛線太多,叫人看得眼花繚亂,還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因此他一直只懂得十餘個式子,這十幾個式子總算能夠貫串下去,以後他便沒有再加研究。
現在他已發現這些架式的妙處,因此他又開始用心研究。
第三天,金陵城中出現了一個風度翩翩的華服少年。這少年不但衣裝華貴,人也長得俊美,這少年正是韋千里。
原來他忽然想到若要追蹤董香梅,這樣晝伏夜出,哪能碰得上?故此第三天他便購置衣服,弄了一匹馬等等,無論誰看了,都以為他是濁世佳公子,哪知他竟是幼遭無數苦難的韋千里。
他在金陵逛了幾天,游過附近許多名勝。說也奇怪,當日他猥猥瑣瑣,完全是天生做賤役的骨骼。
如今一換上華服,不論談吐舉止,都變得十分大方。相貌又長得俊美,誰都認定他是個世家子弟。
流連了幾日,便揮鞭北上,這時,那一大堆銀子都已變成銀票隨身攜帶,囊中還有十多條赤金,真是囊中充裕,季子多金。
如今換了方法,曉行夜宿,途中不時發現榆樹莊的標記,但他坦然不懼,反倒一點事情都沒有發生。
甚至他有時明明碰上榆樹莊的爪牙,因為身上帶著暗記,他能夠認出來。但那些人見到他,都沒有鬧出事,說得確切一點,毋寧是那些人反而露出懼色,趕緊躲開。
他也莫名其妙,但也置之不理。只因他至今尚不知榆樹莊被破之後,七步追魂董元任復出山,召集舊部,重新部署。
這天,他已到達廬州,人店投宿,忽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商人,向他微笑點頭。
韋千里一打量,認得此人原來是路上屢屢碰到的陳掌櫃。
只因路上見得多了,這次恰恰投在同一客店,出門人原本容易攀交,是以那陳掌櫃便向他招呼。
韋千里把行李安頓好,看看已是晚飯時候,便出店找個飯館子。
那飯館內高朋滿座,鍋勺之聲響個不停。韋千里一看竟然沒有空座,便回身欲走。
忽聽有人叫道:「韋相公,請到這邊來吧……」
他回眸一瞥,原來在靠右邊一副座頭上,陳掌櫃一個人獨酌,這時已站起來招呼他。
韋千里瀟瀟灑灑地走過來,引得整個館子的客人都注視不已,暗中同聲讚歎這個標緻人物。
陳掌櫃道:「相公敢是要用晚飯,此地生意太好了,難得等到獨座,如不嫌棄,就在小弟這兒一同進食如何?」
韋千里自己讀的書頗多,見那商賈話說得不俗,便笑道:「多謝陳掌櫃的美意,只是小生哪好相擾?」
陳掌櫃趕緊把他拉入座中,另外叫了幾個菜。
閒談了幾句,韋千里才知道這陳掌櫃的名叫陳進才,做的是糧食買賣,這趟來廬州,正要運些食米回去。
他也問起韋千里身世,韋千里早已編好一套,便道:「小生祖籍許昌,這次費了許多唇舌,才說動嚴親,准許出門遊玩,因此走了不少地方,開了許多書本上沒有的眼界……」
陳進才藉著酒興,慨然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在下年少時也讀過幾年書,後來因生性疏懶,轉而學武,可惜都沒有成就。現在稍可安慰此心的,便是曾經遍游天下……」
兩人又飲了幾杯,談得十分高興。陳進才後來便滔滔不絕地說些武林軼聞給韋千里聽。
翌日,陳進才陪同韋千里,到處暢遊。
陳進才十分真誠地表示過他覺得韋日昌(韋千里的假名字)十分對勁,捨不得立刻分別,故此準備陪逛三數日。
韋千里直覺地感到這個陳進才並非假意,自然也極樂意得到一個好朋友,於是不免也露出依依惜別之意。
再過了一天,他忽然發覺陳進才流露出鬱鬱之色,好似懷有極大的心事。但他也不敢輕率動問,便央他帶自己到青樓茶館去觀光一番。
出到大街上,忽見一個女人的背影,閃人人叢中,他大大地一愣,忖道:「那背影真像徐若花姑娘……」
歇了一下,便又自己解嘲地笑一下,想道:「不會是她吧,世事哪有這麼巧?我別胡思亂想了……」
於是他跟著陳進才,走到那燈紅酒綠的繁華銷金窟,觀光一番。但他始終定不下心來,眼前雖是花枝招展,如人眾香國中,但他依然不時會想起徐若花的面容,親切而溫柔的眼光,凝視住他。
陳進才也是恍恍惚惚的毫無心緒。因此他們坐了不久,也就興致索然地離開。
至於那個在街上被韋千里見到的女人,果真就是名震江湖的徐氏雙俠中,女俠徐若花。
作者必須補述一筆,關於這徐若花何以會在廬州出現之故。
原來當日孤雲道人和他們上路之後,這才告訴他們說,那位約請青陽老道人護法煉藥的人,乃是武林一位前輩,姓鍾名旭,當年有個外號是金刀太歲。手中一柄金刀,又重又利,是昔年邪派九大惡人的一個死對頭。
他如今在巢湖中一個小島上煉藥,青陽道人法諭並已寫明白,那個小島地方甚小,島上一目瞭然,連樹木也不多,儘是些岩石。鍾旭乃是在島腹一個天生巖洞中煉藥。
每日除了午時和半夜的子時之外,其餘時刻都可以暫時分身出來。故此那子午兩個時辰,才是最緊要的時刻。
但這等高人煉藥,大都俱是這兩個時辰不能分心,否則便有走火入魔之危。那些大魔頭們當然知道這道理,因此縱使他們探知金刀太歲鍾旭此島煉藥,也一定揀這個時間去尋仇。
這麼一來,他們便不能全部留在島上,尤其是徐若花是位姑娘家。他們到達巢湖時,找到那荒島,鍾旭開門相見,原來在島心處有塊大岩石,嵌有鐵鍵,這塊重逾萬斤的大岩石,竟可開合自如。
那金刀太歲鍾旭年逾七旬,身體魁梧健朗,見到他們,十分欣喜,便請他們入洞小坐。
只見那石洞通體白石,磨得十分細滑,約有四丈方圓,大倒是甚大。爐鼎安放在洞中央,爐前有個蒲團,便是鍾旭打坐所用。
鍾旭豪爽地笑道:「你們三位來到,老夫可就安心了。孤雲的武功我所深知,至於徐家兩位小友,名門嫡傳,自然也不弱。尤其近年來聽到兩位小友行快仗義的種種事跡,更教老夫心折……」
孤雲道人和徐氏兄妹連忙遜謝獎語。
鍾旭又道:「你們只要屆時助我抵擋那兩個大魔頭一個時辰功夫,我便可以出手助戰。
但容老夫說句坦白話,那兩凶俱有護身魔功,尋常掌力傷他不得,只有崆峒老前輩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太乙氣功,能夠破他護體魔功。此外,如用鋒快利劍,加上內力造詣夠深,也能傷得他們。不過饒是有劍在手,也得多加小心……」
孤雲道長因如今面對的是不可一世的大魔頭,不得不多加小心,便道:「那個自然是要小心的了,這等魔頭,還能省事的麼?」
金刀太歲鍾旭頷首而笑,白皚皚的頭顱顯得十分有力。他道:
「老朽所說要多加小心,卻是因為他們的護身魔功十分厲害,因此縱然他們給內家好手用劍砍一下,也未必傷得嚴重。是以我們必須事先留意這一著,假如那海外雙凶發起急,拼著受傷而使出毒手,卻大是可怕……」
孤雲道人這時才算聽懂,吁口氣道:「但願我們不辱使命,那就謝天謝地了。」
徐若花問道:「老前輩煉的是什麼靈藥?可以讓後輩們增加點見聞麼?」
金刀太歲鍾旭掀須一笑,道:「徐姑娘何必客氣乃爾,老朽這一爐靈藥,已費了三十年時間,在海外孤島環宇內名山大川,採集了四十九種靈藥。現已開始煉了兩天,還有五日便可峻工。
「煉成之後,爐中共有十二顆如龍眼大小的丹丸,色作金黃。因是專治天下各種兵器拳腳的重傷,幾乎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故此稱為回生丹。等這一爐丹藥煉成,老朽為表謝意,每位奉贈一丸。若有此丸帶在身,除非立刻斃命,以致來不及醫治之外,不論傷勢多重,也不分是內傷或外傷,一服此丹,立刻痊癒。如果肢體傷殘,只要骨頭未碎,鮮血仍熱,立刻接上,登時可生肌續筋接骨,是以有一丹在身,等於比別人多一條性命……」
三人一聽大喜,都一齊預先拜謝。
因為這島上沒有掩蔽之所,而男女同居一室,又有所不便,故此他們決議徐若花回到廬州暫住,每日子午兩個時辰,才駕舟在島邊巡視。
徐著花不肯投宿客棧,就在廬州南門處一座尼庵中寄宿。這天到市內賣物,恰恰背影被韋千里瞥見,但卻失諸交臂。
又過了一日,那金刀太歲鍾旭煉藥已煉到第六天,今日正是最後一日。
孤雲道長和徐安國兩人簡直利劍出鞘,孤雲道長在洞內,徐安國在上面,弄一枝竹竿假作垂釣。
他們都緊張非常,因為過了這一日的話,大功既可告成,便不怕雙凶來犯。
同時因雙凶如會來犯,一定知道島上石洞的巧妙,勢要用某種厲害工具來弄毀洞門。武林中本有一些火器有極大的爆炸力量,因此如果雙凶乃是用這種火器,更加危險萬分。因為在子午兩個時辰之內,金刀太歲鍾旭不能心神驚擾,否則便會走火人魔。至於那一爐靈藥,糟蹋了猶是閒事。
正午已屆,徐安國垂釣島邊,看起來悠閒無比,其實那支百煉長劍就壓在股側。
湖面上櫓聲不絕,水光中船影往來,倒看不出什麼異狀。他知道妹子已駕舟看守著島後故此一心一意只注意前左右三方。
這時在廬州城內,韋千里正和那萍水相逢,頓成知己的陳進才一起飲酒。
那陳進才今日憂色更多了幾分,原來他前兩年曾經投身榆樹莊旗下,作那黑道上的買賣。不久因覺得莊主鐵掌屠夫薄一足太過殘酷,便毅然脫離榆樹莊。
其實他的頂頭上司乃是震秦中楊崇,乃是榆樹莊的得力人物,地位僅次於黑蝙蝠秦歷。
那震秦中楊崇認為榆樹莊近年聲譽稍降,因此才有脫離本莊之事發生,便擅自作主,要把陳進才擒殺,樹為榜樣。
陳進才逃到華陰,卻被楊崇孤身追上,剛剛擒住,恰好徐氏兄妹子由華山下來,路過華陰,見了此事,便伸手管這閒事。
徐若花施展出嫡傳華山劍法,二十招之內,把震秦中楊崇兵器磕出手,還削掉他一大片頭髮,這還是她手下留情而已。
楊崇這時才知道徐氏雙俠的確名不虛傳,狼狽而逃。事後也不敢對別人提起,而那陳進才也不敢留在陝西,趕緊躲到南方做正經買賣。
兩年來雖然沒事發生,但他仍然十分密切注意榆樹莊的動態。
這次七步追魂董元任再度出山,召集舊部,重新部署。不及三天,已殺了十多個莊中舊人。
原因是當榆樹莊被破之後,這些人都脫離榆樹莊,自尋別路。董元任為了警誡傚尤,便下令把他們殺了。
陳進才用盡手段,打聽到一點頭緒,心知自己雖然事隔兩年,但因震秦中楊崇記恨在心,這一回一定黑名單中有份,是以憂形於色。
光是這件事也罷了,他還可以設法逃走,但因他著意打聽江湖動靜,卻讓他發現了海外霧山雙凶所派的爪牙,監視著巢湖孤島之事。
當他知道徐氏兄妹正是護島之人時,便大為擔憂。只因據那雙凶的爪牙說,雙凶本領之高強,世上罕有。
這次他們踏入中原,被七步追魂董元任知道了,特地派人去謁見,請他們指定一個時間,好讓董元任親自去拜候。
海外雙凶怎樣回答,外人不得而知,但憑他們能夠叫董元任也這麼恭敬,其厲害可想而知。
因此陳進才為了恩人將遭大難之事,弄得又多了一塊大石在心頭。
他和韋千里雖然對酌,但心神恍惚,雖有山珍海味,亦豈能知其味?
韋千里暗自慨歎不已,忖道:「這位陳兄為人本甚達觀,本身也非常精明能幹。但如今還是顯出重重憂色,可見得世上無人不有痛苦,這正是賢者不免。」
陳進才道:「現在已是午時了麼?啊,我要出去一下,然後便返回金陵……」說著話時,已推杯而起。
「陳兄你何必匆促乃爾?」韋千里愣然問。
他苦笑一下,道:「在下是身不由己,今日一別,倒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圖良晤?也許這一別就是永訣之時,韋兄如初日芙蓉,又如曉月楊柳,一見令人心折。在下鄙俗之夫,承蒙折節下交,此生已無遺憾。」
韋千里驚道:「陳兄何出此言,縱然人海茫茫,殊難估料重逢之日,但陳兄言中之意,使人心驚,莫非陳兄有什麼困難?」
陳進才又苦笑一下,躊躇一會兒,決定還是別把江湖仇殺之事告訴他。不過又不忍住露了點口風,道:「在下本身雖有危難,但仍不放在心上。最慘的是明知恩人有難,卻無法加以幫助,唉,不提也罷!」
他頓了一下,然後拱手道:「韋兄珍重,在下先走一步……」
韋千里愣住當地,不知所措,到他想起應該問清楚,也許憑自己一身武功,和囊中充裕的財帛,能夠替他解決困難時,那陳進才已走得無影無蹤。
他慨歎數聲,結了飯帳,步出館子。沿街只見市塵熙攘,甚是熱鬧。忽地覺得自己一身無牽無掛,雖是自在,但終究像缺少了什麼似的,整個人生,也因而覺得不充實起來。
呆想了一會,猛然自笑道:「我這不是動了家室之念吧?這些慾望未免來得快些,不是麼?我剛剛擺脫了天性怯懦的桎桔,便想和那些平常人一般,成家立業,這個想法未免可笑……我還得考驗一下自己哩!」
想著想著,這步行走回店中,知道那陳進才已退房離開了,不由得感歎數聲。
這時在巢湖中的小島上,正自劍拔駑張,萬分緊張。
原來一葉扁舟,飛駛向孤島來。那葉小舟只有一個小童操槳,也沒有掛帆,卻行得又快又穩,似在波面上行駛。
船頭站著一個老人,身穿黃衫,手中拿著一根枴杖,長約及胸。
本來直如一幅處士泛舟圖,真是風物如畫。但可惜的是一則徐安國明知來人是誰,心情緊張。
二則舟行漸近,可以清晰地看見那黃衫老人面目陰厲,沒有半點世外高人處士那種清奇之氣,是以也大大破壞了這幅畫的氣氛。
徐安國早已瞧見那黃衫老人左手寬大的衣袖不時向後擺動,心知老人乃是以上乘內家氣功,催舟而行。
暗自估量一下,這個黃衫老人的功力高出自己一倍有餘,不由得更加緊張。
眨眼間那葉扁舟,已在他釣竿前面兩丈處突然停住。
徐安國眼睛抬也不抬,看看這個老魔頭怎麼辦。
那黃衫老人細看這青年劍客一眼,突然宏聲大喝道:「徐安國,你的妹子不在麼?「徐安國吃一驚,抬頭看他,只見黃衫老人陰鷙的面上,沒有什麼敵意,不由得奇怪起來。
於是他拋掉手中的釣竿,徐徐站起身,反問道:「老人家可是昔年名震宇內的霧山雙老?請問你是雙老中那一位?」
黃衫老人微微一笑,道:「嘩山門下,眼力膽色果然不同凡響。老朽正是霧山袁八公,另外那老兄弟馮九公可沒有來。」
徐安國肚中暗笑,想道:「這霧山雙凶大概是因年紀居於九大惡人的末兩位,故此近年來給自己臉上貼金,自稱起八公九公來。那麼其餘的七個惡人,豈不都可依年齡而稱為某公……」
「你妹子沒來也好,反正跟你說也是一樣。」那黃衫老人用洪亮的聲音說,震得附近湖波粼粼,功力果然驚人。「你當知我們兄弟和你華山有點淵源,故此老朽特地前來,讓你們離開此島,鍾旭那老不死和你們構不上這種賣命的交情,你可聽明白了?」
徐安國想了一下,豪氣地道:「老人家之命,恕在下難以聽從……」他歇一下,卻見不到對方露出怒色,不由得十分奇怪。
他哪知人家偌大一把年紀,閱歷之豐,正與其武功一樣成為正比例。
同時隱藏內心情緒的修養,自然也達爐火純青之境。是以豈有聽他一言,便流露出怒色之理?
「在下已從老人家剛才露的一手催舟氣功,窺知在下功力懸殊,但大丈夫一諾千金,雖死不悔,希望老人家見諒……」
其實他素知霧山雙兇惡孽如山,本來甚為不齒他的為人,可是一來因對方似乎全無惡意,是以不便惡言相加。
二來對方提及師門淵源,他雖不十分明白對方和師門有什麼淵源,但這樣卻又不好不先客氣一些。
黃衫老人長笑一聲,突然道:「你能窺知老朽功夫,總算眼力過人,否則老朽只要趁你長劍尚在地上之時,以移形換位的身形搶上去,試問你有何方法阻擋老朽一擊?」
徐安國為之一愣,敢情自己故示從容之舉,反而是個絕大失著。只好尷尬一笑,答不上話來。
忽聽三丈外一塊大岩石後,一個清脆的嗓子應道:「那也未必束手無策,老魔頭你要不要聽……」
人隨聲現,石上突然出現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正是徐氏雙俠中的女俠徐若花。
霧山袁八公一聽老魔頭三個字,登時臉色微沉,冷哼一聲。
徐若花繼續道:「我早已隱在此石之後,你一搶上島,我哥哥一定閃退,我趁這機會扔劍給他,豈不是可以擋你三五十招。然後我又趁你們纏戰之時,過去把劍拾起,那時雙劍合壁,起碼可以和你走上千招……」
袁八公由陰沉而變為驚奇,隨即哈哈一笑,道:「小妮子心思果然靈敏,可惜太過於自負一點。你們是華山當今掌門人金蓮老尼的門人,大概沒聽她講究過我霧山護身神功的妙用吧?」
徐若花小嘴兒一撇,藐視他一眼,道:「我們若煉到你這年紀,不但不會怕你的護身神功,而且功力也將比你更高……」
徐安國覺得妹子語氣咄咄逼人太甚,不敢怠慢,迅速地腳尖一挑,長劍飛起來。
猛覺風聲迅急,由黃衫老人處射過來,本想接劍之後門開。但襲來暗器不止一枚,其中之一正是以內家米粒打穴的絕高手法,打向他手與劍之間,不但部位準確,而且時間比打向身上來的快了一倍。
這時伸手已自無及,趕緊撤臂旋身,閃開數步。嚓地微響,眼見那柄鋒快長劍已墜插地上。
徐若花怒道:「老魔頭你枉自一把年紀,偌大威名,暗器出手也不招呼一聲……」
霧山袁八公冷笑一聲,道:「小妮子懂什麼,我老人家不過是不讓他拾劍而已,如果真個要暗算他,剛才他逃得了麼?」
徐安國內心十二分緊張,但外表可一點不露出來,朗聲詰問道:「老人家你現在打算向鍾旭老前輩動手麼?」
徐若花持劍飛身飄來,落在徐安國身畔。
原來她並非不知情勢緊張。最初時她還相當自負,因為她和哥哥所煉的一套合壁劍法,威力之大,武林罕睹。
她認為憑這一套劍法,防守既嚴密,出劍時劍尖所找的,莫不是人身三十六大要穴。
縱使一等的高手,煉有奇功護體,也當不敢以身犯難,冒險換招。
但如今看來,這霧山雙凶功力之高,的確驚人。
憑他這一手米粒打穴的功夫,稍一不慎,便將被他隔開,雙劍不能合壁。這樣子只怕捱不了半個時辰,便被敵人逐個擊破。
霧山袁八公身形微晃,一陣破空之聲方起,他的人已到了他們面前。
他陰森森地笑一下,道:「你們這兩個小孩子如不知機,趁早離開此島,終將悔之無及。老朽因與你華山前輩中一位有點淵源,故此今日特來示敬。現在,孩子你撿起劍來……」
徐安國如受催眠,趕緊移過去,又用腳尖一挑,長劍人手。
霧山袁八公又遭:「你們準備好了沒有,老朽發三招教你們見識一下。」
徐氏兄妹一聽此言,亦喜亦憂,忙按兩儀之位站好,齊齊橫劍作勢。他們喜的是可以先窺見對方功力畢竟如何,好有個準備。
憂的是對方雖未明答是如今進犯,但說不定一打下去,另一個老魔馮九公乘隙出現,用厲害火器炸碎石洞人口。
縱使孤雲道長及時擋住馮九公人侵洞內,但鍾旭可能因此受擾,心散神亂,因而走火入魔。
徐氏兄妹和孤雲道長約好的訊號,便是一見敵人來犯,便撿塊石子擊在堵洞大石上,孤雲道人聞警便自現身。可是現在的情勢,迫得他們兩人連撿石報警的機會也沒有,是以兩人都不安得很。,
他們算來算去,也覺得守護之人缺少了一個,假使多一個人,哪怕他武功能為較差,卻也可以趁徐氏兄妹纏住一個老魔,孤雲道長纏住另外一個老魔之時,守住全島,以免雙凶隨便派一個小童,也許用火器炸毀石洞,驚擾鍾旭心靈。
且說那袁八公嘿然一聲,雙手一拂,兩隻大袖彷彿是兩片黃雲,分向徐氏兄妹拂去。口中厲聲道:「老朽一招之中藏有三式,你們注意……「徐氏兄妹靜止時如淵如岳,但動時有如奔雷摯電,而且時間恰好,一似兄妹心意相通。
這一點正是他們兄妹何以一套合壁齊使的劍法,便足以抵擋一等的高手主要原因。試想假如一個心指揮兩個身體,夾攻敵人脈門的大陵、內關、間使三處穴道。
徐安國也一模一樣,捨去襲向自己的衣袖,飛劍疾刺對方右袖,他的位置稍有不同,故此劍尖取的是腕際上側的太淵、經渠、列缺三處穴道。
只見兩朵黃雲忽然褪垂,露出兩隻蒲扇大的巨掌,忽然反抓來劍。同時聽到袁八公喝道:「好劍法,但我尚有一式。」
其實這時徐氏兄妹哪有聽他說話的功夫,兩人身形齊閃,忽然湊近許多。
徐若花一劍下沉,直取敵人下盤,劍出如風,但身形卻比徐安國退得更遠。徐安國卻運足內力,揮劍封架敵人改為齊抓而至的兩隻巨掌。
只聽那袁八公又喝聲好字,上半身原式抓出,下半身忽然飄飛起來,變成平躺空中絕美姿勢。
徐安國咬牙奮力揮劍,劍尖指敵穴道,劍刃卻割向敵人虎口。
誰知袁八公更加玄妙,只見他手掌再張開些,忽然射出兩道白影,卻是一隻掌一道白影。其中一道直射徐安國封架的劍上,錚的一聲,有如用大鐵錘敲了一下似的,聲音清越異常。徐安國心中大為凜駭,只因長劍差點兒出手。
幸虧這時他應該撤退,以雙劍封閉兩人身形,故此順勢卸力,沉劍封蔽下三路。徐若花卻一提長劍,擋住上盤。
袁八公一瞧這兩兄妹功力之精純,真出乎他意料之外,又見他們這一招封得嚴密,便不立刻續攻。揚一揚手掌道:「這不算是暗器,是我的指甲。」
兩人看時,果然袁八公每一掌的小指,都長著達半尺的指甲,平時捲縮做一團,看不出來。對敵之際,先是用那黃雲也似的寬袖。如果捲拂不著敵人,跟著垂袖出掌,再勾不著的話,指甲突然挺直射出。怪不得他的一招三式,比什麼招數都厲害。
袁八公定一下神,驀然縱飛上半空,大喝道:「又是一招,好生接著……「但見一朵巨大的黃雲而降,起初降勢不快,而且微微盤旋而下。
但一到臨頭之際,呼呼兩聲,那兩朵寬袖化成的黃影,分別拂到。
這一招主要是時間奇佳,因此兩隻衣袖快要沾上兩人劍上時,他們才剛剛移動。
嗆嗆兩聲人影倏分,真是快得叫人看不清楚。
這時徐氏兄妹卻交換了位置,如果他們不是訓練有素,能夠在尺許的空間,擦身易位。
這一招不被對方的長甲彈飛雙劍,那才怪哩!
徐氏兄妹固然心中大駭,但那袁八公何嘗不十分感到意外。他這一招絕招,自問已獨步天下,想不到這兩個加起來還及不上他歲數大的年輕人,居然仗著位置交易得神妙,兩人交叉一換位置,雙劍反而由守勢的穩固力量,改為進攻的凌厲衝力,故此雙劍力量陡變,他便沒有彈飛對方長劍。
他們兄妹豈敢進擊,仍然仗劍作勢,嚴密戒備。其實心頭打鼓,不知對方第三招如何出手法?
袁八公念頭一轉,暗忖非教他們懾於威勢,自動撤離此島不可。
當下吸一口真氣,猛可雙袖一揮,登時風聲猛烈沖蕩,潛力如山,平推直湧而至。
徐氏兄妹也自清嘯一聲,雙劍齊出,各使師門妙招,去破對方這股山搖地動的力量。
轟的一聲,徐氏兄妹均被震得尋丈之遠,兩人都手軟劍顫,難以再戰。
袁八公冷笑一聲,眼光從他們面上,移到數丈外那塊大石處。
現在只要他一躍上前,再發一招,便要把制住徐氏兄妹。假如另一個魔頭馮九公及時趕到,更加有把握可以將金刀太歲鍾旭毀掉。
這時在廬州城內,韋千里和衣躺在床上,他感得十分舒適,再沒有什麼擾亂他生活的事,現在他唯一需要動腦筋的,便是到什麼地方才可以得到較多的機會碰見董香梅的機會。
他根本想不出往哪裡去好一些,本來以他目下的功力,大可以到巢湖那座孤島去,助徐氏兄妹一臂之力。
但他又因沒有追問陳進才,是以錯過了這個機會。否則他若知道徐若花有難,必定會比其他什麼事情都更有勇氣。
廬州他已遊遍,已無可留戀。他忽然一骨碌爬起床來,整理一下隨身包袱,便喚來茶房,結清房錢,然後騎馬直向南門走去。
原來他忽然動了遊湖之興,心想反正他不能躲在房間裡而希望董香梅忽然闖進來。這個希望比之守株待兔更為渺茫。因此他不管什麼地方,都不妨走一趟,在外面總比在客店裡機會大些。
策馬來到湖邊,放目縱觀,只見湖光接天,一片茫茫,鞋山、孤山、姥山三座小島點綴湖波中,風景佳絕。
他覺得胸襟為之一闊,詩興大發,但策馬沿湖走了好遠,還得不到什麼好句,便把作詩的念頭打消。
四顧一眼,只見再過去不遠,有個小村旁湖而立,便忖道:「我何不將馬匹和包袱寄在村中,再借一艘小舟,自個泛湖一遊。」
一時興致勃勃,便驅馬馳到村中。
村民甚是淳樸,他放心地把馬匹和包袱放在一家村民家中,然後自個兒走到湖濱,解了一艘小舟,信手蕩出湖面。
他的手勁不小,雖然不大諳曉划舟之道,但經過村民稍為指點,一刻兒功夫,已划得來往自如。
這巢湖面積廣闊,也遊遍了孤山等三個著名的小島後,再隨意盪舟,忽見有座小島,島勢甚低,岸邊儘是密密的蘆葦,倒不知島心是否也浸在水下。
他好奇心一動,劃將過去。
撥開蘆葦,硬劃進去,只劃了數丈,便擱淺了。他掂起腳尖四望,卻因蘆葦太高,視線被逮住,到底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正著之間,耳中忽聽一種極為刺耳難聽的嘶嘶聲,片刻之後,便寂然無聲。
他聽出聲音來路,正在蘆葦深處,不由得疑惑地眨眨眼睛,忖道:「這聲音這麼難聽,一定是一種奇毒的蛇類,我不懂捕蛇之法,還是趕緊躲開為妙……」
正要動身回去,忽又聽到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音,宛如一個壯健如牛的大漢,走得氣促時的喘聲。
這一陣喘息之聲,也是隔了不久便沉寂了。
他可就動不了身回來,呆在那兒細聽,隔了一盞茶時分,又聽那種難聽的刺耳之聲。跟著又是一陣呼嚕呼嚕的喘氣聲。
他聽出這一次的喘聲,似乎比上一次要延長了一點,假使是個活人的話,一定是因為更疲累的緣故,所以才會喘氣得厲害些。
韋千里聽得毛骨悚然,想道:「那種嘶嘶的怪聲,固然可怕,但後來那陣喘聲,更加驚人。我從未聽過有人能夠呼吸得這麼大聲,假如是個人的話,他一定有兩丈多高,等如一座小山似的巨人才能發出這麼響亮的聲音。我的媽呀,莫不是葦塘裡藏著一個大水怪,正和什麼毒蛇在鬧著玩。」
越想越似,更加驚駭,依他往日的膽量,這時早就逃之夭夭了。但這時他恰恰想到自己不該如此膽小,因此有點尷尬地不好意思逃走。
嘶嘶的刺耳怪聲又響起來,接著便是那陣陣的喘氣聲。這次又比上次長些,好像那喘氣的巨人已是筋疲力竭。
他猛可一咬牙,棄舟跳上陸地,非常謹慎地直向這大片蘆葦腹地淌過去。
徐若花的倩影,不時在他腦際問過,這可大大鼓舞起他的勇氣。
大約淌了七丈餘,忽見前面遮斷目光的蘆葦,已經變得十分稀疏,可以透視出去。
那邊竟是一大片空地,約有畝許大小,空地四周,完全長滿了蘆葦,因此外面的人,不論轉向哪一面,都瞧不見這裡面竟有塊空地。
在他前面兩丈許,即是出了蘆葦大約丈三四之處,有塊四方石碑,半尺來厚,兩尺方圓,石碑上刻著蝌蚪文,韋千里不懂碑上刻的是什麼意思?
其實他根本也沒有時間可以研究那方石碑,只因眼前一幅景象,煞是駭人聽聞。
原來在那空地中心,有個大泥沼這時泥漿沸沸騰騰,隱隱泛起五彩蒸氣。
泥漿上浮著一隻怪物,身軀猶如圓桌面那麼大,另外又突起一個禿圓的頭顱,兩顆大眼睛,巨如米鬥,眼睛中泛出可怖的光芒。
在那圓桌也似的柔軟軀體之下,共有八條柔軟長臂。但前後的兩對長臂特別奇怪,一對出奇地長,直搭在岸上。
後面的一對卻特別短,縮剩數尺之長。左右兩旁的四條較臂則一般長短,都有丈七八之長。
是以教人一眼看去,便知那怪物有兩對長短懸殊的軟臂,乃是因為前面的一對伸得特別長,故此後面那對便縮短了。
韋千里一眼瞥見,已經暗自叫聲我的姥姥,頭皮發炸,毛髮盡豎。
但還有一樁奇事,便是在那怪物雙臂搭著的岸地上,站著一個大胖子。
這個大胖子的身軀,起碼當得韋千里四個。但頭顱和雙掌雙腕,都一如常人細小。只有雙腿其粗如桶,是以站在地上,其穩如山。
那大胖子頭髮全部銀灰,眼突眉粗,鼻子鉤如鷹嘴,頷下一部銀灰短髭。形狀既兇猛,又甚奸狡陰險。
那隻怪物雙臂正好搭在大胖子特別粗壯的足踝上,本來紮住的褲腳,如今已經完全碎裂開,露出兩隻小腿。
韋千里驚魂略定,仔細一看,敢情那肉山也似的大胖子,在腳踝以至小腿間,各有一截黑色皮套箍住,那個怪物的軟臂,正好卷在黑皮套上。
他再看看那隻怪物,覺得極似一隻特別巨大的章魚,這時那怪物的身軀離那大胖子尚有三丈之遠,他看了好一會,那巨大章魚仍不向前移動,也不企圖用另外四隻長臂去捲那大胖子。
那大胖子手中舉著一柄特長的利劍,在午後太陽照射之下,泛起一片奪目寒輝。
「奇怪,那劍分明可以斬得著他的腳踝,只要他沉臂一揮,不是可把那章魚的兩條長臂斬斷麼?他為什麼老是舉劍呆立呢?」
只見那頂大無朋的章魚,四臂輕拍,那泥沼登時沸沸騰騰,泡沫亂噴。同時章魚口中,也發出嘶嘶的刺耳聲。
看那章魚的樣子,可是要極力將那像座向山也似的大胖子拖下泥沼去。本來按道理說,那頭章魚比那大胖子更覺龐大,應該拖得他動。但直到那章魚用過力之後,大胖子依然紋風不動。
怪聲乍歇,大胖子頭上冒出一陣白氣,同時張大嘴,發出那比牛還要響亮的喘聲。
韋千里近來揣摩那紫府奇書,頗有心得。因此瞧出那大胖子竟然是以絕世內功,硬是釘在地上,有如山根深埋地底,故此那隻大章魚半點也弄他不動。
但大概時間已久,因此那大胖子已精疲力盡,作那最後掙扎。
他當然同情人類,是以開始瞅住那隻大章魚,忖道:「我靜靜地舉起那方石碑,砸在那章魚的禿頭上,大概可以砸碎它的頭顱……」
想著想著,不覺往前移動。
那大胖子喘聲一歇,突然大聲道:「這是千載罕見的毒章,渾身皆有劇毒。老夫不該低估它的道行,以至被它以續臂增長之法,退出老夫擲劍穿山的威力範圍。這只毒章再過一年半載,便將為患生靈,巢湖周圍百里之內,人畜無能倖免……」
他為歇一下,目光急速地瞥過韋千里藏身之處,便又注定在那只毒章之上,瞬也不瞬,神色萬分緊張?
韋千里但覺那大胖子的眼光有如兩道寒光的電光,隱隱蘊含有凶險的味道,登時渾身都覺得極不自在。
這時他一則要聽那大胖子說下去,二則他又怕石碑一擲,那只毒章臨死掙扎,會把那大胖子拖下泥沼去,是以不敢妄動。
「老夫知你定是武林中人,這可從你來到切近,方始發出聲響這一點推想到。老夫乃紅雲谷胖龍厲七公,平生從不曾請過人援手。但如今事屬非常,這頭毒章一除,生靈俱被福澤,故此擬請你現身出來,詐作要襲攻那毒章。候得毒章稍一轉移注意力,老夫便可乘機脫身,同時飛劍將它除去。這件功德你如助成,老夫事後贈你這兩對萬年靈鰻套。此是老夫平生最為愛惜之寶,一對套在腕上,長及臂彎,一對套在足上,世上不論任何兵刀水火,俱不能傷毀,你看這頭毒章渾身俱毒,常人別說觸到它身體,便走近一些,也得中毒身亡,但老夫仗著腳踝這一對靈鰻套,卻絲毫無恙……」
說到這裡,那頭毒章又開始拖他,發出嘶嘶的刺耳異聲,使得韋千里渾身都起了疙瘩。
但韋千里卻十分懷疑地想道:「這胖龍厲七公何以顯得那麼情急,先用這件寶物來引誘我幫助?其實我哪希罕他的東西?只要是做功德事,我還是應該出力的……」